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余光中先生的文名和诗名,我虽早有知闻,但真正读到余先生的书,却是很晚的事情了。那是在1996年新春之际,我应邀赴台参加一次华人音乐家的研讨会,在高雄市邂逅了台湾作曲家阿镗先生。我早听说阿镗是个“书虫子”,那天吃过晚饭就拉着他去逛书店,就这样,我在高雄的一家小书店里“初识”余光中先生。不过,那次买到的并不是余先生的诗集和散文集,而是他的学术论文集《从徐霞客到梵谷》,这让我感到很新鲜。读过之后,我对余先生的学术功底和渊博学识深深服膺,由此知道,一个诗人的诗思与散文家的文脉,其实是要有深厚的学养来垫底的。
此后,我成了余光中先生的一个忠实读者,尤其偏爱他的散文,大气磅礴,感情丰沛,语言铿锵而有金石之声,意境深远独具诗情画意。只是因为两岸阻隔,当时大陆还很少见到余先生的书。于是,我就利用深圳比邻香港的条件,每次赴港必去书店搜罗一番,见到余光中的书必收入囊中。慢慢的,我家书架上余光中作品越来越多,几乎摆成了一个“余光中专柜”,而且大部分是原版书,有些还是初印本,若九歌版的《蓝墨水的下游》、《凭一张地图》、《隔水呼渡》、《日不落家》、《井然有序》、《望乡的牧神》、《青铜一梦》等等;若洪范版的《记忆像铁轨一样长》、《与永恒拔河》、《文学的台北》(合集);若水牛版的《掌上雨》、《逍遥游》;若大地版的译著《梵谷传》(上下册)和《理想丈夫》……这些书一本本排列在书架上,仿佛一列军阵,严整有序,神采飞扬,而余光中先生则仿佛是它们的统帅,笔走龙蛇,指点江山,让无声的纸笔幻化出异彩纷呈的大干气象。曾有几位爱写散文的朋友来到我家,看到我的书架上收藏着如此丰富的余光中作品,无不艳羡不已。对于一个爱书人来说,每每看到同道们羡慕的眼光,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心灵享受。
不过,有一本纯文学出版的余光中评论文集《分水岭上》,我却久搜不遇,不免有些耿耿于怀。有一回,我把这种多少有点郁闷的心情,在写给阿镗先生的一封信中无意中流露出来。不想,这却引出了一段奇妙的书缘。阿镗原本收藏着一本原版的《分水岭上》,他自然不忍割舍,我自然也不能夺人所爱。难得的是,阿镗竟然想出一个出人意料的方法,他找到一家专门复制文书的商店,花钱给我复制了一本,有封面有扉页,像模像样的寄到深圳来。这实在是一本独一无二的珍贵版本,我除了由衷的感谢之外,也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也算是一段人与书的因缘佳话了。谁知,峰回路转,蹊径别开,更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一个多月后,我竟再次收到了阿镗寄来的一本《分水岭上》,这本可不是复制本,而是纯文学原版!
这是怎么回事呢?阿镗在书的扉页上道明了原委,他写道:“侯军兄:我正为《分水岭上》已绝版,又舍不得把仅有的一本送您而觉遗憾,惆怅之际,却意外地,因余光中先生读了您给我的信,而得到他的这本赠书。请您收到此书后,寄一册您的大著《东方既白》给余先生,以报他赠书的雅意,弟阿镗拜上,1996年10月9日。”原来,这本书竟是余光中先生所亲赠,这不禁令我感慨良多。从这本薄薄的小书中,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从古至今一脉相承的读书文化,薪火绵延,不绝如缕。顿时,这本书拿在手里,也觉得沉甸甸的!
我遵嘱给余光中先生写了一封信,附上我的艺术评论集《东方既白》,按照阿镗兄给我提供的地址,寄给了余光中先生,同时也把一个忠实读者对他的景仰与爱戴,传递到了海峡彼岸。
时光荏苒。2007年11月30日,我终于得到一个机缘与余光中先生在深圳见面,畅谈诗文之余,也顺便谈起了11年前的这段往事。余先生说他还有一些印象。当我从书包中取出这本《分水岭上》时,他立即认出了这本书页泛黄的旧书。他在书的扉页上以其特有的工整清秀的字体为我签名留念,从而使这本小书的传奇故事,就此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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