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军侵华，民族遭蹂躏
由于中华民国大总统孙中山的不幸逝世，中华民族刚从满清帝制的桎梏下解脱出来，却又栽进地方军阀混战内乱的灾难之中。中山先生临终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可是这些军阀魔头们只顾及自身利益，对此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他们热衷于划地割踞，各自称雄，争权夺利，独霸一方。其中蒋、冯、阎三氏闹得堪称典型。经过交锋协谈，讨价还价后，最后确定以蒋介石为代表，南京为核心接任总统职，表面上他稳定了下来。但蒋氏却以代表资产阶级利益为天职。遭殃倒霉的还是普天下的劳苦大众。几年来的混战，再加上天灾，旱的地方旱，涝的地方涝。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苦不堪言。自古言道：“家人不和，受人欺”！何况一个东方泱泱中华？
鉴于上述各种因素，帝国列强早已对我地大物博的自然条件优越的中华古老而富庶的文明之帮垂涎三尺。从满清开始，英法等国借通商传教为藉口，侵我中华扰我民族，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奸淫烧杀，胡作非为，强迫满清统治者割地赔款，开港口设租界、置洋行、建码头，开工厂。强盗逻辑横行，盘剥我民族劳工，掠夺我国宝资源。国耻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但他们的侵略野心何时罢休过？收敛过？
西方帝国的殃民利益，使刚崛起的日本军国主义侵略头目急不可待，嫉妒难耐。它们倚仗逐年强盛起来的海军优势，终于在一九三七年“九一八”这天发动了侵华战争，它们以入侵朝鲜作为跳板，然后将魔爪伸进了我东北三省。并以扶植满清未代皇帝溥仪为借口，建立傀儡政权，美名曰复辟满清帝制。实则上是欲盖弥彰，实现统治东亚为实。东北三省沦陷后，日寇得寸进尺筹划入侵华北华南，中华民族已面临民族存亡危机。
这困难当头之时，搞独裁政权的蒋介石却采取了不抵抗主义。他积极奉行消极抗日，潜心反共的反动主张。致使引发了全国爱国民众的反蒋运动。西安事变，各大学府的学生抗日救亡的集会，游行相继发生。中国共产党的前驱领导人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等为了拯救中华民族，主张国共联合，枪口一致对外的主张，迫使蒋介石放下剿共屠刀，坐到国共谈判桌上，可他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他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一番花言巧语，巧舌如簧的蒙骗了东北少帅张学良，西北军司令杨虎成。从西北逃回南京。张学良轻信了他的假仁假义，还亲自陪他到南京。结果是放虎归山，蒋介石一到南京就翻脸不认人，将张学良软禁了起来，以后又指使中统和军统使杨虎成不明不白的遇了难。他的不抵抗主义和倒行逆施的反动举措都被日本情报机构掌握得一清二楚，使他们的军事行动连连升级。华北的卢沟桥事变暴发。日军大规模侵华战争开始，他们动用了海陆空军事力量，蚕食了大片华北和晋鲁豫的中华领土，所到之处极尽“三光政策”的野蛮行径。
在那年头人们除了反抗没有其它退路。爱国志士终于觉醒，只有拿起武器和敌人对着干。在东北涌现出抗日联军司令杨靖宇将军，在太行山有共产党八路军，华东有新四军，他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敌后展开了游击战争狠狠的给侵略者以各种形式的打击。而今，本事叙述的就是在那个年代一个中华老百姓的典型遭遇。作为一个开头吧！
话说上海滩东北角有个宝山县。离县城不远处有三个重镇。第一个是吴淞口镇，第二个是江湾镇，第三个就是大场镇。这宝山县历来是战略要塞，上海的咽喉重地。江湾镇上有户人家，兄弟二人祖上还是书礼传家的望族之称。老大叫海云涛，老二叫海云波。在他们父亲海吉祥在世时，海氏门庭倒也过得可以，称得上是人丁兴旺，财源茂盛。后来老父亲去世后家道渐渐中落。
这个海云涛从小木讷，脑瓜子不太灵活，念过几年私塾，没什么大能耐，只会拨弄算盘珠，做一些老式账本，新社会叫会计，旧社会管叫账房先生。老二海云波可就不同了。天资聪颖读书有缘，老太爷让他进了洋学堂，年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就进了大学。后来又出国到英国剑桥大学留了几年学，他省悟到中国封闭落后，问题是科学不发达，世上列强敢于欺我之弱乘我之危，完全是由于民族意识跟不上时代发展。
自从英法两个殖民统治的老牌帝国在上海滩搞了租界后，完全不顾中国的主权。黄浦江上全是他们的军舰，建码头、设仓库、开银行、洋行。置发巡捕房设监狱。并拉拢纠合上海滩帮会势力，将上海滩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同时他们又开设托拉斯公司，企业。怡和洋行，英美烟草公司，怡和纱厂，花旗银行等等，等等！他们肆无忌惮的重重盘剥中华劳工，疯狂的掠夺我中华资源。就说上海滩的许多马路都以殖民统治者的名字命名，诸如爱多亚路、爱文义路、司各脱路、麦特赫斯脱路、亚尔培路、福开森路等。它们把上海滩视作他们的世外桃源。“冒险家的乐园”这称号即由此而来。
这海家老二海云波即抱着教学治国的愿望，想让国人，特别是年青一代的知识分子学点外国科学发展的东西来拯救中国，他回国以后就和几位留学的同窗挚友，办起了一所外语专修学校。但他却不知无水不能救火这个道理，尽管他全力以赴鞠躬尽瘁，还是为时已晚。
日本侵略者却没有这个耐心，他们早已迫不及待地伺机争吃这块肥肉。东三省被他们侵占后就挥戈攻占了华北华中，它们贪婪地将魔爪伸进了华东，长江三角洲。铁蹄踏入南京城，惨不忍睹的南京大屠杀惨绝人寰，震惊世界。大独裁者蒋介石抵抗无能却带着他的夫人宋美龄逃窜到四川重庆。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淞沪之战暴发，宝山吴淞一带面临战祸，家家户户忧心冲冲担惊受怕。海云涛之妻，即海氏大娘对云涛说：“老头子啊，眼看东洋人要打到这里。二叔二个孩子都委托我们带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二短，叫我们怎么交代，要不我带着二个孩子到上海找二叔，上海租界里比较安全，你看怎样”？前面已经说过，海云涛是老实巴交，是个乡土气十足的人，他能有什么主张？他讷讷的说：“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这样了”。海大娘见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很气，但又舍不得他。随又说道：“要不然你也一起到城里女婿家去避避风头吧”！
云涛抓抓头皮摇摇头说：“你先走吧，我看东洋人不一定这么快说到就到呀！二个孩子是二弟的命根，你快把他们送去，免得二弟夫妻俩着急”。
就这样，海大娘把自己和孩子的换洗衣服用土机织的蓝花布打了个包袱带着二个孩子离了老家走上了逃难的路程。这小镇离上海市区有二十里地，全是土路，也没有交通车，全靠步行。这一路上逃离小镇的人可不少，少说也有百十来人。八月的天气因久不曾下雨，太阳晒得炎热干燥。老老少少扶老携幼，磕磕碰碰，稀稀拉拉拖成一长串。
自古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战争这东西，不是常人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请客吃饭，它是说到就到的。这时，正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的前一天，日本侵略军按计划以飞机大炮为前导，陆军殿后。
这些逃难人群向南跑了十来里路，但听嗡嗡之声大作，密密麻麻似同飞蝗一般的红膏药飞机自北向南，先是低空盘旋，机枪扫射，后面的轰炸机跟着狂轰滥炸，投弹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人群里不少人中弹倒下。在这些索然无辜的百姓中没死的也吓的趴倒在地，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待敌机向南飞得不见踪影时，才使侥幸得生的人们回过神来。纷纷从地上爬将起来。顾不得满头满脸的灰土，为死去的亲人嚎啕痛哭起来。这时在一些男人们里冒出几个有主见的人说：“阿呀，大家别伤心啦，现在是什么时候？光哭就能把死人哭活吗？活着的人要挺起精神，逃命要紧，跑进租界就安全啦”！
这话儿倒真起了效果，求生的欲望促使他们机械的又汇成一串，急急向南进发。海大娘满脸的汗水和灰土，望望二个孩子，他们都被吓呆了，紧紧的依偎她身边。在飞机扫射和轰炸时，海大娘用自己的身体护挡住二个孩子趴倒在地。数他们命大，三人竟然丝毫都不曾受到损伤。他们终于闯过了这场生死关，挺住一路的困乏，走到了上海的闸北。这一路上见到无数的民房被炸塌，到处是断墙残壁瓦砾遍地弹坑累累。过了新闸桥就进了租界，到了租界是否安全？天知道！
海大娘长长的透了口气。她对二个孩子说：“好啦好啦，没事啦！外公家到了”！但二个孩子还小，男孩才六岁，女孩才五岁，他们哪懂得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不过小男孩听说到了外公家，他可乐了，一双小手拍得山响，他欢快的说：“太好啦，到了外公家就不要再跑啦”！小女孩也受到这快乐的感染破涕为笑了。因为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一路上已经哭过好几次呢！
新闸桥下是上海北区一条东西蜿蜒的苏州河，它的上游在苏州，经过昆山和太仓，流入黄浦江，由于时局动荡，谁来管这治理河道的事？多少年来河二岸的工厂排出来的污水全流到这条河来，使河水又黑又臭，肮脏不堪，河二岸的码头下，货船停靠了不少，有煤船，木柴船，黄沙、石子鸡鸭鹅等乌七八糟什么都有。更有甚者，还有几十条装大粪的苏北盐城的帮船。卸货的苦力扛的扛，抬的抬，一片号子声，加上卖瓜子花生，烟卷糖果的小贩叫卖声。一片嘈杂声。海大娘从出生到少女时代都是在这种地方过来的。她娘家就在桥南新桥路志康里弄堂口。一家老虎灶兼小茶坊和盆汤的私人店堂。店不大，但是却是一条龙服务呢，利用老虎灶的开水，冲茶，洗盆汤。既实惠又方便，价钱又便宜。远近三四十岁的男子汉在大热天干了一天活计，臭汗一身，到这里洗个盆汤浴，洗过浴到茶桌上泡上一壶龙井或雨前慢慢啜饮，和几个街坊邻居扯谈上远近发生的新闻，什么张三李四为了相好的女人争风吃醋打群架啦，高老板家被贼伯伯端了窝啦，斧头党和薄刀党为争势力抢地盘闹火拼。某某钱荘老板的几个儿子为分家忤逆不孝等等。大事小事在这小茶馆里都成为扯谈的资料。就是有一条，不可谈政治国事！这不！墙上贴着个纸条儿：“莫谈国事”！凡是全上海的茶馆酒肆墙上都贴着这种条儿。
这老虎灶兼茶馆盆汤的房沿樑上挂着个大灯笼，灯笼上二个大字：“潘记”。海大娘娘家姓潘。她父亲原名叫潘自忠，因人老实本份，待人和气。因此，在街坊上得了个浑名，叫潘老实。在这新闸桥的南北东西，一提老虎灶的潘老实，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潘老实的来龙去脉说来就话长了。
潘自忠老家本是苏州府昆山县一户农家。因兄弟多，家境穷困。他十八岁那年就和几个老乡到上海闯荡做帮工。在一位老乡的推荐下到了这个老虎灶一来打工。说来也巧，这个老虎灶的老主人也姓潘，潘老开这老虎灶也有些年头了，不幸中年丧妻，膝下止有一女十八岁。眼看自己年过半百，忙里忙外，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他时刻留意，欲觅一位忠诚勤快的后生仔招入门，有个半子之靠，二来也可以持续香火，百年之后这潘记店铺有个接替之人。自从潘自忠来后，勤劳朴实话语不多，大事小事都做到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做完这事又干那事，认认真真，干净利落。潘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和盘问其家底，觉得这个年轻伙计正符合自己心中期盼可托之人。某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潘自忠叫到内室把心中打算对潘自忠挑明了。潘自忠听后受宠若惊，扑翻身跪拜老人道：“小人有何长处蒙老人家如此看重，想我当初来上海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蒙老人家看得起收留了我才有今日，今又以小姐相许。但我是个无能的粗人只知埋头做事，恐怕有辱你老人家期望。高攀不上呢”！潘公呵呵大笑说道：“这样说来你已经同意了，那咱们翁婿也别客套啦”！古来中国礼俗的婚姻制度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此潘自忠就顺利顺章成了这潘记老虎灶茶馆的上门女婿和继承人啦！潘公又赐他更名为潘高寿！
婚后几年里，潘公见他们夫妻恩爱勤俭持家，积财聚富，并添了三女一子。海大娘便是潘高寿的二女儿。四个孩子个个聪明懂事，讨人欢喜，高寿待老从极尽孝道，一家人过的和和睦睦。老人无限满足和高兴的心情，过完八十寿辰。某日午睡仙逝。
以上叙说的都是海大娘祖父和父亲的往事。而目前来讲，她父亲母亲均年事已高，店中大小内外之事均由儿子潘玉庭和儿媳料理。且近年来高寿因长年操劳，气血衰竭，卧病在床。
且说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来到店门外十几公尺远，她见兄弟玉庭正在老虎灶前往炉膛中添煤。抬眼望去，只见一妇人蓬头垢面满脸灰土，牵着二个孩子。细看之下竟是二姐玉芳。他又惊又喜，立即放下添煤铲子，迎出店去说道：“哎呀，是二姐呀，怎的弄得这般狼狈模样，快到里面歇息，我弄二杯冷茶给你们解渴”。海大娘也不客气，领着二个孩子进了店堂坐下。她对二个孩子说：“这是舅舅，快叫舅舅”！男孩毕竟大些并不怕生，就按照大娘吩咐，上前行礼叫道：“舅舅好”！玉庭高兴地应道：“哎哎，好孩子你好”！在一旁的女孩怕生，羞答答的躲在大娘身后。玉庭说：“姐，别客气了，快点喝凉茶，你们一定渴啦，等会我给你们弄吃的”。一提到渴，海大娘顿觉得嗓门有火似的。马上倒了三碗凉茶，对孩子说：“孩子，快喝，一路上大家是渴死啦”。老少三人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个碗底朝天。喝罢这才感到透心的凉快。这时后面老太太闻到前堂店内有人说话，为颤巍巍的来到前面，海大娘一见老娘，顿时泪珠纷纷说道：“妈，我们这次是逃难来上海的，一路上差点被炸弹炸死，见不到你们呀”！老太太顿足叹道：“嗨！真是造孽呀，翠宝呀，你受苦啦，你怎么一年多没来呀，现在遭这个罪呀！你们饿了吧，玉庭你快点叫阿彩弄点饭菜，让他们吃饱肚皮再说话”。玉庭连连应声道：“阿妈，你放心，我马上去弄”。注（翠宝，是海大娘乳名，阿彩是老太太媳妇）
待饭菜端上，海大娘他们老少三个也顾不了许多，狼吞虎咽起来，也难怪，他们一大早出来二顿没吃，一路上受了惊吓，把饥饿也忘了，现在到了落脚处，心安定了下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响了。老太太看到女儿和二个孩子的吃相，不觉摇头叹息道：“唉，看把你们饿坏了”。她回头对儿子玉庭说：“快到里屋去打水给他们洗个澡，把衣裳换换。再去打扫一间空房间铺个床给他们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当晚，海大娘在后院西厢房歇下，她刚把二个孩子哄着上床睡下。老太太不放心，进来看望，娘俩坐在床沿唠起话来。二个孩子睡在被窝里没睡着，都瞪着眼竖起小耳朵听二个大人说话呢！海大娘说：“阿妈，东洋人已经打到了上海，我虽然逃到了市里，你那女婿还在乡下镇上，不知道他倒底怎样了。这二个小孩子是二爷家的宝贝疙瘩，他们办学校没得空照看孩子，托我代领。每个月都寄孩子的生活费到乡下，现在打仗了，没办法我只得将他们带到上海，这次亏没出问题呢”！她说罢回过头来看看二个孩子，见他们没睡着，马上对他们说：“小家伙，没睡着呀，快叫外婆，外婆最喜欢小孩子呢”。二个孩子调皮的挤挤眼，不约而同的喊起来：“外婆好”！
老太太笑吟吟地答道：“好孩子，小乖乖，你们好”！她一边答一边从怀里掏出二只香蕉递给孩子：“来，一人一个，坐起来吃”。二个孩子向海大娘望望，海大娘笑着点头道：“坐起来吃吧，外婆好吗”？二个孩子又是同声答道：“外婆真好”。“那就谢谢外婆”！二个孩子又是同声对老太太说：“谢谢外婆”！老太太乐了，笑道：“不谢不谢，好乖乖，吃吧吃吧！二个孩子接过香蕉剥了皮，快乐的吃起来。老太太笑问二个孩子道：“小家伙，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小男孩抢着回答：“外婆，我叫海生，今年六岁了。女孩接着说：“外婆，我叫海霞，今年五岁”。老太太开心的点点头说：“好好，回答得太好啦！海大娘对二个孩子说：“好啦好啦，香蕉也吃过啦快睡吧，我还要和外婆说说话呢”二个孩子对视了一下，小舌头一伸，点点头，马上睡下，眼睛闭起来。到底是小孩子，白天奔跑了大半天，又受了惊吓，想必是太累太睏了，不一会刻双双睡着了。这时海大娘问老太太道：“妈！怎么不见老爸呀？老太太这时深深叹了口气同，忧郁的说：“翠宝呀！也难怪，你一年多没有回娘家啦。你老爸辛苦了大半辈子年纪大了，去年开始，身体越来越差啦眼睛也出了毛病，医生说是白眼障，现在又得了气管炎，每天咳个不停，看了多少医院和医生，吃了多少药，都没有起到效果，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哼。唉，你不晓得啊，你兄弟玉庭现在肩上的担子不轻哪！老太太的话使海大娘听得眼泪掉掉的，她想哭又怕吵醒二我个孩子，哽咽道：“妈，我得去看看老爸去”！老太太按住她道：“今天你别去啦，你今天太吃力啦，再说，你亲兄弟刚才服侍你阿爸吃了药，现在睡着啦！你睡吧，明天有精神了，去看你老爸吧，听话！啊！我也睏啦要睡觉去啦。
这一夜，海大娘好长时间睡不着翻来复去回想她在家中做姑娘时，老爸爱护他们姐妹兄弟四个，有好吃的尽量让给他们吃。从小直到他们一个个成家，都舍不得打他们一下，想着，想着，实在白天担惊受怕过度疲劳不知不觉睡着了，但已是下半夜了。
第二天一大早，海大娘起床后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快起床，今天去见外公。海生问道：“阿妈，外公在哪儿？昨天怎么没看到呀？海大娘说：“外公老了，有病躺在床上呢！海生点点头说：“噢，小妹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外公去”。海大娘替二个孩子洗脸梳头后自己也梳洗一番。这时老太太也起来了，来到他们房间，海大娘忙迎将上去说：“妈，你怎么早起来做啥呀。海生海霞快叫外婆”！二个孩子点头喊道：“外婆早”！老太太忙答道：“早早，乖孩子真听话。她对海大娘说：“翠宝，快带着孩子到前面吃早饭去”。海大娘说：“不忙不忙，我们先去看望老爸后再吃早饭，我昨天晚上就着急看老爸，被你劝阻，弄得我上半夜都没睡着”。说罢嘟起嘴。老太太深知自己这二闺女的刚烈脾气，无奈的摇摇头说：“好，好，好，呀！好，走吧我带你们去”。这座二层楼房，前面是店铺，后面则是东西二厢房和厨房后院是个大天井，天井里堆放着一大堆老虎灶用的煤和其它燃料。二楼楼房，东房是玉庭夫妻的卧室，西房则是玉庭儿子建文的卧室。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潘老太太到潘公高寿的卧室。海大娘一脚跨进卧室就高声说：“阿爸，你的二女儿玉芳来看你了”！潘公高寿听到声音，有气无力的答道：“噢噢，是翠宝呀，一年多啦没回娘家啦。昨天晚上你妈对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全知道了，你吃苦了。翠宝呀阿爸老啦，一身的病不中用啦，特别是眼睛看不清东西啦，你站在我面前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说罢，连连的咳起来，咳得面红耳赤。海大娘简直不敢相信老爸在二年前还身板硬朗，精神抖擞的，一年多不回娘家，老爸却病得面无血色，骨瘦如柴了。但她不能有半点衰伤的表现，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劝慰她老爸道：“阿爸，你别灰心，会好起来的”。潘公高寿摇摇头说：“唉，好个屁，你兄弟为我已经化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治我的病，也没起什么效果，唉！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早点死的好，免得害人呀”！说罢又咳起来。海大娘赶紧用拳头轻轻捶她老爸的后背，劝慰道：“阿爸，你别胡思乱想瞎说，我看你还能活十头八年的，我们做晚辈的一个也不会嫌弃你的，你安心养病，我们还要吃你八十岁的寿酒呢”！潘公高寿听了女儿的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孩子我知道你说的是宽慰我的话，可是我恐怕不会……”海大娘深怕她老爸会讲出不吉祥的话，赶忙将话岔开，她对海生和海霞二个孩子：“海生海霞快叫外公呀”！海生和海霞见老外公两眼深凹瘦骨嶙峋的样子，心理上促使他们感到害怕，但不得不听海大娘的话，萎萎缩缩的喊了一声：“外公好”！潘公高寿虽然一双眼睛不行，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但见眼前人影晃动。可他的听觉还行，他听到了二个孩子在叫他便连忙答应道：“咹咹，好孩子，你们好”！这时，海大娘兄弟玉庭和弟媳阿采来催促道：“姐，快带二个孩子到前面吃早饭，已经摆在桌上，冷了就麻烦啦”！海大娘答道：“好好，就来就来”。她对潘公高寿说：“老爸，那我们吃早饭去啦”！潘公说：“好好，快去吧，我这里有你妈呢”！
