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旅行是去重庆,17岁。两三个昼夜,在绿皮车的硬座车厢里,听车轮倾轧着铁轨,进入隧道时,那冲突来得格外激烈。
深夜不睡,呆望车窗外漫长的黑暗,时有亮光一闪而过,需要停驻的站台灯火通明,有人上下,他们,以及那些没有表情的列车员,看上去和我一样寂寞,只是我的寂寞,因了青春的勾兑,似有酒意。
抵达重庆是在夜晚,整座城市像是突然变出来一般,缓缓移动到我眼前,灯火璀璨,如同精心陈设的珠宝,又如海面上的华丽浪波,触手可及,还是不像真的。
在朝天门吃麻得喘不过气的火锅;在靠近码头的旅馆里,听凌晨的汽笛声此起彼伏,清新欢悦如孩童比赛;跟着杂沓的脚步上船,像是演一场民国戏;在轮船上吃米花糖,吃麻辣牛肉,遥望神女峰,听船上人遥指丰都鬼城,谈论今夜是不是要在万县抛锚暂歇……
31岁,有了小孩,行走的愿望像是被封进一个瓶子里,逸不出,发酵得更加厉害,我常想着,等我能够出门的时候,我就干一票大的,比如,去延边,去中朝边境溜达一下。
我喜欢朝鲜族,他们的舞蹈有静气,我听过的几首朝鲜族民歌,皆是高亢的悲音,如空山不见人,那山,是白雪覆盖的长白山,只听歌声在山谷里。而我在旅行书上看到的内容更让我兴奋,说延边市附近的珲春,临近中国、朝鲜和俄罗斯三国交界处,到那儿,会不大清楚自己在哪个国家,满大街的金发碧眼,就算是朝鲜族人跟汉人,气质上也很不同。
2012年,我在百忙之中排出四天三夜,开始我的边境之旅。那个早晨,我终于来到了梦想中的延边市,可是,这城市除了所有的招牌都要用汉朝两种文字书写之外,和我的家乡小城阜阳有什么区别?楼房,街道,护城河,甚至路边“共建和谐社会”的标语。我劝自己少安毋躁,这里毕竟是地级市,不是真正的边境。我走到马路对面,坐上了开往图门的班车。
我没法向你形容图门是什么样的,我完全忘了它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我走进小城转了一圈,便折回汽车站,朝珲春而去。我想,无论如何,珲春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可是,在那条尘土飞扬的街道上,哪有什么俄罗斯人啊?街上的小吃也不过是烤鱿鱼之类,中间我也看到过一个胖大的俄罗斯老太太,还有一个裹着羽绒袄的俄罗斯女青年,但那又怎么样?我在本市的步行街上,也能看到这么多外国人。
我要看的是川流不息,是中西融汇,要看边境上人来人往,最好,还有点“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式的危险表情。眼前这些,太平静也太平庸,可以说,除了那碗配发剪子让你一边剪一边吃的甜甜的凉面,珲春这地方,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
回来之后,我发誓不再轻易出门旅游。劳民伤财地跑那么远,看到的,却是和身边差不多的街景。好友去西藏,发回的,是她在西藏某个城市的万达影城留影的照片,我简直无话可说。我相信,随着万达的发展壮大,它将成为每个城市的标配。
也就剩下那些自然风光了,但也不过是些山山水水,确实有不少如人间仙境,但本省的太平湖,亦山明水秀,仙雾缭绕,相对于舟船劳顿地跑到云南大理,性价比不知道高多少。
我也曾自得于自己的务实冷静,一眼看明白性价比,可是,单是有这样的清晰,生命未免缺了点层次。道路漫长,生命还在向前伸展,务实不是尽头,山外还应有山,还应有“不是山”,应该还有什么在等待着,翻过去,也许就能看见。
我如今的远方,就在那山丘之后,我想到那里去,我知道,应该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意林·作文素材 2016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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