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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时间:2023/11/9 作者: ICEFISH 热度: 32518
  作文君

  世界上的写作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即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1935)和其他写作者。这句看似玩笑话的逻辑在于:几乎所有的写作者都致力于自我的呈现,唯有佩索阿致力于自我的消失。“佩索阿”一词在葡萄牙语里含有“面具”的意思,他在72个“异名者”的掩护下,创造了大量风格各异的诗歌。他生前经历简单,默默无闻,死后才名声大振,被一些评论家认为是“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1996年,韩少功翻译了佩索阿的散文集《惶然录》,在这本散文集里,佩索阿不仅在文字中“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也让读者从中窥探到他丰富的、略大于整个宇宙的内心世界。此后,佩索阿的名字才引起中国读者的关注。今天我们一起走进《惶然录》和佩索阿的诗作,走近佩索阿的精神世界。

  其 人

  异名者

  费尔南多·佩索阿于1888年6月出生在葡萄牙里斯本,父亲在他不满6岁时因病去世,母亲再嫁给葡萄牙驻南非德班领事。佩索阿随母亲来到南非,在那儿读了小学、中学和商业学校。在南非生活的十余年间,尽管继父对他们母子都很好,但是敏感的诗人还是从此养成内敛、低调、严谨、自闭的性格,情感炽烈却不苟言笑,内心丰富而外表冷酷。佩索阿曾通过南非卡伯大学入学考试,但他放弃了在南非就读大学的机会,于1905年毅然只身返回里斯本,并于次年考进了里斯本大学文学院,攻读哲学、拉丁语和外交课程。实际上,佩索阿完全可以凭借出色的英语水平找到更好的工作,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先后在数家进出口公司担任“外联人员”,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公司职员,每天做着平庸的工作,以此换来充裕的业余时间進行创作。

  1912年,佩索阿在文学刊物《鹰》上发表了第一篇文学评论《从社会学角度看葡萄牙新诗》,并在1912至1914年,与友人创办了几本虽然短命却影响深远的文学刊物。尽管佩索阿一生笔耕不辍,留下了大量的诗歌、评论和戏剧,但他并不热衷于向外人展示自己的精神世界,诗集《使命》是他生前唯一发表的作品。佩索阿除了用本名进行创作外,还给自己杜撰了72个异名。他不仅为其中的异名者编造了身世,似乎他们确有其人,甚至还为他们创造了思想体系和写作风格。佩索阿本人曾谈及“异名”的来源。1935年1月13日在写给阿道夫·卡斯伊斯·蒙特罗的信中,他这样解释道:“从幼儿时代起,我就总喜欢幻想在我的周围有一个虚拟的世界,幻想出一些从来不曾有过的朋友、人物……对我来说他们是那样的真实,就如在面前。我为他们编造出姓名、身世,想象出他们的样子——脸孔、身材、衣着、风度——我会立即看到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就这样,我结识了几位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朋友。”他把大量风格迥异的诗作分别归于自己虚构出来的三位诗人——坎波斯、雷耶斯和卡埃罗名下,不但如此,他还虚构了三位诗人的生平以及相互之间的来往书信。创造他们的作者最终被他们取消,“严格地说,费尔南多·佩索阿并不存在”——坎波斯如是说。《惶然录》最初的作者是一个名叫文森特·格德斯的年轻人,五年后,佩索阿“解雇”了他,托名贝尔纳多·索阿雷斯重新写作。

  其 文

  《惶然录》选段

  1.内心的交响

  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不知道它由哪些乐器组成,不知道我内心中喧响和撞击的是怎样的丝竹迸发,是怎样的鼓铎震天。我只知道,自己就是这一片声音的交响。

  2.街头歌手

  他正在遥远之地用最温柔之声唱着一支歌。乐曲使陌生的歌词变得似乎熟悉起来。它听起来像一曲为灵魂谱写的FADO(注:葡萄牙民间音乐的一种),虽然它实际上与FADO毫无共同之处。

  通过它隐秘的歌词和它动人的韵律,歌声诉说每一颗心中都存在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似乎正站在街头如痴如醉地倾心而歌,甚至唱得旁若无人。

  人群聚集,倾听他的歌唱,没有丝毫嘲弄的迹象。歌声属于我们所有的人,有时候直接对我们诉说出某些失落民族的神奇秘密。如果我们留心于这一切,城市的噪音行将隐而莫闻,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小汽车也无法扰动耳鼓。但我只是感觉到它,并不能听到它。陌生人的歌唱中有一种强烈情感,在滋养我内心的梦想,或者在滋养我内心中不能梦想的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虽然这只是街头可以看看的什么玩意,但我们全都注意到警察在慢慢地绕过街角,走了过来。他仍以慢腾腾的步子走向我们,停了停,在卖伞的小伙子后面,像一个只是随意看看的闲人。在这一刻,歌手停止了歌声。没有人说一句话。