海大娘在娘家住了二天，精神有所恢复，但并没有安下心来。她心里想，我不能增加兄弟的负担，我得赶紧将孩子送到二叔那里，看二叔有什么妥善的办法安顿二个孩子。第二天早晨用过早饭即向潘老太太及兄弟弟媳说明情况后，带着二个孩子告辞而别。兄弟玉庭亲自送二姐。一路上劝慰二姐说：“姐，你放心，有什么困难的话回头再回家，我旁的不敢说大话，粗茶淡饭还是有的，现在东洋人要在上海立脚一时还不会像南京一样搞大屠杀，因为上海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况且上海有英法美的租界，东洋人会有所顾忌。他们派出许多商团到上海搞经商做生意”。海大娘说：“这我知道等我到了二叔那里再作道理，有困难我一定会回来的”。玉庭点点头说：“嗯，姐，那你保重，兄弟等你的消息”。一刻电车来了，海大娘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跟舅舅说再见”。二个孩子向玉庭挥挥手说：“舅舅再见”。玉庭也挥挥手说：“再见再见”！他亲自目送姐姐和二个孩子上了电车，直到电车驶向西去，不见踪影这才回家。
在电车上，海大娘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有许多日本兵列队荷枪巡逻，租界上的外国人臂上佩带着袖章，上面分别标着他们自己国家的国旗。由此，海大娘知道，日本人已全面占领整个上海。他回想起这二天，她人虽在娘家，可听人说，日本人为了攻占上海，在闸北坭城桥北桥遭到国民党爱国将领谢晋元的顽强抵抗，誓死抗击使日军受到重创。谢将军终因后无援军，孤军奋战弹尽粮绝和他所率部众宁死不屈壮烈牺牲的消息。
她和孩子到了二叔执教的铜仁路云波英专，使海大娘目瞪口呆。只见大门紧闭，里边鸦雀无声。海大娘见邻居有有一位老先生推门而出，迎上一步施礼道：“请问老先生，这儿学校的校长到哪儿去了，学校怎么不上课了”？这位老先生将老花镜往鼻樑上推了推，两眼烔烔的看着海大娘问道：“老嫂子，你是云波教师的亲人吧”？海大娘点头道：“不错，我是云波校长的长嫂，从他家乡赶到上海的，这二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那位老先生显出非常热忱的样子说：“噢，原来是大嫂，实在失敬，站在门口说话不雅，若不嫌弃，请到寒舍细谈”。海大娘说：“老先生客气了，实在惭愧，恭敬不如从命，请老先生带路”。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这位老先生到了他家，进到客室分宾主坐下。老先生吩咐家中女佣沏茶送上，然后开言道：“请问老嫂子，你是难得到这儿来的吧”？海大娘答道：“是啊是啊，我为了照料二叔这二个孩子，我没时间来上海，孩子的生活费都是二叔按月寄到家乡的，我知道他办学教学很辛苦，我不想打扰他的工作，所以有一年多没到上海。现在东洋人打上海，我们老家首先遭殃，我带着这二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从乡下逃难到租界，一路上几乎性命难保，和我们一起逃难的乡亲，有不少人死于枪口和炸弹下，这次能逃出来完全是迫不得已呀”。老先生听了这番话，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叹道：“真是造孽呀，中山先生推翻了清朝帝制，老百姓盼望着过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民国才几年啊，军阀混战，余火未息，小日本乘我国之危，大举入侵，蚕食我中华疆土，荼害我中华民族，实是可恨可恼”！海大娘见这位老先生义愤填膺的神态，不禁冲口道：“老先生的直心性，使我肃然敬佩，请问老先生贵姓”？这位老先生谦虚的答道：“老嫂子你客气了，敝人免姓顾，我和云波是邻居，多少年的交往。况且我女儿芝君就在他学校补习英语。我见云波校长一身正气，为人和蔼可亲年轻有为。我从心里喜欢他，每到晚上我常到他那里促膝谈心，他知识渊博，见识非同一般，我们成了忘年之交。后来我就认他为过房儿子。他工作起来不知什么叫疲劳。我常劝他要当心身体，他总是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没事，去年下半年他太太因为是学医的，要跟她父亲到加拿大多伦多医学院深造。夫妻俩商量了一阵，云波终于同意了。自从他夫人出了国，云波工作更辛苦了，今年春上他患上了肝炎还不知道，几次肝部发作，痛得不能工作，我知道后，硬是逼着他上医院去检查，才得知他已患上了肝癌，医院决定他住院治疗。由于他的病和时局的动荡。学校也停办了”。海大娘听了顾老先生所说的一切，犹同一雷轰顶。怪不得半年多二叔没有和老家通信。她急问道：“谢谢顾老先生告诉我这一切情况，但不知我家二爷住在那家医院，我急着要去看望他”。顾老说：“行行，大嫂子你别急，他住在中山医院，我可以陪你一同前往”。海大娘感谢道：“那就太感谢您顾老先生了”！
顾老即吩咐他的老伴说：“芝君娘，我陪这位大嫂到中山医院去一次，回头我就回家”。顾老奶奶说：“应该的应该的，你放心去吧，可怜云波这孩子得病住院以来，除了我们和芝君去看过几次，他家里人还没人来看望过他呢，他夫人又去了外国”。说罢连连摇头叹息。海大娘感谢道：“多谢俩位前辈如此关心，那就告辞啦”！顾老奶奶摇摇手说：“大嫂子，别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快去吧”。顾老和海大娘及二个孩子离开顾家，顾老招呼二辆人力车，径奔中山医院。
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顾老来到中山医院住院部二楼一病室，当她看到云波二叔时几乎吓了一大跳，原来脸色白哲红润神采奕奕的二叔已变得灰白消瘦，双眼失神，她差点认不出这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却是海家二爷。云波却认出了面前的是大嫂，她身边的二个孩子是他的骨肉，他欠起身子想坐起来。可是已经力不从心了。海大娘连忙说：“二爷子，别动躺下说话”。云波眼眶失神有气无力的说：“大嫂，你来啦”！他又对大嫂身后的顾老说：“干爹，是您老人家陪他们来的吧，多谢您啦”！顾老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你大嫂到学校，见大门紧闭，茫然不知所措时，幸亏遇到我，我招呼她到我家，我把你的所有情况讲了，即陪他们来了”。云波点头称谢。海大娘说：“二爷，你好胡涂呀，病成这个样子，也不来信，通知我们，况且连二娘出国我和你大哥都不知道，真是的”！云波苦笑着说：“大嫂请原谅，我料在是不想为了我让你们着急呀”！海大娘嗔怪地说：“唉！你们知识分子呀就是这样子，还不想让我们知道，我要是不来上海，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亏得顾老先生正直热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否则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呀”！她回头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你们进来喊你们的爸爸”。海生是一个六岁的男孩子，他拉着妹妹海霞走到床前喊道：“阿爸”。海霞见哥哥喊了，她也娇滴滴的喊了声：“阿爸”。云波顿时激动的从被窝里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握信二个孩子的小手，伤感的答道：“好孩子，阿爸没有照顾好你们，使你们不能和爸爸天天见面，阿爸不是个好阿爸呀”！说罢，两行热泪滚落腮边弄得二个孩子也伤感抽泣起来。
云波伤感了一阵，含泪对海大娘说：“大嫂我深深知道你是一位善良贤德的女子，自从你到了我们海家，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你和大哥的结合不是自愿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逼迫。即是这样你还是忍气吞声认了命，任劳任怨成了我的大嫂，你和大哥结合了十几年都没有生过一男半女。可你将我的一双儿女爱护有加带得这般齐楚。我知道我这病已全愈无望，我别无他求，拜托你将这一双儿女抚养成人，我虽赴九泉也就瞑目了”。说罢在枕边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包说道：“大嫂，这是我积攒多年的积蓄，请你拿着可以度过一些时日，再说我们的继母曾同我说过要将海霞这孩子带走，陪她过她那没走完的路，我想她的愿望也不过分，毕竟她也是我们的娘呀！我把我的另一半积蓄也给了她，到时候你就将海霞带到她那儿去。我想过，我的日子不多了，拜托了。我听干爹说现在整个中国已经沦陷了差不多一半了，小日本已进了上海，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使我遗恨的是我自己无能只能握笔杆，不能拿枪杆抗击日本强盗”。说罢已气喘吁吁人。海大娘和顾老先生在一旁眼睛湿润，用手擦着眼角。海大娘忍住悲痛劝慰道：“二叔别伤感，你的病还不至于这样绝望，顾老先生对我说过，他已经和这里院长说过，请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愈你的病，至于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你的，你放心，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要紧”。顾老先生在一旁也附和劝慰说：“是啊是啊，云波，你大嫂的话句句是实，再说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云波听了二人的劝慰，点点头，心情也安定了不少。海大娘转身轻声对顾老先生说：“顾老先生，现在我有个要求不知该说不该说”。顾老坦然说：“我们都是自己人啦，请勿见外，有话请讲”。海大娘说：“眼看我家二叔病得脱了人形，我实在不放心，若有三长二短，在这医院里无人精心照料怕是不妥，我想托顾老先生将这一对孩子带回去过几天，我在这里服侍二叔，看他病情发展好坏再作道理，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顾老抚掌道：“那太好了，正合我意，行行，不知二个孩子是否肯跟我回去啊”？海大娘弯下身子将意思剖解给孩子听，海生听了直点头，海霞见哥哥点头她也就点起头来。就这样顾老带了二个孩子先回家。想不到这二个孩子这一辞别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亲生父亲的容颜了。
过了二天，云波病情恶化，神志不清，什么都吃不进嘴，口角流涎呼吸急促，几个主治医师吩咐急救输氧却是为时已晚抢救无效撒手归西。待顾老赶到时云波遗体已送至太平间，这一天云波继母王氏也已赶来。医院开出死亡证明为“癌症晚期，癌细胞扩散，无力回天而死亡”几个亲人悲恸号哭。一代儒生竟作永别卒年四十八岁。呜呼呜呼哀哉！海大娘邀请了顾老先生主持丧事。因上海沦陷，日军铁蹄已遍及全市，只能草草料理，安葬完毕。海大娘按云波遗言将女孩海霞交给了继母王氏，自己带着男孩海生，辞别了顾老先生一家人，哲自返回娘家潘记茶水店。
大娘兄弟玉庭见二姐回来，但见老小手臂上都带着黑纱，大吃一惊，情知不妙，正要开口发问，倒是海大娘悲痛哽咽着说：“玉庭呀，我家二叔他……”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玉庭也有所明白了，他不愿说穿，怕她承受更大的痛苦。他劝慰他姐说：“姐呀，生死天注定，你也别伤心过度，有什么难处，慢慢商量，你进去休息，有话慢慢说”。海大娘点点头拉着海生进了店堂，在茶桌边的板凳坐下。这时潘老太和她媳妇阿采孙子建文都闻声出了房间到了店堂。潘老太太见到二闺女回来心痛地说：“阿呀，翠宝，你走了有半个多月，我实在为你担心呀！唷，你和这小傢伙怎么都戴了黑纱，莫非……”老太太正要往下细问，玉庭却摇摇手阻住和打断了话头说：“妈，姐还没有定下神来，让她喝口热茶休息一下，什么情况，姐自会讲的”。老太太会意点头说：“咹咹，怪我心急多嘴，对呀，翠宝喝口热茶定定神”。海大娘点头说：“好好，我喝茶”。她喝了二口热茶，把茶杯递给海生说：“孩子，你也渴了，喝二口”。歇了一会，海大娘就将云波患癌症，学校停办，临终托孤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潘老太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道：“唉，唉，这是什么世道？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寿吗？老天爷真是不公呀”！玉庭劝慰他姐道：“姐呀，你千万不能伤感，事已这样你要振作坚强，因为你身负重托，既然你已接受了这重托，那就要负起培养这孩子的责任，让你家二叔九泉之下安心瞑目。目前你尽管放心，暂时在这里住下，我们吃什么也有你和这孩子吃的。以后再慢慢想法找活路”。海大娘的心原是七上八下，想想以后怎么办，内心争的六神无主，又想到在乡下的男人云涛，不知他现在在遭什么罪呢？而今听到兄弟娓娓的劝说，倒也觉得入情入理，是呀，我是受了二叔重托之人，怎能自己先乱了方寸呢。她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弟呀，你说的有道理，感谢你的一片深情。但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你目前担子本已不轻，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儿子，我再插进来增加你担子，真是于心不忍呀”！
玉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的说：“姐呀，你的担心实在多余”。他拍拍胸脯说：“姐呀，你看你兄弟年轻身强力壮，老爸，老妈吃辛吃苦养育了我，我就该有所作为挑起家庭担子来报答爸妈，你说我讲的对吗”？海大娘见兄弟这样乐观的精神，一下把胸中愁云驱散了一大半。
海大娘就这样暂时在娘家住了下来，她本是勤劳之人闲不下来，帮兄弟在老虎灶上为顾客冲冲开水或是在店堂送水递茶招待茶客，有时帮着老娘去后院老爸房里照料卧病在床的老爸。海生这孩子呢倒也挺乖巧文静和那舅舅的孩子嘻耍玩乐，从不淘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倒也相安无事。尽管上海滩已沦入日军控制之下，老百姓凭良民证到米店排队买户口米吃，但海大娘和海生没有籍入户口，因此这个粮食问题引起了一场不愉快的事端。使海大娘改变主意，决定离开娘家自谋生计。
事情是这样的，某日早晨海大娘早起拎了一桶水拿了拖把准备帮弟媳拖地板，正走在楼梯，但听到弟媳阿采的声音：“嗳，建文他爸，你想想看，你阿姐和那小家伙户口又不在这里，而吃的都是我们的计划里的米，米口袋的米几天又没了，这样下去我们吃得消吗”？又听兄弟斥责道：“废话，我姐现在在遭难，我们每人省一口就够啦，你噜嗦什么”？阿采不愉快的说：“呕，你大方！我小气是不是”？海大娘实在听不下去啦，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拎了水桶和拖把走下楼梯返回房内。心想再不能在娘家躭玉下去了，弄得不好会造成兄弟夫妻不和。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做姑娘时，在丝厂做工的一个极相好的小姐妹，她决定去碰碰运气请她帮忙，找个打工的去处。
二、欣逢知友孤弱得安身
且说还大娘见弟媳唠唠叨叨，恐伤兄弟夫妇为她而不和。再则自日军侵沪后，潘氏茶馆和盆汤生意日渐清淡，昔日茶友们生计俱忧心忡忡，哪有心思喝茶闲聊？如此光景，海大娘好生不安。海大娘生性聪慧傲气，岂无自知之明？寻思不是长久之计。且最近听得邻舍一位小学王老师说，由上海慈善界人士和上海租界内天主教教会联合组办了一个上海慈幼协会，专门接纳和拯救在日军侵沪战争中失去了父母和家园的难童孤儿。并招收为孤儿服务的护士、护理。海大娘觉得这倒是适合自己的一个好去处，既解决生计，也可以为这慈善事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老小二人均能适宜。主意已定，午饭后，趁弟媳出去和邻居打牌消遗之时，老妈和老爸睡午觉之际。悄悄和兄弟玉庭说了自己的打算。玉庭却不以为然后地说：“哎哟，我说我的姐呀，这是为什么呀？兄弟店中生意清淡是事实，但单是老虎灶卖开水一天三餐的粗茶淡饭还不至于我们饿肚皮嘛！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弟媳妇阿采见识短小家子气说话难听，姐听到了什么生气了吧？”海大娘故意白了兄弟一眼说：“嗳，玉庭你别误会，胡乱猜想。”海大娘编了一个谎说，你说到那儿去啦，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犯不着生阿采什么气。说实在的，我是看不惯这地方的地痞小流氓二混子，喝了茶不付钱，还得陪着笑脸应付他。有一次一个中疤子洪生的三等流氓乘我端茶上桌时对我动手动脚乱捏造乱摸的，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窝囊气。所以你不用再劝我，我主意已定，决定到那里去碰碰运气试试看，不成功再回来也无妨。”
玉庭见二姐这态度，知道二姐生性倔强，凡是她决定了的事，任你磨破嘴皮也属枉然。玉庭悻悻地说：“既然姐决定了，弟也无话可说，不过弟有点不放心，最好你找个你熟悉地同伴陪你一起去应征，免得不致受人欺凌才好！”海大娘经兄弟这么一提醒，倒也觉得有点道理，她点点头说：“嗯，你这话有道理，不过你放心，姐过去在丝厂做工时有个小妹妹叫阿英的，住在八仙桥对过同乐里。我明天去找找她看，请她陪同我一起去。不过姐要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帮我照应海生这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任意乱跑才好！”玉庭说：“姐，你放心，海生这孩子挺乖挺老实，和我孩子建文挺投缘，可亲热啦。我叫建文陪他玩，他们要到外面玩，我一步也不会离店堂的，我这一关他们是过不去的。姐，这你放心是啦！”海大娘见兄弟这么说，心中放下了顾虑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海大娘略为梳洗，换上一件干净蓝士林布罩衫，一条黑布罩裤，一双干净黑布鞋，显得干净检朴。对海生作了叮咛，又对兄弟打了个招呼。即出门上了大街。由新闸路向东，到了泥城桥虞洽卿路（现为西藏中路）再向南向八仙桥方向走去。一路上，经过许多商店，有很多商店的二楼上都悬挂了日本太阳旗，并在店门上方，扯挂着横幅布条，上面的字是“欢迎选购东洋百货，价廉物美八折优待，货真价实，欲购从速”的招徕广告，窗台上还顾了一班洋鼓洋号的吹鼓手在大吹大擂。海大娘见了煞是恶心，怒气横生，不禁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心中不由骂道：“王八蛋亏你们还是中国人！无耻！”正在这时，忽然人群骚动，海大娘不觉纳罕起来。只听得后面有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在大叫大嚷：“靠边，靠边站，太君的巡逻，开路开路的。”
