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在这五百年里,它兴旺过,也衰落过。可要想看到它的彻底毁灭,倒也是件难事。
村史上说,开村元年,天降大雪,三月不辍。新上任的村长集齐村众,开坛祭天以求神谕。如此又过了三月。大雪仍是下个没够。天神们也没降下任何谕旨。
在村东头五十里地有一座庙,庙里供着一方神明。此神明专行解人危难之事。可但凡救人于危难成实,定要来人拿出相应的交换之物。
据村史记载,村长思量再三,带着村民们的热望一人成行。此庙虽然距村子只五十里地,路却坎坷异常。饱尝了三日三夜地跋涉之苦之后。村长得偿所愿。见到了传说中的神明。这神明身材十分矮小,容貌也甚是一般。他只说是寻错了地方。可那神明竟一口说出了他的来意。村长自此不再懈怠,巴望着这唯一的救命稻草能解救了自己眼下的困境。
那神明说道,这事难是不难。可从此以后,你们这个村子便要更名改姓,唤作“同相村”。同时世世代代皆受诅咒。村民们凡过三十岁者,容貌都化成一般模样。事急从权,村长只得应了。
雪止了,同相村带着受诅咒的命运存活了下来。
几年过后,那时村民们都已忘记了关于神明和诅咒的事了。村民中却有人率先跨入了三十岁。
这一年,医生葛长生来到这个村。
很多年后,葛长生仍然记得那个早上。那个早上丹疤扛着一个瘫软的人在肩上,还没进店便嚷嚷开了:“葛大夫,给看看哪里出了毛病了。”葛大夫没看出什么毛病,丹疤却说这是他大表哥。可这容貌分明已变了模样。
葛长生听罢让丹疤把他表哥先放在病床上,他要好好地瞧上一瞧,丹疤像扔死猪肉一样把他表哥扔到病床上。葛长生心里一咯噔, 丹疤的表哥是个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汉,这莽撞的丹疤竟一点也不考虑这床的承受力。葛长生老大不乐意地开始给丹疤他表哥寻病根,他解开他的上衣,把听诊器轻轻地贴上去,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节奏分明,宛如一曲不俗的音乐,葛长生不由得听得痴了。他告诉丹疤,他一生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心跳声,以后怕也不会再听到了。丹疤听到这里,觉得受到了侮辱,他跨步向前,左手逮住葛长生的衣领,右手握拳照着葛长生的左脸狠狠地来了一拳,葛长生的左脸立马肿了起来,丹疤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不由得得意起来。
葛长生最后得出结论,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景象。丹疤他表哥的容貌将会预言一个全新的未来,鼻子高了,眼神亮了,脸皮从两侧深深地垂下来,这相貌是深沉而具有活力的,而他的嘴巴在原有的领地不变的情况下继续向外扩张成之前的两倍。这是预示着同相村从此要吃喝不愁了。
听到这里,丹疤大喜过望,他开始谋划着要把他的表哥树立为同相村的神明,并且隔天他就开始干了,他把村民们召集到村集上,开始了新一轮的造神运动。他说,上天借助我丹疤的大表哥来向我们传话,我们就要走进新的时代了。这张嘴的改变预示着我们将吃喝不愁,这耷拉下来的脸皮,以及高起来的鼻梁将带给我们深沉的财富,一切都太吉利了。村民们若有所得,高兴着自己将要遭遇的好运。
多年以后,村长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人们疯了,可却很快乐。
丹疤在村集上发表动人的演讲时,村长处在失忆最严重的时候,他常常丢三落四,忘记吃饭,忘记睡觉,忘记自己是村长。
村史上说,开村十年,村里半数人都变成了同一个模样,眼亮鼻高,脸皮从两侧耷拉下来,嘴巴有原来的两倍大。所有这些相同相貌的人,说话和行事风格都趋向同一,他们膀大腰圆,走起路来慢腾腾的。就在这一年,村里来了个问路的,问路的走到村口的时候,一株大榕树摇动着它的所有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来。这声浪涌起来,將一个年轻的形象推入到问路者的眼中。问路的催马向前,还没开口,那人便说,朝里边去。
问路的虽有些惶惑,仍是寻着他所指的方向进村去了。村里稀稀落落地散落着些瓦房,门前或坐着或站着些同样模样的人,这副景象使得问路者心里涌出一股悲凉和孤独的情绪。他催马来到村集上,这时正有人在那里发表演说,他隐约听到那演说的内容。
“…… 我们将要走进新的时代了,这张嘴的改变预示着我们将吃喝不愁,这耷拉下来的脸皮,以及高起来的鼻梁将带给我们深沉的财富。一切都太吉利了……”而后便是听众们叫好的声音,那声音牵引着问路者的脚步,他再也走不掉了。
这个村子已存活了五百年了,五百年里,他以他特有的方式,带着逃脱不了的命运在这里风雨飘摇。有人离开,有人又来了。人来人往,同相村始终如一。
而村口的大榕树下永远坐着一个年轻的形象,这个形象说,朝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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