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小说读起来如同传奇,或者史诗。《百年孤独》正是这样的小说。每当我的目光在文字间徘徊时,都会深深着迷沉溺于叙述的口吻和奇异的风物,探究作者马尔克斯精心埋下的隐喻反而不那么重要。
故事讲述了布恩迪亚家族的兴衰史。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在斗鸡场上冲动杀死讽刺者后,因为厌倦死人的纠缠,而带着妻子和愿意追随的村民们,远行到了蛮荒的小镇马孔多,并将之发展成繁荣的小镇。此后,布恩迪亚家族在此地繁衍生息。家族的关系是混乱的,爱与恨纠缠着每一个姓氏冠着布恩迪亚的人。乐与痛一一降临小镇:充满神迹的印第安部落,战乱与繁荣,英俊的意大利小伙,外来的香蕉公司,火车与帆船,还有最终灭尽血脉的那场风暴,它们在马尔克斯的笔下,以一种冷淡旁观的语调娓娓讲来,反而淡化了读者扼腕或叹息的情绪。
书中每一个人物都是神奇的存在,而我奉为探索者的布恩迪亚先祖,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可称是一切疯狂的源头。他也许并不算是主角,但我总在页眉注脚感叹他神性般的伟大,比如在计算和观察中形销骨立的时刻,他在桌前昂然入座,说出那时小镇里无人得知的真理:“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他总是充满奇思妙想,和印第安人梅尔基亚德思的友谊,让他在马孔多,那个还为生计发愁的小镇之中,认识到远方世界早已走向科学。在探索世界这件事上他非常疯狂,用妻子的金币来炼金,用金属探测仪寻找失落的宝藏,带领男人们朝各个方向进发,最终却被泛着泡沫的海阻挡去路。在阅读时,我总认为这样固执又天才的探索者是作者马尔克斯夸张过的文学形象,却在后来见识到了如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样的人。也许某种程度上这解释了人们理解《百年孤独》时,爱用的那个复杂难懂的词,“魔幻现实主义”。
某天我在《我爱发明》这一节目上看到了发明者孙晋文。为了让奶奶吃到自己做的剔尖,他从十三岁起励志发明一台剔尖机,直到六十九岁都未曾放弃这一夙愿。像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样,他没有得到家人的理解,甚至还没有主人公那样幸运——他被村里跳皮筋的小孩子们嘲笑。他们念著父母教的歌谣,开开心心,而夕阳下孙晋文转过身去,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放弃。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在成功前的最后一次尝试:他搬着家里唯一的电器去废品厂换回被女儿卖掉的机器。常人看来他是疯狂的、不肖的,像是在钻牛角尖,大半辈子一事无成,只是钻研剔尖机,但他怀有的科学精神和探索精神,却是布恩迪亚所持信念中生活化、现实化的一部分。像这样不顾一切向前走的人,都拥有壮烈的悲剧颜色。
这本小说和《红楼梦》有许多相似和共同之处,也许二者共有的史诗感觉正是我喜欢它们的原因。马尔克斯以《百年孤独》为镜面反射了家乡哥伦比亚的兴衰变化,曹雪芹以《红楼梦》为名写下家族与自己的辛酸血泪。它们都是“满纸荒唐言”,美好如同梦境,衰落的时候也像潮汐一样退去。文化不过都是这么一捧水。《红楼梦》如同一捧雪水,有中华文明独特的清冽透彻,就连写世人认为脏污的部分也干净清明。而《百年孤独》也是一捧水,里面满是泥沙,被世界前进的车轮惊起搅动,像是一个不安静的夜晚。诺贝尔文学奖给马尔克斯颁奖时说,小说背后的主题是“死亡”。的确,它字句间处处弥漫悲剧意识,因此偶尔出现的喜剧色彩尤为锋利,像参禅后的眼睛。《红楼梦》背后潜藏着的主题也许也是如此,“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万物皆空。作为结局的风暴或是大雪,本质上都指向空寂。
但这并不是一种消极的情绪。相反,直面死亡本就是一种勇气。有一篇文章说,读书可以治病,而读《百年孤独》可以治怕死。也许确实是这样的,不论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百般从死神手中逃脱,不谙世事的美人儿蕾梅黛丝飘然升天,或者是最终奥雷里亚诺·巴比伦破译最后一行家族秘密时命中注定腾起的旋风,都染上荒诞、魔幻与喜剧气氛,将死亡黑漆漆的袍角衬托出一种欣快。
马尔克斯在另一本著作《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前言中说,他曾做过一个梦,梦见挚友们都来参加他的葬礼,葬礼上一反平常的凄哀,大家都在大谈大笑,十分痛快。等到葬礼结束,挚友们纷纷离去,他也想要离开时有人拉住了他,告诉他说,你是唯一不能走的人。不论这是否是马尔克斯的真实梦境,但这种理解足以造就《百年孤独》中那种孤寂的生命感。
英国诗人狄兰·托马斯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良夜即是指诗人父亲的死亡,也许这正是《百年孤独》和作者马尔克斯本人都在无意中践行的信条。在死亡治下的良夜,明知必会以此终结,布恩迪亚家族仍带领马孔多全体居民上演了被风暴永远卷走前的盛宴。
【点评】这篇读后感在讨论《百年孤独》时旁征博引,显示出了作者平常的积累和对生活的留心观察。比如,标题引用狄兰·托马斯的同名诗作,引入了宇宙般广大的话题:死亡、孤寂,展示了作者的思考,是一篇佳作。
意林·作文素材 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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