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相处不下去就算了，”我们又吵架了，气头上我就说出了不理智的话，“走，离婚去。”
“走就走，哪个不离不是人。”妻子也不示弱。
我和妻子总是吵架，越吵越厉害，现在是水火不相容了，两个人都不想一起过了，看来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了。
“你们吵什么？”我们吵得很凶，声音很大，惊动了眼花耳聋的老父亲，老父亲听到我们争吵，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你就不能让一下吗？”
我们吵架，父亲总是说我。
“您不要管，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您的。”面对苍老的父亲，我压低了声音。
“我不管，你们老是吵架，我住得安心吗，你是不是想让我走。”
父亲这么说，我停住了争吵，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父亲老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了，离不开我们了。父亲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我应该让他安度晚年才对呀，我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你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吵架就提离婚，我和你母亲，生活了一辈子，脸都没红过，我们那时候过的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我们都走过来了，你们现在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做，好好的日子不过。”
父亲等妻子走了，就给我说教了，就又讲起了他那些陈旧的故事了。
一
“他爹呀，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呀！你走了我今后怎么过日子呀！儿呀，我的命根子呀，你别吓我了，你醒醒呀！”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旧的木房子里，传来了一个妇人凄厉的嘶哑的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他爹呀，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呀！你走了我今后怎么过日子呀！儿呀，我的命根子呀，你别吓我了，你醒醒呀！你们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谁听到了这个哭喊声都会揪心揪肺的，可是没人能听到，当时正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把一切不幸和悲痛都淹没了。
这个哭喊的妇人就是我的继祖母。
我的祖父那天早上从山里采来了一些不知名的蘑菇，想带回来炒着充饥，不想我父亲和我祖父就中毒了，就昏迷不醒了。我的继祖母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那时没有医生，都是听天由命的。我继祖母叫喊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就这么哭有什么用，我继祖母明白了，光哭是没用的，得赶快抢救。抢救？可是没有医生，怎么抢救？俗话说吃桐油吐生血，我继祖母就想用土办法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她老人家想，如果吃下桐油后，把毒物吐出来了就可能有救了。行不行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继祖母立马找来桐油，给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嘴里灌桐油。我的祖父嘴紧闭着，掰不开，继祖母回过头来掰我父亲的嘴，掰开了，继祖母连忙把桐油灌进去。我父亲有反应了，“哇”地一下吐出了很多废物，然后就有了动静。继祖母又转过去继续掰我祖父的嘴，还是没能掰开，最终不得不让我祖父走了。
我继祖母搂着我父亲和我祖父熬到了天亮，没有人看到这天昏地暗这悲惨凄凉的一幕，一个无助的妇人抱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半死的孩子，我父亲看到了。快天亮了，我父亲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继祖母的怀里，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父亲双眼紧闭，知道自己获救了，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离开他们了。从此以后，我父亲再也没离开我继祖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家里怎么样穷，怎样遭变故，我父亲一直尽孝尽忠，一直赡养着我继祖母，我父亲决定了，只要自己有一口吃的，就有她老人家一口吃的，这是后话，这里不再啰嗦了。
“娘，这不是梦吧。”父亲醒过来了，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儿呀，不是梦，不过，你爹走了。”继祖母蓬头垢面，衣履不整，欲哭无泪。
天亮了，继祖母找来邻居，办理丧事，把祖父送上山了。我祖父英年早逝，去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我祖父去的时候，我父亲十来岁。我的祖父叫周旺田，我的父亲叫周广田，其实我家那时没有几分田，按当时讲是贫下中农，我祖父、我父亲的名字都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希望有很多田，希望能过上好日子。另外，我祖父是阴阳先生，有时候能赚一点死人的钱，因此，虽然我家那时没有几分田，还是能糊口，还是能将就过日子的。可是现在一家之主走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儿呀，不用怕，有娘在，我就不相信老天爷没有眼睛，不给我们一口饭吃。”从这以后，一有困难，我继祖母就鼓励我父亲。
我父亲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后来我祖父讨了二房，没想到我祖父又去世了，就留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娘儿俩过日子。这娘儿俩都认命了，我继祖母没有遗弃我父亲，我父亲呢后来一直赡养着我这继祖母。一直到解放，我继祖母和我父亲娘儿俩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守着那几分薄田过日子。
我父亲十八岁时，继祖母就到处张罗着给父亲找亲事。继祖母最后看上了邻村一家姓彭的姑娘，这就是我母亲。我外公家也是穷人，因为穷，我母亲二十多了还没有嫁出去。我母亲比我父亲大几岁，在家里是老大，吃苦耐劳，我继祖母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再说，这也叫门当户对。
“大些好些，懂事些。”父亲当时见了母亲一面，心里有点不乐意，我母亲不高，样貌也一般，还比父亲大几岁，祖母就给父亲做工作。“你不晓得，是老大好些，在家里一定经常帮忙，再说，年纪大些一过门就可以帮家里劳动，小了你还要养她，大家闺秀我们家受不住，有人肯嫁就万福了，我们穷人家是过日子，不是享受日子。”
“好吧。”父亲听继祖母的，没有意见了，父亲想继祖母不会害自己的。
父亲和母亲见过一次面后，然后就是按风俗行礼数，礼数完了就是迎娶嫁接了，也就是说，结婚前，对方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我父亲母亲就结婚了，就变成一家人了。
母亲彭氏是穷人家的孩子，在家里排行老大，小的时候没人管，自己一个人玩，稍大一点就帮家里带小孩，下面有小的，再大一点就帮家里干活，没有读过书，过门后一切听继祖母的，继祖母怎么安排，母亲就怎么做，没有一点怨言。母亲比父亲大，比父亲懂事得多，很多时候，母亲让着父亲，有时还要教父亲怎么做事。
虽然穷，但是没有争吵，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了一段日子，可是不久祸从天降，父亲被抓壮丁了，当兵去了，母亲就和继祖母支撑着这个家。父亲走了一年，还不见回来，又没有音信，继祖母着急了。那时通讯不发达，一般都是捎口信的，父亲去了，没有口信捎回来。继祖母看到母亲的肚子还没见大，就知道还没有孩子，继祖母更急了，这可怎么办？人家姑娘年纪轻轻的，没有一男半女，呆得住吗。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劳作，继祖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我父亲到部队了，就随部队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父亲身在曹营心在汉，父亲一直没有安心，想着家里，想着老娘和妻子，出来这么久了，不知家里怎样了，家里没有男人怎么生产呀，但是迫于无赖，只得三心二意的跟着队伍走着。
园林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当时这里水陆交通都很发达。以前陆路交通不便，多靠水路，因此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一个好地方，园林就是这样一个好地方。园林是一座繁华的小镇，东南西北的口音在这里都有，多是做生意的，店铺较多。园林山水相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个称王称霸的好地方，历来被各方诸侯争抢着。现在是被一个姓张的土匪相中了，他在这里盘踞了多年，根深蒂固，这里是他的窝。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政府对园林的土匪睁只眼闭只眼，然而，渐渐的，这里的土匪有点把政府当病猫了，有点目无政府了，终于激怒了政府，政府就派部队剿匪了。我父亲参加的是国民党政府的军队，相对于土匪来说，是正义的一面。这支部队奉命追缴园林的土匪，其实这支部队也是乌合之众，只是相对于土匪来说正规一些罢了，他们的编制正规些。
两支乌合之众交战了，土匪占着地理位置熟悉，不把国军放在眼里，负隅顽抗，国军呢，他们的武器好些，人也多些，也不把土匪放在眼里，于是双方展开了激战。一时间，园林内外枪声大作，火光冲天。经过一昼夜的激战，国军终于冲进去了，土匪溃败了，逃往山上了。国军冲进去后，没有继续追赶败军，而是顺手牵羊，有些人冲进了土匪的营房抢枪支弹药，有些人冲进了富豪的家里抢金银财宝，有些人冲进了商家抢了鸦片……总之，去了的人，没有被打死的人都是满载而归，发了横财，就是除了我父亲。我父亲勇猛强悍，是机枪手，一开战，见一些弟兄被打死了，就杀红了眼。我父亲一直冲在前面，一路追杀，结果就冲过头了，园林本来就很小，没几下子我父亲就冲到园林另一头了。我父亲冲到发财的地方时战斗还很激烈，就没有停下来，就继续冲杀，别人停下来时，我父亲已冲到郊外了。