  然后,警察走进了人群。

  3.单调产生的快乐

  大多数人以其愚笨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而这一回,愚笨中的智慧更使我惊讶。

  显而易见,普通生活的单调是极其可怕的。我在这个普通的餐馆吃中饭,看见柜台后面的厨师,还有右边的老侍者,正在像对待这里所有的客人一样为我服务,我相信,他这样做已经三十年了。这些人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即便过上四十年,那个厨师差不多还是在厨房里度过每一天,有一点点休息,相对来说少了点睡眠,有时候去他的村子打一转,回来时拖沓了一点,但无须愧疚。他慢慢积攒自己慢慢赚来的钱,不打算花掉的钱。他将要落下病痛,并且不得不放弃(永远地)他的厨房,进入他在G省买下的墓地。他在里斯本活了四十年,但他从没有去过R区,没有去过戏院,只去过一次C区(那里的马戏小丑嵌入他生活的深处历久弥新)。他结婚了,为什么结婚?怎样结的婚?我一无所知。他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他冲着我的餐桌把身子斜靠在柜台,他的微笑传达了一种伟大、庄重、充实的快乐。他并没有装模作样,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他之所以显得快乐,是因为他确实快乐。

  那个刚刚给我上了咖啡的老侍者,又怎么样呢?在他的一生中,他数以万次地这样上咖啡,活得与厨师无异,唯一的区别是,他干活的餐厅与其他人干活的厨房有四五码之遥。这样说,当然撇开了另一些小差异,诸如他有两个小孩而不是五个,他更经常地去G市,他比厨师更了解里斯本(如同更了解O市,他在那里待过四年),他同样是充实的。

  …………

  一切事物最终来说都是相对的。街头一个小小的事故,把餐馆厨师吸引到门口,此时的他,比我寻思一个最具原创性的念头,比我阅读一本最好的书,或欣悦于一些无用之梦,有更多的娱乐。而且,如果生活本质上是单调的,那么真理就是:他比我更容易,也更好地逃出了单调。真理不属于任何人,因此他并不比我更多地拥有真理,但他拥有快乐。

  …………

  一个人为了摆脱单调,必须使存在单调化。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那么在最微小的事故中,才有欢愉可供探测。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充满了乏味、重复、不得要领的琐事,但幻象使我神不守舍:遥远海岛的残梦,在另一个时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不同的景象,不同的感觉,另一个不同的我。但是,平心而论,我意识到,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到了那一切,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不再是我的了。

  事实是,V先生的(单调)比任何梦中国王(的单调)更有价值;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比所有虚构花园里的宽广大道更有价值。因为正是V先生,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国王梦;正是因为道拉多雷斯大街,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内心中种种不可能存在的山光水色。如果梦中的国王属于我,我还有何可梦?如果我拥有那些绝无可能的山光水色,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为幻影?

  我一直被这种单调护佑。一样的日子乏味雷同,我不可区分的今天和昨天,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的时间飞逝,还有眼前人世间任意的流变,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

  因为我是无,我才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会计助理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因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了他的感觉。

  其 诗

  三位异名诗人和他自己

  前面提到,在佩索阿设计的众多的“异名者”中,最著名的三个诗人分别是阿尔贝托·卡埃罗、里卡多·雷耶斯和阿尔瓦罗·德·坎波斯。

  卡埃罗自然、真实,用简单的语言和有限的词汇写作。他奉行感官现实主义,抗拒象征主义诗歌的神秘和浪漫主义的无病呻吟,主张倾听自然,亲近自然。

  雷耶斯是异名者中的“知识分子”,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位医生。他是一个君主主义者,坚持捍卫政治和文学上的传统价值。他的诗歌讲究韵律,格式严谨,用词讲究。

  在所有的“异名者”中,坎波斯可能是最接近诗人真实内心和个性的一位。坎波斯被佩索阿称为“大师”,他出生于葡萄牙的南部小镇,早年在苏格兰首府求学,后来成为海洋工程师,喜欢环游世界,对东方尤其感兴趣。中年后厌倦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回到里斯本定居。坎波斯早年受到颓废象征主义的影响,随后是未来主义的影响,在大量的作品中歌颂机器和城市,激情恣意,后来又变成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对人类世界充满绝望和不安。在这些异名者之外,作者还有一个“自我”,这个才是作者的真正性格,体现出作者对关于真理、存在及个性等深层哲学意义的独特思考。

