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之一袁普泉因从事宗教工作十多年，与台湾佛光山开山祖师、美国西来寺创始人星云法师有过多次接触。星云法师是扬州江都人，他多次回乡探望母亲，大德赵朴初几次专程从北京赶到南京陪同，袁普泉陪同赵朴老在江苏活动。本文的另一位作者陈辽是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两位作者同住在石头城下秦淮河畔的一个社区，又是南通如东老乡。退休以后，两人都对佛教文化的研究发生兴趣，经常在一起交流、探讨，于是合作撰写了本文。
“千载一时，一时千载”
据星云法师回忆，赵朴初与他的最初结缘，是在1987年参加泰王蒲美蓬六十大寿的庆典上。赵朴老和他的夫人代表大陆与会。典礼开始不久，赵朴老夫人陈邦织突然咳嗽起来，坐在后面的慈惠法师（台湾佛光山负责人之一）随即拿出一颗止咳糖递给她。当晚赵朴老特别回赠他的大作以示感谢。由此引起赵朴老与星云法师第一次见面交谈。星云法师说：“我们在畅谈之际，欣知彼此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有共识。尤其在听说‘世界佛教徒友谊会前两次大会，两岸因名称问题弄得场面十分尴尬，因此来年的下一届大会主办权成为烫手山芋，当下我主动争取由西来寺承担这个任务。1998年11月，当‘第十六届世界佛教徒友谊会顺利在美国西来寺召开时，海峡两岸的佛教团体终于第一次在一个会议厅里开会。由于这次的成功，拉近了两岸佛教界的距离，赵朴老因此邀我到大陆访问。”（见星云法师著《合掌人生》，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第一版。以下关于星云法师的引文也见于该书。）“根在祖国大陆”，这是星云法师心之所系。“总想回去看看”，这是星云法师梦寐以求的情怀。1985年，江苏省佛教协会副会长雪烦法师和栖霞山佛学院副院长圆湛法师到香港访问，星云法师曾两次从台湾飞往香港与他们见面交谈，他时刻怀念祖国大陆，急切想回去看看的心情溢于言表。星云法师多次表示，要为促进海峡两岸佛教界的友好交往作出积极贡献。1988年11月，中国佛教协会组成以副会长明旸法师为团长的中国佛教代表团，出席在美国西来寺举行的“世佛联”第十六届大会，并应邀参加西来寺落成庆典。中佛协赠送《乾隆版大藏经》一部并赠送了赵朴老写的贺联。星云法师表示要回大陆探亲访问，并派人到北京拜见赵朴初会长，转达他的请求。据此，1989年2月，中国佛教协会向国务院宗教局报告同意接待星云法师率团回大陆探亲的方案。1989年3月28日，由星云率领的“国际佛教促进会中国大陆弘法探亲团”一行192人，回大陆探亲访问。星云法师一行到京时，赵朴老前往机场迎接，在广济寺亲切会见，并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盛大宴会。赵朴老在宴会上作了热情讲话。他说：“我们十分赞赏星云大师所说的佛光山的十大性格，即人间的性格、大众的性格、文化的性格、教育的性格、国际的性格、慈济的性格、菩萨的性格、融合的性格、喜乐的性格和包容的性格。我们对星云法师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以利乐众生为己任的殊胜事功表示欢喜赞叹。”“佛法久住世间是我们共同的愿望。我们同是法门兄弟，骨肉相连，我们有责任担当起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为佛法的发扬光大，为海峡两岸的亲人早日团聚，携手并肩共同努力。”“星云大师一行这次来大陆弘法探亲，是两岸佛教界相互了解、相互合作的一个良好开端。”星云法师在讲话中说：“四十年前我在兵荒马乱中离开了中国大陆。四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比较祥和的气氛中回到了这里。我带着对世界和平的信念和佛陀对世人的祝福，以及对故乡的怀念，重温神州大地的风土人情，希望佛光普照，法音宣流。”“希望通过这次弘法探亲之行，做到增进了解，建立共识，化除隔阂，互尊互重。”
