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蓝的女人竹翠这样流水样表白着从村头走进了村间。人们就开始停着吃饭,说司马蓝活了三十九岁,辉辉煌煌一生,死了也就死了,倒也没啥憾事。这样说着,她就在议论声中走进一条胡同。胡同里昭示着这个年月人世繁华的新砖新瓦的硫黄气息,河水样在村里流动不止。她爱闻人家新房的硫黄味。硫黄的味道使她想到她的男人司马蓝一辈子又长寿又结实,却没能像别的男人一样给她盖三间瓦屋,这最能勾起她对他的满腔仇怨。多少年来,仇怨一在她胸中汹涌而起,她就感到身上有无尽的气力,一种发泄的惬意和急迫便会如夏天的风样吹遍她的全身。前面又有三间青砖瓦房朝她迅速迎来,从砖窑带来的黄褐的气味将熟的玉米、谷子一样朝她袭着,长长地吸了一下鼻子,像吸进了一条黄绸布条,一种不吐不快的堵塞和舒展便梗在喉咙哩。她想,男人终要死了,终于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她也终将从一团树荫里走将出来,从一捆绳索中挣扎出来。前边娘家的杜姓和同族的司马姓,一窝蜂在十字路口的碾盘上坐着吃饭,说话声,吃喝声涛涛浪浪。她到人们面前淡下脚步,脸上浮着含了半笑的哀伤说:“知道吧,我男人喉咙疼了。”
人们怔着,脸上都僵下一片苍茫的白色。
“怕活不了几天啦,坟地都看了,该准备棺材了。”
她说你们都知道,他对我不仁哩,对我一辈子都没有比对蓝四十那个破鞋好。可我不能对他不义呀,他叫我去挖炙黄芪草,我一早起床跑了几十里的路。她把竹篮换了个胳膊,把篮里的草药展览出来,说他活了三十九,高寿了,可他还想活四十五十呢。说完这些,她又踏着人们惊白痴痴的目光,轻轻快快地朝前飘过去,脚步如顺水而下的两块竹板。她没有从十字路口往司马家胡同走,而是径直沿着蓝家胡同走过去。
有风从胡同口灌过来,初春的细丝馨香,明明亮亮在风中伸展着。蓝四十家的一群鸡,在那儿围着吃饭的四十等食儿,温甜的咕咕声把半条胡同春潮滋润地弥漫了。竹翠踢着那温暖的咕咕叫声走过去,看见了蓝四十,她脸上立马呈出半紫半红的兴奋来,好像将死的果真不是她的丈夫司马蓝,而是蓝四十家的血肉骨亲哩。她把目光掴打到蓝四十的脸上和身上,急脚快步地走上前,哐一声在她面前立下来,脱口说声喂,待蓝四十猛地抬起头,又不急不慌道:“司马蓝快死了,喉疼哩,坟地都看了,该准备棺材了。”这样说着,如在说一只鸡娃猪娃生病了,染上瘟疫了,活不了几天啦,脸上的冰凉平淡,仿佛一块水湿的布。蓝四十正坐在自家门前一段做劈柴的榆树根上吃着饭,一碗捞面,青菜黄蛋在那些丝丝连连的面条间星星点点,麻油的气息绣花线样在半空五颜六色地缠绕着。迎面的日光照在她宽敞的额门上,她似乎就是一尊在吃饭的乡菩萨,红毛衣莲花一样托着她的脸。可这一刻她脸上的亮光没有了,菩萨样的安详荡然无存了。缓缓地抬起头,她原来一脸的润红成了苍白色,碗在手里摇摇晃晃似乎要脱手掉下来。她盯着面前的杜竹翠,想说什么,张张嘴,却没能说出来。
竹翠说:“你的相好喉疼了,三朝两日就要死了哩。一辈子我男人出力流汗你享受,今儿该你去替他挖炙黄芪草,可我一早起床挖到现在才回来。”
转眼之间,蓝四十精力竭尽了。仿佛不经意时,面前瘦黄坚韧的女人一棍打到了她头上。她把僵在半空的一碗面条倒在脚下的鸡群里,一言不发地回了家,把大门慢慢关上了。如熄了的一团火样她从竹翠面前消失了。杜竹翠盯着她关严的两扇门,拾起一块瓦片朝她家的院里扔过去,又朝面前的鸡群踢几脚,把鸡群踢得四散逃开,惊叫声落下一片,便心安理得从四十家门前绕道回家了。从那门前过去时,她没有忘记大嘴满嗓地唤一声:
“司马蓝要死了,你蓝四十也到三十七岁啦,你两个都得死在我的前边哩。”
竹翠胸怀着大获全胜的自豪感,凯旋一样回了家。她今年三十六岁了。三十六岁已经是三姓村人人生的尾声,可竹翠一向没有想到她有死的那一天。司马蓝倒是快死了,快死的司马蓝使她感到她昂然做人的日子来到了。回家的路上,她又扭头回望了一眼蓝四十家的院落门,那两扇黑漆剥落的大门依然关得严严实实,如兵临城下无力防御而不得不堵上的城门样。竹翠被一种莫名的胜利鼓舞着,一早出门,到午时几十里山路走下来,她丝毫没有感到饿。肚子里的兴奋如鸡鸭牛肉样使她觉得身上的气力无穷无尽了。她把额前的头发往耳后撸了撸,将胳膊弯里的草药篮子往上挎一下,脚下的路便如一匹土织的条布样朝她身后抽过去。她有些后悔没有朝蓝四十的脸上吐口痰,后悔有一脚没有踢到四十家那只芦花母鸡的身子上。往四十家扔的瓦片也嫌小了些。这些事情在她沸热的心里如失了良机,办了错事一样懊悔着,使她因丈夫将死给她带来的喜悦有几分折扣打去了。
名家童年自述
我出生在河南省嵩县田湖镇,我的家乡虽然比较贫穷也比较落后,但是完全不是文学作品中的样子,还是有现代和繁华的一面。
我的童年生活可能和大家完全不一样,最难忘的是两大记忆,首先一大记忆就是饥饿,永远是吃不饱肚子;二就是烦闷,精神的苦闷,生活完全没有光明、没有前途、没有出路,这就是我生活中的两大记忆。比如小的时候读书,放学时第一件事情,便是回到家里走进厨房打开锅盖看一看今天做了什么饭,早上是红薯面,我们河南叫地瓜,中午打开锅盖一看就是地瓜面条,晚上仍然是清水煮地瓜,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这一生什么时候能一个人吃一盘炒鸡蛋,这是最高兴的事情。
农村的孩子从六七岁起,人人都开始劳动,劳动可能就是一种相对愉快的生活方式,至少可以和其他的人在一块,几个孩子在一块也非常无趣。真正的劳动可能是在初中一年级,离开家乡到洛阳去做小工,那时候一天要干个12小时左右,且是每年的暑假、寒假都要做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我们的读书和今天的孩子比起来,相对来说有另外一种幸福的存在,比如我们读书,永远都是从小学开始就背《毛主席语录》,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要背5条到10条,二年级升三年级的时候就背30条左右,到小学毕业的时候就要求背100条《毛主席语录》,同时背老三篇,可以用一周的时间把一学期的东西都完成了,这时候是可以看书的。endprint
意林·作文素材 2014年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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