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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行逝(1-8)

时间:2011/5/10 作者: 郭静楚 热度: 75088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你们好。
  
  《逍遥行》是我的第一部小说,也是我花心血花得比较多的一部作品。
  
  因为早年看惯了那些故作高深而把句子弄得生硬拗口的文章(实际上却一点也不高,一点也深,直把中华几千年渊博的文化糟蹋得一塌糊涂),有时看着看着的时候,痛恨得甚至撕书的心情都有。因而,在这部小说里,我将尽力做到句子的平实易懂,流畅顺口。当然,可能会因个人的能力局限而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在这点上还希望读者朋友们多多海涵。
  
  另外,我看现代小说的时候,往往一种冰冷枯乏的氛围笼盖全身。
  
  为什么只见爱情泛滥,却不见亲情的影子闪现?
  
  没有亲情则无以谈爱情?
  
  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苦闷,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一个民族精神的荒芜。
  
  因此,在写作中,我将弱化人物在服装,形貌等的描写,而有意锐化人物的心理发展,表情的变化,以及亲情的比重。有鉴于此,我将脱开时代的牢笼,将场面设置在广阔的空间来叙写……
  
  很开心和大家在这里交流和分享我的一些拙见,同时也衷心希望广大读者朋友们看完拙作后能够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谢谢!
  
  郭静楚
  
  《逍遥行逝》
  
  第一回
  
  上古时人,近水而居。他们或沿江河,或沿湖泊,或沿瀚海,不一而足。
  
  真水无形无态,无色无味,却蕴含无上的智慧。而自古及今,未尝听说谁,究其一生,已尽行参透其中的秘密。
  
  中原腹地,雨季缠绵,水量充沛。横穿东西的一条长河,其势如龙,奔流入海。河虽不阔,两岸的庄户人家却群群落落地颇具规模。
  
  河流入海处更是繁华热闹,兴盛蓬勃。由入海处向东南不知几千里——大海的腹部——静静地矗立着一座岛。岛屿颇大,佳木葱翠,繁林秀丽;奇岩异石,掩映其中;珍禽走兽,活跃期间。
  
  大约是离陆地太远的缘故,此岛从生成至今却一直无人问津,因而岛名也不得而知。
  
  二百年后,沿河入海处的村落已较为稠密,人们的生活已渐趋丰裕殷实。海上美丽的风光自然成为好游之人不可或缺的胜地。
  
  也不知是从那里来的一位游侠,游历海上时,遇到风浪的侵袭,侥幸得救却迷失了方向。船在海上漂行了五日,在极端饥与渴的状态下,游侠求生的希望渐渐微弱下去,然而,那座无名的岛屿似乎悄然向游侠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当游侠用又困乏又无力的暗淡的余光瞥到那座岛屿时,不甘寂寞的岛屿仿佛从沉睡了千年的梦境中醒来,向世人展示他的一幕一幕。
  
  游侠离开的三百年后,民间流传着一本叫《驻龙岛》的书。书中详述了长河入海处东南角,一个叫驻龙岛的地理,风物,外形,以及他的特别之处。
  
  当然,这不同之处,看过这书的人自然知道,只是,人们所不知道的是,当年在海上迷失方向的那个人(也即撰书人),仅仅靠着野果维持,在岛上生活了三年,三年中他察遍岛屿的每个角落,然后,把所见所闻撰成《驻龙岛》一书,书成后,又历经千辛回到内陆,不久便已辞世。
  
  然而,书虽已流传,但整个天下真正读书之人有多少,而真正对一座无名岛屿感兴趣的人又有多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什么时候,一富裕家族中的一少年,性喜舞枪弄棒,耍拳练脚(事实上,这样的人倒是每个时代都不少),同时又对山河大川,风物佳胜情有独钟。而最为难得的是——他自幼喜好读书,对书有一种无可理喻的痴迷。
  
  他,古人经典,诸子诸家,尽皆遍览。
  
  或许每个时代都会有英杰出现,如果没有,时代便会把他塑造出来。
  
  少年初阅《驻龙岛》,感觉不甚称心。
  
  不过,一本好书是越到后头越见价值,一个伟人是越孤寂枯乏越见真功夫。比如,毅力,耐性。
  
  少年把那本书从头翻到最后一页看完时,大受惊诧。他不得不承认,内心的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涌动着,翻滚着。
  
  可能,血性少年往往就是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把事情实施了。
  
  ——那少年究竟还是踏上了驻龙岛路途。
  
  站在船头,遥看海水中央静静的岛,他的第一感觉是:龙蛇盘臥,瑞霞氤氲,祥云蒸腾。大异于曾经游历过的其他岛屿。
  
  自岛上回来,少年心中眷念之情,日益剧烈。有心想要做点什么,却不知从何下手。如此倏忽数载,少年已变中年,父母双双离去,他继承了家族中的全部家产。
  
  也许,人一旦有了后盾就少了许多顾虑吧!
  
  从此而后,人们看到一谢氏家族由豪富逐渐衰落,而逐渐听闻海上一岛国日趋兴隆崛起。
  
  曾经的血性少年辗转四方,奔波万里,倾毕生之心血,在那座神秘岛屿上建立起水族一宗。
  
  水族宗刚建立起,百废待兴,万事刚苏。但其旗下的各派纷争却愈演愈烈。
  
  当他晚年的时候,他深深地体会到,水族宗仅仅靠这么经营下去,迟早会散架。因而,他开始放开手静下心来,苦研法典,参悟玄奥。傍晚时分,他常常负手站于海岸边,看惊涛卷起,拍打岩石;听水声哗然,犹如龙吟。
  
  末了,他顺着阶石古道回去,路中一条溪流蜿蜒着向东流去,他走着走着,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不时地,在一水流拐弯处驻足,这一驻足,就很久很久,仿佛这再平凡不过的,弯弯曲曲的溪流,有什么在触动着他,令他感慨,使他沉思。
  
  他,沉思推衍,革故鼎新
  
  批阅十载,融会贯通
  
  总结毕生所学,加上自己的创见,他在暮年留下《真水玄极》一书。
  
  书出之日,也便是他功成之时。
  
  这本书,不,应该称为宝典才确切,也成了水族宗的震宗之宝。
  
  准确地说来,是这本宝典维持了水族宗的生命,使它一直延续下去。
  
  可惜的是,完成宝典没过几天,老人便驾鹤西去了。再不能将自身所学所悟亲传于四大弟子(只能凭他们自己的天资去领悟了),再也无法看见水族宗辉煌崛起的情景了。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憾事。
  
  弥留之际,他将四大弟子叫到卧榻旁,以极其艰难的语气叮嘱道:"子叶,子木,子桑,子榆,目前异敌横行正盛,为师将不久于世,你们四人当戮力同心,和舟共济,把水族宗传下去,将异敌肃清……"老人说到这停了下来,粗重地喘着气。
  
  四大弟子语声哽咽道:"师父"
  
  停了一顿,老人招招手,喘过一口气续道:"子叶,你身为大师兄,当作起表率,挑起更重的担子,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上面的这些你们务必遵守,那是为师的最后希望和唯一的遗愿,好了,你们下去吧"
  
  四弟子个个悲切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诲,师父保重"
  
  老人走后(他被后人称为无丘祖师),四大弟子谨遵师命,四人同时把持水族宗一切事务,和睦同心,恪尽职责,广招门徒,振兴师门;修习术法,抗御外敌。
  
  似乎各类事情按着既定的轨道进行,风生水起,舟行波漾,水族宗大振,享誉四野。
  
  这四大弟子都由老人自幼从乡野路边上带回。给予悉心教导,精心栽培,并寄予厚望。四人也果然不负重望,水族宗在四人手里,声望日隆,慕者如潮。到后来,已门庭若市。为便于管制,四人商议:各领门徒,精于教授;相为和睦,勤于交流。
  