  如果我死后

  ◆[葡萄牙]阿爾贝托·卡埃罗 译/杨 子

  如果,我死后他们要给我写传记,

  那太好办了。

  我只有两个日期——生日和死日。

  其余的所有日子都构成了我。

  我是很好描绘的。

  我活得像疯子。

  我热爱事物,没有一点感伤。

  我从未有过不能满足的欲望,因为我从不趋于盲从。

  对我来说,听见了永远比不上同时也看见。

  我明白事物是真实的,一切都彼此相异;

  我用眼睛明白这一点,从来不靠思想。

  用思想去理解最终必然发现它们毫无分别。

  有一天,我像个孩子那样犯困。

  我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顺便说一句,我是仅有的本性诗人。

  用玫瑰为我加冕

  ◆[葡萄牙]里卡多·雷耶斯 译/杨 子

  用玫瑰为我加冕,

  真的用玫瑰

  为我加冕——

  那在燃烧的额头

  焚毁的玫瑰

  这么快就耗尽了!

  用玫瑰为我加冕

  用那转瞬即朽的叶饰。

  够了。

  1914.6.12

  牛顿的二项式定理

  ◆[葡萄牙]阿尔瓦罗·德·坎波斯 译/杨 子

  牛顿的二项式定理像米洛的维纳斯一样优美。

  事实是,太贵重了以至无人理睬。

  0!0!0!0!——0!0!0!0!0!0! 0!0!0!——

  0!0!0!0!0!0!0! 0!0!0!0!0!0!0!0!

  (风从那儿冒出来。)

  当虚空留给了我们

  ◆[葡萄牙]费尔南多·佩索阿 译/杨 子

  当虚空留给了我们,此时

  那哑默的太阳

  是愉快的。林中的寂静

  是大片无声的声音。

  微风笑够了。

  某人正在把下午忘掉。

  模糊的东西敲打叶簇

  却不碰晃动的树枝。

  忍受希望是意味深长的

  就像一个故事要用歌唱出来。

  当森林陷入寂静

  森林便开口说话。

  1932.8.9

  (摘自《费尔南多·佩索阿诗选》河北教育出版社)

  精 彩

  书评

  读佩索阿,想象另一种生活

  □朱珏瑾

  我住在港岛,工作也在此地,每日出门不是轩尼诗道,便是骆克道,两条并行线,一条路走到底。我坐在三十几层高的窗边,望出去就是跑马地的山。每日、每夜,我望着同一片山脉在沉默中生长凋零。它和人一样,都被隐形的力量主宰。

  有没有想过?很有可能,你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将在办公室里度过了。你以为天大地大,明天、将来,日子总该会有不同。说不出原因的,只是觉得应该如此。但其实,很有可能,在老去前的绝大部分日子,你都将在办公室里度过了。听起来,这是让人恐惧的生活。

  在100多年前的葡萄牙里斯本,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会计。他也每日都像这样,坐在一张办公桌前,面对总也做不完的账目,却自得其乐,用72个异名为自己筑起广阔的城堡,写下这样的话语:“命运,是穿越所有景观的通道。”

  他是费尔南多·佩索阿,那个宣称我们除自己的感觉之外,一无所有的诗人。他并不害怕生活单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最微不足道的事都也富有伟大的意义。他很高兴做一个会计,一个会计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却不能,因为做一个英国国王的现实,让他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

  他的《惶然录》就像是从孤独里长出的花,思想的美丽显现在属于尘埃的倒影里。一个人所能触碰到的全部现实,也不过就是座孤岛,也是座巨大的潜水钟,落地窗就是生活的界限,窗外世界斑斓,看得见,却与己无关。但诗人的目光是永远无法被捕捉的风,无论是一张30尺长的办公桌,还是一本算不完的账目,这些都不足以构成枷锁。

  文学的无用之用在哪里?就在于它能让人超越目之所及的现实,得到自由。

  我身在湾仔无数幢水泥空间的任何一幢,心也随着佩索阿带来的灵感,时常都在到处神游。有时会走进荒无人烟的山里,以为星群是远古的人留下的秘密;有时会在无尽的海岸线边徘徊,那么多的夜晚,风起云涌,光在守夜人的眼里被偷去;有时也可以是一场苦行僧般的徒步,任凭话语消失,堕入身后遗忘的深渊。所有的想象都会比可能遇见的现实更加伟大,正因为在小小岛的一幢无名之楼的某个角落,我才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有些人过于匆忙,有些人从未感受,没人注意到海鸥正在歌唱。到后来,让我恐惧的终于不是身在何处,而是失去了所有对生活的想象。

  意林·作文素材 2019年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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