“救命呀。”我父亲冲到郊外一家民房前面，听到了叫喊声，马上停了下来。
我父亲循声悄悄摸过去，见一个土匪正在调戏一个姑娘，土匪一只手端着枪指着姑娘，一只手在姑娘的胸部乱摸，正在解扣子。姑娘挣扎着，见枪指着自己，又不敢拼死抵抗。
“不许动。”我父亲气愤极了，大喝一声。
“你想死，你坏老子的好事。”土匪没有看见我父亲，以为就是一般的人，把枪转了过来。
“呯。”还没等土匪反应过来，我父亲的枪响了。
“啊。”土匪中弹了，倒地了。
“啊。”姑娘见土匪倒地了，鲜血迸出来了，惊傻了。
“老乡，不用怕，”我父亲转向了那姑娘，“我是好人，是打土匪来的，土匪已经被打死了。”
“谢谢你。”姑娘清醒过来了，见自己的衣服敞开了，赶忙系衣服，我父亲把头转向了一边。
“快屋里坐，我给你弄饭吃。”姑娘想报答父亲的救命之恩。
父亲没有急忙进屋，而是把土匪的尸体拖到远处掩埋了，父亲觉得土匪的尸体躺在这里太不雅观了。
“我只是找口水喝，我渴极了。”我父亲掩埋了土匪尸体后，又回到姑娘家里。
姑娘这时已经整理好了衣裳，我父亲回来的时候看了姑娘一眼，姑娘有几分姿色，虽然穿着打扮很朴素，但是脸蛋还是迷人的，见我父亲掩埋尸体回来找水喝，姑娘赶快给父亲舀了一瓢水递了过来。
我父亲接过姑娘递来的水瓢，咕咚咕咚喝了个尽，真是渴极了，喝完水后，父亲就把瓢瓜递给了姑娘，转回镇上了，找部队去了。
父亲回归的途中，由姑娘想到家了，出来一年多了，不知家里怎么样了，母亲和妻子怎么样了，没有男人的家是很辛苦的，父亲好想回家了。
这时集合号响了，打断了父亲的思绪，父亲朝集合号方向跑去。连长清点人数后，就命令部队回营了。这次打园林很顺利，很多人还发财了，他们悄悄藏了很多值钱的东西。
我父亲所在的部队撤回去后，张土匪又重卷园林了，园林又是他的天下了，张土匪又在那里叫嚣了。第一次打园林很多人发财了，包括连长自己，连长当然最发财，什么他都要优先，因此，这支部队向上级请示，又要剿匪。第二次打园林就没有第一次幸运了，部队才开到园林边缘就遭到了伏击。这次别人有准备了，在郊外险要的地方早已埋伏了，因此剿匪的部队还没进到园林就遭到了伏击。虽然土匪的武器不如国军，但是他们占据了有力的地形，熟悉当地的环境，一开战国军就乱了阵脚，一开战就把国军打得落花流水，兵败如山倒。将军跳下马，各自奔前程，连长看到打不赢了，就叫我父亲和另一名机枪手掩护，其他的弟兄就撤退。我父亲和另一名机枪手于是就拦在前面，因为有机抢吼叫，土匪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远处放枪、吼叫。
“老周，他们都撤了，留下我们在这里送死，我也准备撤了。”见部队撤了，军心动摇了，另一名机枪手就想逃跑，就对我父亲说。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你先跑了，老子就把枪调头了。”父亲发怒了。
见父亲动怒了，机枪掉头了，那个机枪手不敢擅自跑，就和父亲商量，一个掩护，一个退，一个掩护，一个退，这样他们互相掩护，两个都没有送命，都撤出去了，不过，我父亲腿上受了伤。没人指挥了，士兵们就四面八方逃得不见人影了，我父亲找不到大部队了。
“是你！”真是巧，我父亲拖着伤腿转来转去，又遇到了上次给水喝的那姑娘，这次，姑娘家里多了几个人，她的父母在。
“这就是上次打战救我的那个人。”姑娘把我父亲带回家，给自己的父母介绍。
“谢谢你，大恩人，”姑娘的父母百感交集，“快屋里坐”。
父亲进去了，环顾了四周，发现姑娘家和以前不一样了，位置也不对了。
“你们怎么又打来了？”主人家边做饭边和我父亲说话。
“上次打园林，他们都发财了，他们还想发财就又来了，不想这次遭到了埋伏，我们还没进来还没摸清头脑就被打败了。”我父亲如实回答。
“你们家好像不在这里？”我父亲坐下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的，我们搬家了，”姑娘的父母回答说，“上次，你救了我们家姑娘，打死了那个土匪，我们好怕，看到那地上就想到那些血，就想到死了的土匪，就害怕，就搬家了。”
“是我害了你们。”听到姑娘父母这么说，我父亲反而觉得对不起姑娘家了。
“大恩人，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那次我们躲灾难，和我们家姑娘走散了，我们回来找我家姑娘就看到了地上的血，就问我家姑娘，就知道是你救了我家姑娘，当时我们想感谢你可到哪里找你呢，想不到我们还是有缘分，又相遇了。”姑娘的父母很真诚的说。
我父亲坐下后，就清理伤口，就进行包扎。我父亲流了很多血，裤子都染红了。姑娘的父母在做饭，姑娘就帮我父亲包扎。
饭菜熟了，父亲吃了一点饭就和姑娘家父母拉家常。天黑了，父亲走不了啦，就留下来了，就在姑娘家临时搭的木板床上睡着了，父亲太累了。
“我要回去了。”第二天清早，父亲一起床就想走回去。
“你住几天吧，你那伤还没好。”姑娘父母留我父亲。
“没事。”我父亲坚持要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太虚了，而且，我父亲这时觉得伤口好疼的，昨天逃命时不觉得伤口怎么疼，现在静下来了就知道疼得有点受不了啦。
姑娘父母忙把我父亲扶进房里躺在那木床上，我父亲也不再坚持走了。后来的几天里，我父亲就在姑娘家养伤了，我父亲和这一家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了，姑娘父母把我父亲当亲人了。我父亲伤好了，要走了，姑娘父母舍不得，送了很远。本来，姑娘父母想留我父亲永远住下来，但是我父亲没有隐瞒他们，说自己结婚了，说自己一定得回去，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家里也需要男人。我父亲走了几十里路，找到了自己的部队。回到营地，部队重新整顿起来，重新改编了，父亲后来调到本县城当兵，父亲就悄悄给家里捎信了。
祖母听见父亲回县城当兵了，就萌生了看父亲的念头，就带着母亲出发了。祖母和母亲跋山涉水，终于走到了县城，东打听西打听，还真见到了父亲。母亲和父亲重逢了，父亲就不想当兵了，但是又不敢跑出来，那时当兵没有期限。父亲母亲见面后，祖母和母亲就回来了，此时战事越来越吃紧了，这回，国军要对付的不是乌合之众——土匪了，而是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把国军打得节节败退。父亲见形势不妙，就下定决心想逃回来了。我父亲于是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趁人不注意，就弃枪跑回来了。
那天，我父亲趁混乱把枪留下了，就悄悄溜出营房了。我父亲怕部队派人追赶，一溜出营房就走小路，不走大路。我父亲摸着黑，栽着跟头走着，幸好年轻，栽几个跟头没什么。走了很久，我父亲估计没人追上来了，就走大路了。我父亲一直朝前走着，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当时我父亲是这么想的，只要走出了部队的视线就好了，至于走到什么地方，等天亮了再说。我父亲走得太累了，就靠在一个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父亲立刻起来走到隐蔽的地方，怕人看见。我父亲悄悄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打听情况，打探方向。我父亲定了方位后，就爬山走山梁了。回家的前两天，我父亲一直走的是山路，就是从山梁上穿来穿去，不敢走大路，还是怕部队追来。走了两天两夜，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我父亲想不会再有人追上来了才敢走大路，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一问，走反了。我父亲又改道，这以后走的是大路了，不怕再有人来了，也不会有人追来了，也追不上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父亲可吃了很多苦呀。第一天夜里，一逃出营房，就栽了很多跟头，受了很多伤，幸好是轻伤。然后是饥饿和疲劳袭击我父亲，前几天，我父亲走山路，没有吃的，见了野果就吃。在山上，还担心遇到毒蛇猛兽，幸好没遇到。晚上在山上过夜，最怕人。在山梁上走了两天以后，我父亲又饿又渴，整个人都变形了。回到大路上，回到有人家的地方，见路边有人摘剩的老黄瓜，就跳进去摘下来喂到嘴里。现在想来好苦的，可那时为了活命，就迫不及待的吞了下去。后来遇到了好人，给我父亲送了一点饭，我父亲就这样走了十来天，终于走回来了。
尽管我父亲经历了千辛万苦，但是没有动摇回家的决心，我父亲吃尽苦头，为的就是与母亲、妻子团圆。父亲终于在一个黄昏走到家了，我母亲猛然见到我父亲回来了，惊喜万分，一家人在一起了，再苦也甜了。
父亲回来了，家里就有了生气，一年后就有了大哥。
二
解放了，田土归公家了，大家都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了，我的父母也是如此。大家一起劳作，一起享用劳动果实，老小都有保障，这本是一个很美好的社会，也是我们奋斗了多年所追求的，可是，我们国家刚刚建立，战争的创伤还没愈合，各方面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再加上外部环境对我们很不利，使得我们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事与愿违，走了很多弯路。首先，国内的斗争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社会还动荡不安，而我们要在一个一穷二白动荡不安的废墟上建设一个理想的社会有点不现实，其次美帝国主义等列强不甘心退出历史的舞台，不甘心失败，总是和我们过不去，经常骚扰我们，不让我们过安宁的日子，再次就是自然灾害，解放初期，我国好多地区连续几年都遭受了旱涝等自然灾害的危害。
我父亲是这大家庭里的一员，整个家不稳定，我父亲当然也跟着动荡不安。
我们国家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可是美帝国主义不甘心退出历史的舞台，还梦想复辟，我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们又开始骚扰朝鲜骚扰我们边疆了。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手足情谊，党中央决定抗美援朝，于是我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垮过鸭绿江，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
我父亲因为扛过枪，被提名要参加志愿军，可是没有去成。
参加解放军不像参加国军、土匪，只要是人，也就是说，参加解放军正规得多。参加解放军首先要检查身体，身体合格才要，其次还要看政治思想，表现不好的不要。
