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要去受刑了，老实说，受不受刑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洪爷说，乡里自打二十年前出了个龙二。再也没有出过我这号公然蔑视律法的人物。

   洪爷说得没错。二十年前，龙二公然质疑律法，那时我还只有六岁，龙二案件的公审是在乡广场进行的。只要是乡里人都必须到场以表示自己对律法的衷心。我那时六岁，不要说本来就能窜能跳，遇上这样的稀奇古怪事，就算没精神也来了精神。我家隔壁王三爷在床上瘫了二十余年，竟也突然精神抖擞起来，嚷嚷着要去观看龙二的公审，公审那天，王三爷让他的儿子王建国用赶制好的担架把他驾到了乡广场。

   公审那天，乡广场人声鼎沸。龙二事件是这样的。按照乡里的规定，乡里每天早上六点要进行集会，每户人须委派一个代表到乡广场报到。龙二独门独户，在乡领导看来，这个乡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因为这个原因，龙二虽然有将近三年都没有去参加过早晨六点的集会，却从没有人发现过。这年六月，乡里连降大雨，一个月来不曾停过。乡里的几个村子都发了洪灾。

   这天， 洪爷召集乡人开了大会。由于各村寨劳动力分布不均的缘故，最后决定集齐乡里能下力的男丁进行抗洪抢险工作。统计下来，乡里总共25681人，男12368人，除去老弱病残以及在外游荡的挂籍人员，能下力的男丁共4901人。这些人将被分配到全乡近二十个村寨。人都到了，洪爷点了半天人数，始终只有4900人。清查下来才发现独独缺了龙二。

   洪爷这才开始翻查起以往的早会记录来。龙二近三年来未曾到早会上报到的事也就此暴露了。洪爷找来负责每日早会的乡领导，问道，这个缺席了近三年早会的龙二是怎么回事。

  “龙二？龙二是谁！”乡领导仿佛从未如此委屈过，以后也再不会委屈至此。

  龙二从这一刻开始被记起来了，无疑地，他也将被重新拉入到这个世界里来。

   后来龙二回忆这个他并未参与的时刻的时候说到，将近三年未参加集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大不了的事都是人们自己寻摸出来的。不然，他们靠什么支撑自己。

  龙二的话影响了我一辈子。到今天为止，因为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仍然在缅怀着龙二。

   洪爷说，正是龙二带坏了我。我才成了今天的异端邪说分子。他完全可以这么说，可我始终没有承认过。

   洪爷说，不管你承不承认，一件事既然是事实，我们就有应对事实的方法，我手段可多着呢。

   我虽然不承认自己被带坏了，但也知道自己所作的事犯了洪爷的忌讳。忌讳是什么，忌讳就是一件本无好坏的事在某些人那里成了坏事，犯了坏事自然就会受到坏的报复。既然做了非法的事，那么让某些人对自己干一些合法的勾当就完全说得过去。

   龙二的事并没有完，洪爷发现了龙二的劣迹之后，自然就会有应对这种劣迹的手段，还要进而造成一些这种劣迹应得的后果来。龙二说，这个后果才是洪爷之流一直以来所维护的东西。洪爷之流养着它，把它养成了一件庞然大物，到最后谁也无法掌控它了。每到日子，村里人就来祭拜它。龙二躲到暗处看见它身上闪着迷人魂魄的彩色光芒来。乡里人则个个欲 仙 欲 死。有一次，乡里人都走光了以后，他独自一人来到这庞然大物跟前，用匕首在它的身体上划开一道口子。这才知道，这庞然大物原来是个死物。身体里全是些腐朽的渣子罢了。从那以后，龙二便再也没有参与过乡里的集会。

   他独自一人躲进深山里，风餐露宿，饿了食些野果充饥，渴了只饮些露水。待洪爷纠集乡众找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山里的野人了。他说着叽里呱啦的野人话。身上的毛长了有几柞长。他已认不得乡里任何一个人了。

  而在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里，洪爷就让他复原了记忆。

   龙二是怎么被处置的我已忘了。后来我觉得自己就是龙二。

   可我想通了一些事，我决定去受刑，但受不受刑完全是我自个儿的事，与别的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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