  然而,在修习术法,参悟《真水玄极》上,四大弟子因思辨与习性莫相雷同,因而,越到后来,各人的术法走势也越是同形不同魂。
  
  此后,水族宗就这么一路传下去,倒也无甚大事发生。
  
  及至三百年后,也许是疏于管制和督促,水族宗内务松弛,外临异敌;纲常败坏,日渐式微;每况愈下,几乎绝迹。
  
  或许,珍禽异兽之所以珍贵在于他的稀有。
  
  百年后,水族宗出不世之奇才——智川
  
  他七岁诵诗书,十岁彻悟震宗之典《真水玄极》。博古通今,知文知武,励精图治,引领诸脉力挽狂澜。在《真水玄极》的基础上,再增精华,对水的造诣又更精进一层。
  
  水族宗再展宏图画卷。
  
  然而,好景不长,俊才逝去,无以为继,便只有听天命安排了。不过,上苍似乎有意要制造点曲折——水族宗再次面临危机。
  
  从智川真人自今前后,期间延续几十代,从走下坡路的趋势又稍稍回升。
  
  第二回
  
  长河入海处的村落繁华胜昔,热闹超古。白日街市两道人流如潮,买卖如火。人们匆匆的行色里,不知不觉间,日头已悄悄滑过头顶。傍晚一如往常降临,夕阳将薄西山,归巢的鸟儿几声嘶鸣,划响天际。
  
  当黑夜彻底降临,橘黄色的灯火熹微地透出每户人家的窗子,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触涌上心头。
  
  水族宗首座枯夜真人站在村头看着这一切,沧桑的神色间隐隐透出丝丝的忧虑,如同雕塑的神情,十年不改变一次。
  
  海上的风徐徐吹来,令人惬意的同时又夹带冰凉的气息,使心不由瑟缩一下。
  
  海面渔船或渡船的灯火逐次熄灭,只有三两处看上去是客船模样的窗子,透出晕黄的光,照在海面上。却没能反射出光,照亮周围。
  
  ——海面上的黑暗太浓重了。
  
  西首的一艘船,船体颇大,分三个船舱。从窗外向中间那个窗子看去。一盏油灯挣扎般发出凄惶的光,一对夫妻坐在床沿。男子一手抱一婴儿,一手轻轻地打着节拍;女子低着头,双手娴熟地织着一件小小毛衣,轻轻地哼着一首摇篮曲,曲音悦耳。
  
  男子双手轻轻摇动,边轻轻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婴儿总算熟睡了。
  
  女子没有听到啼哭声了,意识到孩子已经熟睡,抬起头看向丈夫,男子像是感应一般也把头转向妻子,目光相触,两人微微一笑。
  
  那种微笑仿佛就是幸福最最初始的样子,还没有语言能够形容精确。
  
  男子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床上,旁边还有一个孩子也睡得正香。
  
  他掖了掖被角,用带点埋怨的语气道:"这个小家伙,也真够倔的,折腾到这么晚才勉强睡着"
  
  妻子回应道:"嗯,只不知这调皮小子长大后性子像不像你"
  
  "调皮到这种程度还是有三分像我的,如不像的话,用咱家乡话那叫:小子造化不浅,一百八十度转变哩"
  
  "哎,这才记起,两孩儿名还不曾起呢。上次你因办事外出今日才回,竟一直把这事搁了下来"
  
  "噢,我倒也忘了,其实在去办事的路上我就把名儿想好了,来,放下手中的活,看看怎么样,适合不适合"
  
  "嗯",女子放开毛线,向丈夫怀里靠过去,男子伸手揽过。
  
  男子没有直接说出名字,而是先说了名字的由来,妻子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心里的一个角落在静静地憧憬着:要是能一直这样躺在丈夫的怀里该有多好。
  
  也许上苍也会时不时地生出妒意,会有意无意地拆散一对爱人。
  
  男子刚讲一会儿,突然外面打斗声,喧闹声大作,同时夹着一股炽热扑面而来。
  
  男子虽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但毕竟为妻子孩儿着想,此刻也不觉慌乱起来,而至于女子则更可想而知了。
  
  男子迅速而警惕地走到门边,通过门缝向外望去,这一望非同小可,他的眉头似乎皱的更紧了。他又迅速转身回到床沿,见妻子已左右手抱起两个孩儿,用急促的语气道:"内子,给我一个,快,紧跟我身后"
  
  接着,男子拿起放于桌子上的一柄古剑,带着妻子向门口冲去……
  
  第三回
  
  枯夜手抱一婴儿,驾御一独角兽行于海面,向水族宗总座驻龙岛前去。
  
  不一会儿,他突地喉咙一甜,吐出一口鲜血,须眉皆白的面色,隐隐有一股黑气闪现。
  
  驻龙岛,大殿上,枯夜真人坐于中间,四名师弟,师妹坐于四个方位,他们食指分别指激出蓝,白,墨,绿四种颜色的光柱,四根光柱于中间处汇合,形成一个大光圈,将枯夜罩于里面。
  
  四人各运内力,助枯夜疗伤,枯夜头上袅袅冒出烟雾,如蒸笼一般。
  
  几日疗养后,枯夜伤已好大半,想到事情紧急,便召集其它四脉的城主开会商议。
  
  枯夜真人站于阶石一高处,向下面看去,只见桃花岛,雪雾山峰,冰梨岛,竹林岛的四大首座(或者称城主更确切)都已到齐,右手一撸雪白的胡须,点点头。
  
  原来水族宗经几百年的发展,几百代人的经营革新,已由总座发展出去四脉,分别是桃花岛的雨宗,雪雾山峰的雾宗,冰梨岛的雪宗,和竹林岛的冰宗。
  
  细加推究起来,这四脉就是水族宗创派祖师无丘真人的四大弟子沿袭下来的。而之前在大殿上助枯夜疗伤的,也正是这四脉的首座。
  
  枯夜在心里酝酿着,见得差不多后,站定说道:"众师弟,师妹,愚兄不辞千里把你们召来,委实是有一要紧的事件与你们商量"
  
  下面一阵哗然,人头耸动。
  
  却只见雪雾山峰首座穆峰坐于椅上泥塑般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表情的表情。
  
  枯夜一挥手,示意安静,续道:前些时日,也就是四月十四这天,愚兄出岛走访民间,发觉最近异敌火族活动频繁,频频出动相扰乡民,他们昼伏夜出,迫害百姓,劫掠物资。就当天夜里,愚兄宿于一渡船上,亲眼见到火族精灵的残忍与暴行……
  
  过程大致说完后,枯夜真人侧向左首,一招手,一小矮男子走出,手里抱着一婴儿,婴儿一个劲儿啼哭不止。
  
  男子一出,众人都以惊疑的目光看过去,又以征询的目光转向枯夜。
  
  枯夜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大殿沉淀,只有婴儿的啼哭声清晰醒目。
  
  须臾,坐于南边第一把交椅的竹林岛首座贺肯站起,道:"掌门师兄,按前面所说师兄为救这孩子而大伤元气,这孩子父母又双双离去,师兄既已决意留于我派,那么得找一个同样温馨的家庭抚养为是"
  
  枯夜颔了颔首,慈眉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贺肯说完坐下,后面再有总座的几个弟子发了言,此外,其余三脉的首座都未再说点什么。
  
  枯夜心里不太满意,把头转向冰岛首座傅英,道:傅师妹,你可有什么想法。
  
  "回掌门师兄,这孩子是个男婴,而我座下皆为女弟子,自古没收男弟子的规矩,你看这……"
  
  枯夜叹一口气,罢,罢,罢,也不再去问一直没有发言的桃花岛首座牧国盛。但心里还是有了主意,把头转向南面。
  
  "贺师弟,你座下目前尚在组建中,新近又闻得你喜诞一女,愚兄便作主,把这男婴托付给你,与令侄女也正好成为玩伴,不知你意下如何"
  
