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家国同构”的专制皇朝里,储君因为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故被视为国之根本。立储一事,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极其重大而又颇为敏感的政治话题。如果当朝皇帝已经育有后人,立储之事尚不算什么;但是,假如当政的皇帝尚未有后,立储可就麻烦了——深受儒家传统教育的大臣们会竭尽所能替皇帝分忧,想尽办法提醒皇帝考虑用旁系血统的过继儿子传承皇位。千年之前的大宋朝里,就出了两件与此相关的事,故事的主人公分别是仁宗朝的司马光和高宗朝的岳飞。
《宋史》中详细记载了司马光劝仁宗立储一事的本末。仁宗赵祯其实育有皇子,但两个皇子赵昕和赵曦均夭折,但他仍满怀希望地期待着新皇子的降生,所以一直未立国嗣。
不过,毕竟仁宗年事渐高,若久不立皇储会令天下人寒心,所以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司马光在并州听说后也上书力请,而且还给范镇写信准备以死抗争。后来,仁宗把他叫到身边,司马光再次重申他的观点,仁宗沉思良久才说:“你是不是让我选宗室为继嗣啊?我知道你这话是忠臣之言,只是旁人不敢提及罢了。”司马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臣言此自认为是大大地该死,但还望陛下虚怀听纳。”
这下皇帝放心了,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也没什么害处,古今都有啊!”司马光退后又接着上疏曰:“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闻得此言,仁宗大为感动,亲笔批示将此议送中书省办理——于是立养子赵宗实(后来的英宗赵曙)为嗣的事就敲定了。当然,在此后的岁月中,英宗父子也没亏待司马光,加官晋爵的事暂且不论,单看宋朝皇室为司马光修《资治通鉴》提供了多少便利的条件就知道什么叫大恩不言谢了!
此事过去七十多年后,大宋朝再次面临着皇帝无嗣子的尴尬局面:靖康之变后,北宋皇室几乎被金人全部掠去,唯一的漏网之鱼就是南逃的徽宗九子康王赵构。他虽建立了南宋小朝廷,延续了赵氏江山,但却和老祖宗仁宗一样,有子却早丧,自己也因受惊吓而得了不育症。这大好江山该传给谁呢?替皇帝操心的人很多,但敢直接和他面谈此事的,只有岳飞。
据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绍兴七年(1137年)二月庚子,刚刚起复担任湖北京西宣抚副使的岳飞率亲兵赴行临安。第二天,赵构将他召到内殿谈话。令皇帝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岳飞居然没和他汇报军国大事,而是向其密奏请正建国公皇子之位!30岁的赵构听完之后,很干脆地回道:“卿言虽忠,然握重兵于外,此事非卿所当预也。”听到这句话后,“飞色落而退”。从“色落”一词,我们不难想见岳飞当时的窘境。
但过了并不太长的时间,岳飞居然又一次向皇帝提及此事。《宋史·岳飞传》上说,绍兴十年,金兵南侵,岳飞率部回击。在即将出发时,他又在密奏高宗的上疏中言:“先正国本以安人心,然后不常厥居,以示无忘复仇之意。”或许是因为这次金兵快冲到家门口了,赵构看到这句话后的反应竟是对岳飞“大褒其忠,授少保”。然而,这仅是表象而已,一年多以后,旷世名将岳飞就在大理寺的狱中饮了皇帝御赐的毒酒,走完了他悲剧英雄的一生。
同样是为皇帝尽忠,为何换不来同样的命运呢?窃以为原因有三:
其一,文武有别的身份差异是让皇帝对他们的忠心产生疑问的出发点。
司马光是个保守的文人,而赵宋皇朝又奉行重文抑武的极端政策,再加上太祖赵匡胤立的“本朝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300年不变的制度。赶上了这样的时代,身为饱学文士的司马光想不出人头地都难!相反,岳飞是从一个兵头起家的,虽然仅用10年时间就当上了太尉、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升到了武将中的最高职位,但想再进一步,成为左右朝政的首辅大员,则如同镜花水月一般。当皇帝的很清楚,文臣的野心远比武将小,文史学家司马光议立皇储让人看不出有什么别的用意,而手握重兵的岳飞议立皇储至少让皇帝感到不安——当年宋太祖不就是趁着老柴家储君年幼的机会黄袍加身的吗?
其二,两人的性格虽说都属于正直倔强一类,但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这细微的差别也许正是皇帝区别对待他们的原因。
有言道:官场中人都经历了由小白兔进化成大灰狼再到老狐狸的过程。这话对司马光和岳飞来说不全对,因为两人最终都没变成老狐狸。不过,司马光这只小白兔的确进化成大灰狼了,我们看看他执政后刚愎自用,不恤人言,全面罢废王安石新法的举措即可得知。然而,岳飞这只小白兔在政治上却连大灰狼也没进化成功。笔者无意否定岳飞高尚的品德和卓越的军事才华,但他在政治上的幼稚是显而易见的。翻翻史书我们不难发现,岳飞有个习惯性的举动就是屡屡请辞。总是拿不干了要挟老板,讨价还价,这样的员工有谁会一直迁就他呢?高宗因苗傅和刘正彦叛乱受惊而失去生育能力的事毕竟是隐疾,岂可为外人道也?岳飞居然当着高宗的面为皇帝谋划旁系血统的接班人,简直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已是九五之尊的赵构此时若不怒发让岳飞“色落”的上述言语,皇帝的尊严何在?男人的尊严又何在?
其三,两人生活的时代背景差异太大,所遇到的皇帝也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所以境遇自不可等同看待。
仁宗时,北宋正当承平盛世,严重的社会危机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臣子为性格还算宽厚的仁宗皇帝考虑嗣子之事,在和平年代里也确实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但到了南宋初年,紧张动荡的战乱环境意外地让赵构登基称帝,使大宋皇朝存续下去成为赵构最大的政治任务。时代不允许赵构做个弱势帝王,更不允许他顺从掌握军权的武将。岳飞在1140年的北伐获胜后曾对其部下说:“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我想如果高宗听到了这句话,心头肯定会寒意四起——赵宋皇朝不就是在军权在握的武将和部下“痛饮”之后建立的吗?就算你岳飞能直捣黄龙,也应该和朕痛饮,岂有与部下痛饮之理?再有,你岳飞一不贪财,二不好色,那你到底好什么呢?是不是好权啊?我三十几岁你就请立储君,一旦体弱的我哪天不在了,你好踩着我没有根基的干儿子登基称帝呀!
成败晋落信有因,世界上哪有无因之果呢?虽然议立储君之事本身是一样的,但司马光和岳飞悲喜迥异的个人结局却提醒了后人,专制帝王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妙啊!
编辑/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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