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不了情
◇胡治平
那时,父母亲都健在,一家人住在一幢木式结构的屋子里。
父亲最大的特点是走路,脚步疾,步子重,头胸前倾。有时干活回来晚些,总是人未进家门,家里人就听到了他踩在外面青石条上的“嗵嗵”声。
晚饭弄好了,母亲就站在门前,扯着长声唤我们回家吃饭。
小时候,最惊讶父亲吃鱼。那是他提上鱼网带着我从门前小河里捉来的。父亲从菜碗里夹起一条三寸左右的鱼,自鱼头吃起,只见他抿起嘴巴飞快地嚼着,只一会儿,一条鱼就下肚了,不吐半根刺。父亲笑着对我们说:“这样吃,不浪费。”
早晨,父亲扛着锄头下地了,母亲在厨房里生火做饭。我也起床了,或者背着书包经过穿着铁索的木板桥去上学,或者牵着牛儿走在村边的田埂上。村子的上空,炊烟袅袅,端直上升,像房子长出的一根根尾巴,高高地翘到了天上。牛儿有时会趁我不注意,舌头一闪,就把一蔸禾苗大口吞到了嘴里。我便用力扽一下手里的牛绳,大骂一声牛儿。
三姐最是可爱,从外面挖来一棵栀子花树,栽在门前的空地里。一年年,栀子花树渐渐长高了,开花了,洁白的,花好香。三姐也慢慢长大了,嫁人了。我们家吃饭的桌子上少了一人。
父亲老了,家境艰难,母亲却非要供我和弟弟读书。父亲拗不过性格倔强的母亲。父母亲日渐佝偻的身体让我和弟弟在学习之余,学会了默默地承担家庭的各种农活。割稻子,挖茶山,冬天背着柴刀去山上打柴。有一回,弟弟不慎让柴刀砍着了自己的脚背,鲜血汩汩直冒。父亲赶忙找来苔藓止血。弟弟的一只鞋肚子里都是血。
村里开始有人家买彩电了,我们家黑白的都没有。晚上,父母亲便在黑暗里默坐,电灯都舍不得用。我和弟弟放假在家时,才舍得点电灯让我们做练习看书。家徒四壁,大概就是当年我们家那样子吧。
父亲是喜欢喝点酒的,因为我和弟弟读书的拮据,这点爱好也被无奈割舍了。
母亲是个既坚强又脆弱的人。坚强是她的意志,再苦再累依然供着两个儿子上学。脆弱是她的感情,我和弟弟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后,每次她送我们到村口,都要止不住落泪,伤离别。
父亲没看到我和弟弟结婚生子,就走了,亡于心脏病。他十一岁丧父,靠奶奶把他兄弟三个带大。我没看到过那位坚强的奶奶。
父亲走了,我们家吃饭的桌子上又少了一人。
母亲六十岁那年,我的孩子出生,她做奶奶了,喜极。
母亲六十六岁那年,我弟弟的孩子出生,她又做奶奶了,乐极。
就在当年的下半年,母亲走了,也是亡于心脏病。我知道父母亲都是因为我和弟弟读书过度劳累所致。
门前的栀子花树越长越茂盛,而屋里的寂寞却因为父母亲的离去而增多了。
后来,弟弟在上海成家立业,每年都要回来去父母亲坟前祭奠。
我们都能为父亲买上好点的酒让他喝了,可惜父亲却已长眠于地下,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算是体会到了。
父亲属猴,生于一九三二年,亡于一九九九年冬。
母亲属羊,生于一九四三年,亡于二○○九年冬。
平凡人的生卒数字,于这浩大人世来若无来,去若无去,悄然无声,于我却是一生的刻骨铭记!
还是那幢木式结构的老屋,板壁业已泛出陈旧的黑色。我的孩子日渐长大,妻与子也多在外,我一人常居之。
然往事历历,夜阑人静,独坐家中,似听父亲归来脚步“嗵嗵”声,母亲唤我回家吃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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