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温习一下我的小说方程式——小说≠故事；小说≥故事；好小说>故事。小说大于故事，故事必有情节，情节里或许还有细节。但“小说细节”可以大于“故事情节”，甚至可以用小说细节去承载故事情节。这么说或许抽象了些，紫书决定献个丑，拿拙作一篇当范例讲解一下：
要开饭了，老二一家还没到。往年都这样，但饭桌上仍不免有人鼓噪。好容易等到老二一家三口坐下，这才总算到齐。房子里忽然人声鼎沸。过节就该这样，团圆饭是该在家里吃的。
于是她开始奔忙，拖鞋在厨房与饭厅之间吧嗒吧嗒地响。菜肴一盘接一盘上桌，空气中蒸腾着油气和饭香。有人喊她：妈你坐下吧，你不累我们看着都累了。谁又跟着起哄，对啊去年不是已经说好，今年团圆饭到福满门吃的嘛。
老大的女儿即时嚷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奶奶那天看见电视上有个专家说啊，味道是人类最后的记忆。奶奶一定是怕我们吃了别处的就会忘掉她。”众人失笑。她也笑着端上最后一道菜。鲈鱼啊，妈的拿手好戏。鱼才放下，许多筷子便伸过去各取所需。有的说妈这私房菜，这么多年就是百吃不厌，有的说褔满门的更有特色。
她坐下来，才发觉没有胃口。除了身旁的老头子和老二那腼腆的儿子在默默扒饭以外，其他人都兴致高昂。话题扯到这旧楼房，兄弟三人各有看法，很快话不投机，嗓子便粗了，又有高亢的女声加入。气氛有点煳，像快要烧出焦味来的半锅残羹。
“啪”，有人摔下筷子。老头子发作，大伙儿噤声。其时已杯盘狼藉。老二一家先走，老大一家随后。等人都走了，她去收拾，老头子在身后煮水沏茶，一边喃喃嘀咕：“什么人类最后的记忆，这下你输得甘心了。亏你还花这些钱。刚才那鲈鱼做得真一般。哪家饭馆点的菜啊？”
她开始洗碗，没回头。
“福满门。”
这是个乍看“无故事”也没有情节的小说。全篇只写一顿团圆饭，由“等老二一家”开始至吃完饭后大家离开为止，写的是饭局中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包括情景、人物、饭菜，还有一些零碎而看来既不集中也没有连贯性的对白。表面看来，这顿饭稍微勾勒了家中各成员的状况，但显然没有带出任何“故事”，不具备任何可以有演进意义的情节。读者在这一顿饭里看到的唯“小说细节”而已。
只有当小说读到最后，“鲈鱼不是母亲做的菜”这一细节被带出，埋伏在小说里的“故事”才被掀开。这个“故事”是隐性的。只有把小说读到最后，这个隐性的故事才会被读者“领会”出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看似铺垫的部分，里头的“小说细节”（比如老大的女儿提起“味道是人类最后的记忆”，比如今年到福满门吃团圆饭的提议，以及“福满门的更有特色”等）才会发生作用，帮助读者完成他们对“故事”的领会与想象；甚至是热闹氛围的营造，在这时候也才出现了讽刺的意味。于是，这些细节也就因此显出其真正的存在意义和价值。
这就是我说的“用小说细节去承载故事与故事情節”了。
意林·作文素材 2018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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