检查那天，我父亲他们赶到政府，按吩咐排成队，挨个让医生看看外表，然后按吩咐走到一间房里等候检查其他一些部位。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兵，穿着绿色的军服，尽管没着红妆，但是那青春的魅力尽显其中。女兵很妩媚，脸蛋白净，眼睛深邃，就是欠点表情，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请把衣服脱了。”女兵一进来就叫大家脱衣服，大家以为听错了，没有动。有女人在，怎么脱衣服，况且叫脱衣服的是女人，她要干什么，大家都很疑惑，所以迟迟不动。
“把你们的衣服脱下来！”女兵见没有人动，就又重复命令，语气不可抗拒，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大家见来真的了，就扭扭捏捏的半天才脱了上衣。女兵在参检人的上身看了一下，摸了一下，并一一作了登记。
“上身检查完了，下面请把裤子脱下来。”女兵检查完上身后又叫参检人脱掉裤子。
这下可难为了那些爷们，这些人中有些结了婚的，结了婚的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没这么大胆过，即使合法的要干那事都是偷偷摸摸的，那些没结婚的就更不敢随意开放，况且面前站的是一个水灵灵的女兵，谁敢在这么漂亮的人儿面前脱裤子呢，笑话，另外，大家不明白的是，脱裤子做什么，脱裤子了就让人全看到了，羞死人了，因此半天了没人自愿脱裤子。
“请你们脱裤子！”女兵声音仍然生硬，不可抗拒，一点不觉得难为情。
“我不参军了。”有些人怕脱裤子，就逃跑了。
没有逃跑的，女兵就上来亲自动手了。女兵三下五除二，脱掉了一个人的裤子。那些爷们看来真的了，就慢吞吞的把裤子脱了，有的有裤衩，就留一条裤衩，没有裤衩的就光着身子。这些男子汉都傻眼了，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脸红红的，就用手捧着。女兵摸着参检人的各个部位，最要命的是女兵还用一根棍子拨弄着男人的命根子。这时，所有男人的命根子都耷拉着，没一点雄气了。
检查到这时，我父亲都过关了，没有一点毛病，我父亲的身体本来就没说的，我父亲身体很结实。还有一关过了，我父亲就可以成为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志愿军战士了。最后一关是检查视力，突然，我父亲不想当兵了，就装病了。
“是前，不是，是后。”考官指着视力表让我父亲说出开口方向，我父亲明明看得清楚，却乱说一通。
“我是要你说这个字开口朝哪一边。”开始，考官以为我父亲没见识，不知道怎么考视力，就给我父亲解释。
“开口是朝前，不是，是朝后，不是，我看不清了。”我父亲还是乱说一通，搞得考官哭笑不得。
“你真的看不清楚？”医生不敢相信，“你眼睛真的有毛病？”
“我眼睛就是有毛病，沙眼，就是看不见。”我父亲咬定看不清。
“那你回去吧。”眼睛有问题怎么打战，我父亲就被退出来了。
父亲没有参军去，就回到人民公社的怀抱里了，在后方参加和支援国家建设。那时我们的国家是白手起家，为改变这一穷二白的面貌，我们党和国家花了很大气力，其中也经历了很多挫折和磨难。父母受难，儿女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父亲也是一样，也跟着一起磨炼。
一开始，集体合作，同工同酬，大家一起出工，一起吃大食堂。本来，这是一个很美的新生事物，但是因为制度、斗争、管理和素质等多方面还不成熟的原因外，天灾人祸也趁人之危，我们因此未能如愿以偿。我们这里接连三年遭遇自然灾害，干的时候干死，涝的时候涝死。干的那年从开春以后就没下雨，禾苗可以放火了，那年几乎颗粒无收。第二年却又是涝，我们这里涨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虽然不是颗粒无收，但是冲毁了很多田地。苏联老大哥这时也翻脸不认人了，要我们还账，形势非常不妙。加上内部管理不善，人们的思想水平，意识形态还没有达到我们想象的高度，新生事物很快就换种活法了。大食堂一开始，大家大吃大喝，不久就出现了危机，粮食紧张了，吃穿成问题了。我们这里最严重时发展到了吃钵钵饭，就是大人孩子限量供应吃的，大人一餐只有二两米，放在钵钵里蒸稀饭吃，小孩就更少了。这一段时间就出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情景，地上见不到一点能够充饥的东西，只要是吃的都被吃掉了，这时的人真可谓有气无力。
我父亲因为有力气，就分配到食堂，每天给食堂碾米。那时没有电，没有打米机，就要靠人挑着谷子到碾坊去碾米，碾坊在有水的地方，离食堂较远，来回十几里路，这样的累活无疑会落到我父亲这样的人身上了。厨房有人好喝汤，也好，我父亲能够多吃一点，也给我家里带来了一点点便利。我父亲见家里实在熬不过去了，就利用工作之便，悄悄拿一点米回家，半夜了等其他人都睡了就煮着吃。我父亲不敢多拿，怕发现，如果发现了，那就不得了啦。那时大会小会经常开，要是知道你在偷公家东西，会斗得你要死。
“你也吃一点，”母亲半夜把饭弄熟，盛一点给父亲。
“我不饿。”父亲不要，尽管肚子唧唧咕咕叫，父亲坚持住了。这一点东西还不够家里人吃，家里孩子老人好久没见白米了，自己是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忍忍就过去了，就到第二天了，我父亲就是这么想的。
父亲带回家的一点点米让母亲及家人度过了难关，好在我们党很快发现了问题，很快就改过来了，就变成以大队小队为单位了，这时日子好过多了。
尽管那时的日子不太好过，但是人们建设祖国的激情还是很高的。祖国刚解放，本来就很贫穷，能够有今天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而且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做牛做马的日子，那要幸福多了，因此，社员们没有多少怨言，仍然热情高涨。
我们农村，社员们主要是搞春耕生产，社员们一边生产，一边还大搞农田水利基础建设，这些建设可以防洪可以抗旱。我父亲是好劳动力，经常被调到外面修建基础设施，我母亲就在家里出工。我父亲东奔西波，经常没在家。我们这里很多出名的水库，都有我父亲的血汗。说实在的，搞基础建设很对，那时修建的水库等基础设施到现在还在受益呢，只是那时技术不发达，有点劳命伤财。
那一段时间，饭都顾不上吃，夫妻之间还经常没在一起，哪还有闲情逸致想别的，那一段时间，我们家就没有兄弟姐妹出生，其他的人家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我是生活好了以后出生的，我出生的时候，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一年里很多日子可以见一口白米了。
其实光我大哥一个人就让父亲受够了，大哥生来体弱多病，加上营养不良，经常闹病。那时医疗条件很差，尽管我们国家在大力发展医疗卫生事业，但是因为我们这里偏僻，还没赶上步伐，加上经济条件不是那么好，没多少钱看病，因此一般病都是拖好的，或者用土办法治好的。我父亲放不下家里，尽管在远处出工，晚上有时间了还是连夜赶回家，看看老人，看看家人，看看孩子，然后又连夜赶回工地。尽管这样辛苦，但是都挺过来了。
有一次，大哥病了，病得厉害，不省人事了。母亲带信叫父亲回来，父亲一放工就赶回来了。当时，父亲在正修建的杉河水库的工地上。杉河水库很大，很出名，县政府调集全县各地的人都来这里修建。沙河水库离我家有三十里路，我父亲接到信后晚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赶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我父亲回到家里，母亲有了主心骨了。我父亲看着孩子痛苦样子，也只知道痛苦，也不知道怎么办，当时没有医院。
“没有办法，只有求菩萨保佑了。”母亲想不出办法了，就想到了菩萨，不能怪母亲，那时的人都迷信。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再加上没什么法子可想，不求神求谁。
“你到石柱庙敬敬菩萨，菩萨会保佑我们的。”母亲叫父亲敬菩萨去。
父亲没其他办法，也只有这么办了。那时正是“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时候，所以父亲不敢光明正大的拜佛求神，迫于无奈，就趁天黑悄悄出发了。石柱庙在邻近的公社，解放前香火很旺，庙宇规模很大，很气派，很出名。解放后，为了响应“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号召，庙宇被毁了，但是，那里的古树还在，还有没有倒塌完的墙垣。尽管“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了，还有人悄悄敬香，时常有香烟飘来，时常有红布挂在古树上。
我父亲去了，趁着夜色，走了二十路，到了石柱庙。石柱庙毁了，旧址还在，古木还在，阴深深的怕人。我父亲不管那么多了，到了石柱庙就悄悄给菩萨（菩萨早已毁了，牌位还在，没有毁掉）磕了几个头，就又悄悄回来了。
“求菩萨保佑，保佑孩子身体健康。”父亲边磕头边烧香，烧完香后，父亲又连夜赶回来了，明天白天还要出工。
“孩子好了没？”父亲还没进屋就问母亲。
“醒了，好了，真是老天有眼，我估计你还没到，孩子就有动静了，菩萨还是有眼睛。”母亲很高兴。
“儿子，你长大了，一定要报答你父亲呀，孝敬你父亲呀，他为你太辛苦了。”我父亲求菩萨回家后，实在太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母亲看着我父亲，心里疼得不得了，就抱着大哥陪在父亲身边。
第二天，天一亮，我父亲就上路了，他还要赶到工地上班。
说来也怪，我大哥真就好了，不管是菩萨保佑的，还是父亲诚心感动的，我大哥捡了一条命。
再后来，乡里有卫生院，看病都去医院了。
再后来，日子好过了，就有我了。
三
父亲讲的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那时我还没出生，但我相信，因为我懂事后，我亲眼见到的也好感人。在我眼里和心里，父亲多么爱母亲呀，多么爱我呀。
我懂事的时候，父母都已饱经风霜了，没有一点青春的痕迹了，我大哥已结婚分家了，不和我们在一起住了，继祖母也寿终正寝了，享年85岁，这在那时是老寿星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我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大病一场，病得很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父亲着急了，到处求救，首先找来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开始还看了一下，给了一点药，后来就请不来了，他没有办法了，我父亲又悄悄找来半神半仙的人装神弄鬼，给我母亲驱邪，也不见好，去城里住院呢，又没有钱。父亲没有办法了，因为办法已经想完了，看来只有等死了。我母亲躺在床上，像一根枯柴干，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父亲守在母亲身边，看到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自己却爱莫能助，就痛哭起来。