  "贺肯微一沉吟,道:"既如此,贺某谨遵师兄之命"
  
  听到这句话,枯夜似乎落下了心头的一块悬石,语气稍转轻快"。"嗯,这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另外,众师弟,师妹,万万要提防异敌火族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即放火焰为号,通与其他各脉知晓"
  
  "十二年前,我派联合蝴蝶谷在掌门师兄的带领下几近荡平异敌火族总巢,没想到竟这么快又重新崛起,"桃花岛首座惊疑地问道。
  
  "唉,往事不堪回首,十年已逝,人已老"冰梨岛首座此刻终于主动,却又极其精简地,发了句意味深长的感慨。
  
  "应该是和一位有影响力的人有关,而这人多半就是时下异敌火族之首。
  
  前些天,我出访乡里,打听得知异敌火族被打散不久后,残余的魔众重新拥立因外出办事而侥幸免难的魔派参谋。此人感前任魔主知遇之恩,慨然上任。上任后,力排众议,整顿队伍,严明纪律,雷厉风行。有这么个人才在,异敌火族兴起那也是天数使然。唉,这一劫,真不知人间又得遭受多少灾难"
  
  枯夜说完往堂下看去,只见有人愤慨,有人忧,还有的用语言都无法表达清楚。
  
  "师兄少虑,水族宗历代以来英才杰出,在危急关头必然有人站出来挑大梁,再加上异敌火族为邪,我派为正,水又向来克火,异敌火族嚣张的气焰当是撑不了多久",竹林岛城主劝慰道
  
  "你们牢记教训就是,这次暂且就议到这,好,你们下去吧,日后再叙。"
  
  "师兄保重",四岛城主站起拱手道。
  
  四人出了驻龙岛大殿,都各自回去了。只不过竹林岛城主较来之前却多带了个婴儿回去,又或者说多带了个希望。
  
  就在四位师弟离开一盏茶的功夫,枯夜的一矮个师弟(也即刚刚抱婴儿的那位)慌慌张张地来到大殿,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禀——师——兄……"
  
  师弟莫荒,先喝口水,理顺气再说。
  
  第三回
  
  驻龙岛东南面一岛边,怪石嶙峋,沟壑纵横。涌动的海水撞击岩石,产生的水沫如同一朵巨大的白花绽放。枯夜坐于一块巨石,凝神闭目,金光笼罩。头顶上一婴儿在啼哭,在旋转。枯夜手捏法诀,出手如电。海风吹来,白发飘扬。到后来,似乎每出手一次,身上的痛苦便增加一分。虽然枯夜运用念力极力忍耐着,但脸上沉重的表情变化,还是极为明显地感觉得出来。
  
  一顿饭的功夫后,枯夜一收法诀,气归丹田。身边的那名矮小师弟接过婴儿,啼哭声也随即停了下来。
  
  "这苦命的孩子,睡在木箱里,于海上漂流多日,奄奄一息。掌门师兄慈悲,施以《真水玄指》,大耗真元,却总算把这孩子保住了,这也是冥冥中自有安排罢"
  
  "命是勉强保住了,但仍需细加调理,这事暂请师弟劳烦,务必谨慎,为兄需闭关三个月,方能恢复,去吧",枯夜一挥手。
  
  "这……"
  
  "去吧,照我说的办就是,咳,咳…"
  
  见此情景,矮师弟也不再说什么,硬着头皮去了,枯夜也从即刻起开始闭关。
  
  原来这矮小人叫枯发,是枯夜的亲兄弟。两人同入师门,而后分派属地时,两兄弟情深,不忍分开,便留了下来,自愿做了总座的管家。
  
  当天,一门徒在海边练功时,发现留着一木箱。木箱右上角有一枝条大小的孔洞,孔洞凹凸不平,颜色与木箱整体新旧极不相称。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声。那弟子意识到人命关天,不可怠慢。当下使今力气把木箱撬开,只见一婴儿脸色苍白,哭声微弱,他下子就慌了,不知怎么办好。但心里隐隐觉得还是先去叫长辈们来处理为妥。这么想着,他一拔腿就去了。
  
  后来的事就是上面的这些了。
  
  再后来,枯夜恢复出关后,看到木箱中的一封信件。从信件中得知,这女婴叫叶涵雪。
  
  枯夜左右推敲,虽然自己已近古稀之年,不想收徒弟,但一想,如果交给其他四脉中的一脉抚养,而他们暗地里相争甚烈,难免给这女婴造成伤害,便一咬牙把她留了下来,却也是这女婴的造化了。这是后话。
  
  此后十五年,倒也无甚大事发生,异敌火族也认识到要抓紧时间扩展实力。因此倒也没有发动什么大的举动。
  
  第四回
  
  十二年后,春天,竹林岛,城外,竹林里。
  
  曾经的男婴已经十二岁——叶桑城
  
  曾经的女婴已成少女——贺宛霞
  
  两小无猜,无忧无虑,童言无忌,童真童趣。
  
  竹林尽头,岛里一小山丘,山丘青绿盈野,山花尽开。新绿中透出粉红,粉红点缀嫩绿。春色伊然,阳光皎好。
  
  叶桑城和贺宛霞手中都摘了一大把山花,又玩起捉迷藏来着。玩得累了,坐在一光洁石头上。贺宛霞把头靠在叶桑城的肩头,山风徐徐吹来,甚是清爽,甚是惬意。
  
  "嘿,丫头,我们折些枝条编草帽可好"
  
  "……"
  
  "丫头……丫头……"没有回答,却感到脖子上一阵一阵吹气的温热,再又传来一个老人睡觉的呼噜声。
  
  叶桑城拿右手一刮贺宛霞的鼻子,道:"好啊,丫头,跟我装睡来着,看我饶不饶你"。说着又去呵她的痒。
  
  贺宛霞平时最怕痒了,而叶桑城又最惯用这招,百试不爽。
  
  这时贺宛霞哪里还忍得住,立时"扑哧"一声笑出来,站了起来,道:"好啊,你这小子,欺负人来着,我告诉大师兄去"。说完嘴一扁,作势就要去告状。
  
  叶桑城大急,慌忙站起,过去拉住贺宛霞的手,道:"好妹妹,你这回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说完做一鬼脸。
  
  贺宛霞只想吓一吓叶桑城,本没打算要去告什么劳什子状,转过头来,看到叶桑城古里古怪的脸,登时气消了,嘴巴一扬,贝齿露出几粒,笑了出来。也学着叶桑城的样子,伸出手去刮他鼻子。
  
  有那么一瞬间,叶桑城看着贺宛霞的笑容,一时呆了。只觉得她笑起来真像她身后的晚霞。灿烂美丽,明媚漂亮。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就像在欣赏一天中绝好的晚霞。直到,贺宛霞伸手刮自己鼻子一下,才从梦中惊醒过来。
  
  小孩子的气生得快,去得也快,两人握过手之后,就算是和好了。
  
  之后两人摘枝条,继续坐在那块石头上,编起草帽来。
  
  叶桑城上绕下绕,左捏右捏,三五下编了个钝拙的草帽(其实看上去就一圆圈)。戴在头上,贺宛霞一看之下,十足十一个野人,觉得好玩,便央求也要编一个。
  
  叶桑城又哪里经得起糖衣软语的攻击,也便编起另一个来。
  
  这次他特地精细起来,把草帽编得有模有样。虽比不上天上王母的流金凤冠,却也有一种天然的朴素美。
  
  编好后,叶桑城走上去给贺宛霞戴上,再又退后几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去,贺宛霞给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飞红了脸。
  
  然后,叶桑城走到一侧去摘了三朵花。一朵大,两朵小,再过去插在贺宛霞草帽前头,大的居中,小的两侧。
  
  好之后,单腿跪下,道:"末将叶桑城参见贺宛霞陛下……"
  
  还没等叶桑城说完,贺宛霞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装着帝王的派头道:"爱卿辛苦了,免礼,平身"
  
