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汉回到横店,天已经黑了。家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爸爸出去了,锁着门。我在门口站了一会,气喘吁吁的。既想脱掉从外面带回来的黑暗,也想脱掉从家里面溢出来的黑暗。我用手机照明,看见钥匙,找了一根竹竿挑出来把门打开。
房间里有很大的霉味,以前妈妈看我长时间在外面会把被子拿出来晒,这些事情一直是她在做,她不在了,我就记不住晒被子的事情,爸爸也记不住。我潦草地整理了一下房间,潦草地睡去。但是爸爸一直没有回家,我又放心不下,辗转反侧到黎明,听见爸爸开门的声音,悬在心头的石头才落了地。
妈妈走后,爸爸似乎没有特别悲伤。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把哀伤都藏在了心底。他们四十多年的夫妻,吵吵闹闹过来。爸爸从来就没相信过妈妈会彻底地摆脱那个病,他只是希望妈妈能够多活几年。而我一直幻想妈妈能够创造奇迹,能够完全康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抱着这个幻想。但是妈妈走得这么快,不在我的预计里,也不在爸爸的预计里。
妈妈下葬后,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还要“叫饭”,就是吃饭的时候,摆上碗筷,喊去世的人回来一起吃饭。奶奶去世,爸爸叫了四十九天,妈妈去世,爸爸叫了三十五天,偶尔忘记了,心里就特别愧疚。爸爸叫妈妈回来吃饭的时候,声音特别温柔,妈妈在世时,他极少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喊过她的名字。在这许多天的叫饭里,爸爸的温柔里几乎带着一点小调皮的欢乐,那种感觉如同妈妈并没有死去,就在我们身边一样。
对死亡的惧怕和对亲人的思念都是一种非常隐私的个人感情。我和爸爸揣着同一件事情形成的各自的悲伤谨慎地生活在对方身边,因为这样的悲伤,我们不敢特别靠近。也许亲人本来就需要一点说不明白的生分,只是我们有了一个理由把它实际化了在我们身边。但是我和爸爸对所有事物的态度都是顺其自然。
很多事情没有结果和无法处理的时候,我们愿意用“顺其自然”几个字安慰自己,把自己交给天地,就可以卸下一些仿佛原本是自己的责任。妈妈去世,我们都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后我们还说:能够抵抗癌症而活下去的毕竟是少数。可我总是痴心妄想。
妈妈一走,我和爸爸都束手无策:原来許多事情都不知道怎么安排怎么去干。妈妈在的时候总是把日子捋得顺顺溜溜,不需要我们操心。不好解决的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事情:过春节,该准备什么菜呢?买多少肉,多少个猪耳朵?爸爸一边想,一边用笔记下来。爸爸在妈妈走了以后把他的一部分活成了妈妈的样子。
但他不是妈妈,没有一个人包括他自己会希望他的身上出现妈妈的样子。他没有妈妈那么犟:用死亡来惩罚我们,告诉我们她离开以后,我们将面对怎样的痛楚。
是的,捂着被子不敢哭出来的痛楚。谁来安慰我们余下的日子?除了自己,除了各自保重。
(雪茹摘自余秀华《无端欢喜》新星出版社,有删减)
【素材分析】家中少了任何人,都不再完整,母亲的离去更像是带走了家庭的灵魂。余秀华用她冷静的笔调,隐忍着疼痛,告诉自己要保重,要继续在人间行进。死亡永远是活着的人的事,面对亲人的离去,我们能做的只有在悲痛之后,努力走出阴霾,活得更加顽强、更加热情。
【速用名言】
1.家是世界上唯一隐藏人类缺点与失败的地方,它同时隐藏着甜蜜的爱。——英国剧作家 萧伯纳2.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古希腊哲学家 伊壁鸠鲁
(特约教师 彭丽媛)
意林·作文素材 2018年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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