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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生堂少爷

时间:2023/11/9 作者: 唐山文学 热度: 16473
李晓楠

  小说园地

  达生堂少爷

  李晓楠

  一

  牌楼上挂着一块木制大匾,上书“达生堂”三个大字。建筑通体青砖,屋脊起檐,琉璃瓦,一排八大间,气势宏伟,在当时可显示出了东家的财大气粗,这是有名的刘家药铺店。古镇芦台自古就有三条街,即中街、南街和北街。三条街两头各归一口,东头称东街子,西头称西街子。东西街头不远各有一座不太大的石桥,东称太平桥,西叫西大桥,两桥相距有五华里。而达生堂药铺就在最繁华的中街。中街店铺林立,买卖兴隆。达生堂有店员30多人,主要经营中药饮片、中成药。丸、散、膏、丹多以自制为主,当时是芦花镇规模最大的中药铺。药铺内,药架子一字排开,依墙而列,木制柜台将店员与顾客隔开,挑门帘进去,满屋生香,扑鼻打脸,门朝东开,早上开门卸门板,晚上打烊上门板。这就是芦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药铺格局。

  中街的达生堂,自打清末就经营兴隆,早先的掌柜姓刘,人称刘爷。解放前夕,刘爷就将药铺传给了独生儿子。解放后,那时世面的称呼也改了,也是只能互称同志。刘同志又高又瘦,身穿长马褂,脚蹬青布鞋,脱了衣服,都没人像,大点的风都能将他刮跑。自小师从老掌柜的,对中草药颇熟,不仅能依方抓药,对眼跟前的小病,也能对症下药。但老店员仍习惯称他二掌柜的。

  刘同志识文断字,又能开方子拿药,在芦台周边小有名气。那时,家家经济拮据,病若轻,能挺就挺过去了,病重了,才找先生开方子,到药铺抓药。刘同志看小病,开方子,不要钱,对确实拿不出钱的,可以赊着,到多时手头富裕了再还上。可刘爷掌权时,概不赊账,掌柜的脾气倔强,面沉似海,整天没有笑模样,店员畏惧三分,惟命是从。药铺管理的井井有条,进帐丰沛。只因老掌柜的身体小恙,才将药铺转给了儿子管理,但是也是从心里一百个不放心,总觉得儿子不是那块料,就为赊账的事,爷俩闹了好几次,僵了好长时间。刘同志反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看不上我,另请高明。老婆子就落泪,劝掌柜的,就这根独苗,这么大的产业,你不交给他,交给谁呀,现在还不交出去,你还把药铺带进棺材呀。老掌柜的也无奈,就怕这败家子把家业败了,无脸面对祖宗呀。其实小刘同志掌管的药铺还说的过去,每月去掉挑费,还是有节余的。就是赊账的账本越来越厚。用刘同志的话讲,谁都有难过去的槛,让一下,大家也就都过去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同志岁数不小了,可就是没有完婚。街坊邻居就说,他爹逛窑子逛出了病,传给了他,他不能跟女人干那事,也有的说,刘家财大气粗,恐怕刘少爷挑花了眼。事隔多年以后,人们才知道,那些话都是碎嘴子无聊,瞎传的,刘同志很久没成婚,只因他心里装着一个女人,这个女装在心里折磨了好多年。

  二

  旧时的中街买卖纷杂,当时那地界戏院子、澡堂子、妓院最多。老人们回忆三、四十年代,芦台的戏院子就有八家,澡堂子二十多家,妓院也有十多家,大部分都分布在中街。白天店铺纳客,人流涌动,每逢夜幕降临,街街歌舞升平,巷巷灯红酒绿。

  中街的戏院子有名,大戏楼、玉堂红、瑞祥楼等等,都是当时芦台及周边地区最有名的戏院子,最出名的还是大戏楼。场场爆满,各路名角萃集于此,令戏虫子们忽心潮澎湃,忽叹息落泪,着实迷倒了很多人。小刘大名刘全德,他也不例外,听个戏,是他最大的嗜好。老爷子掌权料理药铺闲来无事,小小年纪的他每日在戏院子里打发日子,时间久了,自己也能哼唱个一二曲了。刘全德吃完午饭,一溜小跑直奔大戏楼,不是为了占座,就要的那份心情,到了戏院,一溜风似的就卷进了戏院子。

  戏院的掌柜的,会看事儿。达生堂的少爷可是个人物儿,虽不欺行霸市,仗势欺人,但是有身份就是有身份。掌柜总是把前边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给留着。人一到,立马沏上茶,摆上小点心,热毛巾。那个周到劲儿就甭提了。

  管弦齐奏,锣鼓齐鸣。司仪报戏名和出场的角儿。刘全德准是头一个儿起劲鼓掌,他不管周围的人鼓不鼓掌,他就好这口,特别是《黛玉葬花》一折。黛玉出场,病恹恹,碎步慢拍,粉黛净面,窈窕身材。红唇微启,委婉哀怨的唱腔环绕在整个剧场,刘全德入戏了,随着黛玉的哀怨之腔,一把鼻涕一把泪。