  叶桑城抬头见师妹开心,心下一甜。但随即一闪而过,他又随即晃过一个念头:自己能和小师妹一直这样生活么,小师妹能一直这么开心吗,几年后两个人又会在哪里呢?答案不置可否。
  
  日头西沉,昏鸦归巢。
  
  两个年轻人手拉手,肩并肩走在干净安详的路上。贺宛霞轻轻哼着歌谣,叶桑城蹦蹦跳跳,拉着的手摇来摇去,如同在为心爱的人跳一场欢乐的舞蹈。走到一片竹林深处,火红的晚霞透过树缝漏下来,光柱根根,光斑点点。清晰可见。放眼看过去,整个竹林却更显宁静。
  
  突地,听到一阵鸟的嘶叫。从这声音听来,细辩之下,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两人眉头一皱。叶桑城顾不了那么多。"小霞,走,前去瞧一瞧热闹"。贺宛霞点点头。叶桑城便拉着她的手跑着前去。
  
  他们在一空旷处停下来,四周的竹子像是被谁特意砍去,露出中间一个大圆形空地。站在这望上去,可看见风特别清,云特别白,天特别蓝。但是,他们俩的心思却不在此,因而感受的也不是这个。
  
  他们看到,一白一黑两只大鸟在竹林上头打斗,而在一颗粗壮竹子的枝条繁密处,有一个鸟巢,鸟巢里露出两只雏鸟的头,看他们张着大口,显然是饿了。
  
  开始时不怎么看得出两鸟谁胜谁负。到打斗了有十来回后,黑鸟暴躁愈盛,凶相大露,一阵紧似一阵猛攻。而白鸟则压住阵脚,严守门户,丝毫不乱。在黑鸟一阵阵猛攻中,寻找破绽,相机而动。
  
  "桑城哥,这黑鸟好凶啊,看来白鸟要输了"贺宛霞看到黑鸟凶相大露,立时对白鸟产生了好感与怜惜之情。
  
  在下面的叶桑城看着这一幕一幕,暗暗佩服,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厉害,好聪明的白鸟"
  
  他现在已十五岁,师父贺肯,师娘苏梅枝都认为习武不宜过早,也不宜过晚。因此,还没传叶桑城一招半式。这期间只吩咐要集中精力念书。其他的就是每天早上起来,挑五担水到广场前面那三只大鼎上。
  
  不过,叶桑城虽没有学一招半式,但书倒是已读得不少,特别是对游侠锄强扶弱,为民声冤这一类书心向往之。到得这时,耳濡目染,心领神会。因此,两鸟相斗时,自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关窍。
  
  严守多时的白鸟似乎终于找到一个破绽,只见它向着黑鸟的下首以全速俯冲下去,而黑鸟则正全力向上盘旋,待得发觉白鸟攻向自己,却已是自顾不暇。白鸟不放过时机,狠狠啄一下黑鸟腹部。给黑鸟以沉痛一击。
  
  这一击过后,黑鸟顿落下风。却还是负隅顽抗。使出浑身解数自守。
  
  "好啊,好啊,白鸟好样的",贺宛霞叫道。
  
  然而,叶桑城在下面看得入迷又入神的当儿。西首竹林一角处,一声尖啸破空而出。叶桑城一激灵,转过头,只见另一只停在竹林顶头的黑鸟冲天而起,加入战团。
  
  "咦,黑鸟来了个帮手,白鸟岂不是要吃亏"
  
  从整个战况看来,纵然又一只黑鸟加入,白鸟也依然不落下风。但一来白鸟苦战已久,体力大耗,这已隐含半败;二来两黑鸟若行车轮战,则白鸟必败。因而,怎么看这情形对白鸟都不利,最好是趁着残存不多的精力采取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但毕竟有另一只精力饱满的黑鸟加入,情势大异。白鸟苦撑,几十回合后,还是左支右绌,首尾不接。
  
  首先腿被啄了道口子,血汹涌汨出。白鸟强忍下来,再过几回合,翅膀再次被后来上来的黑鸟偷袭,黑鸟几次轮番发起猛攻,白鸟这时再也抵御不住,头倒翅敛,斜斜地落下地来。
  
  也就在这紧急的关头,纯净的蓝天渐渐现出一点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近处才看清是一只大白鸟。它以迅捷的速度向还在空中掉落的白鸟飞来,在交接处,恰好托住还在往下掉的白鸟。然后一声长啸,刺破蓝天。
  
  之后来的大白鸟,驮着受伤的白鸟独战二敌,这显然是棋行险招,孤注一掷。
  
  "桑城哥,这白鸟的情况不太妙啊,你快想想办法吧"
  
  叶桑城沉吟一会,随即跑到有鸟巢的那颗竹子的旁边,一撸衣袖便攀爬而上。
  
  贺宛霞不明所以,挠了挠头。
  
  而叶桑城心里却有另一个计较在此:黑鸟之所以与白鸟斗,是因为它看中了鸟巢里的东西,因此,只要把鸟巢率先拿下来,那么这场相斗便也不停而停。
  
  有这么一个念头在此,叶桑城使尽全力往上攀去,而黑白四鸟的相斗也在更为惨烈地进行着。
  
  当叶桑城将要触及鸟巢时(因为枝叶繁茂,黑白鸟才注意到),两鸟都有心过来争夺,却又分身乏术。
  
  叶桑城总算将鸟巢拿了下来,见里面有两只雏鸟和两个未孵化的蛋。黑白鸟的打斗也即停止,各自飞开。
  
  白鸟凝视着叶桑城和贺宛霞,见并未伤及他们的宝宝,便缓缓飞了下来。叶桑城和贺宛霞同时伸出手,两白鸟停在两人手掌上,眼睛充满爱怜地看着他们的宝宝,又望向两年轻人。
  
  叶桑城见两白鸟的羽毛清一色纯净的白,绝无一丝杂色,打心里喜欢。
  
  第五回
  
  "哇!"
  
  "怎么啦"
  
  "小宛,你看"说着将手太高了一点。
  
  "血,这么多"
  
  原来停在叶桑城手上的那只鸟,是刚才在打斗中受伤的那只。到这时血还一直汨汨流出。
  
  "给,小宛,得快快帮它包扎才是",叶桑城说着将左手拿的鸟巢递给贺宛霞。
  
  贺宛霞接过,水汪汪一双眼睛直盯着巢里两只雏鸟。"嘶",贺宛霞转过头,见叶桑城把衣衫一角扯一块布下来,替受伤的白鸟包扎。
  
  包扎好后,叶桑城一想,此时还未全黑,如果把鸟巢留下的话,那两只黑鸟有前辱在此,必定会再来攻击,那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与贺宛霞商量,把白鸟带回家,也好喂以食物。贺宛霞听后使劲点头,显是极力赞成。
  
  于是两人便把鸟巢带回家去,两白鸟似乎也感应到,这两人并无恶意,要不然刚才不会拼全力搭救。因而便跟着两年轻人回着所谓的家。
  
  叶桑城在一条小溪上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与贺宛霞披着最后的晚霞,欢快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后,他们将鸟巢安置在家后院花园里的一颗树上,他们每天爬到树上去察看,并喂以食物。两只大大白鸟也每天衔来虫子喂宝宝。不久后,两大白鸟突然消失了,此后也一直未见他们的踪迹,而之前那两颗蛋也一直未被孵化。叶桑城后来拿下来用冰块镇住,以防腐化。这是后话了。
  
  却说叶桑城与贺宛霞左摘摘野花,右挖挖竹笋或蚂蚁洞,到家时,日头已悄然隐没。这时白天将去未去,黑夜将来未来,暮色苍然,调配成最好的青灰,代表了最最纯真的安恬。
  
  他们的家其实确切地说是一座城,竹林岛上的一座城——若离城。其它三脉也都是一座城。
  
  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位喝醉了的壮汉,睡在林间一长石凳上,一手手肘支着石凳托住脑袋,一手自由放开,以跷着二郎腿的姿势,两边高中间低。却自然而然给人一种沉稳厚重感。周围有青林秀竹环绕,曲水流汤点缀。趁着此时别致的暮色看去,更有一番难以言传的风味袭上心头。
  