我当时就在父亲身边，父亲哭了我也哭了，后来父亲见我哭了反而不哭了，就抱着我抱着母亲，伺候母亲。我那时还小，还不太懂事，但是，父亲那痛哭难过的样子我深深记得。想到与自己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就要抛下自己独自走了，父亲怎么不难过呢，怎么不痛哭呢？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父亲这么流泪，这以前我从来没见父亲流过泪。
我父亲是多么爱我母亲呀，我母亲生来身体弱小，在生产队时捞不到多少公分，就是帮放放牛，拿的是最低分。我家要挣工分全靠我父亲，我父亲干的都是重的体力活，犁田，插秧，收谷，这些活工分多，正因为有我父亲努力地工作，年终结算，我家的分子很高，每年能分到基本口粮和一点点余粮。
后来分田到户了，更是如此，我母亲就在家里做家务，外面的种和收都是我父亲干的。我父亲出工了，中午的时候，我母亲就包好饭菜，送到田地边。我父亲吃中饭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旁边看着父亲吃饭，等父亲吃完了，就把碗筷带回家了。
父亲也离不开母亲，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把饭菜做得好好的，就等着父亲回来。那时就是这样，父亲不回来，母亲从来不开饭。父亲有什么话，都留着对母亲说，母亲是他的主心骨。母亲在家里，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地扫得干干净净的，家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虽然破烂，但是因为主人勤快，亮堂，住的人心情就舒畅了。
父亲怎么舍得母亲呢，母亲走了，这些谁做呢，谁陪父亲说话呢。
老天有眼，让我母亲活过来了，我父亲一块石头落地了，一家人又开开心心的过着日子。
父亲也很爱我，尽管那时我家不富裕，可我的童年充满了乐趣，我享受了非同一般的待遇。
父亲总是在外面劳作，不管是在集体还是分到户了。如果父亲在山里劳作，回来总会带一些好东西给我吃，春夏之后，山上有很多野果可以吃了，父亲休息的时候，就找来宽大的叶子编织成密闭的叶篓，把野果装在里面带回家。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父亲回到家里，拿着叶篓逗我。
“好吃的。”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这里吃的东西可多着呢，春夏有茶泡儿、山野泡儿、早谷泡儿……秋天有八月瓜、鼓锤子、黄蜡瓜……我就说是“好吃的”。
“当然是好吃的。”父亲递给我。
“哇！”我打开一看，惊喜万分，里面躺着鲜红鲜红的山野泡儿。
我拣了一颗吃了起来，好甜的。
“您也吃一颗。”我选了一颗给父亲。
“爹爹不喜欢吃，儿子吃。”父亲直摇头。
我以为父亲真的不喜欢吃，就没有给他了。
“给你娘送一颗去。”父亲吩咐我。
“好的。”我就跑过去递给母亲一颗。
“好吃，儿子吃，娘吃一颗就饱了。”
我就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吃完了，此时母亲还在做饭，父亲见饭还没熟，就坐下来卷了一支烟抽起来，累了也想休息一会儿。我见父亲坐下来了，就骑在父亲的腿上，摸着父亲的胡子，父亲就搂着我亲着。
“儿子，快下来，你爹做了一天工夫，累了，让他坐一会儿歇一下。”母亲见我粘在父亲身上，就叫我下来。
“不累。”父亲乐呵呵地，还是抱着我。
我们父子俩就是这样，父亲一有空，我就粘在父亲身上，父亲就抱着我亲着。我那时不知道父亲是很累的，就认为父亲很厉害，很伟大。父亲劳作了一天了肯定很累，只是我是他的宝，我是他的快乐，见我了他不觉得累罢了。
我们家虽然很穷，但是我的童年过的却很精彩，就是因为父亲很爱我。
那时的生活很单调，没有现在这么多娱乐节目，要娱乐就要靠自己调节。那时的玩伴很多，玩具也很多，玩法呢差不多都是祖传的。我们玩过的游戏很多，如转陀螺、打夜战、猜谜语、种南瓜等等，那时没有零钱买玩具，玩具都是自己做的，游戏呢很老土，但是我们玩得很开心，很有味，回味无穷。
我父亲为了让我玩得开心，总是在百忙之中助我一臂之力，给我做玩具，让我出尽风头，其中最让我忘不了的是他给我做陀螺。转陀螺是我们那时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我那时还小，自己做了一个小陀螺，带到学校玩，课间玩了一会儿就把陀螺藏起来了。我无地自容，我的陀螺没有别人的大，没有别人的好看，没有别人的厉害，和别人的一撞架就死了。放学回家了，我闷闷不乐，父亲见了就问我，我就把自己的陀螺拿出来给父亲看，父亲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儿子，就为这个呀，很好办，”父亲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我给你削一个又大又乖又利害的陀螺，保证明天同学们都羡慕你”。说完父亲就到柴屋里去了，一会儿就传来了据木柴削木柴的声音。
“儿子你看，可以吧。”几个小时过去后，父亲从柴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陀螺，木料还是茶树（即油茶树，我们这里的木料中油茶树最硬）的。
我高兴极了，接过父亲做的陀螺就找粽叶子做鞭子在坪场上玩了起来，我一直玩到天黑了看不见了才罢休。第二天，我把陀螺带到学校，课间我一拿出陀螺，同学们就围过来了，看到我的陀螺又大又好看，都羡慕不已，有人还迫不及待的要我试试。我用棕叶子鞭子紧围着陀螺转了几圈，然后在地上一旋，陀螺转起来了，我再用鞭子一抽，陀螺转得更加快了，等陀螺飞快旋转时，我就停住抽了，这样很久都不用抽它。有些同学不服气，也拿出自己的陀螺，和我的比转得久，转得快，他们的都死了，我的还在转。我的打架也是最厉害的，谁的陀螺撞着我的了就会被弹死，我的还在旋转。于是同学们都不玩自己的陀螺了，都围着我的陀螺看，这时我感到好骄傲。我想到了父亲，是父亲让我这样出人头地的。
父亲疼爱我，却从不放纵我，如果我做坏事了，就绝不留情。
印象最深的是我给家里放牛，牛吃了别人的庄稼，父亲狠狠的教训了我一下。
那时已分田到户了，我还小，做不了什么大事，就帮家里做小事。我放署假回家，就帮家里放牛。我经常把牛关在山谷里，让它们在里面吃草，然后我就出山谷在外面玩。有一次，我玩迷了，牛出来了我不知道，牛就跑到别人的秧田里去了。等我发现了，牛已吃了大片庄稼。我以为别人不知道，就悄悄把牛赶到一边去了。不想很快就被父亲知道了，父亲首先带我到现场看了看牛吃的庄稼，然后对我说。
“儿子，做错了事要勇于承认，然后改正，改正了就好了。你看，没有被牛吃的庄稼多好呀，被牛吃的就没有收获了。你要知道，农民要收一颗粮食是多么不容易呀。”父亲说完，就带我到庄稼的主人家里去了，陪我给人家道歉。
“我儿子守牛，不小心牛吃了你们的秧苗，等一会我叫他给你们的庄稼施肥去，还有，秋收的时候，你到我家挑谷子来。”父亲到了人家那里，主动上门道歉。
“不要紧的，孩子不懂事，以后小心就是了。”主人家原谅我了。
过后，父亲还是陪我一起挑了几挑牛粪倒在那田里，我挑了一点点，等走到秧田里，已经累得倒在地上了，父亲这么做是想让我知道盘中之餐粒粒皆辛苦。我懂得了父亲的用意，从此以后我知道了珍惜粮食，知道了做人要诚实，有错就改。
我们家那时很穷，但是过得很开心，就是因为充满了爱。我特别感谢父亲的是，不管家里怎么困难，父亲坚持让我读书。父亲说，就是讨米，也要盘你读书，你母亲一个字也不认得，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我呢也就只认得几个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读书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要知道，那时很多贫穷人家的孩子都不读书了，可我一直读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你说我能不感谢我父母吗。我的学费都是父母千辛万苦、东拼西凑得到的，我读书时，父母已年迈了，家里没有多少收入，父亲借钱也要让我读书。我大学毕业几年了，才还清我读书的债。
我第二次见到父亲流泪，是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母亲先父亲走了，母亲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父亲一直守在她身边，眼睛看不清了，行动不方便了，但是还是守着母亲，陪母亲说话，给母亲喂吃的。
我母亲不小心跌了一下，不想就骨折了，就卧床不起了，我们把母亲送进了县城最好的医院，可是医院不收了，医生说我母亲年纪太大了，治好的可能性太渺茫了，也就是说治不治都是一样的结果了。我们坚持住院，住了很久，医生尽全力了，可是还是没有好的迹象。母亲自己坚持不住院了，我们就把母亲接回家了，我们在家里服侍她老人家，让母亲在家里修养。我们绝尽全力，也无能为力了，不得不让母亲离开我们了，母亲也是85岁走的。
这期间，父亲一直陪在母亲身边，父亲眼睛看不清了，行动不方便了，可是还是陪母亲说话，给母亲喂吃的。
“你走了，你把我留下了，我以后怎么办呀！”母亲不吃东西了，看来不行了，父亲感觉到了，就哭了。
“你会好的。”母亲忍着疼痛微笑着，安慰父亲，说完就走了。
母亲走了，我就把父亲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了，这以前他们两个老人家在老家相依为命。
结尾
今天，父亲给我又讲了他那老掉牙的故事，我很认真地听着。以前，茶余饭后的时候，父亲总是给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以前，父亲一讲完故事，我就会驳斥他。
“你是怕死。”父亲给我讲诉参军的故事时，我就会这样说他，我最小，父亲最疼爱我，我说什么他都不生气，“你要是参加志愿军了就好了，你看，那些抗美援朝回来的不是当官就是有工作，后代也跟着享福，您比他们强多了，还认识几个字，如果参军了一定更有出息。”
“那是的，我各方面都不比他们差，而且还认识很多字，有文化。”我们那里阴阳先生多，我父亲跟着前辈阴阳先生混过几年，认识很多字，还会写会算，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高人一等，“可是要是我去了，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就为难了，也就没有你了，你还会在这里和我斗嘴么。”父亲亲昵的拍了我一下。
我哑口无言了，父亲说的不是没道理。如果没有他，哪会有我呢，可是他只顾小家，不顾大家，也不算英雄，父亲这是狡辩。其实我们那里参加志愿军的几个人都回来了，没有生命危险，有一些受了些伤。受伤了，前途却无量了，都是国家干部了，当不了干部的，有工资，国家养着。而我父亲呢，就不同了，要起早摸黑，日晒雨淋，还不会有饱的吃。
我现在不抱怨父亲了，在我心里，父亲是最伟大的。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心好，不干坏事。”讲到那次打园林，父亲就又给我说教了。“当时没人，我要是把那姑娘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可我救了那姑娘后只是喝了一口水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父亲心里只有母亲。