海大娘随着人流闪开了一条路，定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是一个尖头猴腮，獐头鼠目的狗汗奸在喳呼，他还恬不知耻的扛着一面太阳旗呲牙裂嘴神气活现不可一世地喳呼，后面跟随着四个日本兵，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长枪，昂头挺胸旁若无人骄横跋扈地踏步前进，，那狗汉奸对日本兵奴颜谄媚的熊样，令人见了恶心呕吐。海大娘不禁脱口骂了声：“忘记祖宗的哈巴狗。”不想这狗汉奸的狗耳朵倒挺尖，尽管海大娘骂声很低，还是给这条狗听到了，他知道这是骂他的，他回头在人从中搜索，可是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太多太挤，他吃不准这骂声从何处发出，只得装着没听见似的，厚着脸皮仍用他那剌耳的尖嗓子喊叫着：“靠边站，靠边站，太君的……一遍又一遍。海大娘见这狗汉奸回头用老鼠眼四下搜索时，担心会被发现。这时人群中有人将她布褂的下摆一扯，把海大娘吓的心儿怦怦乱跳，沁出了冷汗。本能地回头一望，不由转惊为喜。你道为何？原来这位扯她衣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大娘要找的小姐妹阿英！
阿英拉着海大娘挤开人群，闪进路边一条小弄堂里。阿英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玉芳姐呀玉芳姐，你呀胆子太大了，大街上这么多人骂那汉奸，要是被那狗东西发现是你骂的，那你没得命，够你受得了。”海大娘忿忿地说：“我看那狗东西那下贱相，把我肺都快气炸了，忍不往骂出了声，幸好人多，那哈巴狗没发现我。”阿英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她说道：“玉芳姐，我知道你生性刚烈火，可我们也不能拿鸡蛋碰石头呀！记得我们当年在工厂闹罢工时，厂方为什么怕我们？因为我们有领导有组织，大家团结一条心，厂方怕众怒难犯而妥协了，如果当年我们只有一二个人去和他们硬拚，别说他们不怕，那他们是根本不在乎的，抓只鸡杀给猴子看，这样的事他们是做得出来的。但他们怕的是大众的力量呀！所以说，玉芳姐你下次再不能意气用事啦，惹出大祸来，可就有大麻烦啦。今天你幸亏碰到了我。说真的，为了你，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乱跳呢。说真的我真为你后怕呀！”海大娘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好啦，好啦，我的阿英妹子，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大街上的？这几年你还在工厂里上班吗？”阿英摇摇头说：“看你这个急性子，一问就没完，好吧，，告诉你吧，工厂里自你出嫁不干后，没有几个月，我也结婚啦。我男人看我在厂里三班倒太辛苦了，再说厂子被东洋鬼接收，车间里来了好几个日本工头，凶得不得了，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后来我怀孕生孩子，我男人说什么再也不让我进厂做工了。我们夫妻俩僦在八仙桥菜场摆了个摊位，做起了贩卖蔬菜鸡蛋的小本生意，总算马马虎虎糊住了三张嘴巴。几年来就这样得过且过。
今天早上，我在家里刚把脏衣裳洗好晾好，吃了口早饭准备到菜场替换老头子和女儿，不想这么巧碰到你啦，哎！”阿英说到这儿忽然想想问道：你问了不少，我也答的差不多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啦，玉芳姐，我们边走边谈吧，这儿穿过这条弄堂斜对过就到菜场了。你嫁了人这几年怎么过的？你老头子对你好吗？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的？肯定有什么事吧？”海大娘微微点头，嘘了一口长气答道：“唉，说来话长，自从那年离开了缫丝厂，我老爸作主，把我嫁到郊区小镇上一家书香门第家做了长房媳妇。嫁过去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原配老婆已死了三年多，我只是他的补房而已。三朝回门，我在老爸面前又哭又闹，怪他不该听信媒人的胡言乱语。但生米已成熟饭，闹也没用了。
后来过下去见男人倒也老实，我常使性子乱发脾气他都一声不吭。再不是他就避着我跑到街上泡茶馆。晚上，回家总是对我陪小脸，小心翼翼地给我倒洗脸水帮我洗脚，像哄小孩似的逗我高兴、逗我笑、逗我快乐。他也真有耐性，日子长了，我的坏脾气和任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驯服了。我左思右想，我们做女人的一旦嫁了人就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只怪自己八字命不好。但我们结婚多年俩人的感情始终真不起来。再说他原配养的二个女儿每年清明回来扫墓，冷冰冰的板着脸，连喊声妈还是她们的阿爸逼上梁山勉强喊出来的。我总算当尽了做晚娘的滋味啦！”阿英听到这儿插嘴问道：“好么，玉芳姐，你和他有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海大娘摇摇头说：“没有，你想想像我们这样生分的夫妻，睡在一张床上，没有一点真情，也激发不出情欲的激情。再说他比我大十几岁，婚后只不过三年功夫他就变得那样的苍老，简直成了小老头。我又从左邻右舍的老年人说，他年轻时就嗜好抽大烟好赌好嫖，被他的老父严厉的责打了好几回，强行关起来，逼他戒烟戒赌，直到他老父去世，家道渐趋中落，贫寒使用他没有条件继续荒唐，过了一段痛苦难挨的日子，烟虽戒掉了，但人却像害了一场大病，瘦得不像个人形。等他明白过来时，却是老大徒伤悲了。我不止一次的怪我老爸胡涂，当初谈这门亲事，也不先访一下亲，打听打听，稀里胡涂将女儿推下火坑，断送了我的青春和幸福。我老爸也非常的后悔，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海大娘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阿英，好啦，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还住在老地方吗？”阿英正在为自己小姐妹的不幸婚姻摇头叹息，忽听海大娘见问，随答道：“是啊，还在老地方，屁大的一个灶披间住了七八年。上海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小百姓，能指望住什么好房子大房子。”再说我那男人也是从乡下到上海打工混饭吃的老实人，想当年我初进菜场做生意，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相中他为人忠厚老实肯吃苦。结婚以后我们有了个女儿毛毛，已经七岁了。她们走着，说着，阿英忽然二眼放光，惊喜的说：“哎哟，玉芳姐，你看，说到我家毛毛，毛毛就到。海大娘抬眼一看，但见一个女孩头上扎了羊角辨子，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苹果脸儿。一蹦三跳地从对面迎来，甜甜的喊道：“阿妈，你怎么才来呀，我和阿爸肚子都等饿了。”说罢，小嘴儿嘟了起来，一副天真样儿真是讨人喜欢。阿英真心赶忙说：“喔唷，毛毛，都怪阿妈，在路上碰到这位大姨妈，俩人说着说着，把你们给耽误了。毛毛，快过来叫大姨妈。”海大娘见这孩子天真烂漫，实在讨喜，弯下身来摸摸孩子的一双小手。谁知这小女孩见到海大娘，好像自来熟有缘份一般，毫不见生。脆生生甜蜜蜜地喊道：“大姨妈你好，我叫毛毛，今年七岁了。”海大娘高兴而快乐的回答道：“好、好，毛毛也好，好孩子真乖，今天都怪大姨妈不好，和你妈妈说话，耽误你们吃早饭，大姨妈向你赔礼啦！”小女孩手儿乱摇说：“不怪大姨妈，怪我阿妈慢性子。”海大娘对阿英说：“你看，把孩子饿着了，对过有个烧饼摊，我过去买二副大饼油条让他们父女俩吃，好吗？”女孩又摇手道：“大姨妈，你不要买东西，很贵的，我阿爸说，一天三顿饭有得吃就行了，我和阿爸回家吃早饭就行啦！”嗬！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真了不起，好孩子你真聪明！海大娘夸奖毛毛说。阿英高兴地带着海大娘进了菜场，见自己男人正在为顾客称鸡蛋。她搬了一张板凳过来让海大娘坐。一会儿，根生收下蛋钱，客气的对那买鸡蛋的女顾客说：“谢谢，欢迎下次再来。”那女顾客笑笑，点点头说：“好，谢谢，下次一定来，再见！”女顾客拎着菜蓝子走了。这时，阿英对她男人说：“根生，把你饿坏了吧。哎，根生，今天碰到了客人来，来晚了对不起啦。现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客人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玉芳大姐，我俩好多年没见面了。”根生礼貌的向海大娘点点头说：“大姐，您好！”海大娘也客气地说：“您好，大家好，真抱歉，我的到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根生忙摆手说：“阿哟，大姐，看你说到哪去了，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我常听阿英提起你，说大姐待人和气，人缘极好，肯帮助人，是个热心肠人。”阿英打听他们话头说：“好啦，都别客气了啦。根生，你快带毛毛回家吃早饭去，我和玉芳姐好几年没见了，我要和她好好谈谈呢！”根生答道：“噢！晓得了，毛毛我们走吧！”他又回头对海大娘点点头打招呼说：“大姐，你俩好好谈谈
不好意思，我和女儿回家吃早饭去啦，再见！”海大娘答道：“再见再见，好走。”根生拉着毛毛的手走了。
谁知没走几步，毛毛回过头来非常认真的样子对她妈妈说：“阿妈今天早点收摊，回头你带大姨妈到我家吃中饭，我叫阿爸烧几样好小菜，请请大姨妈呢！”阿英笑咪咪地答道：“噢噢，晓得勒，你这小机灵鬼，放心吧！”毛毛听到妈妈的回答，甜甜地笑了。但她好像还不放心的样子对海大娘说：“大姨妈，你一定要来噢！”海大娘从心眼里喜欢这小女孩的聪慧和纯真，由衷地向毛毛说：“好、好，一定来。”毛毛这才放心地向海大娘招手说：“再见！”海大娘眼看毛毛的羊角辨子一甩一甩一蹦一跳地走了。
海大娘回过头对阿英说：“阿英呀，我真羡慕你，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阿英叹道：“幸福？唉，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三顿饭还忙不周全。住的像鸽子笼一样的灶披间，毛毛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太穷啦，供不起她上学啊！”海大娘深深叹了口气说：“是呀，我们是太穷了，谁叫我们命不好，谁叫我们是小百姓呀！”
阿英若有所思地突然问道：“玉芳姐，你多少年没来我家，今天突然来了，你肯定有什么为难事，你不说我都能猜出几分来。”海大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猜得不错，我是有事找你帮个忙呢！”“什么事？快说，只要我阿英能帮得上，一定帮你。”阿英迫不及待地问道。
海大娘这才把带着二叔的二个孩子从家乡逃难来租界，一路上如何死里逃生。找到二叔处，谁知二叔患了不治之症，已进了医院，二娘又远在异国他乡，直到二叔临终托孤。如何在娘家暂度时日，因老父久病卧床，兄弟负担重，欲想自谋生计。闻听上海红十字会，上海慈幼协会，除招纳流离失所的难童外，还招收女护士，女护理及清洁工杂役等，我想去应征，但怕一个人去不妥，特来找你陪我去，不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阿英听后说：“喔唷，玉芳姐，看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原来是这点小事，我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你去一趟。不过你千万要有耐心，不要心急。你什么时间去，你就说一声，我也有准备啊！”海大娘想了想说：“阿英啊，我看就吃过中饭就去，我怕去迟了错过机会。”阿英笑笑说：“我最了解你这个急性子，好吧，一言为定。”
阿英做了几笔生意，忙过以后说：“喔唷，时间不早啦，十点多了，今天早点收摊吧，毛毛要请你吃中饭呢，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呀！一般的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客气过，小家伙好像和你特别有缘份呢！”阿英边说边忙个不停，一刻功夫将摊子收拾完了，将剩余的蔬菜和鸡蛋放在二个菜筐中用扁担一挑说：“好啦，玉芳姐，我们走吧！今天我男人好像知道家里来客，一大早货都卖得差不多啦，剩下的东西不多，生意特别好，大概是你玉芳姐给我们不定期来了好运。”海大娘跟随在阿英担子后面，边走边说道：“阿英呀阿英，你别拿我开心啦，我是个晦气星，一路逃难到上海租界，差点把命搭上，还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运呀！”阿英不介意地答道：“哎，玉芳姐，话不能这样说嘛，自古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是逃过了这个劫数吗，时来运转啦！姜太公八十遇文王终于出人头地做了丞相，人啊，最怕的是没有信心，路是人走出来的嗬！玉芳姐，我说得对不对？唷！到家啦，阿根呀，快来帮我接接担子！“噢，来哉来哉！”阿根一面答应着飞快的出门接过阿英的担子。门才开毛毛就像小燕子一般飞步抢在她爸前面，她一见后面的海大娘，小手拍得山响，欢呼地说：“嚯，！大姨妈说来就来，我太高兴啦！”海大娘被这孩子的真诚所感动，情不自禁双手抱起毛毛，热烈地亲亲毛毛的双颊，并说道：“好孩子，真乖，真懂事，懂礼貌。”毛毛也动情地说：“大姨妈，到屋里坐吧！”
海大娘高兴地说：“嗳嗳，毛毛真客气。”大家进屋后。阿根说：“大姐，别见笑房子实在太小啦，我们只顾做生意，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哪！”海大娘摇摇手说：“哎，阿根兄弟，看你说的！把我当外人啦，我也是从小在上海出身在的，上海城里人，尤其是平民百姓住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向来是一寸地皮一寸金，哪会见笑？上海虽然大，高楼大厦花园洋房也不少，但是都有是大老板和当官的住的。我们弄堂巷子的房子，一幢房子里住五六家七八家的多的是，还有十多家的呢！”阿根笑笑说：“那是那是，大姐到底是老上海，你说的一点不错，就我们这幢房子就住了九家人，三个亭子间里住三家，三层楼住的是大房东，二楼是二房东。客房间租给一个浙江人做生意的做了办事处。二个灶披间，我们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是个送信的邮差住的，三层楼的晒台上又搭了一间屋子，住了一个纱厂里的修机器的外国铜匠。大姐对上海老百姓的住房和生活情况这么熟悉真了不起，真是天下穷苦人是一家哟！
这时，阿英正在用毛巾擦着汗，插嘴说道：亏你说的，玉芳大姐小时候和做姑娘时就在上海城里土生土长的，上海城里芝麻绿豆大的事，她都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你呀，到上海才几年？你在玉芳姐面前跟随在后面拎草鞋，还不知玉芳姐要不要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连海大娘也忍俊不禁的被逗乐了，毛毛也似懂非懂的格格地笑将起来。搞得阿根又窘又尴尬。幸得海大娘从中解围地说：“阿根兄弟，你别听阿英的，她是故意逗你开开心的，我那里像她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呢！”阿根这才笑呵呵地说：“大姐，你不晓得，阿英看我老实可欺，经常挖苦我揶揄我，我呢也习惯了，无所谓，不睬她！”他回头对毛毛说：“毛毛，我们不跟你抬杠，时间不早啦，你帮阿爸到碗橱拿饭碗和筷子，我来端菜，开饭了。”“噢，”毛毛答应着跟随帮忙了。海大娘夸赞道：“阿英呀，看你们一家三口多有意思，靠双手辛勤劳动，充满了欢乐，再苦也变甜啦！”阿英听出了海大娘这话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触景伤情，影射了自己的婚姻不幸引发出心情的伤感而已。她立刻劝慰道：“玉芳姐，不要看我们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其实我们也是苦中作乐，你想想，像我家毛毛这样天真讨喜欢的孩子，照理应该进学校读书，可是我们夫妻俩实在没有能力和条件供她进学堂，我们心中也难过，觉得对不住孩子。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还是想开一点乐观一点！海大娘觉得阿英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阿根和毛毛已端来饭菜放在桌上，因为住房面积小，他们的饭桌是折叠的，用的时候拉开，饭吃过以后把它折叠起来放在门背后，是很方便的，又不占地方。毛毛将四双筷子放在各自座位面前的桌上。阿英对海大娘说：“玉芳姐，现在我们什么不谈了，吃饭要紧，吃过饭一点钟，我还要陪你去办正事呢。来尝尝阿根烧菜的手艺。”说罢夹了一块红烧五花肉在海大娘饭碗里。毛毛也学着她阿妈的样子，夹了一大筷子韭菜炒蛋到海大娘碗里说：“大姨妈，吃呀，趁热吃。”
海大娘被这对母女的热情所感动，微笑点头说：“好好，我吃，我吃，大家一起吃。”她吃着品着，夸道：“唷，不简单啊！”阿根脸红而谦虚地说：“大姐过将了，说实在话，我哪里会烧菜呀，我刚到上海时，什么菜也不会烧，是生活逼出来的，二个人要赶早市做生意，又要轮流回家做饭烧菜，不能老靠阿英做呀，我下决心拜阿英为师，跟随阿英学洗、切、烧，看火头，配佐料，日子一长也学成三脚猫啦，要说这烧菜本事和味道嘛，比阿英差得远呢！”阿英插嘴道：“这倒是阿根说的老实话，想当年他开始烧菜时，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还闹过笑话，有一次他手忙脚乱的把糖当成了盐，当我回家吃饭时，谁知烧出来的菜甜菜得实在进不了嘴，没法子下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到对过店里买了一包榨菜，这才把饭吃下了肚子呢”海大娘被阿英说得笑弯了腰，差点把嘴里的确一口饭喷了出来。饭罢，海大娘说：“你们的生活太有意思，太有趣了，真是穷人穷开心呐。”这一顿饭看来很平常，倒真有点别开生面，愉快极了。这时毛毛递上一杯开水给海大娘说：“大姨妈，喝点开水，韭菜蛮咸的，吃过会渴的，吃点开水就不渴了！”海大娘惊讶地说：“想不到毛毛小小年纪，懂的还不少呢，是不是你阿妈教你的。”毛毛摇摇头。阿英说：“我哪有空教她呀，这小丫头天生小聪明，只要听到大人说的，大人做的，她都会印进头脑，到时候就现卖现销起来。”海大娘夸道：“阿英夫妻俩看海大娘直夸自己女儿聪明能干，心里甜滋滋，脸上笑咪咪。阿英说：“玉芳姐，看你夸的，都有把我家毛毛捧上了天啦！”再说毛毛这时羞的那小苹果脸通红通红，低下了头。
海大娘坐了片刻对阿英说：“时间差不多啦，我们可以走了，在你这里正好坐一路电车到底就是福开森路。”阿英说：“好吧，我们走吧。”她又吩咐说：“阿根，你就在家和毛毛一起看门，我陪玉芳姐去办点事，回头朱小三送货来你就帮着过过称，你对他说，我明天会付钞票给他的。”阿根点点头说：“噢，晓得啦，你放心吧！”海大娘也告辞说：“阿根兄弟，毛毛，谢谢你们热情招待和邀请，以后有空我一定会再来的，再见！”毛毛向海大娘连连招手说：“大姨妈好走，再见，下次有空一定要来噢！”海大娘点点头。
