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卓

　　浅析古代日本天皇制的“游戏规则”

　　◎唐 卓

　　日本天皇制起源于古代日本，经过外戚和幕府的削弱，天皇的地位逐渐从独揽大权过渡到统而不治。文章从日本古代史和神话谱系入手，试探析古代日本天皇制的制度创造。

　　邻国日本在制度上有一独特发明创造——天皇制度，它特殊在两个方面，首先日本天皇自有史书记载以来，一百多代一脉相承，现今的天皇仍是第五十代恒武天皇的后裔；其次天皇至今仍是日本国名义上的统治者，是当今世界上唯一使用皇帝（emperor）称号的君主。天皇制度是日本文化的集大成者，研究天皇制度是管窥日本文化的有效途径。

一、日本天皇从何而来

日本天皇有两个源头，一是神话源头，另一个是历史源头。在远古神话中，日本有阴阳两神——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两神交合后生下天照大神。天照大神是日本天皇的祖先，但是同时，天照大神也是处女之身，如果天照大神是处女之身，她如何能成为天皇的祖先？日本神话给出的解释是，天照大神与自己的亲弟弟“誓约”，产生了后代。从天皇诞生这一神话源头上，我们可以看出日本文化的一大特性——模棱两可，既可以理解为天皇家族是无性生殖而来的，也可以理解成天皇家族是天照大神与弟弟生出的后代。

　　在神话中，虽然日本这块土地是天照大神创造的，却被出云一族占据着。出云族同样是日本神话体系中的一支，但不属于高天原（大和民族）派系，出云族信仰国津神，由大国主命统治。天照大神不满意出云族对日本的统治，便向他们下达指令：请把这个国家让给我的孙子。这一指令招致了大国主命和他的两个儿子的不满，于是大和民族和出云族发生了战争，大国主命的两个儿子战死。绝望的大国主命接受了天照大神的命令，让出了日本国，并且承认，日本这片国土永生永世只能由天照大神的子孙来统治。这就是日本神话上的第一种建国模式。

　　日本神话的第二种建国模式是“神武东征”。在神话谱系上，天照大神第五代孙神武天皇是日本天皇的真正始祖，他从南九州开始发动了“东征”，以“半人神”的身份完成了日本基本版图的统一，被后世称为“始驭天下之天皇”。神武天皇东征的起点是南九州，出征的对象也是当时统治日本的部落。这说明了两个神话故事并不是孤立的，它们之间有联系。它们同样暗示了一个历史事实，在远古时期，日本并不由大和民族统治，外来的大和民族带着先进的武器征服了当时日本的本地居民，他们的王就是以后的天皇，日本的历史由此开始。

二、藤原氏为天皇划定游戏规则

神话中，藤原氏始祖是随天照大神子孙降临人间的天神——天儿屋命，在远古时代，藤原氏已成为天皇家族家臣。藤原这一姓氏，由第三十八代天智天皇赐予大臣中臣镰足，表彰中臣镰足除苏我入鹿、辅佐朝政之功。

　　从古坟时期到明治维新的一千多年里，日本出现了三种独裁：皇室、藤原氏和德川氏。藤原氏得以独裁，主要是源于藤原不比等完成了《大宝律令》和《养老律令》，巧妙架空了天皇权力。

　　藤原为天皇设定的第一个游戏规则是摄政和关白。幼帝登基时需要辅佐，此时替代天皇执掌国政的臣子为摄政；天皇成人后，也需要人辅佐和代行政务，这个人就是贵族出身的关白。而能出任摄政和关白的人必须属于藤原家嫡系，升任关白必须是五摄家（近卫、鹰司、一条、二条、九条）的出身者。这一规则限制了朝廷最高位的臣子必定是藤原家族的人，无论个人如何努力，只要不是藤原家的人，一律不能位极人臣。在日本史上，千年来只有丰臣秀吉一人打破过这一规则，以丰臣氏出任关白。

　　第二个游戏规则是庄园经济，平安时期之前，日本全国的土地都归天皇所有，农民要种地，就要向天皇缴纳赋税。但是，以藤原氏为首的贵族将大片土地圈为了庄园，导致农民蜂拥而至去租种庄园的土地。因为租种天皇的土地需要缴纳50%的租金，而租种庄园的土地只需缴纳30%。导致大片公地变成了荒地，贵族又以扩大庄园的名义向天皇讨要荒地，于是庄园就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简而言之，庄园就是一个逃税系统，藤原氏为首的贵族巧妙地将天皇的财富转移到了自己名下，架空了天皇的经济权力。

　　第三个游戏规则是祭政分离。日本是一个神权崇高的国家，天皇自古以来既是日本的大祭司，也是日本的王，而藤原氏将天皇的权力分裂成祭祀和行政两个方面，祭祀权继续由天皇掌握，朝廷中设立神祗官，地位在太政官之上。但是行政权被分割给了藤原氏，国家的诏书由太政官支配的机构起草，然后由太政官自己审核，直接避开了天皇的干预。天皇的行政权被消耗殆尽。