  “爷,擦把脸吧。”身畔陡然立着个拿热毛巾的茶房。

  刘全德回转身来,但见小茶房,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青布衣干净利索,留着青皮头,皓齿炯目,一对青丝眉,不宽不窄正适中,眼神明朗,真是一个俊朗。好模样,刘全德心里暗暗叫好。

  “谢了。”刘全德随手将一卷纸币放入小茶房的手中。茶房没有收钱,道了声谢,将钱放在茶几上,默然退下。刘全德心里纳闷,莫非小茶房嫌钱少?没有细想,刘全德一头又扎进了戏里,同样的随着舞台上的剧情,痴迷不悟。

  整出戏散场,走出场口,有人替他撩帘子:“爷,您慢走。”刘全德挑眼,竟是刚才的小茶房。“爷,我不要您的钱,您是真正的听家,我也好戏,只要您来,我伺候着,不要钱,我乐意。”小茶房话毕,刘全德越发的喜欢上眼前这个机灵的孩子。

  “既然你这么说,这晚我请客,喝两杯,有缘咱聊聊。”说罢,刘全德牵着小茶房的手就往外走。

  薄夜灯明,天阴的很,街上的行人匆匆往回奔。俩人一前一后,将脖子缩进衣领,哈着腰,一溜小跑就进了张二姑的小店,一份煎闷子,一份回锅肉,一斤包子,半斤素,半斤荤,四两白酒。俩人三杯酒下肚,红晕泛上脸颊,吃的是热气腾腾,话也多了。

  “爷,今儿个您请我,您高看小人,真是过意不去。”

  “哪的话,你挣那俩钱恐怕只够打醋的,只要你爱吃,随便点,我这人随意,没那么多讲究,你往后就叫我哥。”

  “那可使不得,还是叫您爷得了。您往后就叫我顺子。您应一声,随叫随到。”

  顺子是山东人,老家闹饥荒,寻亲来了芦台,就为了找碗饭吃。孩子厚道,长得英俊,嘴巴乖巧,讨人喜欢,有人缘儿,在戏院子里也干了几个月。刘全德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顺子。

  小酒馆生意热闹,酒馆多行拳猜酒令的,两个人喝得也是十分的投机,刘全德时不时的用眼“瞟”一下顺子,把顺子都看毛了。那个喜欢劲儿就甭提了。

  “爷,小的敬您一杯,您有嘛事,小的没别的,就有一条贱命。”

  “别,顺子。咱往后就是哥俩儿。”刘全德将两个人的距离又拉近了。

  没见过多大世面的顺子,被达生堂的大少爷的这么一句话感动的痛哭流涕。也难怪出门在外,能够和少爷级的人物坐在一桌上喝酒,而且是称兄道弟,搁在谁身上也会感动。

  青黑的天飘起冰渣,偶尔掉进脖领,打个激灵儿。两个年轻人互相搀扶着,在忽明忽暗的街灯里,深一脚浅一脚,嘴里唱着韵味十足的戏文,就是吐字含糊不清,夹裹在风雪中,传出老远,伴着远处的犬吠,更显得雪中的夜又冷了许多。

  一来二去,两人混熟了,刘全德有了知音,生活平添了几许乐趣。于是刘全德每天泡在戏院子听戏,顺子就每天为他泡茶递热毛巾,乐此不疲。偶尔两人就去张二姑酒馆醉上一回,美上一回,当然是刘全德掏钱,他可舍不得让顺子掏一分钱。其实,刘全德小时候,娘亲娇生惯养,由奶娘带来,生性温顺,颇有女孩子的性格,就愿意扎在女儿堆里玩,对凡悲伤的事都是伤心落泪,根本就没有大老爷们那豪气冲天的劲头。老掌柜的就烦他这个劲儿,虽有了延续香火的家伙儿,但从心眼里看不上这个瀛弱的儿子,总是担心他挑不起门户。本想再生吧,可老婆偏偏又下不来蛋,着实让掌柜的心烦。街头巷尾也有谣言老掌柜的多年前就和窑子里的一个窑姐好上了,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是近几年没有音信儿,话说出去,随风走了,并没有人挂在心上,包括老掌柜的老婆,她并没见过老掌柜的续小,也没往家里领女人,她也并没有感到地位受到威胁,也没把这档子事儿放在心坎,就当那些人放个屁,中街的人们随着奔命糊口的度日,早已经忘了,也不关任何人什么事。

  刘全德娘最担心的倒是儿子的婚事,谁家的少爷不是早早就娶妻生子,可家里的这宝贝,偏偏对女孩子就不感兴趣,拈花惹草的事那可找不到他,都说他是正人君子,是个正直的人。可整天泡戏院子,那也不是事呀。她几次催老掌柜的,管管儿子,给他点活计,别总让孩子在外面漂着,那不把孩子给毁了吗。老掌柜偏偏不信邪,自己的儿子是自己种的种儿,就没有继承自己一点的地儿,总提他不是干买卖的那块料。可细想想,再不管,这达生堂真是后继无人了。于是乎,老掌柜的才开始认真传授刘全德,这个让他既可恨又可气的儿子。