海大娘和阿英出了八仙桥墩同乐里，来到大世界对过霞飞路，也就是法租界的法大马路。时值初秋天气，一阵秋风掠过二旁的梧桐落叶纷纷飘落。海大娘望望对面的大世界游乐场，游人稀少门庭冷落的非常，已失去以前民国时代的热闹风采。偶尔传出几声哀婉的潇潇笛声，与落叶形成一种倍感凄凉景像，海大娘心潮澎湃，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她对阿英说：“阿英啊，你看大街上这么冷清，一点生机都没有，这样下去还不知我们老百姓要遭多少罪啊！”阿英也叹气道：“是啊，这该死的东洋赤佬，太不是东西，大老远的从海东头打到我们西头的中国，东洋人短命鬼，不会有好报的！”
海大娘听到一阵叮当叮当的响声，对阿英说：“阿英，电车来了。”电车到站，二人上了电车，坐定后，海大娘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不知这次应征是否顺利成功？是否能将海和带进慈幼院？要是不成功那可怎么办？今后将如何度日？电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什么巴黎电影院国泰电影院落贴的西洋电影“天鹅湖”“出水芙蓉”那色彩绚丽迷人的海报，也吸引了她的关注。直到电车到了终点站，她竟毫不知觉，还是阿英推了她一把说：“嗨，玉芳姐，你又在想什么啦？放松点不要太紧张，等到会到了那里，人家会问这问那的。”海大娘不好意思的答道：“不会紧张的，你放心吧！”她们下了车，不知这红十字慈幼院在哪个方向，问了几个当地人，终于来到了院门口，抬头一看，嗬！这里环境不错，地方很大，偌大的铁栅栏围墙院落门外，挂了一块“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分院，上海慈幼协会”的大牌牌。门内有个值班门房间，二扇大铁门敞开着，院落内绿树成荫，青草如茵，百花盛开，空气新鲜。沿着大门，正中是一条水泥大道，沿伸到里面一幢四层楼奶白色西班牙建筑装饰的大楼。海大娘和阿英来到门口，值班室里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国字脸戴着一副老光眼镜，问道：“请问二位你们是来应征的吗？”海大娘和阿英同时答道：“是呀，是呀，请问师傅在哪里报名哪？”那人答道：“朝前，沿这条水泥路走到大楼底下，里面有个应征报名处，那儿有办事员接待你们的。”俩人连声谢道：“噢噢，谢谢师傅指点。
海大娘和阿英来到报名处，这里果然有二位二十七八年龄，穿着白大褂，左胸上方印着鲜红的红十字标志的工作服的女办事员，其中一位戴金边近视眼镜的问道：“你们二位是来报名应征的吧？”阿英点头抢着回答道：“是，是来报名的，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位大姐是来报名应征的，但她没有护士学历，当个护理杂役还是绰绰有余，她很爱干净手脚也麻利。同时，她有一个才六岁的侄儿，失去了父母，请求收容，我是陪我姐来的，小姐你看行不？”那位女办事员微笑答道：“行，行，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收容孤儿使他们像过平常百姓的生活是我院的宗旨。”同时也需要为本院，为孩子们日常生活护理的工作人员，你们能为本院的工作贡献一份力量，本院竭诚欢迎，这里有表格一张，请填写。说罢她从办公桌上取出二张表格，并说明一张是要求收容的难童。姓名、年龄、藉贯等，一张是要求为本院工作人的姓名、年龄、藉贯及其它情况的，必须详细填写。阿英回头问海大娘道：“这个你会填写吗？”海大娘点头道：“我读过几年书能写的，就怕写的不好！”那位办事员说：“这你不必担心只要实事求是。如果怕写不清楚，我们可以代写的，请你们到隔壁房间里，那里有人帮助你们的。”海大娘感动地说：“那太谢谢了！”她欢天喜地的接过表格和阿英来到隔壁房里。果然不错，那房里有几张桌子和椅子，还有二年轻姑娘朝她们看看问道：“你们二位是来报名气吧，请到左边那张桌子坐下，那里有笔，如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我会帮助你们的。”海大娘和阿英点点头道：“多谢小姐指点。”海大娘将表填好后交给了那位小姐。那小姐道：“好吧，你们下星期一再到这里看榜，录取与否便可知道。”海大娘连声称谢后就和阿英一起告辞而出了红十字慈协，她们回到阿英家，将一切告诉了阿根。阿根自是为她们初步顺利大为高兴，连小小年纪的毛毛也拍着小手，高兴雀跃。海大娘即告别了阿英一家，经回潘记茶水店娘家。海大娘在回家的路上，心情自然轻松了一半，担心的只是慈协会能否录用她一老一小了。当她踏进店堂，正见她的兄弟玉庭在逗二个孩子做游戏玩耍。海生正玩得起劲，可他见阿妈回来高兴地喊道：“哦，阿妈回来啦，我不玩啦！”玉庭见姐回来自然就问这问那的，海大娘就把和阿英一起去红十字慈协的前后经过叙说了一遍。玉庭为姐的顺心如意大为兴奋。海大娘说：“弟呀，我有点担心，万一他们不录用我怎么办？今后的日子就……不等她说完，玉庭就打断了她的话头，他自信地说：“哎，姐啊，你太多虑了，我敢打包票，像姐这样的能干，岂有不录用之理，况且根据目前世态的趋势，社会正是用人之际，岂有拒人千里之理？放心吧姐，你安心等待到下星期一吧，现在你要安下心来等好消息吧！”这里姐弟俩说说劝劝不提。
且说红十字慈协的那位办事员将这几天前来应征的表格，呈交给慈协上海分会的院长。这位院长姓陈名柏年，江苏常熟人，早年曾在上海同济大学求学，专攻医科。由于他勤奋好学，成绩卓著。毕业后被聘请到红十字医院任内科主治医师。自从日寇侵略中国，上海沦陷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造成千百个孩子成为孤儿。世界红十字协会上海分会和国民党爱国人士联合组办了收容孤儿难童的慈善机构。得到了海外华侨总商会的赞许和资助。许多爱国的知识分子积极响应，自愿参加这支救死扶伤的慈善机构，况且上海慈善协会的名誉主席乃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宋庆龄女士。陈柏年当年正是年青有为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之医务工作者，他就毅然参加到这个慈善机构中来。由于他医术高超，思想进步。几个月下来，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评价和赏识，一再擢升，从主治医生到主任，目前已升职为该机构的院长。
话说陈院长翻阅了一周来报名者的表格，批注了录取与否的决定，当他眼帘中映入到一份表格时，他的心突然激凌了一下，这份表格上填写要求收容孤儿一栏中，海生，男，六岁。籍贯：上海宝山。父，海云波，母，殷琳芝。陈院长顿时回忆自己在中学时代和自己最知已的同学海云波相处的往事中，在即将毕业不时，二人互谈未来抱负。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不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吧，难道……他就不敢往下想了。“对，我必须要向送孩子来的人问个一清二白。”主意已定，他把这表格特地抽出，放进了他的办公抽屉中。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海大娘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将海生也打扮得清新整齐。向爹娘和兄弟弟兄媳告辞。，几天来她和潘老太太交换了想法和打算。她老母亲嗔怪她不该瞒着她，事先没告诉她。她也向老娘诉说了自己苦衷，其一，不愿也不忍兄弟承受超负荷的重担。其二，也看不惯弟兄媳妇阿采平时不顾男人成天忙碌，一点也不体谅男人的辛苦，一吃过中饭就到左邻右舍搓麻将，不像个过日子的女人。自己是嫁出门的人又不能得罪她，为求兄弟夫妻和睦，自己还是找活路生存的好。潘老太见女儿说得在理，且知女儿秉性，含泪点头说：“娘老了，我说什么好呢，求菩萨保佑你，你自己要处处小心，多多保重才好。”说罢，老泪纵横。
话说海大娘领着海生出了门。今日，她再也不能去叼拢阿英，人家是做小本生意的，不能老为自己跟着转呀！她就直接向南从成都北路坐人力车到了霞飞路，转乘一路有轨电车到底。海生从小在市郊小镇生活的，没见过电车，更不要说坐过电车，他惊奇的说：“阿妈，这座房子怎么会动的啊！房子顶上怎么有小辨子呀？问的天真，但海大娘心中却泛起无限的酸楚。她想道：“海生这孩子有多可怜。一个饱有学问的校长的亲生儿子，竟然不识电车为何物？今后的人生路上不知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去历练呢？”
母子俩来到了红十字慈协门口，值班室那位工作人员问道：“大嫂，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海大娘答道：“他叫海生啊，什么事？”那人道：“嗨，终于等到了。”海大娘见这人问得蹊跷，又说终于等到了。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是祸是福，心中忐忑不安。
那人见海大娘呆不龙咚的样子，立刻醒悟自己太唐突，惊吓了人家，马上陪笑道：“只怪我说话笨拙，没有把原因说明，惊扰了你，还请原谅，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我们这儿领导陈院长特别关照我，如果有个孩子叫海生的，就带他到院长办公室，说这孩子是他老同学的儿子。嘿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姓杨，请放心跟随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陈院长。”这老杨的一番解释，使海大娘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他们来到了院长办公室，老杨在办公室门口说：“陈院长，叫海生的孩子带到，请指示。”陈院长说：“好好，请进来说话。”老杨对海大娘说：“请进吧！”海大娘带着海生进了办公室，但见一位很有风度，戴着一副深度金丝眼镜，长着一张国字脸型，穿着大夫工作服的先生，端坐在办公桌前一张轮转靠背椅上。满面和蔼地微笑着问：“请问夫人，这孩子叫海生吗？请坐下回答。”海大娘答道：“回院长先生，是的这孩子就叫海生。”边回答边坐在靠墙的长沙发上。陈院长又问：“这孩子的爸爸就是姓海叫云波吗？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海大娘从容地回答说：“对，这孩子的爸爸是海云波，我是云波的大嫂，这孩子是我的侄儿。”海大娘将云波得癌症去世，临终托孤的事以及她带着这孩子一路逃难到上海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陈院长听了海大娘至人感深的番叙述后，非常激动的说：“失敬失敬，大嫂高尚的品德令人钦佩，如你所说，我们之间原来是自己人，不瞒大嫂，我在中学时代即和云波既是同窗，又是莫逆之交，今天我们相遇，想必也是天意吧，想不到云波壮志未酬已作故，实在遗憾。今你们落难到此，我陈柏年岂能坐视不救？这里是我说了算的地方，大嫂尽可放心你和和这孩子权且就在这里安身。这里有国际红十字会的保障，及上海慈善界组办的慈协组织，国母宋庆龄乃是名誉主席，所以这儿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正说到这里，一位穿着白大褂护士服的小姐来到办公室，这位小姐容貌俏丽带妖娆，娇气中又呈冷峻之态。她见陈院长和一高挑平民的妇女在谈话，表情上好似极为热情亲切，不知是什么因素促使她异常反感。她冷冷地对陈院长说：“表哥，请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陈院长对海大娘说：“海大嫂，请稍等一下，我出去一下。”海大娘点点头说：“陈院长别客气，公事要紧，请便！”
这位小姐是何许人？为什么她称陈院长为表哥呢？容在下表来：“陈院长在中学时代和姑父徐仲卿女儿徐素梅自幼到大来往频繁嘻笑玩耍，亲密无间，因为是至亲表兄妹，耳鬓厮磨惯的从不讳避。随着年龄增长，双方情窦绽放，私下里默认情缘。便在旧中国传统的封建习俗时代，男女双方的婚姻还是固守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范畴中，因此，陈柏年那时还无自力更生的能力，始终无力违拗父亲严命，被强制娶了一位毫无感情的豪门千金。结婚了多年，还是好比傀儡式的挂名夫妻。自表妹素梅从护校毕业后，多次到红十字会医学院找已在事业中卓著成就享有盛名的表哥陈柏年。死乞百赖的要求和表哥一起工作。她父母一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平时娇柔宠惯了无力阻住她的任性。”
可是，当年的陈柏年只不过是一名著名的医生而已，手中没有实权，因此一拖再拖，未能实现徐素梅的要求。直至半年后，陈柏年被擢升为红十字慈协任院长后，陈柏年已是大权在握，具有任免与否的权威后，终于将表妹徐素梅调入自己麾下任命为婴儿部的护士长。陈柏年和徐素梅俩人本是心心相印的一对，如今朝夕相外，再加上徐的主动献媚，陈柏年想控制自己，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他们私下里陈仓暗渡的过起了地下鸳鸯的生活。双方的家长都被蒙在鼓里。陈柏年在工作上不但医术高，在同仁们眼中，视作医界楷模极为崇拜。就是在这方面隐私中，不能正确面对，而埋下了失去理智的隐患。他已被徐素梅所左右，成了感情俘虏。
他随徐素梅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徐素梅忿忿的问：“表哥，那高个子女人是什么人？你和她谈得那么起劲那么入神，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还有我的感情……”陈柏年朗声大笑地打断了徐素梅的话头。徐素梅吃惊地嘟起了小嘴，，然后撒娇般的问：“嗯，表哥，人家正经八百地和你说话，你倒嘻嘻哈哈起来，嗳，我可不理你啦！”陈柏年像哄孩子似地拍拍表妹的双肩说：“唉，亲爱的密司徐，我的好妹妹，你的文化修养素质跑到哪里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刚才那女人是我中学时代最知心的同窗好友的大嫂。那个孩子就是我同窗海云波的儿子。很遗憾，我这位好友已经患癌症病故去世，临终将孩子托给大哥大嫂，上海沦陷前，这位大嫂带着孩子逃难到租界来，为了孩子，她无法生存，来到这里报名。我不能眼看好友的遗孤坐视不救呵。我和这位大嫂素不相识，从未谋面。我从表格中看到好友海云波的名字，才约她们来办公室来了解真相的，我怎么会……唉！”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陈柏年委曲的挥了挥手。徐素梅听了陈柏年的一番解释，知道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地妒忌错怪了表哥。不好意思她泛起了差涩脸颊的红晕。她自我解嘲地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是我不好，误会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陈柏年见四下无人，便搂住徐素梅，在她脸颊上亲了下说：“你呀，还像个孩子似的，好啦，快去忙你的吧，我还有很多事必须按排，以后不要胡乱猜测，知识分子嘛要有知识分子的风度。”徐素梅点了点点头走了。
陈柏年回到办公室对海大娘说：“大嫂，我已经考虑过了，因为你文化程度的关系，我按排你当一个护理领班，委曲你了。恕我冒昧，还不知道大嫂尊姓大名呢？”海大娘爽朗地答道：“陈院长你客气了，我姓潘叫玉芳。”陈柏年说：“好好，今年我就叫你潘嫂吧。这孩子就和你住一个单间宿舍，好歹也有个照应，你看怎样？”海大娘对陈柏年深施一礼道：“多谢陈院长如此仁义。”她对海生说：“孩子啊，快谢谢陈伯伯。”
陈柏年乐呵呵地受了礼，并扶住海生说：“免礼免礼，好孩子，今后你就在这里上大儿班，不但生活有安全的着落，还可以学文化，识字，游戏，好不好呀？”海生点头说：“好好。”他高兴地拍起手来。
陈院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拔打起来：“喂，是小徐吗？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情向你交代，嗳！对对，马上过来！一刻功夫徐素梅来到办公室。陈柏年说：“小徐你来啦，来来，一旁坐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大嫂就是潘玉芳女士，这个孩子就是我同窗好友海云波的小公子，请你为他们安排一下住宿的单间，让他们母子住下，以便互相照应。”他回头又向海大娘介绍说：“潘大嫂，这位是我表妹徐素梅小姐，是这里幼儿部护士长，今后你们就是上下级关系，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找她。”海大娘站起身向徐素梅施了一礼道：“徐护士长您好，请多多关照！”想不到徐素梅却大喇喇地受礼不还，从鼻孔里发出声道：“嗯，别客气勿多礼！”说话时连眼皮都不曾抬，表情极其冷漠。陈柏年深知表妹秉性的刁蛮和骄枉。深怕僵场，连忙说道：“好啦，好啦，小徐，你快去安排，带他们去吧。”
陈柏年待他们走后，处理了一些公务。心中放心不下，特地去到员工宿舍去探视表妹是如何安排的。在过道上正好撞见了表妹徐素梅，问道：“小徐把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徐答道：“在宿舍楼最西边一间空房。”陈柏年大为吃惊的道：“什么，什么，你真是乱弹琴，那是堆空药瓶和什物的房间，里面脏乱不堪，药味浓重。那是住人的房间吗？”
陈柏年在这儿大发脾气。海大娘却在那个空房里，伫立流泪，她怎么也弄不明白陈院长是怎样对待同窗好友的遗孤的？这么肮脏的房间打扫一天也搞不干净，再说这难闻的药水味……海生见他妈在流泪，他那幼小的心灵哪里知道其中原因？他天真地问：“阿妈，你哭啦，阿妈，你不要哭呀！”
一阵皮鞋的各笃各笃声，海大娘回头望望，见是陈院长，立刻掏出手娟将眼泪擦干。强作答容道“陈院长你来啦！”陈柏年抱欠地说：“潘嫂，请别误会，都怪我粗心，没有交待详细，小徐弄错了地方，来，跟我上二楼去，那儿有个洁净房间，被褥和日用品家具样样齐全，原是我女儿星期天来医院探望我住的临时住宿用的，给你母子俩住是最合适不过的。”海大娘听后转愁为喜道：“陈院长，这如何使得？若是你千金来了怎办？”
陈柏年笑笑说：“不碍事，不碍事，请放心，这里房间很多，再说我女儿已到闵行南洋中学住读了，难得到我这儿了。一旦来到的话我可以别行安排的，你们安心的住下吧。”他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房间的门。对海大娘说：“请吧，进去看看，满意不满意？海大娘带着海生踏进房间一看，嗬！果然似陈院长所说一应俱全，且有阵阵异香扑鼻沁入肺腑，果是大家闺秀住的房间。不觉又喜悦又惭愧，喜的是陈院长果然义气，想得周到。愧的是差点误会了人家的一片好意。护士长小徐的傲慢却在海大娘心里投下了难忘的阴影。心里想这个女人倒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脚色，今后必须戒备才是。”
