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宋后期的近半个世纪是政治家们的理想与现实碰撞的时代。北宋元丰八年(1085年),年幼的哲宗即位,高太后垂帘听政,朝廷开始全面否定熙丰新政,史称“元祐更化”。高氏去世后,哲宗、徽宗两兄弟怀着继承父志的理想,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复兴”之路。在哲宗短暂的亲政岁月中,对熙丰条法的恢复造成了严重的新旧党争。徽宗在漫长而活跃的皇帝生涯中为了超越父兄之治新政迭出,最终却令大宋顶着虚假太平的帽子轰然倒塌……
另一件让这位少年无法释怀,更让他注定无法做一位安享太平的守成之君的事情,就是他父亲英宗的遭遇与行为。
赵顼的父亲宋英宗并非宋仁宗赵祯所生,而是仁宗的堂兄赵允让之子。仁宗无子,因此按皇室惯例,曾把他接进宫中抚养了数年,赐名宗实。但仁宗的亲生儿子出生后,赵宗实又被送回到生父赵允让身边。最后,仁宗的所有儿子都夭折了,自己也得了重病,才不得不重新宣诏赵宗实入宫,并立其为皇子,改名赵曙。
从幼年被选入皇宫抚养开始,随着仁宗亲生儿子们的生生死死,赵曙的命运不断出现起伏与波折。他既不敢确定自己就是皇子,但又不能安稳地只做赵允让的第十三子,据说他的兄弟也因其特殊的遭遇而妒忌、排斥他。而这种未定的身份既可能引人攀附,从而招来横祸;也可能引人构陷,然后同样是招来横祸。因此英宗在正式继位之前,不仅对家庭的身份认同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还由于长期的小心翼翼和对前途命运的担忧,变得非常神经质。赵曙最终正式成为皇帝后,没几天就开始生病,无法理政,也无法主持仁宗丧事中的很多环节,只能由英宗的养母,也就是仁宗的遗孀曹太后垂帘听政、处理国事。
英宗的病情时好时坏,与曹太后的关系更是每况愈下。好不容易英宗病好了,却又执意要称自己的生父濮安郡王赵允让为“皇考”,由此又引发了持续近两年的“濮议”风波。朝中大臣分为对立的两派,相互攻讦,皇室礼议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怪闻。最关键的是,这一次关于濮王身份的大讨论牵扯了大量的人力与行政资源,毒化了仁宗以来的政治氛围,削弱了台谏系统对皇权的约束。最终,等到濮议结束,英宗终于准备把精力放在治国理政上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剩下最后几个月了。
而赵顼随父亲入宫时虚岁十五,已经开始懂事了。这一切,作为长子的赵顼统统看在眼里。他心知朝廷中人对自己父亲的观感,也明白自己的父亲实在算不上一位称职的皇帝,并且父亲既然已经过继给了仁宗与曹氏,在礼法上就是仁宗与皇后曹氏的儿子,但他既借病不为仁宗主持虞祭仪式,又与养母曹氏关系闹僵,还执意要抬高自己的生父濮王的身份、地位,因此也不能被称为孝子。他为此感到忧心,但他能做的也只是代替父亲与曹氏、高氏搞好关系。
与赶走台谏、执意不听建议的父亲不同,赵顼苦学儒家经典,以严格的礼仪善待自己的老师。据载,他刚跟随父亲入宫的时候,还未“出阁”,也就是搬出皇宫住到自己的王府里去。父亲赵曙与曹太后关系的紧张,也影响了曹太后对赵顼的态度。赵顼的伴读官韩维等人提醒他:“皇上已失太后的欢心,大王您更应该恭顺、孝敬太后,做些彌补,否则,你们两父子都会受祸啊!”赵顼听了大受震动,对曹氏就更孝敬了,曹氏有一天对宰辅大臣们说:“王子最近对我特别有礼,肯定是你们为他选的伴读官员教得好,等哪天召他们到中书褒奖一下才行啊。”嘉祐八年(1063年)十二月,赵顼出阁辞别曹太后与母亲的时候,“悲泣不自胜”,“太后亦泣”。再后来,赵顼成为皇帝多年后,养祖母太皇太后曹氏辞世,他还反复哀伤了很久,每次经过太皇太后曾经居住的宫殿都忍不住流泪,可见至少他与养祖母曹太后之间的感情还是比较深厚的。
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终于决心要做一个好皇帝的宋英宗在尚未有真正的治迹证明自己的时候撒手人寰,被他留在身后的是捉襟见肘的财政、濮议后分裂的人心、市井之间关于他孝与不孝的流言,以及把他的继承者与他人气极高的养父仁宗作对比的尴尬。
赵顼能怎么办呢?做一个“大有为”之君,洗刷附着在父亲与祖宗身上的耻辱,证明他们这一系的血统也是高贵的,是能对大宋有卓越贡献的,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为此,他已经准备了多年,史称他从小“好学不倦”,在皇宫中就读的时候就常常拉着学官请教问题,天色已晚仍不肯停下来吃饭,直到英宗派内侍去催他;到他做皇帝后,每天都到迩英殿听侍讲大臣的讲读,风雨无阻,就算是晚上回到宫禁之后他也不会休息,反而读书到半夜。他是勤勉好学的,也是志向高远的,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达到“言必据经”的程度,每逢与大臣一起讲论经史,总能有些出人意料的见解。而且他的涉猎远不止儒家经典,还在做皇子的时候他就亲手抄录韩非子的著作。为了什么?不正是因为诞生于战国的韩非,提出了一系列改革图治、变法图强、以法制与君权驾驭群臣,最后达到国家的强大与统一的主张吗?
少年皇子对此心驰神往,青年皇帝也因此知遇王安石。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只有王安石才能理解他,才能扶助他到达富国强兵、“收复汉唐故地”的彼岸。制定保甲法的时候,他俩曾有一个远大的构想:先全国编排保甲,以解决治安问题,获得稳定的基层社会;然后,沿边各路开始对保甲人员进行军事训练,让那些训练成绩好的保甲人员先跟随本地的巡检、县尉“上番”,也就是值勤,这又代替了部分土兵、弓手,节约了本来要支付给土兵、弓手的钱粮;最后,就是逐渐使保甲成为民兵,成为禁军的辅助队、预备队,一来逐渐代替老弱的禁军,节省军费,二来又可以与禁军竞争,消解五代以来募兵的军纪松弛、不受约束的“骄志”。同时,再辅以精简禁军的“拣兵并营”之法和使将帅更熟悉部队的将兵之法。这可是涉及从农村社会到边防、财政的宏大改革,如果成功,那经制西夏、削弱辽国就指日可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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