　　第四个游戏规则是外戚政治。藤原氏将自己固定成为天皇家族的法定外戚，天皇必须要娶藤原家的女子作为皇后，天皇与藤原家族世世代代联姻，相互保护。

　　藤原氏为天皇划定的这些游戏规则到底有什么意义？藤原氏既掌握了国家的经济权力，也掌握着政治权力，为何不将天皇取而代之？这正是游戏规则的妙处。藤原氏通过将天皇幽闭化，神权化，不让其触碰政治，只行祭祀神道之事，加强了天皇的神性。什么都不做的天皇正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天皇，天皇是严格按照血统继承的天照大神的子孙，藤原氏代其行使世俗权力。这一套游戏规则里面暗含的逻辑就是：你要万世一系，还是权大无边？两者只能择其一。事实证明，这套逻辑符合对历史的正确认识，象征天皇制才是最佳模式，天皇存在的方式应是只君临不统治。

三、日本历史上三次对天皇游戏规则的颠覆

（一）来自院政的挑战

　　所谓的院政，是由第七十二代白河天皇开创的新政治体制，在院政时期，执掌国政的不是天皇而是上皇或法皇。上皇指尚在人世但进行了禅位的前任天皇，法皇则是出家为僧的上皇。当时天皇的权力受藤原氏的掣肘严重，政令根本无法由天皇发出，白河天皇另起炉灶，在朝堂之外开设了一个独立于藤原氏势力范围的存在，这就是院政。院政可以无视关白的反对而发号施令，因此运行的比天皇系统更顺畅。院政的出现标志着天皇家族想打破藤原氏的游戏规则，重掌大权。

　　院政的出现无疑搅乱了当时的政局，日本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平治之乱”便是由此而起。平治之乱导致日本武士走上历史舞台，随后经过了源平相争，日本创立了第一个幕府——镰仓幕府，天皇再次回归统而不治的地位。

　　（二）来自后醍醐天皇的挑战

　　第九十六代后醍醐天皇被誉为“异形之王”，他之所以有这个称号，是因为他权力欲极强，登基后多次试图恢复天皇权力。他曾动员武士推翻过镰仓幕府，后面又试图推翻室町幕府，导致时局动荡。

　　后醍醐天皇属于日本“两统迭立”时期的南朝天皇。镰仓幕府后期，天皇家族在皇位继承上出现了分歧，最后由幕府裁定，两支天皇派系都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交替继承。南朝的天皇属于大觉寺统，是第九十代龟山天皇的后裔；北朝的天皇属于持明院统，是第八十九代后深草天皇的后裔。

　　镰仓幕府晚期，武士政权凝聚力下降，中央渐渐失去支配力。后醍醐天皇利用武士内部的矛盾，调动地方武士推翻镰仓幕府。一方面，后醍醐天皇加强自身神性，大搞宗教，复活天皇神权；另一方面，他极度信奉朱子学，认为武士政权是霸道不是王道，武士不应该授予国家权柄，天皇要实行亲政，实行中央集权。

　　在后醍醐天皇的倒行逆施下，两统迭立继承法被废止，日本的南北朝对立开始。由于第二次倒幕失败，后醍醐天皇只得逃出京城。但是他在逃走前带走了天皇继承所必需的三神器——镜、玉、剑。这就让后面的天皇即位都处于名不正言不顺的状态。最后幕府强行立后光严为天皇，这证明了支持天皇继位的不再是传统，也不再是三神器，而是权力，绝对强大的幕府权力，这就使天皇的权威性和神圣性跌入谷底，甚至暗许了易姓革命的可能性。

　　后醍醐天皇，险些成为了天皇家族的掘墓人。

　　（三）来自幕府的挑战

　　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是日本历史上唯一一位试图夺取天皇之位的人。在他之前还有之后，有人质疑过天皇，也有人罢黜过天皇，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要将天皇之位明目张胆的揽入自己怀中，并且建立强大的中央集权制——类似于中国皇帝。足利义满是第一人。

　　足利义满已经是室町幕府的将军，这就意味着，他拥有实际的日本控制权，但是他不满足于此，他要在名义上也变成日本的君主。为什么义满要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原因在于，经过了院政时期和后醍醐天皇倒行逆施的天皇家族，名誉和声望都一落千丈，如果说藤原氏执政时期，天皇至少有至上的权威，现在天皇已自毁长城。

　　义满采用了两种手段来夺取天皇之位，一是向明朝皇帝上书，请求赐封为日本国王；二是强制第一百代后小松天皇收养自己的儿子足利义嗣为亲子，然后让位给自己的儿子，一旦足利义嗣继位，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上皇，而自己的血脉就能作为天皇血脉永远流传。虽然后小松天皇收养了足利义嗣为子，但是很快，足利义满暴毙而亡，朝廷里的人马上倒戈反攻，他的美梦最终也没有实现。

　　这三次对规则的挑战都以失败告终，正说明了藤原氏设计的规则的生命力，天皇统而不治，象征性的君临天下，是天皇家族延续生命的唯一方法。

　　作者单位：山西大学 文学院 030006

　　唐卓（1997-），女，汉族，湖南洞口人，本科学历，研究方向：新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