“我和你母亲，生活了一辈子，脸都没红过，我们那时候过的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我们都走过来了，你们现在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做。”最后，父亲的落脚点在我身上了。
面对父亲，我感到羞愧，我无言以对。我们不知是怎么啦，现在各方面都比他们那时好，可是生活呢，却没有头绪，乱七八糟的。
回望我自己的夫妻生活，我的夫妻生活就混乱多了，一不小心就吵架，吵架就想离异，给自己离异找的理由有：感情不和，性格不合，生活不和谐，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山望那山高，物质引诱，思想就抛锚了……
日子过不下去？现在的日子比起我父亲那时的日子，阳光灿烂多了幸福多了！怎么会过不下去呢！会不会是欲望膨胀，思想抛锚吧！这是有的。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走就走，哪个不离不是人。”妻子也不示弱。
我和妻子总是吵架，越吵越厉害，现在是水火不相容了，两个人都不想一起过了，看来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了。
“你们吵什么？”我们吵得很凶，声音很大，惊动了眼花耳聋的老父亲，老父亲听到我们争吵，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你就不能让一下吗？”
我们吵架，父亲总是说我。
“您不要管，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您的。”面对苍老的父亲，我压低了声音。
“我不管，你们老是吵架，我住得安心吗，你是不是想让我走。”
父亲这么说，我停住了争吵，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父亲老了，生活基本不能自理了，离不开我们了。父亲为我操劳了一辈子，我应该让他安度晚年才对呀，我怎么这么没良心呢？
“你们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一吵架就提离婚，我和你母亲，生活了一辈子，脸都没红过，我们那时候过的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我们都走过来了，你们现在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做，好好的日子不过。”
父亲等妻子走了，就给我说教了，就又讲起了他那些陈旧的故事了。
一
“他爹呀，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呀！你走了我今后怎么过日子呀！儿呀，我的命根子呀，你别吓我了，你醒醒呀！”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旧的木房子里，传来了一个妇人凄厉的嘶哑的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他爹呀，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走呀！你走了我今后怎么过日子呀！儿呀，我的命根子呀，你别吓我了，你醒醒呀！你们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谁听到了这个哭喊声都会揪心揪肺的，可是没人能听到，当时正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把一切不幸和悲痛都淹没了。
这个哭喊的妇人就是我的继祖母。
我的祖父那天早上从山里采来了一些不知名的蘑菇，想带回来炒着充饥，不想我父亲和我祖父就中毒了，就昏迷不醒了。我的继祖母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那时没有医生，都是听天由命的。我继祖母叫喊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就这么哭有什么用，我继祖母明白了，光哭是没用的，得赶快抢救。抢救？可是没有医生，怎么抢救？俗话说吃桐油吐生血，我继祖母就想用土办法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她老人家想，如果吃下桐油后，把毒物吐出来了就可能有救了。行不行总得试一试才知道，继祖母立马找来桐油，给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嘴里灌桐油。我的祖父嘴紧闭着，掰不开，继祖母回过头来掰我父亲的嘴，掰开了，继祖母连忙把桐油灌进去。我父亲有反应了，“哇”地一下吐出了很多废物，然后就有了动静。继祖母又转过去继续掰我祖父的嘴，还是没能掰开，最终不得不让我祖父走了。
我继祖母搂着我父亲和我祖父熬到了天亮，没有人看到这天昏地暗这悲惨凄凉的一幕，一个无助的妇人抱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半死的孩子，我父亲看到了。快天亮了，我父亲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继祖母的怀里，再回过神来看到自己的父亲双眼紧闭，知道自己获救了，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离开他们了。从此以后，我父亲再也没离开我继祖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家里怎么样穷，怎样遭变故，我父亲一直尽孝尽忠，一直赡养着我继祖母，我父亲决定了，只要自己有一口吃的，就有她老人家一口吃的，这是后话，这里不再啰嗦了。
“娘，这不是梦吧。”父亲醒过来了，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儿呀，不是梦，不过，你爹走了。”继祖母蓬头垢面，衣履不整，欲哭无泪。
天亮了，继祖母找来邻居，办理丧事，把祖父送上山了。我祖父英年早逝，去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我祖父去的时候，我父亲十来岁。我的祖父叫周旺田，我的父亲叫周广田，其实我家那时没有几分田，按当时讲是贫下中农，我祖父、我父亲的名字都寄托了美好的愿望，希望有很多田，希望能过上好日子。另外，我祖父是阴阳先生，有时候能赚一点死人的钱，因此，虽然我家那时没有几分田，还是能糊口，还是能将就过日子的。可是现在一家之主走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儿呀，不用怕，有娘在，我就不相信老天爷没有眼睛，不给我们一口饭吃。”从这以后，一有困难，我继祖母就鼓励我父亲。
我父亲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后来我祖父讨了二房，没想到我祖父又去世了，就留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娘儿俩过日子。这娘儿俩都认命了，我继祖母没有遗弃我父亲，我父亲呢后来一直赡养着我这继祖母。一直到解放，我继祖母和我父亲娘儿俩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守着那几分薄田过日子。
我父亲十八岁时，继祖母就到处张罗着给父亲找亲事。继祖母最后看上了邻村一家姓彭的姑娘，这就是我母亲。我外公家也是穷人，因为穷，我母亲二十多了还没有嫁出去。我母亲比我父亲大几岁，在家里是老大，吃苦耐劳，我继祖母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再说，这也叫门当户对。
“大些好些，懂事些。”父亲当时见了母亲一面，心里有点不乐意，我母亲不高，样貌也一般，还比父亲大几岁，祖母就给父亲做工作。“你不晓得，是老大好些，在家里一定经常帮忙，再说，年纪大些一过门就可以帮家里劳动，小了你还要养她，大家闺秀我们家受不住，有人肯嫁就万福了，我们穷人家是过日子，不是享受日子。”
“好吧。”父亲听继祖母的，没有意见了，父亲想继祖母不会害自己的。
父亲和母亲见过一次面后，然后就是按风俗行礼数，礼数完了就是迎娶嫁接了，也就是说，结婚前，对方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我父亲母亲就结婚了，就变成一家人了。
母亲彭氏是穷人家的孩子，在家里排行老大，小的时候没人管，自己一个人玩，稍大一点就帮家里带小孩，下面有小的，再大一点就帮家里干活，没有读过书，过门后一切听继祖母的，继祖母怎么安排，母亲就怎么做，没有一点怨言。母亲比父亲大，比父亲懂事得多，很多时候，母亲让着父亲，有时还要教父亲怎么做事。
虽然穷，但是没有争吵，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过了一段日子，可是不久祸从天降，父亲被抓壮丁了，当兵去了，母亲就和继祖母支撑着这个家。父亲走了一年，还不见回来，又没有音信，继祖母着急了。那时通讯不发达，一般都是捎口信的，父亲去了，没有口信捎回来。继祖母看到母亲的肚子还没见大，就知道还没有孩子，继祖母更急了，这可怎么办？人家姑娘年纪轻轻的，没有一男半女，呆得住吗。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的劳作，继祖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我父亲到部队了，就随部队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父亲身在曹营心在汉，父亲一直没有安心，想着家里，想着老娘和妻子，出来这么久了，不知家里怎样了，家里没有男人怎么生产呀，但是迫于无赖，只得三心二意的跟着队伍走着。
园林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镇，当时这里水陆交通都很发达。以前陆路交通不便，多靠水路，因此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一个好地方，园林就是这样一个好地方。园林是一座繁华的小镇，东南西北的口音在这里都有，多是做生意的，店铺较多。园林山水相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个称王称霸的好地方，历来被各方诸侯争抢着。现在是被一个姓张的土匪相中了，他在这里盘踞了多年，根深蒂固，这里是他的窝。本来井水不犯河水，政府对园林的土匪睁只眼闭只眼，然而，渐渐的，这里的土匪有点把政府当病猫了，有点目无政府了，终于激怒了政府，政府就派部队剿匪了。我父亲参加的是国民党政府的军队，相对于土匪来说，是正义的一面。这支部队奉命追缴园林的土匪，其实这支部队也是乌合之众，只是相对于土匪来说正规一些罢了，他们的编制正规些。