  达生堂经老掌柜的手,在刘全德开始学习做药材生意之时,资金已相当的雄厚,买卖兴隆,经营的药品在500种以上,除自制药方“至宝丹”、“牛黄清心丸”、“紫雪散”等中成药外,均为购进毛货自行加工成饮片。销售范围北至承德,东至唐山,南至军粮城,西至宝坻蓟县一带。也多经关外购置中药材以做加工之用。老掌柜手把手教刘全德,从每味中药的成分到产地,成色,原材料的生长过程,每副药的特性,副作用等等都详细的介绍。俗话说,事在人为。刘全德觉得老爷子讲的挺有意思,他就用心记,记在心里,也记在本子上,一来二去,就掌握好多技能,着实让老爷子高兴,可他看戏的老毛病总犯,时不时,就没了人影儿,到戏院子里准能找到又痴又颠的他,他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戏虫子。老掌柜的没少打,可你若问一下中药的知识,刘全德都能对答如流,无奈老掌柜的也就放之任之。孩子悟性高,心里有数,孩子长大了。刘全德偶尔也买些医用书,对着中药勾勾点点,也记了几大本子。着实让老两口子高兴坏了。

  三

  春去秋来。刘全德学习中药生意已经三年了。对中药掌握的已经小有名气,可对销售这行当就是钻不进去,说白了就是不会做买卖。在前台卖饮药,买药者一说家里穷什么的,他就白白送人家。这可是做生意的一大忌讳。用老掌柜的话讲做生意讲诚信是指你的货地道,但也要从中获利的,药铺不是慈善机构,若这样做下去,出不了两个月就得赔光了。刘全德却不以为然,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爷俩在这个观点上没少磕磕绊绊。老掌柜的并不太管教儿子了,他的概念是总管着约束着,怕刘全德逆反心里太强,怕结果事与愿违。刘全德也开始意识到做达生堂的生意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在生意上也开始用心了。

  这是东街一套清静的宅子,门楼高挑,青砖青瓦,丈高的围墙,正房四间,两侧挎着东西厢房各三间,院子里各色花卉,收拾的干净整洁。正房两间为客厅,正中悬挂着巨幅的万寿图,一副寿联衬在左右,木制桌椅应有俱全。东厢房的窗户紧闭,但偶尔会飘出雨雾。东厢房最左边的一间内热气腾腾,一个巨型木桶内,两个年轻少年正在洗澡。两个人裸着身子浸在热水中,只将头露在外面。

  “爷,我给您擦擦吧。”

  “再泡一会儿,别急。”

  一个瘦皮瘦骨,一个健壮如牛。在热雾中,虽看不清脸目,但听声音能辨出,一个是达生堂少爷刘全德,一个是戏院子的顺子。原来,这套宅子是达生堂老掌柜的早些年置办的。平时,留一个下人看着,始终没有住。前段时间,刘全德搬了过来住,顺便也让顺子搬过来,两个人住在了一起,有两个下人服侍。白天闭锁门户,就晚上来住。时间久了,两个人有了感情,顺子也不再拘束,就当刘全德是自己的磕头大哥,没有推辞,刘全德一说就搬了过来。其实,顺子原来就住在戏院子里,就在舞台拐角的一个小暗间内,只有三四平米,晚上黑漆漆,热得半宿不得安稳,到了冬天冻得头钻进破棉被,成了“三孙子”。顺子从心里感激刘全德,是他老家的爹娘积的德,让自己遇见了好人,少遭了罪呀。

  搬过来就夹了一个行李卷儿。刘全德见了,让下人给扔了。青色褥子,青色棉被都给准备齐了。烧火,洗澡,干净干净身子。顺子再一次感动了,这等报不完的恩情,下辈子还要服侍这位爷。

  木桶中的水依旧热。刘全德用手撩起水撒在胳膊上。顺势就在水中抓住了顺子的胳膊。抓住的胳膊粗壮壮的,硬实实的,手滑到胸前,同样的结实、饱满。手仍在下滑。

  “顺子,你这身板我这辈子可没有了。”

  “爷,这是贱人的胚子,您们当爷的,要这身子有什么用,您们用的是脑子,我们卖的是力气,可不能放在一块比。”

  那只纤纤细长的手穿过热水,一把抓住了一根粗硬的小棒。顺子激灵的缩了一下身子,可那只手仍然没有松。

  “爷,你……”

  “好家伙,你不让我气死吧,多瓷实。”热气依旧飘着,顺子的脸红到什么程度,虽看不见,但他感觉脸颊热的慌,喘不过气来。本来一起洗澡他心里就惴惴不安,不敢喘大气,这会儿,越发喘不上气,刚想站起来,可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默默的承受着,不是他不反抗,他从心里就不曾有过想法。

