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什么比书更沉重了,除了砖头。”当提着一摞新书,在街头步履蹒跚,东张西望而竟找不到一辆空出租车时,格雷厄姆·格林的这句话就再次跳上心头。这是一种疲惫恼怒而又暗怀满足的感觉。如果硬要打个比方,情状约类同于初为人母者,抱着她那大哭大闹的胖娃。
搬家公司的人最痛恨读书人。书到搬时便嫌多。我的书连旧杂志加起来不到2000册,就已被小工们狠狠诅咒过了。搬过数次家,每次都是赔笑脸又加钱,地下那一堆堆里,一半绝不会再看,还有一半没时间看。到底是占有欲在作怪,怀抱着“生是我家的书,死是我家废纸”的愚执。爱书人通常不会家境富裕,对待起书籍来,却又很有地主老财的嘴脸。
书越积越多,人生的日子就越来越少,无形的手“唰唰”撕扯。才知道欧阳修为什么说读书要“马上、枕上、厕上”,是无可奈何。
“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半点尘。”写出这样轻盈清澈诗句的爱书人于谦,把生命枉送在沉重的“家国”二字上。苏东坡够达观,也说“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书到底是沉重还是轻盈的,这个问题也无解。
有解的就不是读书,不是人生了。听新华书店工作的朋友说起一件事。就在他们书店不远处,有个地下通道,里面常年住着一个乞丐。他白天在附近转悠觅食,垃圾堆里刨刨。晚上就在地下通道里睡觉。当一天之中,多半是下午两三点,不那么“忙”的时候,他会拍拍身上的灰,尽量地整一整衣冠,找地方洗洗手,走进书店,走到书架前,轻轻抽出一本书,就站在那里慢慢地看。
真的是捧着书,用指肚托着书页,一张张翻过去,目不转睛,腰站得很直,头埋得很深。完了再把书掸一掸,轻巧地塞回原处。店员想去驱赶他,都被朋友拦住了——他看书的姿态,太文明,比大多数读者都文明很多。他就这么蹭书读了好几年。后来,随着城建,地下通道被拆除,他也就不见了。消失得如同一个传说。我们谈到他时,有人大力地辩解,不是乞丐,在古代笔记小说里,他应该被叫作“异人”。
总有一天,我背回家的书们,都要离我而去……这可不是传说,这是所有自命“爱书人”今生山水有相逢的真相。想到此,是有点灰心,可也不能真的就此灰心下去。endprint
意林·作文素材 201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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