话说陈柏年对表妹徐素梅竟然刁蛮到阳奉阴违不把他这个当院长的表哥放在眼里，心中实在很气。回到办公室叫一个小护士喊徐素梅到办公室来。一刻徐素梅来了，嗲声嗲气的说：“我的院长表哥大人，叫我来作啥？”陈柏年气忿的说：“密司徐，唉，叫我说你什么好？我再三向你交待，这孩子的父亲是我同窗好友，在中学时代，他给我的帮助胜我生我养我的父亲还要多得多，你老是和我闹别扭，你眼中还有我这个表哥没有？”徐素梅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唷，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那个同窗好友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死了，一切都了。再说那个女人是个土得出奇的乡巴佬，到这里不过是当个护理罢了，我看你是书读得太多了，变得迂腐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什么朝代？东洋人打倒我们中国来讲过什么仁义道德吗？他们穷凶极恶，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照样有权有势，吃的是山珍海味鱼肉虾蟹。这世道奉行的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什么仁义道德知恩图报？你对那姓潘的女士百般的关心，你摸清人家的底细吗？仅凭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简直是失去院长身份！”陈柏年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啪”的一掌拍到办公桌上。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别说了，想不到你这个名门闺秀，竟然会说出这番荒唐谬论！你竟然失去了人性，简直是不可理喻。”徐一见表哥动了肝火，倒有点害怕起来。她屁股一扭掉转身悻悻的退出办公室，可嘴里还嗫嚅着说：“好，好，我不可理喻，以后等你理喻了，我再跟你辨是非吧。”说罢悻悻的出了办公室。
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贴，就先贴两节，谢谢欣赏
由于中华民国大总统孙中山的不幸逝世，中华民族刚从满清帝制的桎梏下解脱出来，却又栽进地方军阀混战内乱的灾难之中。中山先生临终遗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可是这些军阀魔头们只顾及自身利益，对此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他们热衷于划地割踞，各自称雄，争权夺利，独霸一方。其中蒋、冯、阎三氏闹得堪称典型。经过交锋协谈，讨价还价后，最后确定以蒋介石为代表，南京为核心接任总统职，表面上他稳定了下来。但蒋氏却以代表资产阶级利益为天职。遭殃倒霉的还是普天下的劳苦大众。几年来的混战，再加上天灾，旱的地方旱，涝的地方涝。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苦不堪言。自古言道：“家人不和，受人欺”！何况一个东方泱泱中华？
鉴于上述各种因素，帝国列强早已对我地大物博的自然条件优越的中华古老而富庶的文明之帮垂涎三尺。从满清开始，英法等国借通商传教为藉口，侵我中华扰我民族，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奸淫烧杀，胡作非为，强迫满清统治者割地赔款，开港口设租界、置洋行、建码头，开工厂。强盗逻辑横行，盘剥我民族劳工，掠夺我国宝资源。国耻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但他们的侵略野心何时罢休过？收敛过？
西方帝国的殃民利益，使刚崛起的日本军国主义侵略头目急不可待，嫉妒难耐。它们倚仗逐年强盛起来的海军优势，终于在一九三七年“九一八”这天发动了侵华战争，它们以入侵朝鲜作为跳板，然后将魔爪伸进了我东北三省。并以扶植满清未代皇帝溥仪为借口，建立傀儡政权，美名曰复辟满清帝制。实则上是欲盖弥彰，实现统治东亚为实。东北三省沦陷后，日寇得寸进尺筹划入侵华北华南，中华民族已面临民族存亡危机。
这困难当头之时，搞独裁政权的蒋介石却采取了不抵抗主义。他积极奉行消极抗日，潜心反共的反动主张。致使引发了全国爱国民众的反蒋运动。西安事变，各大学府的学生抗日救亡的集会，游行相继发生。中国共产党的前驱领导人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等为了拯救中华民族，主张国共联合，枪口一致对外的主张，迫使蒋介石放下剿共屠刀，坐到国共谈判桌上，可他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
他背信弃义，阴险狡诈。一番花言巧语，巧舌如簧的蒙骗了东北少帅张学良，西北军司令杨虎成。从西北逃回南京。张学良轻信了他的假仁假义，还亲自陪他到南京。结果是放虎归山，蒋介石一到南京就翻脸不认人，将张学良软禁了起来，以后又指使中统和军统使杨虎成不明不白的遇了难。他的不抵抗主义和倒行逆施的反动举措都被日本情报机构掌握得一清二楚，使他们的军事行动连连升级。华北的卢沟桥事变暴发。日军大规模侵华战争开始，他们动用了海陆空军事力量，蚕食了大片华北和晋鲁豫的中华领土，所到之处极尽“三光政策”的野蛮行径。
在那年头人们除了反抗没有其它退路。爱国志士终于觉醒，只有拿起武器和敌人对着干。在东北涌现出抗日联军司令杨靖宇将军，在太行山有共产党八路军，华东有新四军，他们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在敌后展开了游击战争狠狠的给侵略者以各种形式的打击。而今，本事叙述的就是在那个年代一个中华老百姓的典型遭遇。作为一个开头吧！
话说上海滩东北角有个宝山县。离县城不远处有三个重镇。第一个是吴淞口镇，第二个是江湾镇，第三个就是大场镇。这宝山县历来是战略要塞，上海的咽喉重地。江湾镇上有户人家，兄弟二人祖上还是书礼传家的望族之称。老大叫海云涛，老二叫海云波。在他们父亲海吉祥在世时，海氏门庭倒也过得可以，称得上是人丁兴旺，财源茂盛。后来老父亲去世后家道渐渐中落。
这个海云涛从小木讷，脑瓜子不太灵活，念过几年私塾，没什么大能耐，只会拨弄算盘珠，做一些老式账本，新社会叫会计，旧社会管叫账房先生。老二海云波可就不同了。天资聪颖读书有缘，老太爷让他进了洋学堂，年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就进了大学。后来又出国到英国剑桥大学留了几年学，他省悟到中国封闭落后，问题是科学不发达，世上列强敢于欺我之弱乘我之危，完全是由于民族意识跟不上时代发展。
自从英法两个殖民统治的老牌帝国在上海滩搞了租界后，完全不顾中国的主权。黄浦江上全是他们的军舰，建码头、设仓库、开银行、洋行。置发巡捕房设监狱。并拉拢纠合上海滩帮会势力，将上海滩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同时他们又开设托拉斯公司，企业。怡和洋行，英美烟草公司，怡和纱厂，花旗银行等等，等等！他们肆无忌惮的重重盘剥中华劳工，疯狂的掠夺我中华资源。就说上海滩的许多马路都以殖民统治者的名字命名，诸如爱多亚路、爱文义路、司各脱路、麦特赫斯脱路、亚尔培路、福开森路等。它们把上海滩视作他们的世外桃源。“冒险家的乐园”这称号即由此而来。
这海家老二海云波即抱着教学治国的愿望，想让国人，特别是年青一代的知识分子学点外国科学发展的东西来拯救中国，他回国以后就和几位留学的同窗挚友，办起了一所外语专修学校。但他却不知无水不能救火这个道理，尽管他全力以赴鞠躬尽瘁，还是为时已晚。
日本侵略者却没有这个耐心，他们早已迫不及待地伺机争吃这块肥肉。东三省被他们侵占后就挥戈攻占了华北华中，它们贪婪地将魔爪伸进了华东，长江三角洲。铁蹄踏入南京城，惨不忍睹的南京大屠杀惨绝人寰，震惊世界。大独裁者蒋介石抵抗无能却带着他的夫人宋美龄逃窜到四川重庆。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淞沪之战暴发，宝山吴淞一带面临战祸，家家户户忧心冲冲担惊受怕。海云涛之妻，即海氏大娘对云涛说：“老头子啊，眼看东洋人要打到这里。二叔二个孩子都委托我们带着，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二短，叫我们怎么交代，要不我带着二个孩子到上海找二叔，上海租界里比较安全，你看怎样”？前面已经说过，海云涛是老实巴交，是个乡土气十足的人，他能有什么主张？他讷讷的说：“到了这种地步也只有这样了”。海大娘见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很气，但又舍不得他。随又说道：“要不然你也一起到城里女婿家去避避风头吧”！
云涛抓抓头皮摇摇头说：“你先走吧，我看东洋人不一定这么快说到就到呀！二个孩子是二弟的命根，你快把他们送去，免得二弟夫妻俩着急”。
就这样，海大娘把自己和孩子的换洗衣服用土机织的蓝花布打了个包袱带着二个孩子离了老家走上了逃难的路程。这小镇离上海市区有二十里地，全是土路，也没有交通车，全靠步行。这一路上逃离小镇的人可不少，少说也有百十来人。八月的天气因久不曾下雨，太阳晒得炎热干燥。老老少少扶老携幼，磕磕碰碰，稀稀拉拉拖成一长串。
自古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战争这东西，不是常人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请客吃饭，它是说到就到的。这时，正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的前一天，日本侵略军按计划以飞机大炮为前导，陆军殿后。
这些逃难人群向南跑了十来里路，但听嗡嗡之声大作，密密麻麻似同飞蝗一般的红膏药飞机自北向南，先是低空盘旋，机枪扫射，后面的轰炸机跟着狂轰滥炸，投弹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人群里不少人中弹倒下。在这些索然无辜的百姓中没死的也吓的趴倒在地，面如土色，惊恐万状。待敌机向南飞得不见踪影时，才使侥幸得生的人们回过神来。纷纷从地上爬将起来。顾不得满头满脸的灰土，为死去的亲人嚎啕痛哭起来。这时在一些男人们里冒出几个有主见的人说：“阿呀，大家别伤心啦，现在是什么时候？光哭就能把死人哭活吗？活着的人要挺起精神，逃命要紧，跑进租界就安全啦”！
这话儿倒真起了效果，求生的欲望促使他们机械的又汇成一串，急急向南进发。海大娘满脸的汗水和灰土，望望二个孩子，他们都被吓呆了，紧紧的依偎她身边。在飞机扫射和轰炸时，海大娘用自己的身体护挡住二个孩子趴倒在地。数他们命大，三人竟然丝毫都不曾受到损伤。他们终于闯过了这场生死关，挺住一路的困乏，走到了上海的闸北。这一路上见到无数的民房被炸塌，到处是断墙残壁瓦砾遍地弹坑累累。过了新闸桥就进了租界，到了租界是否安全？天知道！
海大娘长长的透了口气。她对二个孩子说：“好啦好啦，没事啦！外公家到了”！但二个孩子还小，男孩才六岁，女孩才五岁，他们哪懂得什么叫有事，什么叫没事？不过小男孩听说到了外公家，他可乐了，一双小手拍得山响，他欢快的说：“太好啦，到了外公家就不要再跑啦”！小女孩也受到这快乐的感染破涕为笑了。因为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一路上已经哭过好几次呢！
新闸桥下是上海北区一条东西蜿蜒的苏州河，它的上游在苏州，经过昆山和太仓，流入黄浦江，由于时局动荡，谁来管这治理河道的事？多少年来河二岸的工厂排出来的污水全流到这条河来，使河水又黑又臭，肮脏不堪，河二岸的码头下，货船停靠了不少，有煤船，木柴船，黄沙、石子鸡鸭鹅等乌七八糟什么都有。更有甚者，还有几十条装大粪的苏北盐城的帮船。卸货的苦力扛的扛，抬的抬，一片号子声，加上卖瓜子花生，烟卷糖果的小贩叫卖声。一片嘈杂声。海大娘从出生到少女时代都是在这种地方过来的。她娘家就在桥南新桥路志康里弄堂口。一家老虎灶兼小茶坊和盆汤的私人店堂。店不大，但是却是一条龙服务呢，利用老虎灶的开水，冲茶，洗盆汤。既实惠又方便，价钱又便宜。远近三四十岁的男子汉在大热天干了一天活计，臭汗一身，到这里洗个盆汤浴，洗过浴到茶桌上泡上一壶龙井或雨前慢慢啜饮，和几个街坊邻居扯谈上远近发生的新闻，什么张三李四为了相好的女人争风吃醋打群架啦，高老板家被贼伯伯端了窝啦，斧头党和薄刀党为争势力抢地盘闹火拼。某某钱荘老板的几个儿子为分家忤逆不孝等等。大事小事在这小茶馆里都成为扯谈的资料。就是有一条，不可谈政治国事！这不！墙上贴着个纸条儿：“莫谈国事”！凡是全上海的茶馆酒肆墙上都贴着这种条儿。
这老虎灶兼茶馆盆汤的房沿樑上挂着个大灯笼，灯笼上二个大字：“潘记”。海大娘娘家姓潘。她父亲原名叫潘自忠，因人老实本份，待人和气。因此，在街坊上得了个浑名，叫潘老实。在这新闸桥的南北东西，一提老虎灶的潘老实，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潘老实的来龙去脉说来就话长了。
潘自忠老家本是苏州府昆山县一户农家。因兄弟多，家境穷困。他十八岁那年就和几个老乡到上海闯荡做帮工。在一位老乡的推荐下到了这个老虎灶一来打工。说来也巧，这个老虎灶的老主人也姓潘，潘老开这老虎灶也有些年头了，不幸中年丧妻，膝下止有一女十八岁。眼看自己年过半百，忙里忙外，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他时刻留意，欲觅一位忠诚勤快的后生仔招入门，有个半子之靠，二来也可以持续香火，百年之后这潘记店铺有个接替之人。自从潘自忠来后，勤劳朴实话语不多，大事小事都做到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做完这事又干那事，认认真真，干净利落。潘老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经过几个月的观察和盘问其家底，觉得这个年轻伙计正符合自己心中期盼可托之人。某日，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潘自忠叫到内室把心中打算对潘自忠挑明了。潘自忠听后受宠若惊，扑翻身跪拜老人道：“小人有何长处蒙老人家如此看重，想我当初来上海人地生疏举目无亲，蒙老人家看得起收留了我才有今日，今又以小姐相许。但我是个无能的粗人只知埋头做事，恐怕有辱你老人家期望。高攀不上呢”！潘公呵呵大笑说道：“这样说来你已经同意了，那咱们翁婿也别客套啦”！古来中国礼俗的婚姻制度是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因此潘自忠就顺利顺章成了这潘记老虎灶茶馆的上门女婿和继承人啦！潘公又赐他更名为潘高寿！
婚后几年里，潘公见他们夫妻恩爱勤俭持家，积财聚富，并添了三女一子。海大娘便是潘高寿的二女儿。四个孩子个个聪明懂事，讨人欢喜，高寿待老从极尽孝道，一家人过的和和睦睦。老人无限满足和高兴的心情，过完八十寿辰。某日午睡仙逝。
以上叙说的都是海大娘祖父和父亲的往事。而目前来讲，她父亲母亲均年事已高，店中大小内外之事均由儿子潘玉庭和儿媳料理。且近年来高寿因长年操劳，气血衰竭，卧病在床。
且说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来到店门外十几公尺远，她见兄弟玉庭正在老虎灶前往炉膛中添煤。抬眼望去，只见一妇人蓬头垢面满脸灰土，牵着二个孩子。细看之下竟是二姐玉芳。他又惊又喜，立即放下添煤铲子，迎出店去说道：“哎呀，是二姐呀，怎的弄得这般狼狈模样，快到里面歇息，我弄二杯冷茶给你们解渴”。海大娘也不客气，领着二个孩子进了店堂坐下。她对二个孩子说：“这是舅舅，快叫舅舅”！男孩毕竟大些并不怕生，就按照大娘吩咐，上前行礼叫道：“舅舅好”！玉庭高兴地应道：“哎哎，好孩子你好”！在一旁的女孩怕生，羞答答的躲在大娘身后。玉庭说：“姐，别客气了，快点喝凉茶，你们一定渴啦，等会我给你们弄吃的”。一提到渴，海大娘顿觉得嗓门有火似的。马上倒了三碗凉茶，对孩子说：“孩子，快喝，一路上大家是渴死啦”。老少三人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喝个碗底朝天。喝罢这才感到透心的凉快。这时后面老太太闻到前堂店内有人说话，为颤巍巍的来到前面，海大娘一见老娘，顿时泪珠纷纷说道：“妈，我们这次是逃难来上海的，一路上差点被炸弹炸死，见不到你们呀”！老太太顿足叹道：“嗨！真是造孽呀，翠宝呀，你受苦啦，你怎么一年多没来呀，现在遭这个罪呀！你们饿了吧，玉庭你快点叫阿彩弄点饭菜，让他们吃饱肚皮再说话”。玉庭连连应声道：“阿妈，你放心，我马上去弄”。注（翠宝，是海大娘乳名，阿彩是老太太媳妇）
待饭菜端上，海大娘他们老少三个也顾不了许多，狼吞虎咽起来，也难怪，他们一大早出来二顿没吃，一路上受了惊吓，把饥饿也忘了，现在到了落脚处，心安定了下来，肚子就饿得咕咕响了。老太太看到女儿和二个孩子的吃相，不觉摇头叹息道：“唉，看把你们饿坏了”。她回头对儿子玉庭说：“快到里屋去打水给他们洗个澡，把衣裳换换。再去打扫一间空房间铺个床给他们休息，有话明天再说”。
当晚，海大娘在后院西厢房歇下，她刚把二个孩子哄着上床睡下。老太太不放心，进来看望，娘俩坐在床沿唠起话来。二个孩子睡在被窝里没睡着，都瞪着眼竖起小耳朵听二个大人说话呢！海大娘说：“阿妈，东洋人已经打到了上海，我虽然逃到了市里，你那女婿还在乡下镇上，不知道他倒底怎样了。这二个小孩子是二爷家的宝贝疙瘩，他们办学校没得空照看孩子，托我代领。每个月都寄孩子的生活费到乡下，现在打仗了，没办法我只得将他们带到上海，这次亏没出问题呢”！她说罢回过头来看看二个孩子，见他们没睡着，马上对他们说：“小家伙，没睡着呀，快叫外婆，外婆最喜欢小孩子呢”。二个孩子调皮的挤挤眼，不约而同的喊起来：“外婆好”！
老太太笑吟吟地答道：“好孩子，小乖乖，你们好”！她一边答一边从怀里掏出二只香蕉递给孩子：“来，一人一个，坐起来吃”。二个孩子向海大娘望望，海大娘笑着点头道：“坐起来吃吧，外婆好吗”？二个孩子又是同声答道：“外婆真好”。“那就谢谢外婆”！二个孩子又是同声对老太太说：“谢谢外婆”！老太太乐了，笑道：“不谢不谢，好乖乖，吃吧吃吧！二个孩子接过香蕉剥了皮，快乐的吃起来。老太太笑问二个孩子道：“小家伙，你们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小男孩抢着回答：“外婆，我叫海生，今年六岁了。女孩接着说：“外婆，我叫海霞，今年五岁”。老太太开心的点点头说：“好好，回答得太好啦！海大娘对二个孩子说：“好啦好啦，香蕉也吃过啦快睡吧，我还要和外婆说说话呢”二个孩子对视了一下，小舌头一伸，点点头，马上睡下，眼睛闭起来。到底是小孩子，白天奔跑了大半天，又受了惊吓，想必是太累太睏了，不一会刻双双睡着了。这时海大娘问老太太道：“妈！怎么不见老爸呀？老太太这时深深叹了口气同，忧郁的说：“翠宝呀！也难怪，你一年多没有回娘家啦。你老爸辛苦了大半辈子年纪大了，去年开始，身体越来越差啦眼睛也出了毛病，医生说是白眼障，现在又得了气管炎，每天咳个不停，看了多少医院和医生，吃了多少药，都没有起到效果，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哼。唉，你不晓得啊，你兄弟玉庭现在肩上的担子不轻哪！老太太的话使海大娘听得眼泪掉掉的，她想哭又怕吵醒二我个孩子，哽咽道：“妈，我得去看看老爸去”！老太太按住她道：“今天你别去啦，你今天太吃力啦，再说，你亲兄弟刚才服侍你阿爸吃了药，现在睡着啦！你睡吧，明天有精神了，去看你老爸吧，听话！啊！我也睏啦要睡觉去啦。
这一夜，海大娘好长时间睡不着翻来复去回想她在家中做姑娘时，老爸爱护他们姐妹兄弟四个，有好吃的尽量让给他们吃。从小直到他们一个个成家，都舍不得打他们一下，想着，想着，实在白天担惊受怕过度疲劳不知不觉睡着了，但已是下半夜了。