  给刘全德搓完澡,擦了身子,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早已有下人准备了酒菜,掌了灯,摆在正房的中央。

  灯光照得满屋子有光,光线说不上温暖,也说不上冷漠。两个人的身影在举杯、吃菜的灯光中摆来摆去。

  刘全德消瘦的脸并不丑陋,唇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蓄。顺子喝得满脸通红,脸面骨在灯下着实好看,英气成熟。

  “顺子,哥说到现在,就你是我的贴心人,能过话。”说罢,举杯又饮了一口。

  顺子没有抬头,只是在嘴里嚼着一颗花生米,举在空中的筷子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

  刘全德双手抚在顺子的脸上,烫烫的,并不粗糙,着实让刘全德入了迷,不觉唱起了崔莺莺的一段流水板,婉婉转转,腔调中透着怜惜。

  大街上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狗吠偶尔传过来。婉转似水的唱腔划破夜空传出很远,在黑的夜中传街过巷,一直到子夜。

  四

  过日子就像流水,淡不拉叽的,可刘全德对顺子的依恋却在肆无忌惮的蔓延。让顺子辞了戏院的活计,随身服侍他。不用愁生计,顺子也越发的水灵,又有刘全德宠着,小伙子越发的透着青春的光彩。刘全德索性与顺子同睡,每夜玩弄顺子的命根子,一来二去,顺子也就习惯了,就当是对少爷的回报。要不又能怎样呢。

  春天的阳光暖暖的,洒满了中街,各家的生意不温不火,倒能凑合过去。刘爷虽不怎么打理店铺的生意,但也还是每日到店里走一趟。刚迈进门槛,山子就跟了进来。

  “爷,东北采药挺顺利,货就卸在后屋了。”

  “山子,这趟辛苦你了。来,坐下说说办货的事。”

  “爷,您别急,有件事,请您拿主意。”

  “嘛事,也不是外人,你说吧。”

  山子跟随刘爷多年,十四岁进药铺,一晃就是十年,刘爷几番考验,山子忠厚老实,买卖上的事都交给了山子,特别是外出采购,一般刘爷都交给山子办理。山子的月钱也是伙计们中最多的。

  “刘爷,从东北回来的路上,在山海关捡了一个姑娘,当时就剩下一口气,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您看……”

  刘爷双眉紧蹙,没有言语,喝了一口茶,示意山子坐下喝茶。

  “爷,要不从我的月钱中扣一部分,就留下她吧,怪可怜的,家里已没了一个亲人。”

  刘爷想的不是养活一个人的费用开支,而是如今药铺店众多,商场如战场,前些年就有人假冒讨饭的人,被善泽堂的张爷收留,结果偷学了药剂的配方,愣是将善泽堂给挤兑黄了。

  “既然进了刘家的门,总不能哄出去,药铺没有女人的活计,就让她去东街的宅子,干些收拾收拾屋子的活计吧。”刘爷的脸上仍摆着一万个不放心。

  顺子每天服侍着刘全德料理药铺的生意,偶尔会进戏院子,陪刘全德看上一场戏,过过戏瘾。捡来的姑娘十七八岁,叫菊花,经过调养恢复了原生,好一个水灵灵的俊样,打扫屋子,收拾院子干干净净,干活勤快,从不偷懒,只是不太爱说话,见了刘全德也只是嫣然一笑,至于她的身世,谁问也不曾讲过,时间长了,也就没人放在心上了。

  顺子出去办事,阳光洒满了半个炕,刘全德才懒懒的起床洗漱,来到院子里,听见西厢房有哗哗撩水的声音。如今,他对洗澡的撩水声音特敏感,一起与顺子洗澡成了他现在压倒听戏的嗜好。

  循声,他推了一下门,门虚掩着,脚刚迈进,双眼不禁一颤,浑身打了个激灵,血往头涌。地上摆着一个小木盆,缓缓飘起的水汽,环绕在菊花的周边,菊花拿着一条不新不旧的毛巾正擦着身子,雪白的奶子正撞入全德的双眼,随着青春的燥热和冲撞,在菊花还未缓过神来,已被全德压在了身下,事情就这么偶然的发生了。

  事后,全德感到莫明其妙的快乐。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事情,每日像丢了魂魄,将顺子丢在一边,每天往菊花屋子里钻,菊花先前是反抗,可反抗又有什么用呢,命都是人家给捡回来的,一来二去,菊花的肚皮可就鼓了。

  等全德娘知道时,菊花已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刘爷还在院子里,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冷不丁老婆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心中不免纳闷。

  “老头子,可出大事了。”全德娘急得喘不上气来。刘爷~~一眼比自己矮半头的老伴说:“干嘛?大惊小怪的,天不是还没塌呢吗?”