两支乌合之众交战了，土匪占着地理位置熟悉，不把国军放在眼里，负隅顽抗，国军呢，他们的武器好些，人也多些，也不把土匪放在眼里，于是双方展开了激战。一时间，园林内外枪声大作，火光冲天。经过一昼夜的激战，国军终于冲进去了，土匪溃败了，逃往山上了。国军冲进去后，没有继续追赶败军，而是顺手牵羊，有些人冲进了土匪的营房抢枪支弹药，有些人冲进了富豪的家里抢金银财宝，有些人冲进了商家抢了鸦片……总之，去了的人，没有被打死的人都是满载而归，发了横财，就是除了我父亲。我父亲勇猛强悍，是机枪手，一开战，见一些弟兄被打死了，就杀红了眼。我父亲一直冲在前面，一路追杀，结果就冲过头了，园林本来就很小，没几下子我父亲就冲到园林另一头了。我父亲冲到发财的地方时战斗还很激烈，就没有停下来，就继续冲杀，别人停下来时，我父亲已冲到郊外了。
“救命呀。”我父亲冲到郊外一家民房前面，听到了叫喊声，马上停了下来。
我父亲循声悄悄摸过去，见一个土匪正在调戏一个姑娘，土匪一只手端着枪指着姑娘，一只手在姑娘的胸部乱摸，正在解扣子。姑娘挣扎着，见枪指着自己，又不敢拼死抵抗。
“不许动。”我父亲气愤极了，大喝一声。
“你想死，你坏老子的好事。”土匪没有看见我父亲，以为就是一般的人，把枪转了过来。
“呯。”还没等土匪反应过来，我父亲的枪响了。
“啊。”土匪中弹了，倒地了。
“啊。”姑娘见土匪倒地了，鲜血迸出来了，惊傻了。
“老乡，不用怕，”我父亲转向了那姑娘，“我是好人，是打土匪来的，土匪已经被打死了。”
“谢谢你。”姑娘清醒过来了，见自己的衣服敞开了，赶忙系衣服，我父亲把头转向了一边。
“快屋里坐，我给你弄饭吃。”姑娘想报答父亲的救命之恩。
父亲没有急忙进屋，而是把土匪的尸体拖到远处掩埋了，父亲觉得土匪的尸体躺在这里太不雅观了。
“我只是找口水喝，我渴极了。”我父亲掩埋了土匪尸体后，又回到姑娘家里。
姑娘这时已经整理好了衣裳，我父亲回来的时候看了姑娘一眼，姑娘有几分姿色，虽然穿着打扮很朴素，但是脸蛋还是迷人的，见我父亲掩埋尸体回来找水喝，姑娘赶快给父亲舀了一瓢水递了过来。
我父亲接过姑娘递来的水瓢，咕咚咕咚喝了个尽，真是渴极了，喝完水后，父亲就把瓢瓜递给了姑娘，转回镇上了，找部队去了。
父亲回归的途中，由姑娘想到家了，出来一年多了，不知家里怎么样了，母亲和妻子怎么样了，没有男人的家是很辛苦的，父亲好想回家了。
这时集合号响了，打断了父亲的思绪，父亲朝集合号方向跑去。连长清点人数后，就命令部队回营了。这次打园林很顺利，很多人还发财了，他们悄悄藏了很多值钱的东西。
我父亲所在的部队撤回去后，张土匪又重卷园林了，园林又是他的天下了，张土匪又在那里叫嚣了。第一次打园林很多人发财了，包括连长自己，连长当然最发财，什么他都要优先，因此，这支部队向上级请示，又要剿匪。第二次打园林就没有第一次幸运了，部队才开到园林边缘就遭到了伏击。这次别人有准备了，在郊外险要的地方早已埋伏了，因此剿匪的部队还没进到园林就遭到了伏击。虽然土匪的武器不如国军，但是他们占据了有力的地形，熟悉当地的环境，一开战国军就乱了阵脚，一开战就把国军打得落花流水，兵败如山倒。将军跳下马，各自奔前程，连长看到打不赢了，就叫我父亲和另一名机枪手掩护，其他的弟兄就撤退。我父亲和另一名机枪手于是就拦在前面，因为有机抢吼叫，土匪不敢轻举妄动，就在远处放枪、吼叫。
“老周，他们都撤了，留下我们在这里送死，我也准备撤了。”见部队撤了，军心动摇了，另一名机枪手就想逃跑，就对我父亲说。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你先跑了，老子就把枪调头了。”父亲发怒了。
见父亲动怒了，机枪掉头了，那个机枪手不敢擅自跑，就和父亲商量，一个掩护，一个退，一个掩护，一个退，这样他们互相掩护，两个都没有送命，都撤出去了，不过，我父亲腿上受了伤。没人指挥了，士兵们就四面八方逃得不见人影了，我父亲找不到大部队了。
“是你！”真是巧，我父亲拖着伤腿转来转去，又遇到了上次给水喝的那姑娘，这次，姑娘家里多了几个人，她的父母在。
“这就是上次打战救我的那个人。”姑娘把我父亲带回家，给自己的父母介绍。
“谢谢你，大恩人，”姑娘的父母百感交集，“快屋里坐”。
父亲进去了，环顾了四周，发现姑娘家和以前不一样了，位置也不对了。
“你们怎么又打来了？”主人家边做饭边和我父亲说话。
“上次打园林，他们都发财了，他们还想发财就又来了，不想这次遭到了埋伏，我们还没进来还没摸清头脑就被打败了。”我父亲如实回答。
“你们家好像不在这里？”我父亲坐下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的，我们搬家了，”姑娘的父母回答说，“上次，你救了我们家姑娘，打死了那个土匪，我们好怕，看到那地上就想到那些血，就想到死了的土匪，就害怕，就搬家了。”
“是我害了你们。”听到姑娘父母这么说，我父亲反而觉得对不起姑娘家了。
“大恩人，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那次我们躲灾难，和我们家姑娘走散了，我们回来找我家姑娘就看到了地上的血，就问我家姑娘，就知道是你救了我家姑娘，当时我们想感谢你可到哪里找你呢，想不到我们还是有缘分，又相遇了。”姑娘的父母很真诚的说。
我父亲坐下后，就清理伤口，就进行包扎。我父亲流了很多血，裤子都染红了。姑娘的父母在做饭，姑娘就帮我父亲包扎。
饭菜熟了，父亲吃了一点饭就和姑娘家父母拉家常。天黑了，父亲走不了啦，就留下来了，就在姑娘家临时搭的木板床上睡着了，父亲太累了。
“我要回去了。”第二天清早，父亲一起床就想走回去。
“你住几天吧，你那伤还没好。”姑娘父母留我父亲。
“没事。”我父亲坚持要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倒下了，因为流血过多，身体太虚了，而且，我父亲这时觉得伤口好疼的，昨天逃命时不觉得伤口怎么疼，现在静下来了就知道疼得有点受不了啦。
姑娘父母忙把我父亲扶进房里躺在那木床上，我父亲也不再坚持走了。后来的几天里，我父亲就在姑娘家养伤了，我父亲和这一家人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了，姑娘父母把我父亲当亲人了。我父亲伤好了，要走了，姑娘父母舍不得，送了很远。本来，姑娘父母想留我父亲永远住下来，但是我父亲没有隐瞒他们，说自己结婚了，说自己一定得回去，家里就他一个男人，家里也需要男人。我父亲走了几十里路，找到了自己的部队。回到营地，部队重新整顿起来，重新改编了，父亲后来调到本县城当兵，父亲就悄悄给家里捎信了。
祖母听见父亲回县城当兵了，就萌生了看父亲的念头，就带着母亲出发了。祖母和母亲跋山涉水，终于走到了县城，东打听西打听，还真见到了父亲。母亲和父亲重逢了，父亲就不想当兵了，但是又不敢跑出来，那时当兵没有期限。父亲母亲见面后，祖母和母亲就回来了，此时战事越来越吃紧了，这回，国军要对付的不是乌合之众——土匪了，而是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军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把国军打得节节败退。父亲见形势不妙，就下定决心想逃回来了。我父亲于是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趁人不注意，就弃枪跑回来了。
那天，我父亲趁混乱把枪留下了，就悄悄溜出营房了。我父亲怕部队派人追赶，一溜出营房就走小路，不走大路。我父亲摸着黑，栽着跟头走着，幸好年轻，栽几个跟头没什么。走了很久，我父亲估计没人追上来了，就走大路了。我父亲一直朝前走着，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当时我父亲是这么想的，只要走出了部队的视线就好了，至于走到什么地方，等天亮了再说。我父亲走得太累了，就靠在一个树下睡着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父亲立刻起来走到隐蔽的地方，怕人看见。我父亲悄悄走到有人家的地方，打听情况，打探方向。我父亲定了方位后，就爬山走山梁了。回家的前两天，我父亲一直走的是山路，就是从山梁上穿来穿去，不敢走大路，还是怕部队追来。走了两天两夜，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我父亲想不会再有人追上来了才敢走大路，到了有人家的地方一问，走反了。我父亲又改道，这以后走的是大路了，不怕再有人来了，也不会有人追来了，也追不上了。
在回来的路上，我父亲可吃了很多苦呀。第一天夜里，一逃出营房，就栽了很多跟头，受了很多伤，幸好是轻伤。然后是饥饿和疲劳袭击我父亲，前几天，我父亲走山路，没有吃的，见了野果就吃。在山上，还担心遇到毒蛇猛兽，幸好没遇到。晚上在山上过夜，最怕人。在山梁上走了两天以后，我父亲又饿又渴，整个人都变形了。回到大路上，回到有人家的地方，见路边有人摘剩的老黄瓜，就跳进去摘下来喂到嘴里。现在想来好苦的，可那时为了活命，就迫不及待的吞了下去。后来遇到了好人，给我父亲送了一点饭，我父亲就这样走了十来天，终于走回来了。
尽管我父亲经历了千辛万苦，但是没有动摇回家的决心，我父亲吃尽苦头，为的就是与母亲、妻子团圆。父亲终于在一个黄昏走到家了，我母亲猛然见到我父亲回来了，惊喜万分，一家人在一起了，再苦也甜了。
父亲回来了，家里就有了生气，一年后就有了大哥。
二
解放了，田土归公家了，大家都成了人民公社的社员了，我的父母也是如此。大家一起劳作，一起享用劳动果实，老小都有保障，这本是一个很美好的社会，也是我们奋斗了多年所追求的，可是，我们国家刚刚建立，战争的创伤还没愈合，各方面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再加上外部环境对我们很不利，使得我们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事与愿违，走了很多弯路。首先，国内的斗争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社会还动荡不安，而我们要在一个一穷二白动荡不安的废墟上建设一个理想的社会有点不现实，其次美帝国主义等列强不甘心退出历史的舞台，不甘心失败，总是和我们过不去，经常骚扰我们，不让我们过安宁的日子，再次就是自然灾害，解放初期，我国好多地区连续几年都遭受了旱涝等自然灾害的危害。
我父亲是这大家庭里的一员，整个家不稳定，我父亲当然也跟着动荡不安。
我们国家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可是美帝国主义不甘心退出历史的舞台，还梦想复辟，我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们又开始骚扰朝鲜骚扰我们边疆了。为了保家卫国，为了手足情谊，党中央决定抗美援朝，于是我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垮过鸭绿江，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抗美援朝战争。
我父亲因为扛过枪，被提名要参加志愿军，可是没有去成。
参加解放军不像参加国军、土匪，只要是人，也就是说，参加解放军正规得多。参加解放军首先要检查身体，身体合格才要，其次还要看政治思想，表现不好的不要。