星云法师这次来访，受到了很高礼遇。国家主席杨尚昆在人民大会堂单独会见了他。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他及探亲团主要成员，并同全体人员合影。在外地访问期间，许多省市的领导人会见并宴请了星云法师及探亲团主要成员。星云法师后来在回忆这次访问大陆的时候说：“我记得当时我们在机场相见的那一刻，赵朴老说，‘这真是千载一时，一时千载。”后来这句话经常被佛教界所引用。“在这次访问行程中，感谢他的盛意，安排我参观甘肃敦煌、四川大足、长江三峡、北京万里长城以及南京中山陵、杭州岳墓等名胜，并且亲书‘富有恒沙界，贵为人天师一联相赠。”此后，赵朴老又多次邀请星云法师再次回大陆探亲。因此，星云法师又于1993年、1994年二度赴大陆探亲，赵朴老都亲自从北京赶到南京陪同星云法师。
赵朴初：“当初佛陀未能完成的事，星云大师都完成了！”
赵朴老说：“星云法师是台湾佛教界的著名领袖。数十年来，法师本着‘以教育培养人才，以文化弘扬佛法，以慈善福利社会，以朝圣净化人心的宗旨，孜孜不倦，在弘法事业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又说：“当初佛陀未能完成的事，星云大师都完成了。”那么，星云法师的人生轨迹究竟是怎样的，赵朴老为什么对他如此高度评价呢？
星云法师，俗名李国深，1927年农历七月二十二日出生于江苏扬州江都市。1939年随母亲到南京寻找父亲。当时南京已沦陷于日本人手中，父亲未找到。12岁时于南京栖霞寺剃度出家，法名“悟彻”，外号“今觉”。1941年受具足戒。1944年到常州天宁寺参学，不久转到焦山佛学院读书。20岁时到了祖庭宜兴白塔山大觉寺。先在白塔小学任校长，又到南京华藏寺，参加佛教革新运动。内战开始，1949年在征得志开师父同意后，带领70余名青年同道，以参加僧侣救护队的名义，渡海到了台湾。
（一）佛光山开山祖师
星云法师说：“我知道我的前途未来，就在此出家‘一举，只有义无反顾了。”刚到台湾时，台湾“严查外来人员”，星云被关进仓库，以后被营救出来。几经周折，1953年到了宜兰，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关键时期。由于星云法师去台湾以前，在江苏宜兴做过小学校长、佛教杂志主编、南京华藏寺住持，对佛教界活动已有一定认知和基础。到宜兰后他主编佛教刊物《人生杂志》，开办文艺社、歌咏队、读书会等，用文艺的形式在青年中传教。又经常在信众中讲经说法，听众多时达千人以上。1964年星云法师34岁时，先在高雄创办寿山佛学院，接着在高雄县麻竹园购山坡地20余公顷，于1967年5月16日佛光山开山建设。星云法师说，当时台湾佛教还处于低迷状态，有时甚至受到挤压，弘法时与警察捉迷藏。因为在台湾宋美龄女士信奉基督教，她非常排斥人民信仰佛教。endprint
随着弘法事业的发展，佛教影响在台湾民众中逐步扩大，佛教思想日益深入人心。星云法师在《怎样做一个佛光人》里，提倡佛光人要“有宗教情操、有因果观念、有惭耻美德、有容人雅量”，并以“不收徒弟”、“不私藏金钱”、“不私自化缘”等“八不”的要求，规范佛光人的具体行为。由于佛光山的事业得到社会的认同，影响力不断提升，经济实力也逐步壮大。因此，佛光山开始在世界许多地方设立分院，弘扬佛教文化，传播中华文明。
（二）著作丰厚的和尚作家
星云法师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写作，著作颇丰。主要著作有：《释迦牟尼佛传》、《玉琳国师传》、《迷悟之间》、《包容的智慧》、《星云禅话》、《往事百语》、《点亮心灯的善缘》、《舍得》、《宽心》、《佛光教科书》等等。早在三十多年前，星云法师应台湾的“台视”、“中视”、“华视”三家电视台邀请做节目，虽然每天每家只有五分钟节目时间，但星云法师在这三家电视台讲说佛法三十多年没有中断。台北“中央台”也请他撰写广播稿，《自由青年》杂志邀他当编辑。自从《人间福报》创刊后，他就每天为专栏撰写文章，不但从没脱过稿，也没有让别人来催稿。星云法师以说法度众，很受大众欢迎。他希望通过著书、办刊、演讲等，使佛法得以弘扬，使佛教能维护社会秩序，净化社会人心，改善社会风气，端正人生行为，以尽佛教应尽的社会责任。