  “干嘛?全德把菊花肚子搞大了,大得不得了。”

  刘爷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个畜牲,好端端得老婆不讨,偏要和下人搞些乌七八糟的事来。”

  “你也别凶,还不是和你学的,窑子你也没少去。”全德娘也不知哪来的胆量,话出口,她也觉得重了。

  “放屁!”刘爷的脸拉得老长。

  “要不就给全德把喜事办了吧,我看挺好。”

  “你懂啥,我堂堂达生堂少爷娶一个身分不明的下人,绝对不行,这不是给祖宗丢份吗。”

  全德娘来了倔劲,固执的说:“哪天,菊花咣当给生下个大胖孙子,你不稀罕,我稀罕。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赶紧给儿子说个媳妇,生个孙子,也好传宗接代呀。”

  全德娘在家芝麻大的事也做不了主,看来今天要当回家了。

  “这事慢慢来,容我想想。”刘爷缓和了语气。

  “慢慢来,不知哪天菊花那丫头就生了”全德娘还真来了精神儿。

  “我想个万全之策再说。”刘爷说罢,仍闭目养神。

  全德娘叹了口气,扭着小脚又奔向全德住的宅子,嚷着给菊花弄些好吃的。

  东街,全德住的宅子的两厢房的门框上贴着一副对联,两旁是大红的喜字,屋内挂红漆金,满屋红光。刘爷吩咐上上下下操办着喜事,拜堂的是菊花和顺子。全德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心里酸酸的,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难过,他对菊花本没有感情,只是着迷干那事,对顺子却是百般留恋。但爹做主了,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菊花和顺子的喜事办得风风光光,着实热闹了一天。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全德仍要顺子隔三差五的陪他睡。菊花很快就要生了。

  五

  1948年的严冬,芦台战事紧张,解放军已驻扎在蓟运河的北岸,偶尔可以听见零星的枪炮声,市面上百业凋零人心惶惶。大多买卖都开门歇业了。达生堂依旧开门买卖,只是生意清淡了很多,但加工制作坊仍很忙碌,大家脸上挂着笑容,不知疲倦的制造着丸剂。顺子总是昼伏夜出,忙的一塌糊涂,回来就钻进全德待的屋子,关紧房门,谁也不知道俩人在干什么。

  菊花生了一对龙凤胎后,大的男孩叫聚文,小的女孩叫淑贤。菊花嫁了顺子,全德就没有再碰过,在全德眼里,顺子是自己的兄弟,他的老婆怎能碰呢,只是看着活蹦乱跳的孩子,有时会半天坐在那里发呆,像走了魂儿,全德爹娘挨着面子,只是晚上偷偷来看看孩子,拿些大包小包吃的东西,也不让菊花干粗活了,只是照看孩子,不管怎么说,人上了岁数,还是牵挂隔辈的孩子。

  1949年1月,战争终于降临了。炮火猛烈的响着,像大年夜的炮仗响个没完没了。从傍晚一直响到天亮,刘爷说:“坏了,家产没了是小事,恐怕咱的命也是保不住。”全德娘躲在门的后面尿了裤。全德说:“爹、娘别怕,共产党的人好的很,不会伤害我们的。你二老就守在屋里别动。”说罢就要出门,全德娘哭喊着别出去,枪子可不长眼呐,要死全家也要死在一起。

  全德不顾一切冲出家门,达生堂药铺前,伙计们忙着装车,整箱整箱的药在一个穿着长衫的人的带领下运到了需要的地方。全德没有恐惧,心里坦荡,他觉得自己办了一件大事儿,一件足以让爹娘吃惊的大事儿。

  六

  全德同志再次掌管达生堂的时候,不仅爹娘好好的,原来的宅子也没有没收,只是达生堂交了公,全德现在也是达生堂药店的店员。在全德上班前,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当他能够下地到外边溜达了,才慢慢缓过神来。怎么好生生的菊花、顺子、聚文、淑贤就没了人影。全德跑遍了中街、东街、西街,不知到了多少瓦砾转头,不知在蓟运河边寻了多少遍,就活生生的没了踪影,全德心中憋了一口气,不上也不下,就那样横在心口,也就那样在炕上倒了一个多月。

  解放初期,百业俱兴,公私合并,经济复苏,芦台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华。中街商场、食品站、杂货铺、饭馆顾客如织,只是名称变成了红旗、胜利、光明之类的。街边的小买卖,也是生意红火,从脸上挂着微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刘爷和老婆大部分的光景是呆在屋里,很少上街。全德每日准时上班,时不时有上面的同志来检查工作,询问一些药品的销售情况,全德都如实汇报,生怕出些闪失,谨小慎微。每当下班回到家,就关上门,看一些医药的书,和父母没有多少言语,日子一晃就是几年,全德仍没有成家,三十好几的人了,爹娘又不敢再提婚姻的事儿,虽急在心里,却又不敢提起来。全德每天忙忙碌碌,出出进进,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却总是惦记着顺子和菊花。每当夜幕降临,看着窗外灯光辉煌,心里总是滋长出无限的惆怅,哪怕一丁点儿的回忆,都能惹得泪水涟涟。越是发狠不去想,可和顺子洗澡、同睡,和菊花干那事就像演电影一样从眼前重过,这辈子是忘不掉了。全德又瘦了许多,像根麻杆,瘦的没了人形。