  两人回到城里,正值老七——任卡本——匆忙来叫吃饭。两人赶紧打点,到水池边将手和脸胡乱擦了几下,便一同随着任卡本来到食室。叶桑城心里乱乱的。
  
  "师父,师娘,二师兄和小师妹到",任卡本禀道。
  
  叶桑城低着头,本能地感觉到师父师娘的目光透过来,而且这种目光就如同火焰,会把脸灼痛。叶桑城稍稍抬起头,立时和师父的目光相触,便迅速地低了下来。他分明地看到,师父肃穆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时间似乎凝固。
  
  "桑儿,今天做什么了,怎么衣衫被撕去一块",还是师娘苏梅芝首先问道。
  
  叶桑城眼珠一转,灵光一闪,觉得还是如实汇报比扯谎好。便开口道:"我……"
  
  "爹,娘,我们今天可做了件大好事",几乎是同时,贺晚宛霞也说道。接着便把今天如何观鸟相斗,如何营救白鸟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中间还不忘添油加醋一番,惹得哄堂大笑,而贺肯也在在这气氛中愁云渐消。
  
  说完后,贺肯只说了几句告诫的话之外,也没再说什么,便叫开饭。
  
  这时,叶桑城才抬头看清大师兄陈文正,三师弟匡夫宇,四师弟万寒松,五师弟林溪特,老六车内臣,老七任卡本皆以到齐。显然今天有重大事情宣布,要不然师父师娘平日里也不和我们一块吃饭。
  
  等众人都坐定,贺肯开始发话:"桑城,小宛,你们俩年纪也不了,我和你师娘商议后,决定,你们明天正式开始学术。不过得记住,一定要从基础扎起,不可贪功冒进"
  
  "桑城,还不谢过师父",大师兄陈文正提醒道。
  
  叶桑城呆在那里,突地,脑子"嗡"地一声,这才惊醒过来,极为生硬地向师父师娘行过礼。心里百味杂陈,忽上忽下。
  
  用过晚饭,众人各自回房。贺宛霞和父母住在一起。叶桑城的房间在东面,窗子朝西。延伸出去,花丛深深,草木青幽繁盛,淡淡的清香盈满整个房间。
  
  叶桑城一如往常打开那扇无比熟悉的门,尽管他早就知道,里面不过是清冷生硬而已。但是,这一次,他显然有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片奶白色的月光从窗子透进,在地上晕染开来;同时闻到一股带点冰冷的清香。
  
  虽然此情此景他看了千万遍,百千回。只不过是比往常的一片漆黑,多了一大片光亮,但在叶桑城看来,这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清,比任何事物都更令人心寒。
  
  他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像是怕惊扰了一位正在熟睡的孩子。他走得很慢,很慢,眼睛一直盯着那片月光,月光也仿佛在凝视着他。彼此的对望中,又仿佛交流了千万句心里话,经历了千年的时光岁月。
  
  他趴在窗沿,心里怅然,脑中闷塞。怎么也没有睡意,月光斜透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长。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思考到现在,也还将一直想下去。
  
  "我的爹娘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丢下我在这儿不理我了,为什么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待在这个房间度过每一个冷清的晚上?爹娘,你们为什么这么狠心"
  
  此刻他思念爹娘的心情,渴望温暖的心情,还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表达得清楚。
  
  每当他这么想着的时侯,眼泪便会不知不觉从眼眶拼命往外涌,印湿了衣衫,孤寒了心房。
  
  在有月亮的时候,他总是拿这些问题,一遍一遍地问天,问地,问月,甚至问萤火虫。但是他们好像都睡着了,既没点头,也没开口。
  
  现在,他每一次说出一个问题,他都会停下来,静静地等待,等待,等待他们的回答。而大多数的夜晚,他就在这样的等待中睡去。并且又很有规律地隔不久就会在睡梦中冒出下一个问题。说完后,房间再次归于沉静,死一般的沉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房间冷清清的沉静压制着他睡去。而他是多么想在夜晚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哼哼小曲。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从一出生就已注定是禁忌品,无法想,不可看,更不能触摸。
  
  "爹,娘,不要,不要离开我……"叶桑城在睡梦中喊道。
  
  他的一只手在空中空荡地摇晃着,另一只则狠命地紧抓被子一角。仿佛只要紧紧抓住被角,就抓住了爹娘,抓住了温暖,抓住了幸福。
  
  这些年来,他一直做着同一个梦——不好的梦。他想都不敢想的梦。
  
  梦中,在一艘船上,一片火海,他一个劲儿呼喊着,爹,娘。但他们还是逐渐地,逐渐地离他远去。
  
  直到,化为一个点,消失。
  
  一会儿后,他慢慢地,一分一毫地,睁开极为胀涩的眼睛。泪汹涌而出。外面的天空还很黑很黑。
  
  他的脊背全是汗,汗水冰凉冰凉,浸透了全身。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清醒得似乎可以望穿城顶,然后,一直延伸,刺破天空,穿透银河,到达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洞的心脏。
  
  在那里可以获知一千年前的和一千年后的自己,但现在的自己一片模糊,无从得知。
  
  也许,当起点和终点都已设好,怎么样度过这一过程就显得特别重要。
  
  第六回
  
  第二天早上,晨曦轻拢,朝霞喷薄;纯净的亮色洒在地面上。草木似乎还惺忪着睡眼,好奇的地看着这个世界。恍然间看到两个年轻人迎着朝阳向前走去。
  
  两个年轻人从今日起,开始修习术法,便要开始做功课。这挑水就是任务之一。他们每天必须挑十担水,把水挑到广场上的那三座大鼎里。
  
  三座大鼎高若两人,以三人合抱之势的大小,排在青石板的广场前头,呈半弧形,煞是威武。
  
  放到大鼎里的水,为了充分利用,大师兄陈文正经过仔细的规划和大胆的设想。最后设计出一套不错的方案:把竹子里面的骨节掏空,在鼎底边缘开一小洞,用掏空的竹来援引,竹中途再设端口,把水引流到需要的地方,比如浇灌花木,浣洗衣衫。这样的话,既给每一件要用水的事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给岛屿添加了不少的灵性(有水则灵嘛)。
  
  今天,阳光明媚姣好,空气中散发出草木的清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叶桑城额头扎一条黑丝巾,身上一袭白衣,看上去很是俊朗;贺菀霞则一身水绿衣衫,脸颊白里透出点点晕红,甚是可爱。
  
  两人挑着一担木桶,面向朝霞走去。朝霞在前面开出一条光的甬道,恰似一对拾荒者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向上帝汇报他们的收获。
  
  "桑城哥,你说我们从清水潭挑十担水到广场,得挑到什么时候啊",贺菀霞一嘟嘴问道。
  
  "唔,从清水潭到广场的路程确实不短,但我们一同努力,一同加油,大概用半个上午应该可以完成,咳,小菀,注意石阶",说着伸手拉贺菀霞一下。
  
  之后,他们就这样在清水潭和广场之间穿行,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用了整整一午,才把满十担水挑完。
  
  等他们挑完,午饭时间便到了。
  
  不是特别的日子,贺肯夫妇不和弟子们一道进餐。现在,只叶桑城他们七兄妹聚在一块,没有了师父在时的拘束,没有了作为弟子的节制。他们欢腾一堂,畅所欲言。他们中有的运筷如飞,有的细细咀嚼,慢慢品尝……
  
  叶桑城将白蓬蓬的米饭扒进口里的刹那,他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经过汗水和辛勤浸透的米饭,是那么的喷香和甘甜。以至于他把一碗饭扒进口里,嚼了很久而没有夹一点菜。似乎嚼出了一种感觉,一种感触。
  