星云法师将佛法圆融于日常生活之中。在他看来，生活中处处充满了佛法，充满了人生哲理。星云法师喜游泳。他说他所以热爱游泳，深谙水性，大概与他出生在水乡江都，故乡就在扬子江运河边上有很大关系。先在池塘里游，六七岁到运河里游泳。可以浮在水面上睡觉，也可以潜水一二十分钟。到了栖霞山，变成“旱鸭子”，兴趣只好转移到打乒乓球、打篮球上。佛教讲修行，不是只有诵经拜佛、打坐参禅才是修行，运动打球也是一项如实的修行。尤其在篮球场上，犯规时要举手认错，这是“忏悔”；不暗使小动作伤害别人，这是“慈悲”；知道因缘而不单打独斗，这是“团结”；懂得制造机会给队友，这是“利人”；积极勇敢地争分夺秒，这是“精进”。所以，球场上也充满了佛法，充满了教育意义。
（三）“人间佛教”的践行者
星云法师把佛教的根本“戒定慧”提出来，作为“人间佛教”的思想依据。他主张戒律是佛教的根本，是佛法的生命，是诸佛化世的本源。所谓“戒住则僧住，僧住则法住”。但是戒律要合于时代性，要合情、合理，要尊重人情、人性。“戒律也应该因时制宜，随着时代发展而融通应变”。在定学方面，法师认为不管在家、出家，都要有修身治心的法门。佛光山虽然主张“八宗兼弘”，但重在“禅净双修”。在慧学方面，佛教有禁学般若，讲究对宇宙人生的探讨。
“人间佛教希望大家讲道德、守信用、明因果、持五戒；唯有发扬人间的美德，散发人性的光辉，才能共创人间净土。”“人间佛教就是凡是佛说的、人要的、净化的、善美的；凡是有助于幸福人生增进的教法，都是‘人间佛教。”“人间佛教要有人间的性格，人间的伦理，人间的秩序；人间佛教要从‘人做起，甚至从自己做起，凡事不要求别人。”
星云法师说：“人的一生，其实只有两个重大的问题，一是生，一是死。死的时候固然要死得无牵无挂，死得自在安然；生的时候，更要活得无忧无虑，活得平安快乐。”“人生本来就是一直在因缘果报里流转，也在死亡边缘接受考验。有信心的人，无论生死危亡，一切尽付笑谈之中。”
弘法是事业，利生是家务。星云法师把践行“人间佛教”的思想贯穿于他的一切活动之中。2005年11月5日，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海峡两岸佛教界共同在南京文化艺术中心举办专场晚会，台湾法师与大陆法师一同登台以梵呗、梵音弘扬佛教，以文艺的形式揭露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滔天罪行。演出赢得了满堂喝彩。袁普泉也去现场参加了这场文化盛宴。星云法师在演出结束后的讲话中，联系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造成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亲身经历，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使观众亲身感受了一次以佛教进行的生动具体的爱国主义教育。
2006年3月23日，南京栖霞寺隆相法师举行方丈升座仪式，袁普泉和江苏省宗教局翁振进等同志前往祝贺。星云法师又亲自到他当年出家受戒的寺庙弘扬佛法。在升座仪式前，星云法师讲“开示”，他联系到台湾和世界各地弘法的实际，说明佛法与人生，佛教与构建和谐世界的关系，并阐述培养佛教僧才的重要性。隆相法师升座方丈以后，星云法师又推荐隆相兼任美国中美寺的方丈。
近年来，星云法师又在江苏宜兴复兴祖庭大觉寺，捐赠新建扬州鉴真图书馆等，为江苏佛教做了无量功德。
（四）将中华佛教文化推向世界第一人
佛光山开山数年以后，星云法师分别在高雄、彭化、台北设立分院。后来陆续到美国创建西来寺、中美寺，到澳洲创建中天寺、南天寺，到欧洲创建巴黎道场、法国创建禅净中心，到非洲创建南华寺，到马来西亚创建东禅寺等。这些道场，有不少建成为西方国家独有的、融中西方文化于一体而又具有中国宫殿特色的清净道场，在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映衬下，显得格外庄严美丽。星云法师为海内外两百多所寺院道场订定“传统与现代融和”、“僧众与信众共有”、“修持与慧解并重”、“佛教与艺文合一”，作为佛光教团推展人间佛教的方向。后来又成立国际佛光会，在五大洲成立一百多个协会、分会。“佛光普照三千界，法水长流五大洲。”星云法师乃将中华佛教文化推向世界第一人。