第二天一大早，海大娘起床后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快起床，今天去见外公。海生问道：“阿妈，外公在哪儿？昨天怎么没看到呀？海大娘说：“外公老了，有病躺在床上呢！海生点点头说：“噢，小妹快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外公去”。海大娘替二个孩子洗脸梳头后自己也梳洗一番。这时老太太也起来了，来到他们房间，海大娘忙迎将上去说：“妈，你怎么早起来做啥呀。海生海霞快叫外婆”！二个孩子点头喊道：“外婆早”！老太太忙答道：“早早，乖孩子真听话。她对海大娘说：“翠宝，快带着孩子到前面吃早饭去”。海大娘说：“不忙不忙，我们先去看望老爸后再吃早饭，我昨天晚上就着急看老爸，被你劝阻，弄得我上半夜都没睡着”。说罢嘟起嘴。老太太深知自己这二闺女的刚烈脾气，无奈的摇摇头说：“好，好，好，呀！好，走吧我带你们去”。这座二层楼房，前面是店铺，后面则是东西二厢房和厨房后院是个大天井，天井里堆放着一大堆老虎灶用的煤和其它燃料。二楼楼房，东房是玉庭夫妻的卧室，西房则是玉庭儿子建文的卧室。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潘老太太到潘公高寿的卧室。海大娘一脚跨进卧室就高声说：“阿爸，你的二女儿玉芳来看你了”！潘公高寿听到声音，有气无力的答道：“噢噢，是翠宝呀，一年多啦没回娘家啦。昨天晚上你妈对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全知道了，你吃苦了。翠宝呀阿爸老啦，一身的病不中用啦，特别是眼睛看不清东西啦，你站在我面前只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说罢，连连的咳起来，咳得面红耳赤。海大娘简直不敢相信老爸在二年前还身板硬朗，精神抖擞的，一年多不回娘家，老爸却病得面无血色，骨瘦如柴了。但她不能有半点衰伤的表现，却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劝慰她老爸道：“阿爸，你别灰心，会好起来的”。潘公高寿摇摇头说：“唉，好个屁，你兄弟为我已经化了大把大把的钞票治我的病，也没起什么效果，唉！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早点死的好，免得害人呀”！说罢又咳起来。海大娘赶紧用拳头轻轻捶她老爸的后背，劝慰道：“阿爸，你别胡思乱想瞎说，我看你还能活十头八年的，我们做晚辈的一个也不会嫌弃你的，你安心养病，我们还要吃你八十岁的寿酒呢”！潘公高寿听了女儿的话，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孩子我知道你说的是宽慰我的话，可是我恐怕不会……”海大娘深怕她老爸会讲出不吉祥的话，赶忙将话岔开，她对海生和海霞二个孩子：“海生海霞快叫外公呀”！海生和海霞见老外公两眼深凹瘦骨嶙峋的样子，心理上促使他们感到害怕，但不得不听海大娘的话，萎萎缩缩的喊了一声：“外公好”！潘公高寿虽然一双眼睛不行，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但见眼前人影晃动。可他的听觉还行，他听到了二个孩子在叫他便连忙答应道：“咹咹，好孩子，你们好”！这时，海大娘兄弟玉庭和弟媳阿采来催促道：“姐，快带二个孩子到前面吃早饭，已经摆在桌上，冷了就麻烦啦”！海大娘答道：“好好，就来就来”。她对潘公高寿说：“老爸，那我们吃早饭去啦”！潘公说：“好好，快去吧，我这里有你妈呢”！
海大娘在娘家住了二天，精神有所恢复，但并没有安下心来。她心里想，我不能增加兄弟的负担，我得赶紧将孩子送到二叔那里，看二叔有什么妥善的办法安顿二个孩子。第二天早晨用过早饭即向潘老太太及兄弟弟媳说明情况后，带着二个孩子告辞而别。兄弟玉庭亲自送二姐。一路上劝慰二姐说：“姐，你放心，有什么困难的话回头再回家，我旁的不敢说大话，粗茶淡饭还是有的，现在东洋人要在上海立脚一时还不会像南京一样搞大屠杀，因为上海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况且上海有英法美的租界，东洋人会有所顾忌。他们派出许多商团到上海搞经商做生意”。海大娘说：“这我知道等我到了二叔那里再作道理，有困难我一定会回来的”。玉庭点点头说：“嗯，姐，那你保重，兄弟等你的消息”。一刻电车来了，海大娘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跟舅舅说再见”。二个孩子向玉庭挥挥手说：“舅舅再见”。玉庭也挥挥手说：“再见再见”！他亲自目送姐姐和二个孩子上了电车，直到电车驶向西去，不见踪影这才回家。
在电车上，海大娘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街道上有许多日本兵列队荷枪巡逻，租界上的外国人臂上佩带着袖章，上面分别标着他们自己国家的国旗。由此，海大娘知道，日本人已全面占领整个上海。他回想起这二天，她人虽在娘家，可听人说，日本人为了攻占上海，在闸北坭城桥北桥遭到国民党爱国将领谢晋元的顽强抵抗，誓死抗击使日军受到重创。谢将军终因后无援军，孤军奋战弹尽粮绝和他所率部众宁死不屈壮烈牺牲的消息。
她和孩子到了二叔执教的铜仁路云波英专，使海大娘目瞪口呆。只见大门紧闭，里边鸦雀无声。海大娘见邻居有有一位老先生推门而出，迎上一步施礼道：“请问老先生，这儿学校的校长到哪儿去了，学校怎么不上课了”？这位老先生将老花镜往鼻樑上推了推，两眼烔烔的看着海大娘问道：“老嫂子，你是云波教师的亲人吧”？海大娘点头道：“不错，我是云波校长的长嫂，从他家乡赶到上海的，这二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那位老先生显出非常热忱的样子说：“噢，原来是大嫂，实在失敬，站在门口说话不雅，若不嫌弃，请到寒舍细谈”。海大娘说：“老先生客气了，实在惭愧，恭敬不如从命，请老先生带路”。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这位老先生到了他家，进到客室分宾主坐下。老先生吩咐家中女佣沏茶送上，然后开言道：“请问老嫂子，你是难得到这儿来的吧”？海大娘答道：“是啊是啊，我为了照料二叔这二个孩子，我没时间来上海，孩子的生活费都是二叔按月寄到家乡的，我知道他办学教学很辛苦，我不想打扰他的工作，所以有一年多没到上海。现在东洋人打上海，我们老家首先遭殃，我带着这二个孩子冒着生命危险，从乡下逃难到租界，一路上几乎性命难保，和我们一起逃难的乡亲，有不少人死于枪口和炸弹下，这次能逃出来完全是迫不得已呀”。老先生听了这番话，眼眶不禁湿润起来。叹道：“真是造孽呀，中山先生推翻了清朝帝制，老百姓盼望着过安居乐业的太平日子，民国才几年啊，军阀混战，余火未息，小日本乘我国之危，大举入侵，蚕食我中华疆土，荼害我中华民族，实是可恨可恼”！海大娘见这位老先生义愤填膺的神态，不禁冲口道：“老先生的直心性，使我肃然敬佩，请问老先生贵姓”？这位老先生谦虚的答道：“老嫂子你客气了，敝人免姓顾，我和云波是邻居，多少年的交往。况且我女儿芝君就在他学校补习英语。我见云波校长一身正气，为人和蔼可亲年轻有为。我从心里喜欢他，每到晚上我常到他那里促膝谈心，他知识渊博，见识非同一般，我们成了忘年之交。后来我就认他为过房儿子。他工作起来不知什么叫疲劳。我常劝他要当心身体，他总是笑呵呵地对我说没事没事，去年下半年他太太因为是学医的，要跟她父亲到加拿大多伦多医学院深造。夫妻俩商量了一阵，云波终于同意了。自从他夫人出了国，云波工作更辛苦了，今年春上他患上了肝炎还不知道，几次肝部发作，痛得不能工作，我知道后，硬是逼着他上医院去检查，才得知他已患上了肝癌，医院决定他住院治疗。由于他的病和时局的动荡。学校也停办了”。海大娘听了顾老先生所说的一切，犹同一雷轰顶。怪不得半年多二叔没有和老家通信。她急问道：“谢谢顾老先生告诉我这一切情况，但不知我家二爷住在那家医院，我急着要去看望他”。顾老说：“行行，大嫂子你别急，他住在中山医院，我可以陪你一同前往”。海大娘感谢道：“那就太感谢您顾老先生了”！
顾老即吩咐他的老伴说：“芝君娘，我陪这位大嫂到中山医院去一次，回头我就回家”。顾老奶奶说：“应该的应该的，你放心去吧，可怜云波这孩子得病住院以来，除了我们和芝君去看过几次，他家里人还没人来看望过他呢，他夫人又去了外国”。说罢连连摇头叹息。海大娘感谢道：“多谢俩位前辈如此关心，那就告辞啦”！顾老奶奶摇摇手说：“大嫂子，别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快去吧”。顾老和海大娘及二个孩子离开顾家，顾老招呼二辆人力车，径奔中山医院。
海大娘带着二个孩子跟着顾老来到中山医院住院部二楼一病室，当她看到云波二叔时几乎吓了一大跳，原来脸色白哲红润神采奕奕的二叔已变得灰白消瘦，双眼失神，她差点认不出这位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却是海家二爷。云波却认出了面前的是大嫂，她身边的二个孩子是他的骨肉，他欠起身子想坐起来。可是已经力不从心了。海大娘连忙说：“二爷子，别动躺下说话”。云波眼眶失神有气无力的说：“大嫂，你来啦”！他又对大嫂身后的顾老说：“干爹，是您老人家陪他们来的吧，多谢您啦”！顾老点点头说：“是啊，是啊，你大嫂到学校，见大门紧闭，茫然不知所措时，幸亏遇到我，我招呼她到我家，我把你的所有情况讲了，即陪他们来了”。云波点头称谢。海大娘说：“二爷，你好胡涂呀，病成这个样子，也不来信，通知我们，况且连二娘出国我和你大哥都不知道，真是的”！云波苦笑着说：“大嫂请原谅，我料在是不想为了我让你们着急呀”！海大娘嗔怪地说：“唉！你们知识分子呀就是这样子，还不想让我们知道，我要是不来上海，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亏得顾老先生正直热情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否则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呀”！她回头对二个孩子说：“海生海霞，你们进来喊你们的爸爸”。海生是一个六岁的男孩子，他拉着妹妹海霞走到床前喊道：“阿爸”。海霞见哥哥喊了，她也娇滴滴的喊了声：“阿爸”。云波顿时激动的从被窝里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握信二个孩子的小手，伤感的答道：“好孩子，阿爸没有照顾好你们，使你们不能和爸爸天天见面，阿爸不是个好阿爸呀”！说罢，两行热泪滚落腮边弄得二个孩子也伤感抽泣起来。
云波伤感了一阵，含泪对海大娘说：“大嫂我深深知道你是一位善良贤德的女子，自从你到了我们海家，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你和大哥的结合不是自愿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逼迫。即是这样你还是忍气吞声认了命，任劳任怨成了我的大嫂，你和大哥结合了十几年都没有生过一男半女。可你将我的一双儿女爱护有加带得这般齐楚。我知道我这病已全愈无望，我别无他求，拜托你将这一双儿女抚养成人，我虽赴九泉也就瞑目了”。说罢在枕边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包说道：“大嫂，这是我积攒多年的积蓄，请你拿着可以度过一些时日，再说我们的继母曾同我说过要将海霞这孩子带走，陪她过她那没走完的路，我想她的愿望也不过分，毕竟她也是我们的娘呀！我把我的另一半积蓄也给了她，到时候你就将海霞带到她那儿去。我想过，我的日子不多了，拜托了。我听干爹说现在整个中国已经沦陷了差不多一半了，小日本已进了上海，今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使我遗恨的是我自己无能只能握笔杆，不能拿枪杆抗击日本强盗”。说罢已气喘吁吁人。海大娘和顾老先生在一旁眼睛湿润，用手擦着眼角。海大娘忍住悲痛劝慰道：“二叔别伤感，你的病还不至于这样绝望，顾老先生对我说过，他已经和这里院长说过，请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治愈你的病，至于你的要求，我一定答应你的，你放心，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要紧”。顾老先生在一旁也附和劝慰说：“是啊是啊，云波，你大嫂的话句句是实，再说我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的”。云波听了二人的劝慰，点点头，心情也安定了不少。海大娘转身轻声对顾老先生说：“顾老先生，现在我有个要求不知该说不该说”。顾老坦然说：“我们都是自己人啦，请勿见外，有话请讲”。海大娘说：“眼看我家二叔病得脱了人形，我实在不放心，若有三长二短，在这医院里无人精心照料怕是不妥，我想托顾老先生将这一对孩子带回去过几天，我在这里服侍二叔，看他病情发展好坏再作道理，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顾老抚掌道：“那太好了，正合我意，行行，不知二个孩子是否肯跟我回去啊”？海大娘弯下身子将意思剖解给孩子听，海生听了直点头，海霞见哥哥点头她也就点起头来。就这样顾老带了二个孩子先回家。想不到这二个孩子这一辞别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亲生父亲的容颜了。
过了二天，云波病情恶化，神志不清，什么都吃不进嘴，口角流涎呼吸急促，几个主治医师吩咐急救输氧却是为时已晚抢救无效撒手归西。待顾老赶到时云波遗体已送至太平间，这一天云波继母王氏也已赶来。医院开出死亡证明为“癌症晚期，癌细胞扩散，无力回天而死亡”几个亲人悲恸号哭。一代儒生竟作永别卒年四十八岁。呜呼呜呼哀哉！海大娘邀请了顾老先生主持丧事。因上海沦陷，日军铁蹄已遍及全市，只能草草料理，安葬完毕。海大娘按云波遗言将女孩海霞交给了继母王氏，自己带着男孩海生，辞别了顾老先生一家人，哲自返回娘家潘记茶水店。
大娘兄弟玉庭见二姐回来，但见老小手臂上都带着黑纱，大吃一惊，情知不妙，正要开口发问，倒是海大娘悲痛哽咽着说：“玉庭呀，我家二叔他……”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玉庭也有所明白了，他不愿说穿，怕她承受更大的痛苦。他劝慰他姐说：“姐呀，生死天注定，你也别伤心过度，有什么难处，慢慢商量，你进去休息，有话慢慢说”。海大娘点点头拉着海生进了店堂，在茶桌边的板凳坐下。这时潘老太和她媳妇阿采孙子建文都闻声出了房间到了店堂。潘老太太见到二闺女回来心痛地说：“阿呀，翠宝，你走了有半个多月，我实在为你担心呀！唷，你和这小傢伙怎么都戴了黑纱，莫非……”老太太正要往下细问，玉庭却摇摇手阻住和打断了话头说：“妈，姐还没有定下神来，让她喝口热茶休息一下，什么情况，姐自会讲的”。老太太会意点头说：“咹咹，怪我心急多嘴，对呀，翠宝喝口热茶定定神”。海大娘点头说：“好好，我喝茶”。她喝了二口热茶，把茶杯递给海生说：“孩子，你也渴了，喝二口”。歇了一会，海大娘就将云波患癌症，学校停办，临终托孤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潘老太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道：“唉，唉，这是什么世道？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寿吗？老天爷真是不公呀”！玉庭劝慰他姐道：“姐呀，你千万不能伤感，事已这样你要振作坚强，因为你身负重托，既然你已接受了这重托，那就要负起培养这孩子的责任，让你家二叔九泉之下安心瞑目。目前你尽管放心，暂时在这里住下，我们吃什么也有你和这孩子吃的。以后再慢慢想法找活路”。海大娘的心原是七上八下，想想以后怎么办，内心争的六神无主，又想到在乡下的男人云涛，不知他现在在遭什么罪呢？而今听到兄弟娓娓的劝说，倒也觉得入情入理，是呀，我是受了二叔重托之人，怎能自己先乱了方寸呢。她重重地点了下头说：“弟呀，你说的有道理，感谢你的一片深情。但我总觉得过意不去，你目前担子本已不轻，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妻子儿子，我再插进来增加你担子，真是于心不忍呀”！
玉庭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呵呵的说：“姐呀，你的担心实在多余”。他拍拍胸脯说：“姐呀，你看你兄弟年轻身强力壮，老爸，老妈吃辛吃苦养育了我，我就该有所作为挑起家庭担子来报答爸妈，你说我讲的对吗”？海大娘见兄弟这样乐观的精神，一下把胸中愁云驱散了一大半。
海大娘就这样暂时在娘家住了下来，她本是勤劳之人闲不下来，帮兄弟在老虎灶上为顾客冲冲开水或是在店堂送水递茶招待茶客，有时帮着老娘去后院老爸房里照料卧病在床的老爸。海生这孩子呢倒也挺乖巧文静和那舅舅的孩子嘻耍玩乐，从不淘气。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倒也相安无事。尽管上海滩已沦入日军控制之下，老百姓凭良民证到米店排队买户口米吃，但海大娘和海生没有籍入户口，因此这个粮食问题引起了一场不愉快的事端。使海大娘改变主意，决定离开娘家自谋生计。
事情是这样的，某日早晨海大娘早起拎了一桶水拿了拖把准备帮弟媳拖地板，正走在楼梯，但听到弟媳阿采的声音：“嗳，建文他爸，你想想看，你阿姐和那小家伙户口又不在这里，而吃的都是我们的计划里的米，米口袋的米几天又没了，这样下去我们吃得消吗”？又听兄弟斥责道：“废话，我姐现在在遭难，我们每人省一口就够啦，你噜嗦什么”？阿采不愉快的说：“呕，你大方！我小气是不是”？海大娘实在听不下去啦，心里难受得不是滋味。拎了水桶和拖把走下楼梯返回房内。心想再不能在娘家躭玉下去了，弄得不好会造成兄弟夫妻不和。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己做姑娘时，在丝厂做工的一个极相好的小姐妹，她决定去碰碰运气请她帮忙，找个打工的去处。
二、欣逢知友孤弱得安身
且说还大娘见弟媳唠唠叨叨，恐伤兄弟夫妇为她而不和。再则自日军侵沪后，潘氏茶馆和盆汤生意日渐清淡，昔日茶友们生计俱忧心忡忡，哪有心思喝茶闲聊？如此光景，海大娘好生不安。海大娘生性聪慧傲气，岂无自知之明？寻思不是长久之计。且最近听得邻舍一位小学王老师说，由上海慈善界人士和上海租界内天主教教会联合组办了一个上海慈幼协会，专门接纳和拯救在日军侵沪战争中失去了父母和家园的难童孤儿。并招收为孤儿服务的护士、护理。海大娘觉得这倒是适合自己的一个好去处，既解决生计，也可以为这慈善事业贡献一点绵薄之力，老小二人均能适宜。主意已定，午饭后，趁弟媳出去和邻居打牌消遗之时，老妈和老爸睡午觉之际。悄悄和兄弟玉庭说了自己的打算。玉庭却不以为然后地说：“哎哟，我说我的姐呀，这是为什么呀？兄弟店中生意清淡是事实，但单是老虎灶卖开水一天三餐的粗茶淡饭还不至于我们饿肚皮嘛！啊，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弟媳妇阿采见识短小家子气说话难听，姐听到了什么生气了吧？”海大娘故意白了兄弟一眼说：“嗳，玉庭你别误会，胡乱猜想。”海大娘编了一个谎说，你说到那儿去啦，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犯不着生阿采什么气。说实在的，我是看不惯这地方的地痞小流氓二混子，喝了茶不付钱，还得陪着笑脸应付他。有一次一个中疤子洪生的三等流氓乘我端茶上桌时对我动手动脚乱捏造乱摸的，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窝囊气。所以你不用再劝我，我主意已定，决定到那里去碰碰运气试试看，不成功再回来也无妨。”
玉庭见二姐这态度，知道二姐生性倔强，凡是她决定了的事，任你磨破嘴皮也属枉然。玉庭悻悻地说：“既然姐决定了，弟也无话可说，不过弟有点不放心，最好你找个你熟悉地同伴陪你一起去应征，免得不致受人欺凌才好！”海大娘经兄弟这么一提醒，倒也觉得有点道理，她点点头说：“嗯，你这话有道理，不过你放心，姐过去在丝厂做工时有个小妹妹叫阿英的，住在八仙桥对过同乐里。我明天去找找她看，请她陪同我一起去。不过姐要拜托你一件事，请你帮我照应海生这孩子，千万不能让他任意乱跑才好！”玉庭说：“姐，你放心，海生这孩子挺乖挺老实，和我孩子建文挺投缘，可亲热啦。我叫建文陪他玩，他们要到外面玩，我一步也不会离店堂的，我这一关他们是过不去的。姐，这你放心是啦！”海大娘见兄弟这么说，心中放下了顾虑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海大娘略为梳洗，换上一件干净蓝士林布罩衫，一条黑布罩裤，一双干净黑布鞋，显得干净检朴。对海生作了叮咛，又对兄弟打了个招呼。即出门上了大街。由新闸路向东，到了泥城桥虞洽卿路（现为西藏中路）再向南向八仙桥方向走去。一路上，经过许多商店，有很多商店的二楼上都悬挂了日本太阳旗，并在店门上方，扯挂着横幅布条，上面的字是“欢迎选购东洋百货，价廉物美八折优待，货真价实，欲购从速”的招徕广告，窗台上还顾了一班洋鼓洋号的吹鼓手在大吹大擂。海大娘见了煞是恶心，怒气横生，不禁狠狠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心中不由骂道：“王八蛋亏你们还是中国人！无耻！”正在这时，忽然人群骚动，海大娘不觉纳罕起来。只听得后面有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在大叫大嚷：“靠边，靠边站，太君的巡逻，开路开路的。”
