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六年级上学期,我忽然患上了头疼病,遍访小城名医,都没有找出问题。医生建议我休学。就在这时,我姥姥从乡下来了,我便吵着要跟她去乡下。临走那天,我妈送我们到汽车站,在寒风里我被吹得不停吸溜鼻子,但并不妨碍我的快乐。
那是1987年,我所在的地区70%的乡村都没有通电,但这并没有给我造成困扰,相反,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煤油灯的气味,以及它摇曳出的气氛。
我姥姥有两个弟弟,在村里人缘极好,天一擦黑,他们家就成了村里人的活动中心。收音机里播着“全国报纸新闻摘要”或是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他们有时候安静地听,有时候会随口聊点儿什么。 比如庄稼、雨水或是阳光,也谈陈年旧事。村里所有人的历史,都为他人所洞察,甚至是一桩复仇的命案,也被村里人讲得风轻云淡。
姥姥还常带我去后庄一位长辈家串门。那长辈有很多我从未看过的书。
我以前读过的书有两种,一是少儿读物,如《童话三百篇》之类,还有一种,是我爸揠苗助长般地硬塞给我的,像《三国演义》之类。前者对于当时的我过于低幼,后者我只能煞有介事地看看。
这位长辈家中的藏书则不同,都是些小说,比如戴厚英的《人啊人》、路遥的《人生》、苏叔阳的《故土》、韩静霆的《凯旋在子夜》等。应该说,我当时读到的,都不是一流作品,但它们将我的生活与阅读打通了。
在过去,我看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但那只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可在乡下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动辄遇到生活的真身。
比如在河边,忽见满树桃花,夭夭灼灼,触目惊心。还有下雨。有一次,在需要雨水的时节,它却摆起了架子,久不光临。田野龟裂,禾苗蔫萎,“下雨”成了村里人的高频词,他们对现实的忧怖,也传染了孩子,大家都觉得下雨是一件大事了。最后雨水在某个下午突然落下,雨点如深色花朵。正在割草的我们,片刻惊疑之后,不约而同地把篮子抛向天空,碎草如礼花,是我们的小仪式。
我在乡下过了四个月,开学在即,就回到了城市。那时我情绪饱满,不知怎的,我觉得我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一样。
很快,语文老师发现我善于表达。我喜欢描述,尤其长于景色描写,这在小学生里是罕见的。老师让我谈谈写作文的经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说了要多看书之类,但我知道那不是主要原因。
应该是那段不用上學,也不在父母监管下的生活,帮我在与现实之间建立起了一种间隔,一种缓冲,让我缓慢而自觉地,和生活彼此诚挚以待。
我还想说,在乡下的这段并不奇幻的漂流,打通了我和世界之间的最后一公里。我像是穿越了漫长混沌的甬道,终于找到出口,光线涌进来,周围变得透亮。我看得见也听得清,我很想对人说,我都看到和听到了什么。而写作,不就是想对人说点什么吗?
(王世全摘自《润·文摘》2017年第11期)
意林·作文素材 2018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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