僧侣们为了不负到人间一行，总在成佛的道路上踽踽独行。“天下都在足下。”古代云游行僧有一半时间花在路上。星云法师将佛教国际化，推向全球。他说“处处无家处处家”，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星云笑称自己成了“地球人”，“正是为了要做一个拥抱众生的地球人，所以数十年来，我在世界各地建设了二百多个道场”。在佛光山成立分院、佛光会成立分会比较多的那些年，星云法师每年大约绕地球两周半，平均每天行程达160公里左右。星云法师的弘法事业，得到台湾当局的赞赏和支持。1988年，他应邀列席国民党中央会议，并和白圣长老一起被选为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endprint
（五）首创“一笔字书法”
为了培养后代弟子继承已经取得相当成果的佛教事业，1985年，星云法师毅然宣布退位。他的“退位传法”在台湾一时成为佛教和企业界的“示范”。有人估算星云法师拥有上百亿财产。星云法师却说“我没有钱，也不管钱。即使有钱，也是寺院常住的，是十方信施捐助的。因此我把它分毫都用来推广佛法，发展佛教事业”。“一般人一生顶多只办一所大学，我除创办的四所大学之外，还与政府合办八所社区大学，同时在世界有数十所中华学校、佛教专科学院及美术馆、图书馆，另外还成立了‘人间卫视、‘人间福报等。”
2009年，星云法师83岁，去台湾也整整60年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了，但他仍坚持弘法，为众生服务。他首创了“一笔字书法”。因为眼睛看不到，只能算好字与字之间的距离，一蘸墨就要一挥而就。如果一笔写不完，第二笔要下到哪里，就不知道了。因此，不管要写的这句话有多少个字，都要一笔写成。所以叫“一笔字”。星云法师听说自己写的四个字卖了一百万新台币，鼓舞了信心。有一个信徒要买他写的字，出价就是30万。写字与众生结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从1996年开始，每年春节他都要书写新年祝福、平安吉祥之类不同的春联，并印刷20万份送给信众，为众生祈福结缘。2009年他在马来西亚举办“一笔字”书法展。以后又陆续在新加坡、香港和大陆等许多地方举办。星云法师说：“佛教不但要人间化，还要走上国际化；不但要本土化，更要让它普遍化。”“佛陀是爱护众生的圣者”，他要按照佛陀的旨意去做。台湾著名学者高希均说：“星云大师的一生改革了佛教，改善了人心，改变了世界。”
赵朴初关于星云大师的诗作
其一
1987年5月5日至12日，赵朴老在“曼谷日记三十四首”中写道：
与星云法师同席
8日晚，世佛联桑耶主席招待宴会，与台湾星云法师等同席。
孔怀兄与弟，两岸参商隔。
共此一餐饭，今夕复何夕？
今夕复何夕，群贤会十方。
连枝连席坐，长寿互称觞。
其二
1993年1月25日至2月14日，赵朴老在“苏游杂咏”中写道：
晤星云大师（二首）
星云大师来金陵省母，余藉缘南下，与师相见，共叙昔年“千载一时，一时千载”之语，相视而笑。得诗奉乞印可。
大孝终身慕父母，
深悲历劫利群生。
西来祖意云何是？
无尽天涯赤子心。
一时千载莫非缘，
法炬同擎照海天。
自勉与公坚此愿，
庄严国土万年安。
其三
1994年3月30日至4月12日，赵朴老在“忆江南——江南记行”中写道：
1994年3月30日至南京，赋赠星云法师（二首）
经年别，重到柳依依。烟雨楼台寻古寺，庄严誓愿历僧祇。三界法云垂。
金陵会，花雨满秦堤。登岸何须分彼此？好从当下证菩提。精进共相期。
4月2日，星云法师招宴于雨花精舍①（四首）
香积饭，风味胜龙华。妙供喜迎慈母笑，孝行今见法王家。眷属是莲花。
谈般若，持诵袭唐音。不减不增诸法相，有声有色大心人。善护未来因。
谈化度，方便有多门。龙女不难成铁汉，辩才亦可学金人。总是大悲心。
谈和合，四摄妙难俦。同事自他都不着，利行法乳广交流。巨浪济轻舟。
①星云法师奉母于南京购置住宅，名雨花精舍。
4月5日，星云法师来辞行，明日将经上海南旋（三首）
来不易，沧海远浮天。不尽恩情申孺慕，无穷行愿种悲田。七日念千年。
千年念，安国与兴邦。花萼腾辉兄弟爱，文明增盛兆民康。万里好相将。
道珍重，时惠好音来。北海南海非异土，天亲无著是同怀②。大道一心开。
②东坡诗：“无著天亲是弟兄。”
（责任编辑：武学沪）endprint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