检查那天，我父亲他们赶到政府，按吩咐排成队，挨个让医生看看外表，然后按吩咐走到一间房里等候检查其他一些部位。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兵，穿着绿色的军服，尽管没着红妆，但是那青春的魅力尽显其中。女兵很妩媚，脸蛋白净，眼睛深邃，就是欠点表情，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请把衣服脱了。”女兵一进来就叫大家脱衣服，大家以为听错了，没有动。有女人在，怎么脱衣服，况且叫脱衣服的是女人，她要干什么，大家都很疑惑，所以迟迟不动。
“把你们的衣服脱下来！”女兵见没有人动，就又重复命令，语气不可抗拒，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大家见来真的了，就扭扭捏捏的半天才脱了上衣。女兵在参检人的上身看了一下，摸了一下，并一一作了登记。
“上身检查完了，下面请把裤子脱下来。”女兵检查完上身后又叫参检人脱掉裤子。
这下可难为了那些爷们，这些人中有些结了婚的，结了婚的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都没这么大胆过，即使合法的要干那事都是偷偷摸摸的，那些没结婚的就更不敢随意开放，况且面前站的是一个水灵灵的女兵，谁敢在这么漂亮的人儿面前脱裤子呢，笑话，另外，大家不明白的是，脱裤子做什么，脱裤子了就让人全看到了，羞死人了，因此半天了没人自愿脱裤子。
“请你们脱裤子！”女兵声音仍然生硬，不可抗拒，一点不觉得难为情。
“我不参军了。”有些人怕脱裤子，就逃跑了。
没有逃跑的，女兵就上来亲自动手了。女兵三下五除二，脱掉了一个人的裤子。那些爷们看来真的了，就慢吞吞的把裤子脱了，有的有裤衩，就留一条裤衩，没有裤衩的就光着身子。这些男子汉都傻眼了，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脸红红的，就用手捧着。女兵摸着参检人的各个部位，最要命的是女兵还用一根棍子拨弄着男人的命根子。这时，所有男人的命根子都耷拉着，没一点雄气了。
检查到这时，我父亲都过关了，没有一点毛病，我父亲的身体本来就没说的，我父亲身体很结实。还有一关过了，我父亲就可以成为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志愿军战士了。最后一关是检查视力，突然，我父亲不想当兵了，就装病了。
“是前，不是，是后。”考官指着视力表让我父亲说出开口方向，我父亲明明看得清楚，却乱说一通。
“我是要你说这个字开口朝哪一边。”开始，考官以为我父亲没见识，不知道怎么考视力，就给我父亲解释。
“开口是朝前，不是，是朝后，不是，我看不清了。”我父亲还是乱说一通，搞得考官哭笑不得。
“你真的看不清楚？”医生不敢相信，“你眼睛真的有毛病？”
“我眼睛就是有毛病，沙眼，就是看不见。”我父亲咬定看不清。
“那你回去吧。”眼睛有问题怎么打战，我父亲就被退出来了。
父亲没有参军去，就回到人民公社的怀抱里了，在后方参加和支援国家建设。那时我们的国家是白手起家，为改变这一穷二白的面貌，我们党和国家花了很大气力，其中也经历了很多挫折和磨难。父母受难，儿女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父亲也是一样，也跟着一起磨炼。
一开始，集体合作，同工同酬，大家一起出工，一起吃大食堂。本来，这是一个很美的新生事物，但是因为制度、斗争、管理和素质等多方面还不成熟的原因外，天灾人祸也趁人之危，我们因此未能如愿以偿。我们这里接连三年遭遇自然灾害，干的时候干死，涝的时候涝死。干的那年从开春以后就没下雨，禾苗可以放火了，那年几乎颗粒无收。第二年却又是涝，我们这里涨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虽然不是颗粒无收，但是冲毁了很多田地。苏联老大哥这时也翻脸不认人了，要我们还账，形势非常不妙。加上内部管理不善，人们的思想水平，意识形态还没有达到我们想象的高度，新生事物很快就换种活法了。大食堂一开始，大家大吃大喝，不久就出现了危机，粮食紧张了，吃穿成问题了。我们这里最严重时发展到了吃钵钵饭，就是大人孩子限量供应吃的，大人一餐只有二两米，放在钵钵里蒸稀饭吃，小孩就更少了。这一段时间就出现了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情景，地上见不到一点能够充饥的东西，只要是吃的都被吃掉了，这时的人真可谓有气无力。
我父亲因为有力气，就分配到食堂，每天给食堂碾米。那时没有电，没有打米机，就要靠人挑着谷子到碾坊去碾米，碾坊在有水的地方，离食堂较远，来回十几里路，这样的累活无疑会落到我父亲这样的人身上了。厨房有人好喝汤，也好，我父亲能够多吃一点，也给我家里带来了一点点便利。我父亲见家里实在熬不过去了，就利用工作之便，悄悄拿一点米回家，半夜了等其他人都睡了就煮着吃。我父亲不敢多拿，怕发现，如果发现了，那就不得了啦。那时大会小会经常开，要是知道你在偷公家东西，会斗得你要死。
“你也吃一点，”母亲半夜把饭弄熟，盛一点给父亲。
“我不饿。”父亲不要，尽管肚子唧唧咕咕叫，父亲坚持住了。这一点东西还不够家里人吃，家里孩子老人好久没见白米了，自己是男子汉，是家里的顶梁柱，忍忍就过去了，就到第二天了，我父亲就是这么想的。
父亲带回家的一点点米让母亲及家人度过了难关，好在我们党很快发现了问题，很快就改过来了，就变成以大队小队为单位了，这时日子好过多了。
尽管那时的日子不太好过，但是人们建设祖国的激情还是很高的。祖国刚解放，本来就很贫穷，能够有今天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而且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做牛做马的日子，那要幸福多了，因此，社员们没有多少怨言，仍然热情高涨。
我们农村，社员们主要是搞春耕生产，社员们一边生产，一边还大搞农田水利基础建设，这些建设可以防洪可以抗旱。我父亲是好劳动力，经常被调到外面修建基础设施，我母亲就在家里出工。我父亲东奔西波，经常没在家。我们这里很多出名的水库，都有我父亲的血汗。说实在的，搞基础建设很对，那时修建的水库等基础设施到现在还在受益呢，只是那时技术不发达，有点劳命伤财。
那一段时间，饭都顾不上吃，夫妻之间还经常没在一起，哪还有闲情逸致想别的，那一段时间，我们家就没有兄弟姐妹出生，其他的人家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况，我是生活好了以后出生的，我出生的时候，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一年里很多日子可以见一口白米了。
其实光我大哥一个人就让父亲受够了，大哥生来体弱多病，加上营养不良，经常闹病。那时医疗条件很差，尽管我们国家在大力发展医疗卫生事业，但是因为我们这里偏僻，还没赶上步伐，加上经济条件不是那么好，没多少钱看病，因此一般病都是拖好的，或者用土办法治好的。我父亲放不下家里，尽管在远处出工，晚上有时间了还是连夜赶回家，看看老人，看看家人，看看孩子，然后又连夜赶回工地。尽管这样辛苦，但是都挺过来了。
有一次，大哥病了，病得厉害，不省人事了。母亲带信叫父亲回来，父亲一放工就赶回来了。当时，父亲在正修建的杉河水库的工地上。杉河水库很大，很出名，县政府调集全县各地的人都来这里修建。沙河水库离我家有三十里路，我父亲接到信后晚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赶到家里，天已经黑了。我父亲回到家里，母亲有了主心骨了。我父亲看着孩子痛苦样子，也只知道痛苦，也不知道怎么办，当时没有医院。
“没有办法，只有求菩萨保佑了。”母亲想不出办法了，就想到了菩萨，不能怪母亲，那时的人都迷信。也不能怪他们，他们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再加上没什么法子可想，不求神求谁。
“你到石柱庙敬敬菩萨，菩萨会保佑我们的。”母亲叫父亲敬菩萨去。
父亲没其他办法，也只有这么办了。那时正是“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时候，所以父亲不敢光明正大的拜佛求神，迫于无奈，就趁天黑悄悄出发了。石柱庙在邻近的公社，解放前香火很旺，庙宇规模很大，很气派，很出名。解放后，为了响应“解放思想，破除迷信”的号召，庙宇被毁了，但是，那里的古树还在，还有没有倒塌完的墙垣。尽管“解放思想，破除迷信”了，还有人悄悄敬香，时常有香烟飘来，时常有红布挂在古树上。
我父亲去了，趁着夜色，走了二十路，到了石柱庙。石柱庙毁了，旧址还在，古木还在，阴深深的怕人。我父亲不管那么多了，到了石柱庙就悄悄给菩萨（菩萨早已毁了，牌位还在，没有毁掉）磕了几个头，就又悄悄回来了。
“求菩萨保佑，保佑孩子身体健康。”父亲边磕头边烧香，烧完香后，父亲又连夜赶回来了，明天白天还要出工。
“孩子好了没？”父亲还没进屋就问母亲。
“醒了，好了，真是老天有眼，我估计你还没到，孩子就有动静了，菩萨还是有眼睛。”母亲很高兴。
“儿子，你长大了，一定要报答你父亲呀，孝敬你父亲呀，他为你太辛苦了。”我父亲求菩萨回家后，实在太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母亲看着我父亲，心里疼得不得了，就抱着大哥陪在父亲身边。
第二天，天一亮，我父亲就上路了，他还要赶到工地上班。
说来也怪，我大哥真就好了，不管是菩萨保佑的，还是父亲诚心感动的，我大哥捡了一条命。
再后来，乡里有卫生院，看病都去医院了。
再后来，日子好过了，就有我了。
三
父亲讲的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那时我还没出生，但我相信，因为我懂事后，我亲眼见到的也好感人。在我眼里和心里，父亲多么爱母亲呀，多么爱我呀。
我懂事的时候，父母都已饱经风霜了，没有一点青春的痕迹了，我大哥已结婚分家了，不和我们在一起住了，继祖母也寿终正寝了，享年85岁，这在那时是老寿星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我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大病一场，病得很重，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父亲着急了，到处求救，首先找来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开始还看了一下，给了一点药，后来就请不来了，他没有办法了，我父亲又悄悄找来半神半仙的人装神弄鬼，给我母亲驱邪，也不见好，去城里住院呢，又没有钱。父亲没有办法了，因为办法已经想完了，看来只有等死了。我母亲躺在床上，像一根枯柴干，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父亲守在母亲身边，看到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自己却爱莫能助，就痛哭起来。
我当时就在父亲身边，父亲哭了我也哭了，后来父亲见我哭了反而不哭了，就抱着我抱着母亲，伺候母亲。我那时还小，还不太懂事，但是，父亲那痛哭难过的样子我深深记得。想到与自己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就要抛下自己独自走了，父亲怎么不难过呢，怎么不痛哭呢？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父亲这么流泪，这以前我从来没见父亲流过泪。