  这日,全德在药店查看药品的流水帐,药材公司的王同志走了进来。

  “全德同志,接到上级指示,在天津召开药品会议,组织派你去,你年轻,又有文化,好好珍惜,明天就走。”

  全德接过递来的会议派遣单,心里热乎乎的,组织上多么重视自己呀。在多次公开场合上表扬他给解放军送药品,虽出身富家,但心地善良,性格好,是可以改造的好同志。每次听到夸赞,全德心里就扑扑的跳,脸红红的,说不出一句能够表达心里的话。

  七

  南市的黄昏,生机盎然,充满诱惑力,街上灯火辉煌,人流如潮,比芦台可繁华多了,虽家境富裕,解放前,全德并未出过远门,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眼花缭乱。散会没有吃晚饭,他便走了出旅馆,来到街上。他突然闪过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在街上能撞见顺子和菊花,而且,他们过的很好。让他从心底高兴。可现实他却很失落,身边是声声的叫卖声,行人匆匆从身边擦身而过,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前面是一个馄饨摊,点一盏汽灯,三两张桌子,锅里冒着白汽,老板娘头戴着一条浅绿色的围巾,麻利的下锅,馄饨一个个像脱光的孩子纷纷跳进滚烫的火中,全德不禁想起洗澡时的情景。桌边有两三个人在狼吞虎咽着。不觉,肚子饿了。

  “同志,来一碗。”全德找张桌子坐了下来,“加香菜吗?”“要,加一点。”

  全德全身的神经像突然受到了电击,猛的缩在一起,这声音有点熟,莫非是菊花。他便上下打量着馄饨摊的老板娘。兰色布满白色小花的外衣,青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偏口式的女士布鞋,鞋子的底是手工缝制的。背影显得修长,肥大的裤子掩盖了她的体形。全德异常的亢奋,就那样瞧着眼前的这个女人麻利的干活,忘记了都已经凉了的馄饨。

  “同志,我给你热一热吧。”老板娘转身看见了发呆的全德,也看见了没有了热气的那碗馄饨。

  “好,谢谢。”边说话,全德也没有转移开视线,浓黑的眉毛挑向两边,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鼻梁,薄薄的双唇像红红的樱桃,煞是好看,这分明就是菊花嘛。难道菊花没有认出自己吗?突然间,全德暗淡下来,如果真的是菊花又能说些什么呢?又能怎么样呢?想到此,全德草草吃完馄饨,交了钱便往回折。

  闹市的夜,异常的热闹,霓虹灯忽明忽暗映在墙壁上,躺在床上,怎么也无睡意,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全德才朦矇胧胧睡着了。睡了也在梦中,似睡非睡,一直到天亮。来不及吃早点,全德就急急的奔向会场。会场人都到齐了,好像就差他一个人,全德在众目睽睽下,找了位子坐了下来,心才安稳下来。可刚坐下,主持人刚介绍完天津市药材管理处的领导,刘全德同志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这分明不就是顺子吗?天哪,真的就这么巧。全德如坐针毡,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心里好紧张,盼星星盼月亮,盼的人就在眼前,可又难以面对。全德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刘全顺讲的什么,一句也没有记住,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就坐了一上午。

  散会后,他想上前问一问,刘全顺是不是顺子,可看那人干部模样,他又有了些畏惧,若不是,多尴尬。不过也太像了。刚回到房间,传来两声有力的敲门声,还未坐下的屁股又弹了回来。打开门,眼前的人面带微笑,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那双鸡爪一样的干瘪纤细的手。

  “你是刘全德,你是我哥。”泪水已经挂满了来人的双腮。全德浑身抽搐,呜呜的像个孩子,依在来人那宽厚的肩膀上,感觉到了依在那个熟悉的肩膀里的温暖,只是没有了以前暧昧的心思。

  起先的南市,街道并不宽敞,都是些小买卖家,酒馆也都是小酒馆,俩人转过街,老远就闻到了酒的香气。找了家稍大一些的走了进去,在里面坐下。刘全顺抢先点菜要酒,和以前正好反了过来。那时点的酒都在瓷坛里盛着,一个木制的提子,一提一两,两人每人三提,端上来炸果仁、酱羊杂,小葱拌豆腐和水爆肚。这可比会议的饭食强多了。

  全顺开朗得让全德感到陌生。

  “哥,现在在达生堂当店长是吧,日子咋样?”全德连连点头:“当店长,日子过得还行。”全德看着那张成熟、俊朗得脸,手痒痒的,抬起来刚想捏一把,忽然想起全顺已不是当年的顺子了。全德押了口酒,说:“顺子,你都当领导了,这年月一晃六七年了,我找你们找的好苦呀。”

  “一言难尽呀。”