海大娘随着人流闪开了一条路，定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是一个尖头猴腮，獐头鼠目的狗汗奸在喳呼，他还恬不知耻的扛着一面太阳旗呲牙裂嘴神气活现不可一世地喳呼，后面跟随着四个日本兵，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长枪，昂头挺胸旁若无人骄横跋扈地踏步前进，，那狗汉奸对日本兵奴颜谄媚的熊样，令人见了恶心呕吐。海大娘不禁脱口骂了声：“忘记祖宗的哈巴狗。”不想这狗汉奸的狗耳朵倒挺尖，尽管海大娘骂声很低，还是给这条狗听到了，他知道这是骂他的，他回头在人从中搜索，可是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人太多太挤，他吃不准这骂声从何处发出，只得装着没听见似的，厚着脸皮仍用他那剌耳的尖嗓子喊叫着：“靠边站，靠边站，太君的……一遍又一遍。海大娘见这狗汉奸回头用老鼠眼四下搜索时，担心会被发现。这时人群中有人将她布褂的下摆一扯，把海大娘吓的心儿怦怦乱跳，沁出了冷汗。本能地回头一望，不由转惊为喜。你道为何？原来这位扯她衣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大娘要找的小姐妹阿英！
阿英拉着海大娘挤开人群，闪进路边一条小弄堂里。阿英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玉芳姐呀玉芳姐，你呀胆子太大了，大街上这么多人骂那汉奸，要是被那狗东西发现是你骂的，那你没得命，够你受得了。”海大娘忿忿地说：“我看那狗东西那下贱相，把我肺都快气炸了，忍不往骂出了声，幸好人多，那哈巴狗没发现我。”阿英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她说道：“玉芳姐，我知道你生性刚烈火，可我们也不能拿鸡蛋碰石头呀！记得我们当年在工厂闹罢工时，厂方为什么怕我们？因为我们有领导有组织，大家团结一条心，厂方怕众怒难犯而妥协了，如果当年我们只有一二个人去和他们硬拚，别说他们不怕，那他们是根本不在乎的，抓只鸡杀给猴子看，这样的事他们是做得出来的。但他们怕的是大众的力量呀！所以说，玉芳姐你下次再不能意气用事啦，惹出大祸来，可就有大麻烦啦。今天你幸亏碰到了我。说真的，为了你，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乱跳呢。说真的我真为你后怕呀！”海大娘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好啦，好啦，我的阿英妹子，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大街上的？这几年你还在工厂里上班吗？”阿英摇摇头说：“看你这个急性子，一问就没完，好吧，，告诉你吧，工厂里自你出嫁不干后，没有几个月，我也结婚啦。我男人看我在厂里三班倒太辛苦了，再说厂子被东洋鬼接收，车间里来了好几个日本工头，凶得不得了，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后来我怀孕生孩子，我男人说什么再也不让我进厂做工了。我们夫妻俩僦在八仙桥菜场摆了个摊位，做起了贩卖蔬菜鸡蛋的小本生意，总算马马虎虎糊住了三张嘴巴。几年来就这样得过且过。
今天早上，我在家里刚把脏衣裳洗好晾好，吃了口早饭准备到菜场替换老头子和女儿，不想这么巧碰到你啦，哎！”阿英说到这儿忽然想想问道：你问了不少，我也答的差不多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啦，玉芳姐，我们边走边谈吧，这儿穿过这条弄堂斜对过就到菜场了。你嫁了人这几年怎么过的？你老头子对你好吗？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的？肯定有什么事吧？”海大娘微微点头，嘘了一口长气答道：“唉，说来话长，自从那年离开了缫丝厂，我老爸作主，把我嫁到郊区小镇上一家书香门第家做了长房媳妇。嫁过去以后我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原配老婆已死了三年多，我只是他的补房而已。三朝回门，我在老爸面前又哭又闹，怪他不该听信媒人的胡言乱语。但生米已成熟饭，闹也没用了。
后来过下去见男人倒也老实，我常使性子乱发脾气他都一声不吭。再不是他就避着我跑到街上泡茶馆。晚上，回家总是对我陪小脸，小心翼翼地给我倒洗脸水帮我洗脚，像哄小孩似的逗我高兴、逗我笑、逗我快乐。他也真有耐性，日子长了，我的坏脾气和任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驯服了。我左思右想，我们做女人的一旦嫁了人就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只怪自己八字命不好。但我们结婚多年俩人的感情始终真不起来。再说他原配养的二个女儿每年清明回来扫墓，冷冰冰的板着脸，连喊声妈还是她们的阿爸逼上梁山勉强喊出来的。我总算当尽了做晚娘的滋味啦！”阿英听到这儿插嘴问道：“好么，玉芳姐，你和他有没有生过自己的孩子？”海大娘摇摇头说：“没有，你想想像我们这样生分的夫妻，睡在一张床上，没有一点真情，也激发不出情欲的激情。再说他比我大十几岁，婚后只不过三年功夫他就变得那样的苍老，简直成了小老头。我又从左邻右舍的老年人说，他年轻时就嗜好抽大烟好赌好嫖，被他的老父严厉的责打了好几回，强行关起来，逼他戒烟戒赌，直到他老父去世，家道渐趋中落，贫寒使用他没有条件继续荒唐，过了一段痛苦难挨的日子，烟虽戒掉了，但人却像害了一场大病，瘦得不像个人形。等他明白过来时，却是老大徒伤悲了。我不止一次的怪我老爸胡涂，当初谈这门亲事，也不先访一下亲，打听打听，稀里胡涂将女儿推下火坑，断送了我的青春和幸福。我老爸也非常的后悔，但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海大娘讲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阿英，好啦，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还住在老地方吗？”阿英正在为自己小姐妹的不幸婚姻摇头叹息，忽听海大娘见问，随答道：“是啊，还在老地方，屁大的一个灶披间住了七八年。上海这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小百姓，能指望住什么好房子大房子。”再说我那男人也是从乡下到上海打工混饭吃的老实人，想当年我初进菜场做生意，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相中他为人忠厚老实肯吃苦。结婚以后我们有了个女儿毛毛，已经七岁了。她们走着，说着，阿英忽然二眼放光，惊喜的说：“哎哟，玉芳姐，你看，说到我家毛毛，毛毛就到。海大娘抬眼一看，但见一个女孩头上扎了羊角辨子，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苹果脸儿。一蹦三跳地从对面迎来，甜甜的喊道：“阿妈，你怎么才来呀，我和阿爸肚子都等饿了。”说罢，小嘴儿嘟了起来，一副天真样儿真是讨人喜欢。阿英真心赶忙说：“喔唷，毛毛，都怪阿妈，在路上碰到这位大姨妈，俩人说着说着，把你们给耽误了。毛毛，快过来叫大姨妈。”海大娘见这孩子天真烂漫，实在讨喜，弯下身来摸摸孩子的一双小手。谁知这小女孩见到海大娘，好像自来熟有缘份一般，毫不见生。脆生生甜蜜蜜地喊道：“大姨妈你好，我叫毛毛，今年七岁了。”海大娘高兴而快乐的回答道：“好、好，毛毛也好，好孩子真乖，今天都怪大姨妈不好，和你妈妈说话，耽误你们吃早饭，大姨妈向你赔礼啦！”小女孩手儿乱摇说：“不怪大姨妈，怪我阿妈慢性子。”海大娘对阿英说：“你看，把孩子饿着了，对过有个烧饼摊，我过去买二副大饼油条让他们父女俩吃，好吗？”女孩又摇手道：“大姨妈，你不要买东西，很贵的，我阿爸说，一天三顿饭有得吃就行了，我和阿爸回家吃早饭就行啦！”嗬！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真了不起，好孩子你真聪明！海大娘夸奖毛毛说。阿英高兴地带着海大娘进了菜场，见自己男人正在为顾客称鸡蛋。她搬了一张板凳过来让海大娘坐。一会儿，根生收下蛋钱，客气的对那买鸡蛋的女顾客说：“谢谢，欢迎下次再来。”那女顾客笑笑，点点头说：“好，谢谢，下次一定来，再见！”女顾客拎着菜蓝子走了。这时，阿英对她男人说：“根生，把你饿坏了吧。哎，根生，今天碰到了客人来，来晚了对不起啦。现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客人就是我常对你提起的玉芳大姐，我俩好多年没见面了。”根生礼貌的向海大娘点点头说：“大姐，您好！”海大娘也客气地说：“您好，大家好，真抱歉，我的到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根生忙摆手说：“阿哟，大姐，看你说到哪去了，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我常听阿英提起你，说大姐待人和气，人缘极好，肯帮助人，是个热心肠人。”阿英打听他们话头说：“好啦，都别客气了啦。根生，你快带毛毛回家吃早饭去，我和玉芳姐好几年没见了，我要和她好好谈谈呢！”根生答道：“噢！晓得了，毛毛我们走吧！”他又回头对海大娘点点头打招呼说：“大姐，你俩好好谈谈
不好意思，我和女儿回家吃早饭去啦，再见！”海大娘答道：“再见再见，好走。”根生拉着毛毛的手走了。
谁知没走几步，毛毛回过头来非常认真的样子对她妈妈说：“阿妈今天早点收摊，回头你带大姨妈到我家吃中饭，我叫阿爸烧几样好小菜，请请大姨妈呢！”阿英笑咪咪地答道：“噢噢，晓得勒，你这小机灵鬼，放心吧！”毛毛听到妈妈的回答，甜甜地笑了。但她好像还不放心的样子对海大娘说：“大姨妈，你一定要来噢！”海大娘从心眼里喜欢这小女孩的聪慧和纯真，由衷地向毛毛说：“好、好，一定来。”毛毛这才放心地向海大娘招手说：“再见！”海大娘眼看毛毛的羊角辨子一甩一甩一蹦一跳地走了。
海大娘回过头对阿英说：“阿英呀，我真羡慕你，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阿英叹道：“幸福？唉，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三顿饭还忙不周全。住的像鸽子笼一样的灶披间，毛毛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太穷啦，供不起她上学啊！”海大娘深深叹了口气说：“是呀，我们是太穷了，谁叫我们命不好，谁叫我们是小百姓呀！”
阿英若有所思地突然问道：“玉芳姐，你多少年没来我家，今天突然来了，你肯定有什么为难事，你不说我都能猜出几分来。”海大娘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啊，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猜得不错，我是有事找你帮个忙呢！”“什么事？快说，只要我阿英能帮得上，一定帮你。”阿英迫不及待地问道。
海大娘这才把带着二叔的二个孩子从家乡逃难来租界，一路上如何死里逃生。找到二叔处，谁知二叔患了不治之症，已进了医院，二娘又远在异国他乡，直到二叔临终托孤。如何在娘家暂度时日，因老父久病卧床，兄弟负担重，欲想自谋生计。闻听上海红十字会，上海慈幼协会，除招纳流离失所的难童外，还招收女护士，女护理及清洁工杂役等，我想去应征，但怕一个人去不妥，特来找你陪我去，不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阿英听后说：“喔唷，玉芳姐，看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原来是这点小事，我就是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你去一趟。不过你千万要有耐心，不要心急。你什么时间去，你就说一声，我也有准备啊！”海大娘想了想说：“阿英啊，我看就吃过中饭就去，我怕去迟了错过机会。”阿英笑笑说：“我最了解你这个急性子，好吧，一言为定。”
阿英做了几笔生意，忙过以后说：“喔唷，时间不早啦，十点多了，今天早点收摊吧，毛毛要请你吃中饭呢，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呀！一般的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客气过，小家伙好像和你特别有缘份呢！”阿英边说边忙个不停，一刻功夫将摊子收拾完了，将剩余的蔬菜和鸡蛋放在二个菜筐中用扁担一挑说：“好啦，玉芳姐，我们走吧！今天我男人好像知道家里来客，一大早货都卖得差不多啦，剩下的东西不多，生意特别好，大概是你玉芳姐给我们不定期来了好运。”海大娘跟随在阿英担子后面，边走边说道：“阿英呀阿英，你别拿我开心啦，我是个晦气星，一路逃难到上海租界，差点把命搭上，还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运呀！”阿英不介意地答道：“哎，玉芳姐，话不能这样说嘛，自古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不是逃过了这个劫数吗，时来运转啦！姜太公八十遇文王终于出人头地做了丞相，人啊，最怕的是没有信心，路是人走出来的嗬！玉芳姐，我说得对不对？唷！到家啦，阿根呀，快来帮我接接担子！“噢，来哉来哉！”阿根一面答应着飞快的出门接过阿英的担子。门才开毛毛就像小燕子一般飞步抢在她爸前面，她一见后面的海大娘，小手拍得山响，欢呼地说：“嚯，！大姨妈说来就来，我太高兴啦！”海大娘被这孩子的真诚所感动，情不自禁双手抱起毛毛，热烈地亲亲毛毛的双颊，并说道：“好孩子，真乖，真懂事，懂礼貌。”毛毛也动情地说：“大姨妈，到屋里坐吧！”
海大娘高兴地说：“嗳嗳，毛毛真客气。”大家进屋后。阿根说：“大姐，别见笑房子实在太小啦，我们只顾做生意，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不好意思哪！”海大娘摇摇手说：“哎，阿根兄弟，看你说的！把我当外人啦，我也是从小在上海出身在的，上海城里人，尤其是平民百姓住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向来是一寸地皮一寸金，哪会见笑？上海虽然大，高楼大厦花园洋房也不少，但是都有是大老板和当官的住的。我们弄堂巷子的房子，一幢房子里住五六家七八家的多的是，还有十多家的呢！”阿根笑笑说：“那是那是，大姐到底是老上海，你说的一点不错，就我们这幢房子就住了九家人，三个亭子间里住三家，三层楼住的是大房东，二楼是二房东。客房间租给一个浙江人做生意的做了办事处。二个灶披间，我们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是个送信的邮差住的，三层楼的晒台上又搭了一间屋子，住了一个纱厂里的修机器的外国铜匠。大姐对上海老百姓的住房和生活情况这么熟悉真了不起，真是天下穷苦人是一家哟！
这时，阿英正在用毛巾擦着汗，插嘴说道：亏你说的，玉芳大姐小时候和做姑娘时就在上海城里土生土长的，上海城里芝麻绿豆大的事，她都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你呀，到上海才几年？你在玉芳姐面前跟随在后面拎草鞋，还不知玉芳姐要不要呢？说罢，哈哈大笑起来。连海大娘也忍俊不禁的被逗乐了，毛毛也似懂非懂的格格地笑将起来。搞得阿根又窘又尴尬。幸得海大娘从中解围地说：“阿根兄弟，你别听阿英的，她是故意逗你开开心的，我那里像她所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呢！”阿根这才笑呵呵地说：“大姐，你不晓得，阿英看我老实可欺，经常挖苦我揶揄我，我呢也习惯了，无所谓，不睬她！”他回头对毛毛说：“毛毛，我们不跟你抬杠，时间不早啦，你帮阿爸到碗橱拿饭碗和筷子，我来端菜，开饭了。”“噢，”毛毛答应着跟随帮忙了。海大娘夸赞道：“阿英呀，看你们一家三口多有意思，靠双手辛勤劳动，充满了欢乐，再苦也变甜啦！”阿英听出了海大娘这话的弦外之音，无非是触景伤情，影射了自己的婚姻不幸引发出心情的伤感而已。她立刻劝慰道：“玉芳姐，不要看我们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地，其实我们也是苦中作乐，你想想，像我家毛毛这样天真讨喜欢的孩子，照理应该进学校读书，可是我们夫妻俩实在没有能力和条件供她进学堂，我们心中也难过，觉得对不住孩子。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还是想开一点乐观一点！海大娘觉得阿英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连连点头称是。
这时，阿根和毛毛已端来饭菜放在桌上，因为住房面积小，他们的饭桌是折叠的，用的时候拉开，饭吃过以后把它折叠起来放在门背后，是很方便的，又不占地方。毛毛将四双筷子放在各自座位面前的桌上。阿英对海大娘说：“玉芳姐，现在我们什么不谈了，吃饭要紧，吃过饭一点钟，我还要陪你去办正事呢。来尝尝阿根烧菜的手艺。”说罢夹了一块红烧五花肉在海大娘饭碗里。毛毛也学着她阿妈的样子，夹了一大筷子韭菜炒蛋到海大娘碗里说：“大姨妈，吃呀，趁热吃。”
海大娘被这对母女的热情所感动，微笑点头说：“好好，我吃，我吃，大家一起吃。”她吃着品着，夸道：“唷，不简单啊！”阿根脸红而谦虚地说：“大姐过将了，说实在话，我哪里会烧菜呀，我刚到上海时，什么菜也不会烧，是生活逼出来的，二个人要赶早市做生意，又要轮流回家做饭烧菜，不能老靠阿英做呀，我下决心拜阿英为师，跟随阿英学洗、切、烧，看火头，配佐料，日子一长也学成三脚猫啦，要说这烧菜本事和味道嘛，比阿英差得远呢！”阿英插嘴道：“这倒是阿根说的老实话，想当年他开始烧菜时，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还闹过笑话，有一次他手忙脚乱的把糖当成了盐，当我回家吃饭时，谁知烧出来的菜甜菜得实在进不了嘴，没法子下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到对过店里买了一包榨菜，这才把饭吃下了肚子呢”海大娘被阿英说得笑弯了腰，差点把嘴里的确一口饭喷了出来。饭罢，海大娘说：“你们的生活太有意思，太有趣了，真是穷人穷开心呐。”这一顿饭看来很平常，倒真有点别开生面，愉快极了。这时毛毛递上一杯开水给海大娘说：“大姨妈，喝点开水，韭菜蛮咸的，吃过会渴的，吃点开水就不渴了！”海大娘惊讶地说：“想不到毛毛小小年纪，懂的还不少呢，是不是你阿妈教你的。”毛毛摇摇头。阿英说：“我哪有空教她呀，这小丫头天生小聪明，只要听到大人说的，大人做的，她都会印进头脑，到时候就现卖现销起来。”海大娘夸道：“阿英夫妻俩看海大娘直夸自己女儿聪明能干，心里甜滋滋，脸上笑咪咪。阿英说：“玉芳姐，看你夸的，都有把我家毛毛捧上了天啦！”再说毛毛这时羞的那小苹果脸通红通红，低下了头。
海大娘坐了片刻对阿英说：“时间差不多啦，我们可以走了，在你这里正好坐一路电车到底就是福开森路。”阿英说：“好吧，我们走吧。”她又吩咐说：“阿根，你就在家和毛毛一起看门，我陪玉芳姐去办点事，回头朱小三送货来你就帮着过过称，你对他说，我明天会付钞票给他的。”阿根点点头说：“噢，晓得啦，你放心吧！”海大娘也告辞说：“阿根兄弟，毛毛，谢谢你们热情招待和邀请，以后有空我一定会再来的，再见！”毛毛向海大娘连连招手说：“大姨妈好走，再见，下次有空一定要来噢！”海大娘点点头。
海大娘和阿英出了八仙桥墩同乐里，来到大世界对过霞飞路，也就是法租界的法大马路。时值初秋天气，一阵秋风掠过二旁的梧桐落叶纷纷飘落。海大娘望望对面的大世界游乐场，游人稀少门庭冷落的非常，已失去以前民国时代的热闹风采。偶尔传出几声哀婉的潇潇笛声，与落叶形成一种倍感凄凉景像，海大娘心潮澎湃，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她对阿英说：“阿英啊，你看大街上这么冷清，一点生机都没有，这样下去还不知我们老百姓要遭多少罪啊！”阿英也叹气道：“是啊，这该死的东洋赤佬，太不是东西，大老远的从海东头打到我们西头的中国，东洋人短命鬼，不会有好报的！”
