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庄都安静极了,似乎只有孩子放学后,伴随各种活泼的笑闹,村庄才悄悄扬起活力。下雨的时候,路面满是泥浆,走在路上都得踮起脚尖,一脸嫌弃的样子。这种日子,下雨的时候,最适合在窗台,看着楼下走过的行人,此时即使给我厚厚底板的木屐,我也断不会愿意走在泥泞中。
从杂货铺到家里的路上,大概100米路,下雨的时候也总是泥泞不堪。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我总打着小电筒,紧盯着泥路上散落的石块,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一窝子泥,和泥土上偶尔混杂的动物粪便。每每下雨天,这一分钟可以走完的路,便得走上好几分钟!
因第二天早起上学,整个小学时期,基本都是八点或八点半睡觉,作息十分规律,大概现在的规律习惯便是从那时延续而来吧。有一次实在太累了,便趴在杂货铺的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居然在自己的床上,于是抱着被子傻乐了好一会,因为不用走那段泥泞的路,因为在不知道谁宽阔的背上,我安然沉睡,未被惊醒,因为在很多下雨的天里,总会无意想起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感觉的亲昵和安稳!自我记事开始,背过我的人大约只是两三个人,大概婴儿时期的我们总在宽阔温暖的背上,无意识中形成一种对于安定和温暖的感知,记事以后便不再享有这种待遇,即便只是五六岁的年纪,因为这个年纪的我,已有了两个幼弟,因为早已开始和祖母堂姐一起生活,已开始慢慢长大~
有过几次,我仍困得在杂货铺睡着或者假装睡着,最后都被叫醒,自己走着回家睡去,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眼,有种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不知道时间的朦胧,就像夏季午后乌云密布倾盆大雨逼得人回家后无所事事,非得睡上一觉,然一觉醒来,不知同样半黑的时候,到底是黄昏还是凌晨,内心免不了失落了一阵。
有时候,夏日晴天,脱了鞋子走着,也是很惬意的事情,泥土混着一层浅浅的松软细沙,脚丫在表层泥沙间摩擦,脚丫夹起泥沙,泥沙从趾缝滑落,像自由的漂泊~那时候从书上知悉,海边的沙滩上便有成片的沙发,软软的,因此对外面的世界多了很多向往与期待。然,走过一些海滩后却发觉,原来我的期待值太高,经过期待的光华,所有的想象变得美好了许多,而现实总有一两点不如意的地方,获取幸福和快乐的办法之一,管理好自己对事物的期待值的想法,大概就是慢慢由此比较而来~
有时候,母亲端着煮饭的锅在家门口,而我在路的这头,母亲遥遥喊我回家帮搬菜。晴天的日暮时分,我便欣然应允,飞快地跑过母亲身边,头顶的蝙蝠已开始到处飞着觅食,夜色中我跑回家中,端着厨房里的菜,又飞快地跑向杂货铺,母亲总在后面喊,别洒了菜,母亲的话逆着风,有点远,又似在耳边,我回头一笑,大声喊,不会的,很稳当~
是的,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将煮好的饭菜移到杂货铺里吃,甚至我有好几年都是睡在杂货铺里的沙发上,白天将被子蚊帐收起,晚上再铺好~很多年里的白天,都守在这个杂货铺里,很多年里的夜晚,同样守在杂货铺里,看着泥筑的房子,砖瓦,门板,木梯,二楼的木板,瓦上的透光镜,古老而陈旧~
父母亲在村里住的时候,杂货铺离同样陈旧的泥房子家里便是一条泥泞的路,父母亲搬离村里时,杂货铺离下雨会漏水的钢筋水泥房子家里便是一条更宽阔的泥路,在两边路上,不管白天黑夜,我都走过许多年,即使一个人在凌晨五六点走着去上学,即使夜晚十点走着回杂货铺~
一年又一年地走,走得这不仅仅是一段路的距离,是一段漫长时间的等待然后稀释了期待积累为稍纵易逝的光阴,一种大步量小步的成长,一种由情感洁癖里的嫌恶经过岁月的美颜相机过滤了糟粕变得美好的怀念,一种再也回不去当年假装熟睡而有人背的安然~
那条路上,是四伯父、五伯父家曾经龙眼树的蓊郁,我还能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堂兄弟姐妹一起摘龙眼的情景,我不爱爬到树上摘,总在树底下接过竹竿递下来的带枝叶的龙眼,拾掇拾掇枝叶,放到箩筐里~我们家的龙眼秋下,曾种过青葡萄,靠近成熟的时候便爬满蜗牛,死去的龙眼树上长满木耳,祖父的小牛曾在这里出生,曾经满树的石榴被我们爬上爬下,压得枝丫都光滑得沉沉抵在地面~
还有曾经的猪圈,看着小猪出生,粉红得可爱,也会帮着母亲喂着猪,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直到某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发现一只都没有了,而阴暗的泥筑的厨房里,有一大盆鲜红的血,从此不管是猪血还是其他动物的血,都已不敢吃下~
小路两边长满各种野草,虽说是野草,但在南方的传统概念里,这些野草都具有药用价值,简单快捷~那时我约莫是记得不少野草的药用效果和用法的,只是很多只能叫出客家话的名字,并不知它们的大名,于是神交了很多年,仍不知彼此,就如今天的网友一样。大学时,心血来潮,到图书馆翻岭南植物志,苗族植物志,发现很多微不足道的野草,早已在植物志上有一席之地,原来它们的大名比小名好听多了,那时想好好记得它们,谁知多年以后,我能想起的只是它们的样子,和小名而已~
原来这条路上有这么多重重叠叠的故事,仍留在记忆里不曾褪去。我以为,人小时候经历的事情不多,因此能仔细记得许多点滴,很多事都成为重要的大事,而当年复一年,一年的时间逐渐成为我们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度量,年岁的增加越加稀释光阴,稀释生命的重心,分母大了,同样的分子便不再重要,于是我们轻而易举地跑过一年年,轻易忘记很多曾经感动的事~走过很多路,那些曾经一遍又一遍走过的路便在小路走到大路的尽头渐渐消失。因为,泥路消失了,换成了水泥路,因为土泥房子消失了,平地而起砖瓦楼房,果园消失了,成为更实用的菜园,猪圈消失了,成了废墟,已无人再养猪了,故事已逐渐远去了,人都不记得曾经的路,曾经的事了~
如此,大概我们更容易接受现在,活在当下,于是,这种年岁的稀释,或许是一种铁律,如不洗刷过去,一个房子如何放得下其他的东西,住下其他的人,一个脑子何以装得下现在的故事,身边的人,因此,这种规律也甚走意思,大抵如若不是某一个时间段突入而来的感触,忽然想起,我也是忘记的人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何谈留下这一笔数字,记着的零星事情呢?
那年那村那条小路,在荒芜了很多年后被修改为柏油路,比之曾经方便了许多,然也少了很多可以回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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