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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者故事:“江南弃儿”的希望与绝望

时间:2023/11/9 作者: 潇湘雪冬 热度: 30325
  【适用话题】希望 心灵的救赎 亲情 坚持

  王金虎:十下江南,从未放弃希望

  53岁的王金虎,自己耳朵的耳郭处,有隐隐的白线,是剪刀剪的。那是送走他时父母留下的。六岁时,住在洛阳的王金虎知道了自己今生最大的秘密。妈妈带他出门,别人问:“这是你抱养的那个上海娃啊?”妈妈回答:“是啊。”他度过了漫长而压抑的青春期,混杂着对生父母的怨恨和对养父母的愧疚,长成了一个沉默的少年。

  1990年的一个夏夜,王金虎梦见了上海的亲人,面目模糊,叫他的名字。半夜惊醒,好些年来要寻亲的念头,由这个梦沤出来了。

  虽然当时他工作的木材公司忙,但他等不了,第二天,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王金虎去上海寻亲不下十次。从90年代开始,他就闷着头南下,谁也不告诉,什么头绪也没有。只猜测家里条件应该不好,听说闸北区发展落后,就守着闸北,天天往苏州河上一坐。有时,为了找到跟自己相似的身影,走在街上,他就老盯着路人的脸看,盯得人发毛。

  再后来,王金虎在派出所找到了自己的迁移证明,他被嘉定福利院收留,取名叫毛凡。这一度给王金虎带来新的希望。但他很快发现,他认定的家乡嘉定,只有两人入了寻亲库。“没人找弃儿,你去和谁对?”他眼神黯淡下去,脸上显现出一种绝望。

  王金虎的养母今年96岁了,时常糊涂,偶尔清醒。每次他一无所获地回来,养母就为他生气:为什么她不出来找?你都去了,她怎么这么狠心。

  但因为耳朵上那两道为相认剪下的疤痕,王金虎没法儿死心。他想着,感情在血肉里,尖刀剜不掉。两年前,他添了外孙,一天见不到,就想得不行。“隔代亲都如此,更别说生养之亲,哪能是轻易抛得掉的呢?”

  李万成:这一生找不到亲人,心里就永远缺一块儿

  在华山脚下的小城潼关,李万成也经历了充满煎熬的少年时代。

  小时候伙伴们开玩笑,总要指着他说抱养的,他就和人打架,打到鼻青脸肿,闷着一口气回家。后来他在公社里当电影放映员,电影《英雄儿女》里,女主角王芳和亲生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团圆,两代人和解的镜头,他哭得最大声。直到他有了孩子,知道不是万不得已,没人会把亲骨肉抛弃,才慢慢接纳自己并试着理解亲生父母。

  2000年,李万成第一次到江南寻亲。火车从西安出发,站了18个小时,从无锡出站时,他恍然有一种前世的熟悉感。

  南下七次,李万成一无所获,他一边满怀着希望,一边渐渐绝望。

  在绝望中泅渡的人,总是需要一根救命稻草。李万成在宜兴认了个亲,他知道那“妈”不是亲妈,但这种关系,给了彼此一些安慰。

  那是在2000年,他第一次到宜兴高塍镇。李万成一米八的高个子,大眼睛,高鼻梁,第一眼见着他,70岁的陈老太就坚称,他们是母子。李万成有些蒙了,陈家人身高都不到一米七,看模样怎么都不像是一家人。陈老太太兴奋了,拉着他在高塍镇的大街上四处转悠,说儿子终于回来了,说自己对不起他。直到欢迎他的宴会上,老太不停地给他夹菜,他当时心就软了,认下了这门亲。

  李万成在潼关开着一家饭店。寻亲的人有时来聚聚,讲他们走过的千山万水,还有在心里沤烂的那些关于父母和故乡的想象。说到动情处,他把筷子一扔,放声大哭。

  哭什么呢?他说:“五十多年啊,像江水漂月,哭可能永远都见不到的父母亲。”

  他顺手捞起桌上一块青花瓷盘,灯下泛着幽微的光,格外好看。只是磕了一角,永远补不上去。

  “我活这一生,找不到亲人,也是这样,永远缺这么一块儿。”