我父亲是多么爱我母亲呀，我母亲生来身体弱小，在生产队时捞不到多少公分，就是帮放放牛，拿的是最低分。我家要挣工分全靠我父亲，我父亲干的都是重的体力活，犁田，插秧，收谷，这些活工分多，正因为有我父亲努力地工作，年终结算，我家的分子很高，每年能分到基本口粮和一点点余粮。
后来分田到户了，更是如此，我母亲就在家里做家务，外面的种和收都是我父亲干的。我父亲出工了，中午的时候，我母亲就包好饭菜，送到田地边。我父亲吃中饭的时候，母亲就坐在旁边看着父亲吃饭，等父亲吃完了，就把碗筷带回家了。
父亲也离不开母亲，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把饭菜做得好好的，就等着父亲回来。那时就是这样，父亲不回来，母亲从来不开饭。父亲有什么话，都留着对母亲说，母亲是他的主心骨。母亲在家里，把家务做得井井有条，地扫得干干净净的，家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虽然破烂，但是因为主人勤快，亮堂，住的人心情就舒畅了。
父亲怎么舍得母亲呢，母亲走了，这些谁做呢，谁陪父亲说话呢。
老天有眼，让我母亲活过来了，我父亲一块石头落地了，一家人又开开心心的过着日子。
父亲也很爱我，尽管那时我家不富裕，可我的童年充满了乐趣，我享受了非同一般的待遇。
父亲总是在外面劳作，不管是在集体还是分到户了。如果父亲在山里劳作，回来总会带一些好东西给我吃，春夏之后，山上有很多野果可以吃了，父亲休息的时候，就找来宽大的叶子编织成密闭的叶篓，把野果装在里面带回家。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父亲回到家里，拿着叶篓逗我。
“好吃的。”我知道里面一定有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这里吃的东西可多着呢，春夏有茶泡儿、山野泡儿、早谷泡儿……秋天有八月瓜、鼓锤子、黄蜡瓜……我就说是“好吃的”。
“当然是好吃的。”父亲递给我。
“哇！”我打开一看，惊喜万分，里面躺着鲜红鲜红的山野泡儿。
我拣了一颗吃了起来，好甜的。
“您也吃一颗。”我选了一颗给父亲。
“爹爹不喜欢吃，儿子吃。”父亲直摇头。
我以为父亲真的不喜欢吃，就没有给他了。
“给你娘送一颗去。”父亲吩咐我。
“好的。”我就跑过去递给母亲一颗。
“好吃，儿子吃，娘吃一颗就饱了。”
我就毫不客气地把剩下的吃完了，此时母亲还在做饭，父亲见饭还没熟，就坐下来卷了一支烟抽起来，累了也想休息一会儿。我见父亲坐下来了，就骑在父亲的腿上，摸着父亲的胡子，父亲就搂着我亲着。
“儿子，快下来，你爹做了一天工夫，累了，让他坐一会儿歇一下。”母亲见我粘在父亲身上，就叫我下来。
“不累。”父亲乐呵呵地，还是抱着我。
我们父子俩就是这样，父亲一有空，我就粘在父亲身上，父亲就抱着我亲着。我那时不知道父亲是很累的，就认为父亲很厉害，很伟大。父亲劳作了一天了肯定很累，只是我是他的宝，我是他的快乐，见我了他不觉得累罢了。
我们家虽然很穷，但是我的童年过的却很精彩，就是因为父亲很爱我。
那时的生活很单调，没有现在这么多娱乐节目，要娱乐就要靠自己调节。那时的玩伴很多，玩具也很多，玩法呢差不多都是祖传的。我们玩过的游戏很多，如转陀螺、打夜战、猜谜语、种南瓜等等，那时没有零钱买玩具，玩具都是自己做的，游戏呢很老土，但是我们玩得很开心，很有味，回味无穷。
我父亲为了让我玩得开心，总是在百忙之中助我一臂之力，给我做玩具，让我出尽风头，其中最让我忘不了的是他给我做陀螺。转陀螺是我们那时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我那时还小，自己做了一个小陀螺，带到学校玩，课间玩了一会儿就把陀螺藏起来了。我无地自容，我的陀螺没有别人的大，没有别人的好看，没有别人的厉害，和别人的一撞架就死了。放学回家了，我闷闷不乐，父亲见了就问我，我就把自己的陀螺拿出来给父亲看，父亲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儿子，就为这个呀，很好办，”父亲摸着我的头安慰我，“我给你削一个又大又乖又利害的陀螺，保证明天同学们都羡慕你”。说完父亲就到柴屋里去了，一会儿就传来了据木柴削木柴的声音。
“儿子你看，可以吧。”几个小时过去后，父亲从柴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大陀螺，木料还是茶树（即油茶树，我们这里的木料中油茶树最硬）的。
我高兴极了，接过父亲做的陀螺就找粽叶子做鞭子在坪场上玩了起来，我一直玩到天黑了看不见了才罢休。第二天，我把陀螺带到学校，课间我一拿出陀螺，同学们就围过来了，看到我的陀螺又大又好看，都羡慕不已，有人还迫不及待的要我试试。我用棕叶子鞭子紧围着陀螺转了几圈，然后在地上一旋，陀螺转起来了，我再用鞭子一抽，陀螺转得更加快了，等陀螺飞快旋转时，我就停住抽了，这样很久都不用抽它。有些同学不服气，也拿出自己的陀螺，和我的比转得久，转得快，他们的都死了，我的还在转。我的打架也是最厉害的，谁的陀螺撞着我的了就会被弹死，我的还在旋转。于是同学们都不玩自己的陀螺了，都围着我的陀螺看，这时我感到好骄傲。我想到了父亲，是父亲让我这样出人头地的。
父亲疼爱我，却从不放纵我，如果我做坏事了，就绝不留情。
印象最深的是我给家里放牛，牛吃了别人的庄稼，父亲狠狠的教训了我一下。
那时已分田到户了，我还小，做不了什么大事，就帮家里做小事。我放署假回家，就帮家里放牛。我经常把牛关在山谷里，让它们在里面吃草，然后我就出山谷在外面玩。有一次，我玩迷了，牛出来了我不知道，牛就跑到别人的秧田里去了。等我发现了，牛已吃了大片庄稼。我以为别人不知道，就悄悄把牛赶到一边去了。不想很快就被父亲知道了，父亲首先带我到现场看了看牛吃的庄稼，然后对我说。
“儿子，做错了事要勇于承认，然后改正，改正了就好了。你看，没有被牛吃的庄稼多好呀，被牛吃的就没有收获了。你要知道，农民要收一颗粮食是多么不容易呀。”父亲说完，就带我到庄稼的主人家里去了，陪我给人家道歉。
“我儿子守牛，不小心牛吃了你们的秧苗，等一会我叫他给你们的庄稼施肥去，还有，秋收的时候，你到我家挑谷子来。”父亲到了人家那里，主动上门道歉。
“不要紧的，孩子不懂事，以后小心就是了。”主人家原谅我了。
过后，父亲还是陪我一起挑了几挑牛粪倒在那田里，我挑了一点点，等走到秧田里，已经累得倒在地上了，父亲这么做是想让我知道盘中之餐粒粒皆辛苦。我懂得了父亲的用意，从此以后我知道了珍惜粮食，知道了做人要诚实，有错就改。
我们家那时很穷，但是过得很开心，就是因为充满了爱。我特别感谢父亲的是，不管家里怎么困难，父亲坚持让我读书。父亲说，就是讨米，也要盘你读书，你母亲一个字也不认得，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我呢也就只认得几个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读书的事就要靠你自己了。要知道，那时很多贫穷人家的孩子都不读书了，可我一直读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你说我能不感谢我父母吗。我的学费都是父母千辛万苦、东拼西凑得到的，我读书时，父母已年迈了，家里没有多少收入，父亲借钱也要让我读书。我大学毕业几年了，才还清我读书的债。
我第二次见到父亲流泪，是母亲离开我们的时候。母亲先父亲走了，母亲去的时候，躺在床上，父亲一直守在她身边，眼睛看不清了，行动不方便了，但是还是守着母亲，陪母亲说话，给母亲喂吃的。
我母亲不小心跌了一下，不想就骨折了，就卧床不起了，我们把母亲送进了县城最好的医院，可是医院不收了，医生说我母亲年纪太大了，治好的可能性太渺茫了，也就是说治不治都是一样的结果了。我们坚持住院，住了很久，医生尽全力了，可是还是没有好的迹象。母亲自己坚持不住院了，我们就把母亲接回家了，我们在家里服侍她老人家，让母亲在家里修养。我们绝尽全力，也无能为力了，不得不让母亲离开我们了，母亲也是85岁走的。
这期间，父亲一直陪在母亲身边，父亲眼睛看不清了，行动不方便了，可是还是陪母亲说话，给母亲喂吃的。
“你走了，你把我留下了，我以后怎么办呀！”母亲不吃东西了，看来不行了，父亲感觉到了，就哭了。
“你会好的。”母亲忍着疼痛微笑着，安慰父亲，说完就走了。
母亲走了，我就把父亲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了，这以前他们两个老人家在老家相依为命。
结尾
今天，父亲给我又讲了他那老掉牙的故事，我很认真地听着。以前，茶余饭后的时候，父亲总是给我讲述他自己的故事，以前，父亲一讲完故事，我就会驳斥他。
“你是怕死。”父亲给我讲诉参军的故事时，我就会这样说他，我最小，父亲最疼爱我，我说什么他都不生气，“你要是参加志愿军了就好了，你看，那些抗美援朝回来的不是当官就是有工作，后代也跟着享福，您比他们强多了，还认识几个字，如果参军了一定更有出息。”
“那是的，我各方面都不比他们差，而且还认识很多字，有文化。”我们那里阴阳先生多，我父亲跟着前辈阴阳先生混过几年，认识很多字，还会写会算，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高人一等，“可是要是我去了，有个三长两短，你母亲就为难了，也就没有你了，你还会在这里和我斗嘴么。”父亲亲昵的拍了我一下。
我哑口无言了，父亲说的不是没道理。如果没有他，哪会有我呢，可是他只顾小家，不顾大家，也不算英雄，父亲这是狡辩。其实我们那里参加志愿军的几个人都回来了，没有生命危险，有一些受了些伤。受伤了，前途却无量了，都是国家干部了，当不了干部的，有工资，国家养着。而我父亲呢，就不同了，要起早摸黑，日晒雨淋，还不会有饱的吃。
我现在不抱怨父亲了，在我心里，父亲是最伟大的。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我心好，不干坏事。”讲到那次打园林，父亲就又给我说教了。“当时没人，我要是把那姑娘怎么样了也没人知道，可我救了那姑娘后只是喝了一口水就回来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父亲的意思，父亲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父亲心里只有母亲。
“我和你母亲，生活了一辈子，脸都没红过，我们那时候过的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我们都走过来了，你们现在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做。”最后，父亲的落脚点在我身上了。
面对父亲，我感到羞愧，我无言以对。我们不知是怎么啦，现在各方面都比他们那时好，可是生活呢，却没有头绪，乱七八糟的。
回望我自己的夫妻生活，我的夫妻生活就混乱多了，一不小心就吵架，吵架就想离异，给自己离异找的理由有：感情不和，性格不合，生活不和谐，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山望那山高，物质引诱，思想就抛锚了……
日子过不下去？现在的日子比起我父亲那时的日子，阳光灿烂多了幸福多了！怎么会过不下去呢！会不会是欲望膨胀，思想抛锚吧！这是有的。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