杨熹文

　　我的妈妈是个手艺人。

　　她会烙筋道十足又薄到透明的春饼，包十几种馅的体面的大个儿饺子，炖出配多少米饭都不够的排骨炖豆角，焖一盘让我把刺都嗍得干净的红烧刀鱼。我记忆中家里常常有亲朋好友拜访，妈宴客时可以毫不费力准备十几种菜，锅包肉，熘肉段，拔丝地瓜，东北大拉皮……

　　妈有着这样的好手艺，不是没想过去开个店。小时候家门口的马路两侧，清一水的全是小吃店。有些生意红火，有些门可罗雀，经常在门口写着“出兑”。妈真得去问了问，回来和爸商量着，几天晚上两个人都在讨论着该不该兑下那家店。隔着一层墙，早熟的我都听到了，爸忧心忡忡地说：“这事得好好考虑，开店的话我也要把工作辞了。”妈叹着气说：“还是算了吧，孩子还小，上学也需要钱，咱俩都去开店了，就没人管孩子了。”这之后，没有人再提起门口的小吃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注意到妈妈的另类行为。和妈上街的时候，她时常站在小吃摊的面前，盯紧老板上下翻飞的手，她的眼睛半眯着，头跟着师傅的手点顿着，仿佛心里也装着一双手，在面板上抻着，擀着，做出了一份更筋道的手抓饼。我和她去饭店吃饭，她经常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无故离开，我离开桌子去找她，才发现妈站在那个可以看到厨师炒菜的窗口处，愣了神。

　　妈从不说，我却知道，这是她的梦想。

　　在妈的心里，大概一直为一家小店留着位置。这家小吃店，店面小小的，有一张正红的招牌，写着“惠民”或是“利民”这样的俗气名字，隐藏在闹市的一角，桌面和地板永远干净整洁，桌角放着一张家常菜的菜谱，分量足，价格实惠。小店的角落有个大冰箱，专卖雪花啤酒，凉的和不凉的都备着。忙的时候，妈和爸在厨房里忙活到热火朝天，各在脖子上搭一条湿毛巾。闲的时候，妈会跟店里的十八岁小服务生讲大道理或者介绍对象，她也和辛苦的人聊天：“老家这么远，怎么跑这来打工啦？”

　　去年回家的时候，我和妈说：“妈，国外中餐馆太难吃了，什么都比不上你做的饭好吃，要不咱也开个中餐馆？”妈静静地坐着，心满意足地笑：“那得花多少钱，万一开不好呢，别糟蹋钱，那是给你留着的嫁妆。”

　　妈有着最好的手艺，却总是为生活操劳，钱是她永远的心疼所在。我在大学时和妈一起玩偷菜的游戏，妈的菜园子却总是光秃秃，我每每嫌她的菜园太丑催她买装备，妈却笑：“你看看我，就是在游戏里我也不舍得花钱！”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痛到我一直深深地记得自己含着眼泪发誓，我一定要用力地去赚钱，有钱到，让妈妈再也不用为了任何一分钱而心痛难过。

　　我每次有新发表的文章，妈都要读过一遍又一遍，还要心满意足地对我说：“看着自己孩子实现梦想的感觉真好！”

　　我说：“妈，你别老盯着我呀，也去做点你的事，你就没啥梦想？”

　　妈笑了：“我都这把岁数了，还有啥梦想。”

　　妈妈也曾有过梦想啊，她怎么自己都忘记了。

　　还好啊。

　　还好我记得。

　　【素材运用】心灵手巧的妈妈一直有个开一家小吃店的梦想，可生活空间的逼仄，却让妈妈的梦想始终搁浅。在“梦想论”高呼的今天，每一个人都被鼓励去追寻自己的梦想，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人梦想的实现，是以一些人放弃自己梦想为前提的。所以，不只是实现了梦想的人，那些因爱放弃自己梦想的人同样值得我们尊重。

　　【适用话题】梦想；希望与努力；母爱；平凡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