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诠中篇小说集《龙关战事》系列评论之二
公务员这个队伍不是你想象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潜规则“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给你小鞋穿你还得假装快乐，忍受着疼痛去跑步。中篇小说《小权力》展示了某县文化局在干部竞聘时出现的咄咄怪事，他们都“快乐并痛着”。小说开头直奔主题——
“局里有两个副科长的职位要实行竞聘，刘银花决定试一试。丈夫不同意，刘银花当即就急了，火冒三丈道：“你什么意思？心理健康点儿好不好？”丈夫陪笑道：“我是怕你争不上，又上火！在你和副科长之间，我宁愿不要副科长。”刘银花说：“正好相反，在你和副科长之间，我宁愿不要你。”话的意思很明显了，男人可以不要，官儿必须得当。她的话里有开玩笑的成分，但也不全是玩笑。丈夫立刻息事宁人，好好好，好好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丈夫虽然让银花看着办，但心里是有想法的，银花哪儿都好，就是有点儿官迷。那天夜里银花老是想着一句话：到局里八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吧；轮班也该轮到咱了吧。
掩卷回味，我觉得这就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一次局机关的人事干部竞聘，但不完全是原样，却比原样更逼真，也许，这正是此篇小说的本义，如同开篇题写：“我们不是权力的受害者，我们是权力的共谋犯！”(福柯)。
官场上的潜规则使一些人成为了权力的共谋犯。围绕着两个副科人选，《小权力》写了一系统的人物：梁晓丰、郭妮、李大林、刘银花，还有文物所所长葛岩、文物科科宋子梅长，文化局王局长、陈副局长、侯副局长等等，他们的表演可谓老道而多种多样。作者周诠揭秘了官场幕后的潜规则，掀起隐藏在阳光下不为人知的一面。这是一部构思巧妙、寓意深刻的中篇小说，它如实地反映了社会众生相，淋漓尽致而又入木三分。
官场上的潜规则有一个圈子。不加入一个圈子，就成为所有人的对立面，而加入一个圈子，就成为另一个圈子的对立面；加入两个圈子，就等于没有加入圈子。文物所所长葛岩是刘银花的直接领导，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
刘银花等一众小科员，他们学会了把握表现自己的尺度，在需要的时候方可表现，不需要的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为了让刘银花竞选上副科长，文物所所长葛岩在办公室为刘银花出主意，这正是刘银花表现自己的时候。《小权力》将主动跪倒在权力面前的刘银花，写得惟妙惟肖。
显规则要在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下做事，潜规则不能苛求上司一碗水端平，尤其是一把手更有否决权——
刘银花一听葛岩说王局长，立刻就没信心了。她脸上的光泽瞬间就消失了，显得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心里也凉了半截。“但是据我所知，王局长并不太支持大林参加竞聘。”刘银花眼睛一亮，葛岩的话让她重拾希望，她的心又滚热滚热的了。她的心跳加剧了。
当葛岩说到王局长支持郭竞聘副科长时，刘银花的脸又暗下来了，她咬了下嘴唇子，真的心灰意冷了。当葛岩分析到郭妮轻狂，在局里人缘差点儿时，刘银花的脸又恢复了光泽，眼睛里充满了热望。她的心跳加剧了，她的胸脯随着心跳的加快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当葛岩语气中把刘银花说得近在咫尺了，把郭妮排除到九霄云外了。刘银花的小脸红扑扑的……
刘银花在短时间内“变色”，让我想到卡夫卡的《变形记》，主人公格里高尔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我还想到了契诃夫讽刺小说《变色龙》，小说讲述了沙皇时代，警官奥楚蔑洛夫接到举报，称被野狗咬伤。一开始警官不知道这是谁家的狗，于是想把狗弄死。有人说这是将军家的狗，警官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之后随着围绕着狗是否是将军家里的宠物，警官不断发生着“变色”。最终确定这是将军哥哥家里的狗，警官不但没有惩罚狗，还把被咬的人威胁了一番。变色龙能够根据物体的颜色改变自己的肤色，在这里是只取其“变色”的特性，概括权力使人异化的一种行为。
演讲和民主测评当场公布结果郭妮傻了。她跑到厕所里嚎啕大哭。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她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是这个结果？没追上梁晓丰不说，怎么竟然让刘银花赶上来了？肯定有人捣鬼了。
大多数国人脑子还是家族意识，尤其是在一个县城的机关单位，七大亲八大姑，在一块儿共事有的是。西方是契约，通过分工，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做事，省去了诸多麻烦，而我们没有积淀这样的文化和氛围，常常是窝里斗。竞聘中的演讲和民主测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随意性，什么样的结果都会发生。所以，竞聘者要左右逢源，心灵经历挣扎与苦痛，权力像猫爪一样挠抓着他们的灵魂。金钱与权势的博弈、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故事情节一波三折，令人欲罢而不能不读。
作者通过笔下的人去解析官场上的潜规则，这让人很累，累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又不得不面对的冷漠现实。潜规则只能做，不能说，官场潜规则引导他们的行为。然而，潜规则让竞聘都失望了——
其他同时竞聘的几个单位的职位都水落石出了，文化局的就是难产了，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了。刘银花慌了。郭妮也慌了。后来连梁晓丰都慌了。
“潜规则”很流行，但是汉语词典没有这个词。没有不要紧，可以这样解释：“规则”就是规定出来供众人共同遵守的章程；“潜”就是不露在表面，隐藏在显规则之下，左右着某一类人行为。它没有规定，但要遵守；它没有职能，却起作用。潜规则的危害在文化局不知不觉显现：大家在凄惶中度日子，刘银花找了领导，她对部长说，只要他让她当上副科长，她可以跟他睡觉。身怀六甲的郭妮流产了，这令郭妮的父母十分心疼……
进入了潜规则，有的被迫出局，有的不能自拔。还有的已经由潜规则的岸边走进腐败的深水区，身心俱焚。与潜规则抗争，需要持续的力量。力量来自何方？“原则”即显规则。显规则是阳光下的规则，它与潜规则是对立的。同时，对潜规则要认真分析。对于潜规则当中倾向于合理的规则，将其显规则化；对于潜规则中属于违法乱纪的内容，拒绝和远离，否则就是一条毁灭之路，这是《小权力》给我的启迪。
我作为《小权力》的文学评论者，特将雨果《海上劳工》自序，送给《小权力》中的公务人员：“人必须有信仰，从而有了庙宇；人必须创造，从而有了城市；人必须生活，从而有了犁和船。人生要面对迷信、偏见和环境，这三种形式下的障碍。三重的命运压在身上，亦即教理的命运、法律的命运和事物的命运。在《巴黎圣母院》中，笔者揭示了第一种命运；在《悲惨世界》中，笔者指出了第二种命运；在这本书中，笔者阐述了第三种命运。在桎梏着人类的这三重命运之中，又交织着内心的命运这一最高的命运，亦即人类的心灵。”
潜规则使人成为权力的奴隶，显规则却让人活成一个人样儿。《小权力》蕴涵了丰富而深刻的内容，促人深思，发人深省。
注：周诠中篇小说集《《龙关战事》》见乔雨主编《妫川文集》 、北京出版社2022年1月版。周诠中篇小说集《龙关战事》收入了作者的五个中篇：《龙关战事》、《小权力》、《生死界》、《徐小五的四分之一人生》、《半岛故事》。
2022年5月21日星期六、石中元于北京延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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