  “不,是全顺同志,我说错了。”全德感觉现在和过去的身份刚好倒了过来,不免又有了些紧张。

  “顺子叫的惯,就叫顺子,你还是我哥。”两人干了一杯酒,又加了两提。刘全顺说起来:“新社会,都跟着进步。那年月,你让我给解放军送完最后一批药,刚返回宅子,枪声就如暴豆般炒了起来,我和菊花带着两个孩子向药铺跑,可东街往中街的路给堵了,只好跟着人群涌出了芦台城,一口气跑到了军粮城。到处是枪声,一狠心,就带着她们娘仨跑回了山东。子弹就从身边飞过,把脑袋真是拴在了裤腰带上,算是拣了条命。还真的奔到了老家,老爹老娘土头土脸还算硬朗,可不知怎的,还不到半年就都走了。”全顺的脸颊挂满了泪珠,用手糊拉了一把,一仰脖又倒进一口酒。

  “爹娘就我一根独苗,娘在咽气说,老家本是天津卫的,让我们还是回天津卫吧。就这样我们又提着脑袋返了回来,本想回芦台,菊花不干,也就回了天津卫。哥,当初多亏了收留我呀,教我认字,抓中药,我才混到今天这地步。来,咱哥俩今天一醉方休。”

  全德像听书,又像在听戏,也是泪水涟涟的,又要了两回的酒都干了。心里想听听菊花和聚文、淑贤的情况,可顺子不往道上引,话题没移,他干着急没办法,又不好提口,坐在那就陪着回忆过去的事。

  全德沉不住气了,说:“菊花和孩子都好吧。”

  “都好,只是菊花对你还惧怕,心怀感恩是救命,也恨你当初的举动。两个孩子都六七岁了,乖的很。哪天,我带你到家里瞧瞧。”

  全德从心底里感激顺子,顺子心地善良,拐弯抹角,恩将仇报的事,他可干不出来。

  “你和菊花就没再生个娃?”

  全顺抿了口酒,说:“来,哥,咱再干一杯。”突然间全顺的脸上写满了惆怅。全德猜不透。

  小酒馆就剩下两个男人,依然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老板依在柜台上打着瞌睡,夜静了下来。

  八

  全德回来就将见到顺子、菊花以及两个孩子的事倒给了爹娘。倒出来心里舒坦多了。爹老了,走路也有驼背,青色的衣裤里套着一个已经干瘦的老头,只是爹的眼睛还透着精神气,眼神还是那样犀利,炯炯有神。听罢,两行浊泪挂在腮前,没有去擦,只是喃喃的说:“要是当初同意了全德娶菊花,孙子孙女绕膝而戏,也该是天伦之乐了。”娘始终就是那种没心没肺、喳喳咕咕的样子,早已泪水磅礴。但又能说什么呢。全德突然感到该成个家了,总不能让俩老人见不到晚辈就驾鹤西游了吧。

  后来,全德娶了一个成分好的大姑娘,高大而强壮,大嗓门,她说话都能震的房脊上的瓦片山响。强壮的媳妇给她生了一男一女,也算了却了爹娘一块心病。但全德心里总是痒痒的,惦记着他与菊花的那两个孩子,想起来也都十多岁了。药店的活计不多,负着一定的责任。东街的房子早已经分给五户人家住着,时不时,他都会转过去,从远处看一看,在那里发生的故事太多了。自从见过顺子和菊花后就再也没有往来,菊花的确是那位卖馄饨的女老板。说不上思念,但总是在心里挂念着。

  穿制服的上级领导的到来,让全德很紧张,他正在后屋看成药的成色。穿制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全顺。“全德同志,好久不见了。”全德忙将手伸了过去。

  “这次,我被派到芦台任职,顺便将我的老婆安排在你们的药店上班,这是组织上的安排,你、我都要服从呀。”刘全顺说话很严肃。全德不知接什么话,只是那样傻站着。

  等缓过神来,菊花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那就先干些清扫的活计,等熟悉了,再干些别的。”全德不知为什么,甩出了这么一句。相互交待完,菊花就拿起抹布擦柜台,并和大家友善的打了招呼,并没有和全德言语一声,就像上次见面一样,一句话也没有。

  当然,菊花的突然闯入,让全德活脱脱的变了个人,每天脸上灿烂着呢。同事们都说店长有喜事了。菊花却整天闷闷不乐,很少跟人搭话,可那些不知趣的人偏偏没话找话,这让菊花很烦。话说回来菊花爷们是掌管全镇药店、药铺的一把手,谁不巴结巴结。每天六点刚过,菊花准时上班,卸门板、扫地、擦柜台,等大家上班了早已收拾的一尘不染了。全德心疼菊花,就让菊花每天打扫一次,可菊花偏不听他的,照样每日三次。这样全德心里更加的憋屈慌,好像嗓子眼儿卡了鸡毛,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全德索性就往全顺那里跑,说是向领导汇报工作,实则说说心里话,倒倒心里的苦水,满脸的对不起,多年来心里酸酸的,刘全顺就耐心的开导他,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社会主义建设要干事业,不要儿女情长的。全德见顺子上纲上线,也就不再往那跑了,又恢复了往日平淡的工作,菊花不理也就随她去吧。