  "嗨,桑城,吃过中饭一个时辰后,去城后的那条曲水溪上,师父会在那里亲自传授你本派秘诀",大师兄陈文正夹一片菜并说道。
  
  "喔,二师兄,师父要正式传你术法啦",老七任卡本道。
  
  "可喜可贺啊,师兄,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三师弟匡夫宇说着举起酒杯。
  
  "不过可喜可贺中,又带点可感可叹",五师弟车内臣似乎语中带刺。
  
  "怎么说",四师弟万寒松言简意赅。
  
  "你想想,二师兄从今天起得开始刻苦训练,每天栉风沐雨,经霜浴雪,是一项艰难的任务,不是吗"
  
  "经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不过这是修术之人必经的过程,没有任何捷径"
  
  叶桑城嚼着饭粒听着他们的议论,只点点头,始终没说一句话。
  
  午后,叶桑城来到曲水溪,见师父早等候在那里。贺肯一头乌丝透出几丛白发,神情专注地注视着水面,像是在沉思什么。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似乎早已料到是谁:
  
  "桑儿,你来了"
  
  "是,师父"
  
  "好,你再少待一会儿,我要再等一条鱼上钩"
  
  "……"不知说什么好。
  
  "……"
  
  叶桑城盯着溪水,水面上有一片绿叶。叶随水动,目随叶移。
  
  也不知盯了多久,叶子被波流载到一处拐弯口,卡住。传来一声"着",见师父钓起一条红鱼,鱼在拼命挣扎,把钓竿压了个大弯。贺肯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手一捋黑白陈杂的胡须,道:警惕之心倒是有,可惜最终还是上来了。
  
  "桑儿,听见了么……你向东跪下,跟我向水族宗的列祖列宗起誓",贺肯一边把鱼从鱼钩里拿下来,一边说道。
  
  "列祖列宗在上,我……
  
  "……"
  
  "好,起来,难为你了,不过我派修习心术之前必须先明确学术的目的,也可以说是为何学术。如果这些都还没明确,那么也就不配学术,明白?"
  
  "谨遵师父教诲",
  
  "嗯,其他的我也不多说,我们直转正题",说着站起来,望向远方断崖处的水帘。
  
  续道:"水族宗经历代祖师的拓增和革新,到如今,别的不说,就
  
  武功术法上,已经凝结成一本雄厚的震宗之典——《真水玄极》。宝典对术法分为十一层,后面的两层鲜有人掌控,只有创派祖师和智川真人两位人杰才修得。前面的九层历代的掌门人和诸脉的首座多有精修,而第五层是一道分水岭。能者精进,庸者止步。
  
  而那十一层又分别由控术两层,纵术两层,唤术两层,御术两层,以及隐术的一层组成。这五术由高到低排列,每精进一层,快者六个月,慢者一年……
  
  ……
  
  师徒两人,一个慢慢地讲,一个细细地听。等过程大致讲完,贺肯道:"桑儿,现在为师给你演示一遍,你默默记好",说着,抬起手,扣起手指。
  
  开始,只见贺肯身边飞起一物,迅速没入水中。其速度之快,非常人所能细辩。
  
  接着,阔大的潭水开始涌动,旋转,隐隐有山崩地裂的声响传来。
  
  涌动的潭水再拉长,中间变胖,两头变小。水面也渐渐冒出雾气,涌动的水流形成一物,缓缓地,有一种雪融化时的声音发出,而这种声音,如果不加留心,很容易被人忽略。
  
  叶桑城只觉一阵寒气袭体,再接着,一庞然大物轰然浮出水面,贺肯一抖双手,前后屈伸,身子飘起,巨物迅速升到半空。
  
  叶桑城一阵愕然,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巨物的全身。由冰凌结成,通体晶莹洁白。
  
  竟然就是师父刚刚钓的那尾鱼的模样。只不过这冰鱼比之于刚才那鱼不知大了几千倍。
  
  鱼鳞精致纯白,鱼尾灵巧剔透。阳光斜照过去,雪白的光亮闪烁,周围形成一圈雾气,冰鱼上方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
  
  站在远处,透过朦胧的雾气看去,让人领略到一种超然物外的美。这种美,不由使人想到女子的眼睛和眉黛。虽然空中的冰鱼暂且不动,但通过光束的装扮,静中已经含动,这种动,就是女子眼睛淘气的转动。
  
  贺肯念动咒语,冰凌鱼开始移动,一圈一圈,越来越快。
  
  叶桑城完完全全怔住,再他看来,随着冰鱼移动越快,鱼的形状慢慢消退,而一位睡着的白衣天使的形象渐渐清晰。
  
  他就这么地怔住,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之后是怎样过去的。
  
  第七回
  
  从师父那回来后,叶桑城就一直魂不守舍,机械地做着每一件事,没有思想在支配。惶然间已到夜晚,这样度过的一段时间,假如以千分之一秒来计算也未尝不可。
  
  月光照样斜透进窗子,温柔如水;他也照样趴在窗沿上,眼神空洞,不看向远方,也不看任何一物体。心里既高兴又哀愁。高兴的是他今天看到师父的神通妙法,日后得好好努力把它学会,学会后就可以去找爹娘了,但是自己对爹娘只有个模糊的印象,有记忆以来还不曾见过爹娘,天涯之大,究竟能不能找到他们,还是个未知数,这也正是他的哀愁之处。
  
  他今天依然睡得很晚,想得很多。他在心里反复地,一遍一遍地温习着师父白天教给自己的法诀。
  
  尽管已经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可就是怕一转念间便忘得一干二净。其实他本没必要这样,因为他的记忆天生就很好。只是,在他心里,他已经把法诀看成是爹娘的一部分,似乎只有记得越牢,爹娘的影子便会越清晰。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
  
  天还蒙蒙亮,他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霍地爬起。
  
  他一想,今天起早了些,小宛肯定还没起来,不如自己先去挑水吧。等完成得差不多时,小宛也差不多来了,那样的话自己正好可以帮她多挑些,也会快许多。
  
  这么一想之下,他便去了。
  
  和他预想的相差无几,等帮贺菀霞的那份挑完,巳时还不到。挑完后,贺宛霞怕热,就回去了。
  
  叶桑城还一空热情,百万豪气,他只觉全身爆满力量,等待施展。
  
  他来到岛上那片浩大的竹林,开始修习昨天师父传授的法诀。
  
  依路练下去,体内一股热气渐渐升腾,整个身子开始轻盈舒泰。
  
  他凝神控制念力的走向。这念力就像初生的牛犊,桀骜不驯,蛮横逞顽,很是难以控制。如果走对了,周围的竹叶会飘起,散漫天空。如果走错了,气会为之一窒,胸口一阵闷塞,体内气血叫人难受得翻滚起来。
  
  一次次,一遍遍,他就这样一直练下去,直到夜晚再次不可阻挡地降临。他才不舍地回去。
  
  晚上,他的心情出奇的好,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付出有了不错的效果;因而,忧虑少了,他也难得得那么早就躺下,睡了。
  
  当充满迸发力的朝阳再次照耀人间,叶桑城睁开眼。突地,毫无征兆地,一股排山倒海的酸痛顿时涌遍全身,似乎只有随意动一下哪个部位,那里就好像聚集了敌人最猛烈的火力向自己发起进攻;而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或招架的余地,就连仓皇逃窜都是奢求,只能眼睁睁看着城池被占领自己被俘虏。
  
  其实,他是有挣扎的,他一直都在抗争。从他额头沁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里,从紧咬的牙关,从他坚毅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在斗争,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
  
  他坚忍着爬起,推开门,向外走去,就像一位从硝烟弥漫过后的战场上傲然爬起的战士,挺立于历史的天空下。
  
  或许,痛苦会在某个时间段暂时隐身,等到某个不经意之处,又会突然跳出来,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挑水时的情景。那种感觉他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特别是最后的那几担。
  