  无锡福利院办公室主任余浩:收集弃儿资料,只为留点儿希望

  1993年,无锡福利院办公室主任余浩在档案室里发现一沓30多本婴儿收容、领养、死亡登记簿。稻草沤烂后土法制作的宣纸,已经发黄发脆,纸头都烂了,十多年无人问津。一翻开,这些册子三下两下抹去了三十年的时光,将一些往事直直地戳到了他眼前。

  登记显示,仅1960年一年,无锡福利院就向北方送出两千个孩子。

  福利院当年负责弃儿工作的专员告诉余浩,那些孩子大多一岁上下,被遗弃在通运路的汽车站、火车站、轮船码头。被遗弃的孩子太多,福利院床位不够,只好借了国有工厂的厂房作为育婴室,工人则成了临时护理工。每攒到七八十个孩子,他们就包上一个车厢,送往北方。

  登记簿上的“婴儿健康损伤情况”那一栏,刚开始还能看到标注的是“正常”,后面则九成都是“瘦弱不堪”。慢慢措辞变了,成了一度、二度、三度营养不良。似乎是为了记录现实,福利院给孩子的名字都很糟糕:虐、疟、痱、疵、疼、瘀。

  余浩退休时,把资料悉数复印带回了家。这些资料对所有弃儿开放,许多人到无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余浩家里,打捞与自己相关的这段历史。

  “其实还有好厚几沓死亡记录,天天都有几个孩子死掉,我给藏起来了。”他说。来找孩子的人家不知道,以为孩子还在哪个角落活着。半个世纪过去了,当年的弃儿,如今都到了当爷爷奶奶的年纪。余浩目送太多弃儿灰着心离开。临走时,他们捎上一袋子江南的土,或一瓶太湖的水,聊做寄托。

  “江南弃儿”搜索者吕顺芳:给离开父母的孩子救赎,给失去孩子的父母安慰

  “吕大姐”寻亲网站发起人吕顺芳的家里,堆着从北方寄来的上千份寻亲资料。弃儿们在资料里不厌其烦地叙述,他们记得家附近的河流、湖泊、渡口,记得水边的茅草屋、芦苇、水牛,记得哥哥脸上被水牛角划的伤痕。这是江南的短暂生活,给他们留下的记忆。

  吕顺芳的母亲在弥留之际,总提起1960年4月送走的妹妹吕雅芳,吕顺芳承诺,一定把妹妹找回来,她才闭了眼。吕顺芳是长姐,母亲那双眼睛,折磨了她半辈子,也决定了她之后所做的事情——在16年里,以一己之力,建立寻亲网站,举办寻亲大会,给离开父母的孩子救赎,给失去孩子的父母安慰。

  从2000年5月开始,每年的五一长假,她都在南京、无锡、常州、江阴等弃儿较多的城市办寻亲会,一天一座城市。各省弃儿循例南下,举着资料牌寻找亲人的身影。在吕顺芳的帮助下,每年的寻亲会,或者在网上的寻亲帖总会有一二十对亲人能够相认。她说,她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找到妹妹,完成对母亲临终前的承诺。

  上万弃儿,怀着一腔热望而来,又因为隔着迢远的时空,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有时就算找到了亲人,对方也不想相认。一位洛阳弃儿寻亲时,一男子看了她的资料和胎记,明确告诉她,你就是我妹妹。但是父母已经不在了,这位哥哥不想再走动。

  吕顺芳旁观这一切,既自责让这些弃儿再一次伤心,又不忍心放弃。一年又一年,满怀希望又绝望地坚持着。

  【素材分析】“江南弃儿”牵动的不仅仅是那些曾经的弃儿,还有坚持收集资料提供帮助的旁观者,比如余浩;还有既是寻亲家属又给江南弃儿希望的搜寻者,比如吕顺芳。他们一年又一年地坚持着,满含着对血脉相连亲情的渴望,即使有时结果令人绝望也从不放弃。他们的希冀与绝望,他们的坚持,感染着我们每一个人。

  意林·作文素材 2016年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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