  日子就这样淡不拉叽的过着,孩子们都上了学,彼此之间虽不同级,但在学校同在一个课外小组,彼此之间很融洽,还彼此到各家串串门。全德的爹娘还能看见另外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就整天在家烧香拜佛,这是老天爷赏脸呐。但大人们却都没有走动。全德已经很知足,新社会,新风气,努力工作才对得起党呀。

  九

  日子说走就走了。刘全德每日就坐在蓟运河边的老年活动中心的小花园里听年轻的后生们唱京剧。虽没有名角儿的韵味,就算是打发寂寞的日子。

  刘家的达生堂药店几经变迁,先是由镇革委会改作了宁河制药厂,后来又改成了药店。十年动乱结束后,刘全德又恢复了工作,只是对那些熟悉的药丸子没了兴趣,索性当了警卫,看大门。每天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心里不憋闷,不寂寞。刘全顺和菊花全家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又返了津。一直没有音信。

  如今药店改名字叫平泽善大药房,青色的砖早已被白的耀眼的白瓷砖覆盖了,霓虹灯的大牌子挡住了整个门脸的前檐,原来的景象早已没了踪影。退休后,又干了十年,人老珠黄,干事就慢腾,腿脚就不灵便,公安局治安科的来检查说,年岁大了不符合治安规定。刘全德,这位守了多年药铺的刘大爷只好卷起铺盖卷儿——走人了。

  刘大爷七十四岁那年遇到了菊花。

  当时,刘大爷正在院子里扫地,儿孙们说不了他,只好由着他搬到了平房,一个人生活,边扫地边唱上几口,有板有眼,有曲有转。刘大爷已成了芦台一流的票友。大人小孩儿没有不知道的,每年迎春晚会都要露一把脸。扫到了门口,猛一抬头,瞧见面前站着个人,手里提了个包裹。惶惶之间,瞧出几分熟悉,并不生分。

  “哟,这不是菊花吗?”

  菊花咧开嘴。只有稀疏的几颗牙齿。脸上堆满了核桃纹:“全德,你还认得我。”刘大爷怎么能忘呢?惊讶的捂着胸口,忙抖里抖索的从衣袋里掏出救心丸塞进口中,艰难的咽了下去。菊花大娘扶着刘大爷慢慢坐下来。太突然了,总觉得这辈子可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缓过神,刘大爷干瘦的手抓住了菊花大娘同样干瘦的手不放。阳光下,两位老人就那样互相凝神着,沉默着,浊泪打在枯叶上溅起片片晶莹。

  夜静了,屋内温暖的灯光陪伴着两位老人。

  “全德,这些年好吧?”

  “好,只是日子过的不紧不慢的,不都按分、按秒计算了吗?”

  “唉,全顺走的时候,一再喊你的名字,你说为啥?”

  “为啥?”

  “顺子说的话,我今个儿,对你有一个交待。”菊花大娘的泪顺着皱纹的沟慢慢的淌着,泪水不多,但能看得出来。刘大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知道刘全顺没了。

  沉默,夜静的出奇,没有一声犬吠。

  “刘全顺本是你弟弟,是你爹与窑姐生的孩子,山东老家的二老是全顺的养父母。那年岁窑姐生了孩子,带着你爹给的钱就回了天津卫,因为干惯了那行当,在天津卫又干起了旧行当,怕孩子在大染缸里学坏,就托人送到了山东。名字随你顺下来,叫刘全顺。他临死前,我才告诉他,山东的老娘临死前都跟我前前后后都交待清楚了。”说完,菊花大娘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你们刘家的祖传,说你那还有一块。”

  刘大爷像在听古经,又像当头挨了一棍。老天爷怎么这么安排。称兄道弟的顺子,竟是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尘封了几十年的秘密就这样揭开了。刘大爷起先是呜咽,后来张开大嘴就嚎,把原来的静的夜给搅乱了。

  菊花大娘梳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说:“全德,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刘大爷不敢再听了,他不知道又有什么天大的事,连连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两块玉放在一起,绝对是一双。

  “全德,别激动。你听我说,那年月,你和全顺同睡,每夜摆弄他的命根子,顺子和我成婚,他那东西就不好使了,他从没有碰过我身子。”泪水湿了衣襟,菊花大娘突然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卸了下来。可刘大爷感觉好像背上了千斤重的东西,让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夜,黑的夜里,两位老人一直坐到天亮,像两尊雕像。

  阳光温暖的洒满大地,远处的土丘上站着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在为一座刚刚洒入骨灰的坟添土,那坟地是刘家的。“菊花,要照顾好刘大哥。”这是刘全顺大爷生前最后的一句嘱托。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谁也不想打搅他们,也许三位老人在回忆过去,也许在唠着磕,就那样静静的站着,人们不知道他们的过去和曾经发生的故事,远远望去两位老人真的很幸福,人们能猜透两人脸上挂着的天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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