  那时太阳正火,地面正炽,他感觉好像全身处于滚烫的瀑布之下,热流一阵一阵从脊背冲过。额头扎的黑丝巾早已湿透,未扎起的几根头发也被打湿粘在一起。他每走一步,感觉就会在下一步倒下去。但是,他没有,他极力地忍着,他死死地咬紧牙关,握紧双拳,虽然每再一抬腿,他都觉得是在抬起千斤的重物,但他还是稳稳地放下去,向前去。
  
  另外,帮小师妹的时候,固然最后的几担有点挑战身体极限的味道,不过小师妹也不忘鼓励加油,就冲着这,他的信心也会在瞬间爆满。
  
  他就这样每天坚持着,修习着;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师父或大师兄,师父和大师兄都会详细地分析讲解。而小师妹好像也被师父师娘督促得紧,见面次数比以前少了。
  
  岁月匆匆,如此已过三个月,三月后,已是仲夏。
  
  第八回
  
  这天,从早上到现在,天异常的闷热。太阳像是一直瞪着愤怒的眼睛,看向人间,看向这个星球。风好像也被他的气势所摄而躲到一角落喘息;路边的花草呆滞着无力的眼神,就连发出最后一声呐喊的力气都没有……
  
  叶桑城在屋里待得实在太难受,体内似乎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而气血正达到极点地再沸腾。如果可以,他真想站在高处,一纵身跳入广阔的大海,然后深入海底,与鲨鱼搏斗,与神龟较量。
  
  他走出屋外,一路奔走,一路疯狂地打出纵横之术,各种招式,源源不断层出不穷。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一片树林。
  
  此时,风开始不疾不徐地吹来,继而却一阵紧似一阵。天上一声炸雷,撕裂了整个苍穹,惊醒了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浓重的乌云移过来,天空阴沉地可怕。
  
  酝酿了不知多久,豆大的雨滴毫不客气地砸下,叶桑城的招式越来越快。他似乎还没意识到雨的存在,只一心沉浸在发泄中。
  
  恰在这时,在远处,雨中,两个年轻向这边走来。
  
  "大师兄,这雨前势劲而后头衰,定然维时不长,前头小坡上有一亭子,先避一阵吧",说完用手一指前头。
  
  "甚好,就按三师弟的办"
  
  两人即时一蹬双脚平地而起,飞入那亭子。
  
  到达那亭子,两人都差不多湿得十有八九。
  
  "咳,这雨也真够急的",两人都在抖落衣衫上的雨水。
  
  "咦,三师弟,你听,怎的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陈文正这么一说,两人不约而同地循着那声音看去。
  
  雨实在太大,树林也较茂盛,再加上水汽在其中飘渺。有那么一会儿,两人才从树隙间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截树枝,正满腔激情地练习着各种招式。这个人似乎就是二师兄叶桑城。两人彼此都心照不宣。
  
  "没想到二师弟在短短几个月里精进竟这般快"
  
  "嗯,看二师兄出招时的快慢和力度,只怕已在我之上"(因为匡夫宇是带艺从师,而叶桑城入门比较早,故为二师兄)
  
  "倒也还未敢确定……嗯……师弟,要不这样,今天难得桑城兴致这么高,不如你们俩就相互切磋切磋,但一定点到为止"
  
  匡夫宇本不想试,犹豫有顷,还是点头答应了,"额,那愚弟勉力一试",
  
  像刚才那样,他脚一蹬地,平地而起,身影一窜,倏地已到叶桑城旁。见叶桑城长发被雨水打湿,颇为凌乱。眼睛血红血红,异样的光芒从中激出。
  
  匡夫宇心下一惊,道:二师兄,怎的下这么大雨还……
  
  匡夫宇还未说完,只觉一股大力当前劈来,他不得不避,侧身闪过,还未回过神来,又有一截粗大的树干直直冲过来,匡夫宇无奈,只得右脚一踏左脚,身子硬生生地升起一丈来高,而那截树干也刚好从腰身擦过。
  
  匡夫宇急道:"二师兄,二师兄……我是夫宇啊……
  
  叶桑城一听这句话,似乎有所触动,顿了一下。继而又像失去理智般,扣起手指,催动念力,向匡夫宇攻来。
  
  匡夫宇只见叶桑城周围的雨滴全部改变方向,结成一个巨大的矩阵向这边推来。
  
  顿时一阵大风和冰寒之气迅速传过来。长发扬起,飘向后头。而叶桑城的眼睛似乎更红了,远远地看过去,像极了一头怒吼的狮子。
  
  匡夫宇一开始就乱了阵脚,这一下更不知所措了,本来慌乱的心神也更慌乱了。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亭子上的陈文正觉得不大对劲,忙御剑而来。剑尖形成一睹厚厚的由叶子和雨滴组成的剑阵。两阵相碰,各人都被震开。
  
  "夫宇,清心咒,快",陈文正急道。
  
  匡夫宇这时一激灵,才清醒过来般,慌忙拿出挂在腰间的一管箫,吹了起来。只见那箫通身暗红朱色,有几处已经斑驳,显然是较为古老之物。
  
  树林间也随即响起一串悠扬的箫声。
  
  叶桑城一听这声音,难受地一摇头,却还是像疯虎般向这边攻来。
  
  陈文正这时全神应对,不敢大意。见叶桑城那头由雨滴结成的矩阵形成一个"回"字,避无可避之下,双手握剑,一个鱼跃,直直地穿过"回"字中间的那个"口",冲天而起。
  
  叶桑城还是出手如电,念力到处,矩阵由"回"变"日",由"日"变"田",又由"田"变"卍"。陈文正之前出于怕伤害叶桑城的顾虑,一直只是趋避,而到此时,心念道,若不以全力抵挡,只怕大家都要葬身于此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雨下得更急,箫声更加清和,人更加忐忑。而独叶桑城在两阵刚要再次相碰时停了下来,愣住。大师兄陈文正旋即轻身而上,伸指一点叶桑城穴位,叶桑城当即软倒,陈文正抱起,火速向城里飞去。
  
  夜晚,大雨一直下。
  
  外头雨声潇潇,但在屋里却更显寂静。
  
  贺肯几乎耗了大半功力,才给叶桑城稳住。稳住之后,额上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道:"这孩子,修习时真气炽烈,走错了经脉,乱了心神,差点走火入魔,要不是文正、夫宇你们俩真好碰上,真不知这孩子的命运会怎样。唉,也许是天意如此吧,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大伙儿都回去歇息吧"
  
  与贺肯一起来的妻子苏梅芝和女儿贺宛霞不肯回,决意要留下来,贺肯也不说什么,领着众弟子回去了。
  
  这天夜晚,苏梅芝和贺宛霞就留下来,照看叶桑城,直到叶桑城的伤彻底好之前这段时间也都天天来看望他,叶桑城也真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因为毕竟初学不久,对真气走势的掌控还不是很灵巧。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正值深夜。他慢慢地转过头,看到蜡台上的那根颇为粗大的蜡烛行将燃完。自己的床沿上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老婆婆安详地睡着了。
  
  叶桑城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老婆婆,深怕吵醒到她。
  
  他静静地看着,突然一阵针刺般的痛疼掠过心头。他发现这位一直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婆婆,竟然已经这般苍老。恍若隔了一个世纪后再次重逢,差一点都认不出对方。
  
  他平时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看着这个老婆婆,虽然往常听老婆婆讲故事听得比较多,虽然老婆婆一有好吃的东西总是不肯先吃,而留在口袋里全数给了自己,虽然老婆婆不知为自己织了多少双鞋,缝了多少次衣……
  
  但这些好像都被自己粗心地忽略过去。现在婆婆真的已经苍老了,操心了大半辈子,难道自己接受这一切就那么理所当然吗?
  
