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排行老三,却是家中的长子。这个男娃的出生深得爷爷奶奶的欢心,很是宠他、惯他,也对他寄予了无限期望。他从小就享受到了和两个姐姐不同的待遇——背起书包上学校,不用干农活。后来老人们担心屯子里的水质不好,影响大哥的生长发育,打小就送他去山外的姑姑家,还有木兰的老舅家去上学“躲水”,后来,大哥果然不负众望,长成了1米8的大个儿。
遥想当年,大哥也是玉树临风,在十里八村那也是长相比较标致的人才。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在我们两趟干屯,拜缺碘缺钙氟超标的井水所赐,屯子里的人大多数患上了大骨节病,走路拐拐拉拉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大哥修长的胳膊和双腿,在人堆里可谓鹤立鸡群。
大哥是个文化人,毕业后回乡当了民办教师。记忆中,小时候,每到腊月二十七八,几乎全屯子的人都要来我家一趟,来干嘛呢,不是来送礼的,也不是来讨债的,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或在手里攥着,或在腋下夹着一两张大红纸,登门求大哥给写副对联、写几个福字。
对于每一个上门的客,母亲都笑脸相迎,准备了瓜籽、烟卷、茶水,热情招待。大哥则是有求必应,来者不拒,支起了家里的饭桌子,当场挥毫泼墨。他还会根据乡邻家的实际情况书写对联,凡是家里有老人的,他大笔一挥就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对于家里有青壮年的,他就写“爆竹一声辞旧岁, 春回大地万物新”,然后再写几个大大的、胖胖的福字,最后再充分利用裁剪下来的纸条,写上一些诸如“抬头见喜、肥猪满圈、金鸡满架”之类的吉祥话。从早上写到中午,再从中午写到晚上,每年,大哥都要为全屯子的人家写春联。
大哥还是个文艺青年,爱写诗爱唱歌,尽管他写的诗就像“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样,有着那个年代的烙印,却激情饱满,积极向上。我相信,这诗里面洋溢着的热情是真实的,有丝毫不掺假的温度。因为他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当过红卫兵,那个年代的人,尤其是青年人尽管物质匮乏,唯独不缺乏的是政治热情和对领袖的顶礼膜拜。而且,时至今日,大哥对时事政治还一样地充满热情,还一样地关心国家大事,还一样地喜欢写诗歌颂祖国、歌颂党,还有他们学校里的领导!
大哥当初是个好青年,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偷偷地学会了推牌九、打扑克,耍大钱。这一点,大姐总是说,他是被老舅给带坏的。大哥结婚后,分家另过,因为想要个男孩,又生了二胎,果然天从人如愿,大哥儿女双全。但他却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被开除了民办教师队伍。
可能就在这时候吧,生活的不如意,以及想一夜暴富的他深陷赌场不能自拔,因赌博欠下的债就像一个窟窿一样,他越陷越深,越赌越大。
为此,母亲没少规劝他,甚至有一次竟然拎着个木棍去屯子里的耍钱场,声称要打断大哥的腿。但即便这样,也没能让大哥戒掉赌瘾。
“儿子不提气”,这是一辈子要强爱面子的母亲很痛惜的一件事。晚年的母亲,在面对执迷不悟的儿子时,终于感到无力和深深的挫败感,她曾不无自嘲地说,“小忠孝,你要是能把赌戒了,我就把饭戒了。”
我不知道,识文断字的大哥,听了老母亲这番话时做何感想。倒是大嫂当时抢白了一句:“你儿子怕把你饿死,才不戒赌的。”
多年来,大哥住得离母亲很近,但却是离母亲最远的一个儿子。在对待晚年得了阿尔默茨症的母亲时,无论从物质赡养还是情感抚慰上,他都可以用吝啬二字来形容。
患病的母亲时常神志不清,需要人手看护,然而离家只有十来里路的大哥却很少回来。大哥的经济条件有限,我们也不求他为母亲买这买那,只希望他下班后能常回家看看,哪怕只是陪老妈说说话,给被病痛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老人家一点温情的陪伴,抚慰一下她那颗苍凉寂寞的心也是好的。
我一直在想,一辈子乐观向上的母亲晚年为啥得了这么个遭罪的病?可能是她这一生吃的苦受的累太多了吧?
我时常想起,母亲经常说的那句话:我就是一口酸菜缸,好赖咸鱼都往里边装。老人家这一辈子都在克制隐忍中,不是要看这个的眼色,就要顾及那个的感受,经常忽略的只能是她自己,让自己受委屈;老了老了,母亲这口酸菜缸再也装不下,只能往外冒溢了。还有她老人家看着自己一生含辛茹苦地养大的孩子像小鸟一样一只只扑啦啦地飞走了,只剩下她这个枯藤老树,孤零零地站在山岗上,却无力为自己挡风遮雨,她能不郁闷抓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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