海大娘听到一阵叮当叮当的响声，对阿英说：“阿英，电车来了。”电车到站，二人上了电车，坐定后，海大娘又开始浮想联翩起来：不知这次应征是否顺利成功？是否能将海和带进慈幼院？要是不成功那可怎么办？今后将如何度日？电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什么巴黎电影院国泰电影院落贴的西洋电影“天鹅湖”“出水芙蓉”那色彩绚丽迷人的海报，也吸引了她的关注。直到电车到了终点站，她竟毫不知觉，还是阿英推了她一把说：“嗨，玉芳姐，你又在想什么啦？放松点不要太紧张，等到会到了那里，人家会问这问那的。”海大娘不好意思的答道：“不会紧张的，你放心吧！”她们下了车，不知这红十字慈幼院在哪个方向，问了几个当地人，终于来到了院门口，抬头一看，嗬！这里环境不错，地方很大，偌大的铁栅栏围墙院落门外，挂了一块“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分院，上海慈幼协会”的大牌牌。门内有个值班门房间，二扇大铁门敞开着，院落内绿树成荫，青草如茵，百花盛开，空气新鲜。沿着大门，正中是一条水泥大道，沿伸到里面一幢四层楼奶白色西班牙建筑装饰的大楼。海大娘和阿英来到门口，值班室里出来一个中年汉子，国字脸戴着一副老光眼镜，问道：“请问二位你们是来应征的吗？”海大娘和阿英同时答道：“是呀，是呀，请问师傅在哪里报名哪？”那人答道：“朝前，沿这条水泥路走到大楼底下，里面有个应征报名处，那儿有办事员接待你们的。”俩人连声谢道：“噢噢，谢谢师傅指点。
海大娘和阿英来到报名处，这里果然有二位二十七八年龄，穿着白大褂，左胸上方印着鲜红的红十字标志的工作服的女办事员，其中一位戴金边近视眼镜的问道：“你们二位是来报名应征的吧？”阿英点头抢着回答道：“是，是来报名的，小姐，事情是这样的，我这位大姐是来报名应征的，但她没有护士学历，当个护理杂役还是绰绰有余，她很爱干净手脚也麻利。同时，她有一个才六岁的侄儿，失去了父母，请求收容，我是陪我姐来的，小姐你看行不？”那位女办事员微笑答道：“行，行，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收容孤儿使他们像过平常百姓的生活是我院的宗旨。”同时也需要为本院，为孩子们日常生活护理的工作人员，你们能为本院的工作贡献一份力量，本院竭诚欢迎，这里有表格一张，请填写。说罢她从办公桌上取出二张表格，并说明一张是要求收容的难童。姓名、年龄、藉贯等，一张是要求为本院工作人的姓名、年龄、藉贯及其它情况的，必须详细填写。阿英回头问海大娘道：“这个你会填写吗？”海大娘点头道：“我读过几年书能写的，就怕写的不好！”那位办事员说：“这你不必担心只要实事求是。如果怕写不清楚，我们可以代写的，请你们到隔壁房间里，那里有人帮助你们的。”海大娘感动地说：“那太谢谢了！”她欢天喜地的接过表格和阿英来到隔壁房里。果然不错，那房里有几张桌子和椅子，还有二年轻姑娘朝她们看看问道：“你们二位是来报名气吧，请到左边那张桌子坐下，那里有笔，如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我，我会帮助你们的。”海大娘和阿英点点头道：“多谢小姐指点。”海大娘将表填好后交给了那位小姐。那小姐道：“好吧，你们下星期一再到这里看榜，录取与否便可知道。”海大娘连声称谢后就和阿英一起告辞而出了红十字慈协，她们回到阿英家，将一切告诉了阿根。阿根自是为她们初步顺利大为高兴，连小小年纪的毛毛也拍着小手，高兴雀跃。海大娘即告别了阿英一家，经回潘记茶水店娘家。海大娘在回家的路上，心情自然轻松了一半，担心的只是慈协会能否录用她一老一小了。当她踏进店堂，正见她的兄弟玉庭在逗二个孩子做游戏玩耍。海生正玩得起劲，可他见阿妈回来高兴地喊道：“哦，阿妈回来啦，我不玩啦！”玉庭见姐回来自然就问这问那的，海大娘就把和阿英一起去红十字慈协的前后经过叙说了一遍。玉庭为姐的顺心如意大为兴奋。海大娘说：“弟呀，我有点担心，万一他们不录用我怎么办？今后的日子就……不等她说完，玉庭就打断了她的话头，他自信地说：“哎，姐啊，你太多虑了，我敢打包票，像姐这样的能干，岂有不录用之理，况且根据目前世态的趋势，社会正是用人之际，岂有拒人千里之理？放心吧姐，你安心等待到下星期一吧，现在你要安下心来等好消息吧！”这里姐弟俩说说劝劝不提。
且说红十字慈协的那位办事员将这几天前来应征的表格，呈交给慈协上海分会的院长。这位院长姓陈名柏年，江苏常熟人，早年曾在上海同济大学求学，专攻医科。由于他勤奋好学，成绩卓著。毕业后被聘请到红十字医院任内科主治医师。自从日寇侵略中国，上海沦陷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造成千百个孩子成为孤儿。世界红十字协会上海分会和国民党爱国人士联合组办了收容孤儿难童的慈善机构。得到了海外华侨总商会的赞许和资助。许多爱国的知识分子积极响应，自愿参加这支救死扶伤的慈善机构，况且上海慈善协会的名誉主席乃是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夫人宋庆龄女士。陈柏年当年正是年青有为血气方刚的热血青年之医务工作者，他就毅然参加到这个慈善机构中来。由于他医术高超，思想进步。几个月下来，得到了领导的高度评价和赏识，一再擢升，从主治医生到主任，目前已升职为该机构的院长。
话说陈院长翻阅了一周来报名者的表格，批注了录取与否的决定，当他眼帘中映入到一份表格时，他的心突然激凌了一下，这份表格上填写要求收容孤儿一栏中，海生，男，六岁。籍贯：上海宝山。父，海云波，母，殷琳芝。陈院长顿时回忆自己在中学时代和自己最知已的同学海云波相处的往事中，在即将毕业不时，二人互谈未来抱负。他自言自语的说：这不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吧，难道……他就不敢往下想了。“对，我必须要向送孩子来的人问个一清二白。”主意已定，他把这表格特地抽出，放进了他的办公抽屉中。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海大娘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将海生也打扮得清新整齐。向爹娘和兄弟弟兄媳告辞。，几天来她和潘老太太交换了想法和打算。她老母亲嗔怪她不该瞒着她，事先没告诉她。她也向老娘诉说了自己苦衷，其一，不愿也不忍兄弟承受超负荷的重担。其二，也看不惯弟兄媳妇阿采平时不顾男人成天忙碌，一点也不体谅男人的辛苦，一吃过中饭就到左邻右舍搓麻将，不像个过日子的女人。自己是嫁出门的人又不能得罪她，为求兄弟夫妻和睦，自己还是找活路生存的好。潘老太见女儿说得在理，且知女儿秉性，含泪点头说：“娘老了，我说什么好呢，求菩萨保佑你，你自己要处处小心，多多保重才好。”说罢，老泪纵横。
话说海大娘领着海生出了门。今日，她再也不能去叼拢阿英，人家是做小本生意的，不能老为自己跟着转呀！她就直接向南从成都北路坐人力车到了霞飞路，转乘一路有轨电车到底。海生从小在市郊小镇生活的，没见过电车，更不要说坐过电车，他惊奇的说：“阿妈，这座房子怎么会动的啊！房子顶上怎么有小辨子呀？问的天真，但海大娘心中却泛起无限的酸楚。她想道：“海生这孩子有多可怜。一个饱有学问的校长的亲生儿子，竟然不识电车为何物？今后的人生路上不知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去历练呢？”
母子俩来到了红十字慈协门口，值班室那位工作人员问道：“大嫂，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海大娘答道：“他叫海生啊，什么事？”那人道：“嗨，终于等到了。”海大娘见这人问得蹊跷，又说终于等到了。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是祸是福，心中忐忑不安。
那人见海大娘呆不龙咚的样子，立刻醒悟自己太唐突，惊吓了人家，马上陪笑道：“只怪我说话笨拙，没有把原因说明，惊扰了你，还请原谅，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我们这儿领导陈院长特别关照我，如果有个孩子叫海生的，就带他到院长办公室，说这孩子是他老同学的儿子。嘿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姓杨，请放心跟随我走吧，我带你们去见陈院长。”这老杨的一番解释，使海大娘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他们来到了院长办公室，老杨在办公室门口说：“陈院长，叫海生的孩子带到，请指示。”陈院长说：“好好，请进来说话。”老杨对海大娘说：“请进吧！”海大娘带着海生进了办公室，但见一位很有风度，戴着一副深度金丝眼镜，长着一张国字脸型，穿着大夫工作服的先生，端坐在办公桌前一张轮转靠背椅上。满面和蔼地微笑着问：“请问夫人，这孩子叫海生吗？请坐下回答。”海大娘答道：“回院长先生，是的这孩子就叫海生。”边回答边坐在靠墙的长沙发上。陈院长又问：“这孩子的爸爸就是姓海叫云波吗？这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海大娘从容地回答说：“对，这孩子的爸爸是海云波，我是云波的大嫂，这孩子是我的侄儿。”海大娘将云波得癌症去世，临终托孤的事以及她带着这孩子一路逃难到上海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陈院长听了海大娘至人感深的番叙述后，非常激动的说：“失敬失敬，大嫂高尚的品德令人钦佩，如你所说，我们之间原来是自己人，不瞒大嫂，我在中学时代即和云波既是同窗，又是莫逆之交，今天我们相遇，想必也是天意吧，想不到云波壮志未酬已作故，实在遗憾。今你们落难到此，我陈柏年岂能坐视不救？这里是我说了算的地方，大嫂尽可放心你和和这孩子权且就在这里安身。这里有国际红十字会的保障，及上海慈善界组办的慈协组织，国母宋庆龄乃是名誉主席，所以这儿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正说到这里，一位穿着白大褂护士服的小姐来到办公室，这位小姐容貌俏丽带妖娆，娇气中又呈冷峻之态。她见陈院长和一高挑平民的妇女在谈话，表情上好似极为热情亲切，不知是什么因素促使她异常反感。她冷冷地对陈院长说：“表哥，请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陈院长对海大娘说：“海大嫂，请稍等一下，我出去一下。”海大娘点点头说：“陈院长别客气，公事要紧，请便！”
这位小姐是何许人？为什么她称陈院长为表哥呢？容在下表来：“陈院长在中学时代和姑父徐仲卿女儿徐素梅自幼到大来往频繁嘻笑玩耍，亲密无间，因为是至亲表兄妹，耳鬓厮磨惯的从不讳避。随着年龄增长，双方情窦绽放，私下里默认情缘。便在旧中国传统的封建习俗时代，男女双方的婚姻还是固守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范畴中，因此，陈柏年那时还无自力更生的能力，始终无力违拗父亲严命，被强制娶了一位毫无感情的豪门千金。结婚了多年，还是好比傀儡式的挂名夫妻。自表妹素梅从护校毕业后，多次到红十字会医学院找已在事业中卓著成就享有盛名的表哥陈柏年。死乞百赖的要求和表哥一起工作。她父母一直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平时娇柔宠惯了无力阻住她的任性。”
可是，当年的陈柏年只不过是一名著名的医生而已，手中没有实权，因此一拖再拖，未能实现徐素梅的要求。直至半年后，陈柏年被擢升为红十字慈协任院长后，陈柏年已是大权在握，具有任免与否的权威后，终于将表妹徐素梅调入自己麾下任命为婴儿部的护士长。陈柏年和徐素梅俩人本是心心相印的一对，如今朝夕相外，再加上徐的主动献媚，陈柏年想控制自己，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他们私下里陈仓暗渡的过起了地下鸳鸯的生活。双方的家长都被蒙在鼓里。陈柏年在工作上不但医术高，在同仁们眼中，视作医界楷模极为崇拜。就是在这方面隐私中，不能正确面对，而埋下了失去理智的隐患。他已被徐素梅所左右，成了感情俘虏。
他随徐素梅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徐素梅忿忿的问：“表哥，那高个子女人是什么人？你和她谈得那么起劲那么入神，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还有我的感情……”陈柏年朗声大笑地打断了徐素梅的话头。徐素梅吃惊地嘟起了小嘴，，然后撒娇般的问：“嗯，表哥，人家正经八百地和你说话，你倒嘻嘻哈哈起来，嗳，我可不理你啦！”陈柏年像哄孩子似地拍拍表妹的双肩说：“唉，亲爱的密司徐，我的好妹妹，你的文化修养素质跑到哪里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刚才那女人是我中学时代最知心的同窗好友的大嫂。那个孩子就是我同窗海云波的儿子。很遗憾，我这位好友已经患癌症病故去世，临终将孩子托给大哥大嫂，上海沦陷前，这位大嫂带着孩子逃难到租界来，为了孩子，她无法生存，来到这里报名。我不能眼看好友的遗孤坐视不救呵。我和这位大嫂素不相识，从未谋面。我从表格中看到好友海云波的名字，才约她们来办公室来了解真相的，我怎么会……唉！”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陈柏年委曲的挥了挥手。徐素梅听了陈柏年的一番解释，知道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地妒忌错怪了表哥。不好意思她泛起了差涩脸颊的红晕。她自我解嘲地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是我不好，误会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陈柏年见四下无人，便搂住徐素梅，在她脸颊上亲了下说：“你呀，还像个孩子似的，好啦，快去忙你的吧，我还有很多事必须按排，以后不要胡乱猜测，知识分子嘛要有知识分子的风度。”徐素梅点了点点头走了。
陈柏年回到办公室对海大娘说：“大嫂，我已经考虑过了，因为你文化程度的关系，我按排你当一个护理领班，委曲你了。恕我冒昧，还不知道大嫂尊姓大名呢？”海大娘爽朗地答道：“陈院长你客气了，我姓潘叫玉芳。”陈柏年说：“好好，今年我就叫你潘嫂吧。这孩子就和你住一个单间宿舍，好歹也有个照应，你看怎样？”海大娘对陈柏年深施一礼道：“多谢陈院长如此仁义。”她对海生说：“孩子啊，快谢谢陈伯伯。”
陈柏年乐呵呵地受了礼，并扶住海生说：“免礼免礼，好孩子，今后你就在这里上大儿班，不但生活有安全的着落，还可以学文化，识字，游戏，好不好呀？”海生点头说：“好好。”他高兴地拍起手来。
陈院长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拔打起来：“喂，是小徐吗？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情向你交代，嗳！对对，马上过来！一刻功夫徐素梅来到办公室。陈柏年说：“小徐你来啦，来来，一旁坐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大嫂就是潘玉芳女士，这个孩子就是我同窗好友海云波的小公子，请你为他们安排一下住宿的单间，让他们母子住下，以便互相照应。”他回头又向海大娘介绍说：“潘大嫂，这位是我表妹徐素梅小姐，是这里幼儿部护士长，今后你们就是上下级关系，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找她。”海大娘站起身向徐素梅施了一礼道：“徐护士长您好，请多多关照！”想不到徐素梅却大喇喇地受礼不还，从鼻孔里发出声道：“嗯，别客气勿多礼！”说话时连眼皮都不曾抬，表情极其冷漠。陈柏年深知表妹秉性的刁蛮和骄枉。深怕僵场，连忙说道：“好啦，好啦，小徐，你快去安排，带他们去吧。”
陈柏年待他们走后，处理了一些公务。心中放心不下，特地去到员工宿舍去探视表妹是如何安排的。在过道上正好撞见了表妹徐素梅，问道：“小徐把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徐答道：“在宿舍楼最西边一间空房。”陈柏年大为吃惊的道：“什么，什么，你真是乱弹琴，那是堆空药瓶和什物的房间，里面脏乱不堪，药味浓重。那是住人的房间吗？”
陈柏年在这儿大发脾气。海大娘却在那个空房里，伫立流泪，她怎么也弄不明白陈院长是怎样对待同窗好友的遗孤的？这么肮脏的房间打扫一天也搞不干净，再说这难闻的药水味……海生见他妈在流泪，他那幼小的心灵哪里知道其中原因？他天真地问：“阿妈，你哭啦，阿妈，你不要哭呀！”
一阵皮鞋的各笃各笃声，海大娘回头望望，见是陈院长，立刻掏出手娟将眼泪擦干。强作答容道“陈院长你来啦！”陈柏年抱欠地说：“潘嫂，请别误会，都怪我粗心，没有交待详细，小徐弄错了地方，来，跟我上二楼去，那儿有个洁净房间，被褥和日用品家具样样齐全，原是我女儿星期天来医院探望我住的临时住宿用的，给你母子俩住是最合适不过的。”海大娘听后转愁为喜道：“陈院长，这如何使得？若是你千金来了怎办？”
陈柏年笑笑说：“不碍事，不碍事，请放心，这里房间很多，再说我女儿已到闵行南洋中学住读了，难得到我这儿了。一旦来到的话我可以别行安排的，你们安心的住下吧。”他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房间的门。对海大娘说：“请吧，进去看看，满意不满意？海大娘带着海生踏进房间一看，嗬！果然似陈院长所说一应俱全，且有阵阵异香扑鼻沁入肺腑，果是大家闺秀住的房间。不觉又喜悦又惭愧，喜的是陈院长果然义气，想得周到。愧的是差点误会了人家的一片好意。护士长小徐的傲慢却在海大娘心里投下了难忘的阴影。心里想这个女人倒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脚色，今后必须戒备才是。”
话说陈柏年对表妹徐素梅竟然刁蛮到阳奉阴违不把他这个当院长的表哥放在眼里，心中实在很气。回到办公室叫一个小护士喊徐素梅到办公室来。一刻徐素梅来了，嗲声嗲气的说：“我的院长表哥大人，叫我来作啥？”陈柏年气忿的说：“密司徐，唉，叫我说你什么好？我再三向你交待，这孩子的父亲是我同窗好友，在中学时代，他给我的帮助胜我生我养我的父亲还要多得多，你老是和我闹别扭，你眼中还有我这个表哥没有？”徐素梅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唷，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那个同窗好友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死了，一切都了。再说那个女人是个土得出奇的乡巴佬，到这里不过是当个护理罢了，我看你是书读得太多了，变得迂腐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已经过时了，现在是什么朝代？东洋人打倒我们中国来讲过什么仁义道德吗？他们穷凶极恶，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照样有权有势，吃的是山珍海味鱼肉虾蟹。这世道奉行的是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什么仁义道德知恩图报？你对那姓潘的女士百般的关心，你摸清人家的底细吗？仅凭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简直是失去院长身份！”陈柏年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啪”的一掌拍到办公桌上。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声：“别说了，想不到你这个名门闺秀，竟然会说出这番荒唐谬论！你竟然失去了人性，简直是不可理喻。”徐一见表哥动了肝火，倒有点害怕起来。她屁股一扭掉转身悻悻的退出办公室，可嘴里还嗫嚅着说：“好，好，我不可理喻，以后等你理喻了，我再跟你辨是非吧。”说罢悻悻的出了办公室。
第一次来，不知道怎么贴，就先贴两节，谢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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