  他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试着慢慢坐起来,为婆婆盖上一件衣衫;而盖上的刹那,婆婆自然而然地醒了。
  
  一个老人,有着慈祥的脸庞;一个少年,带着伤病后的苍白;相互对望着,许久都没有说话,但在这无言中,才是两人最最想要说的话,它胜过了世间的千言万语。
  
  叶桑城心中百感交集,他的视线似乎正在逐渐模糊,模糊;直到,他再也忍不住,扑到婆婆的怀里,婆婆紧紧抱住。
  
  仿佛这久违的拥抱来得太迟,两人再也不愿让它那么轻易地逝去。
  
  婆婆用手拍拍桑城的肩头,温慰道:"少爷,不怕,婆婆一直在身边,只要婆婆在的一天,少爷也当会平安一天"……"好了,少爷,快躺下,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婆婆去熬些粥来,你已经三天没怎么进食了"
  
  桑城本想叫婆婆别去,但又不忍拂其意,只好离开婆婆的怀里,怔怔地看着婆婆远去的背影。
  
  这个背影佝偻着,似乎也很矮小,但在桑城看去,却比任何物事都伟大。
  
  ……
  
  等叶桑城的伤好得差不多时,师娘苏梅芝特地为他做了件新衣和新鞋。叶桑城穿上,却也掩不住俊朗之气。
  
  这天,一大早,漫天浓雾,白茫茫的,几丈开外的房屋,树木,飞鸟都不能见。贺宛霞和叶桑城御于空中,清爽的风徐徐扑面而来,薄薄的雾气打在脸上,丝丝凉凉的感觉慢慢漾开来。贺宛霞见叶桑城天天闷在屋里,今天有心要让他出去散散心。
  
  "桑城哥,你看,好美啊",手一伸指向前方。
  
  "看,小宛,这边,还更漂亮呢"
  
  "哇,我要呐喊一句,啊"
  
  "我也要……"
  
  "噫,桑城哥,我们来比赛好不好"
  
  "怎么个比法"
  
  "很简单,看谁行得快,行么"
  
  "好啊……"
  
  没等叶桑城说完,贺宛霞已催动念力,一个箭步冲向前去。叶桑城一愣,也随即跟上。
  
  没多大功夫,叶桑城便已追上贺宛霞,并超出他一截。贺宛霞哪敢落后,双手一动,以比以前更快的速度追上去。待追上叶桑城,便转过头朝他一笑。叶桑城不与她争胜,便只在后面追着。
  
  两个人,一个在前面催着,一个在后面赶着,风拂过耳边,向后推去;衣袂飘飘,长发轻舞,好不惬意。
  
  叶桑城一袭咖啡色长袍,贺宛霞一身沙绿色衣衫,行于空中,直如两道会移动的彩虹。
  
  两人就这么在空中追逐打闹着,浓雾渐渐散去,下面的山河大川也渐进清晰起来。
  
  两人眼也不眨地看着,惊叫着;他们一路看过去,看到了湛蓝无垠的大海,雄伟峻峭的山峰,奔腾不息的河流……
  
  "嗨,桑城哥,下边,看"
  
  "啊,好大的一片瀑布哇"
  
  "要不咱们下去一看究竟"
  
  "再好不过啦"
  
  他们落在瀑布下潭水上一块裸露的巨石上,看着清澈清凉的水,叶桑城二话不说,便即下去,出于孩子好玩的心性,贺宛霞也来了兴致,跳了下去。
  
  他们早在竹林岛四周的海里不知道游过多少回泳,因而两人的水性都极好。他们一下去就如同蛟龙入海,锦鱼得水。
  
  游泳的确是一项很好发泄情绪的运动;在水里,压抑在心里的东西可以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当发泄得差不多眼泪淌出来的时候,泪已经与周围的水融为一体,就像我们呼出的气顿时与空气融为一体一样;这样就不必顾虑别人的眼光,而把自己想发泄的拼命地压着,再压着。
  
  他们站在瀑布流下的那个位置,任瀑布从头顶砸下,全身湿透。他们用双手打着水花,把水浇向对方的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等一下,等一下,小宛",叶桑城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桑城哥,怎么啦"
  
  两人都停了下来,瀑布哗哗哗的声响响彻周遭,但叶桑城的心却如同在深渊的渊底,平静异常。
  
  他在琢磨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似乎在他身体里潜伏了很久很久,直到此时,才逐渐浮出水面。
  
  流动的水就像一个思想活跃的人,灵活多变;丝毫不为外物所羁,它在其中所蕴含的智慧绝对包罗万象,延承千古;而人们究竟懂得几层,不得而知。如果真把它看成一个人的话,那么它应该是一位至仁至善的圣人,而能够掌控并折服圣人的人,他必定也是圣人中的圣人。
  
  叶桑城踏开步子,伸出手臂,曲起手指,催动念力,头顶上的瀑布顿时向前移开几丈。然后流下注入潭的中央,直如从天上挂下来的一匹巨大的布匹。
  
  叶桑城身子前后上下左右旋转,翻腾。每翻腾一次,手掌便向前面垂下的瀑流一划,而每一划过处的水流便沿着痕迹流过。
  
  叶桑城划过几下,贺宛霞已知其意,便也仿着叶桑城,催动念力,划了起来。不过速度较叶桑城慢些。
  
  两人如此这般划过百十千回,前面赫然现出一匹雄骏的奔马,骏马昂首嘶叫,气势如虹。水流就沿着奔马四周的轮廓流下去。恰似骏马奔跑时流出的汗。
  
  不过骏马的眼睛和鼻子被贺宛霞描摹得很是滑稽。
  
  划完过后,两人还是用左手手掌将其罩住,相互转过头,邪邪一笑。
  
  "小宛,你太调皮了,一匹骏马的眼睛和鼻子怎么能这样呢"
  
  "喂,怎么又不能啦",说着嘴角一扁,装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而心里却在偷笑不止。
  
  "唉,真真拿你没办法"
  
  ……
  
  他们这么玩着,傍晚也很快降临了,他们回到岸上,在瀑布旁边烤了一堆火,把衣服烤干。
  
  烤到中途,两人都觉得有些俄了,叶桑城便又跳下水里去抓鱼。
  
  以叶桑城的眼光之准,出手之快,很快便抓了两条鱼。用树枝叉住,交给贺宛霞。
  
  他从水边搬来一块光洁平整的石头,两人坐在上面,烤了一阵,香气四溢。
  
  忽的,他们从这香气中隐隐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他们神情一顿,一同看过去,只见叶桑城手里的那只鱼已变得焦黑,不间断地冒出黑烟。而贺宛霞手上的那只则脂汁鲜美,肉质油亮。
  
  "哈哈,小子,烤艺高超啊,你可得挨饿啦",说着将手里的鱼移到叶桑城面前晃动几下。
  
  叶桑城又好气又好笑,也将手里焦黑的鱼移到贺宛霞前面晃动那么几下。
  
  贺宛霞闻着那股焦味直泛晕,用手掩住鼻子。
  
  叶桑城在心里偷笑,晃动了那么几下就拿开。
  
  烤好之后,贺宛霞分了一大半给叶桑城,自己只吃了一小块。
  
  两人在吃的过程中,都有这么一种感觉:太好吃了,似乎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其实,比这好吃的,他们吃得多了,只是因时因地因人不同而已。
  
  不觉间,夜的帷幕已经拉上。旁边的火星映红他们的脸。
  
  抬头望去,数不清的萤火虫点缀着夜幕。贺宛霞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只萤火虫停在她手里,发出一闪一闪的光亮。她慢慢抽回手,生怕惊吓到它。
  
  这仲夏夜的星空下,无数只闪着光的萤火虫,汇成了光的海洋。这海洋中还不时有习习的风吹来,恍若这里另成一个世界。
  
  旁边的瀑布发出浩大的声响,仿佛那里正举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而那萤火虫的光就是从音乐会那里跳出的一串串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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