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栀子。
出生在五月,栀子花开的时节。
我和母亲生活在南方一个小镇。这个地方属于亚热带,阳光充沛,到了八月会有台风,也会有洪潮。我家是开裁缝店的,母亲做的衣物手工精细,在小镇上很是出名。
母亲经常会用剩下的碎布给我缝制裙子,一块块的细花碎布拼凑起来,就成了一条很好看的百裾裙。每年仲夏,我会穿着那些点缀着细碎花朵的裙子在花丛中像蝴蝶般飘飞。
那时候我家门前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一到五月,满庭满院都是花香。我是在栀子花的香气中长大的。
母亲是个笑容悲凉的女人。她经常神情淡漠地坐在椅子上抽烟,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蝴蝶慵懒的翅膀,很长时间都是一言不发。这个时候我会害怕。然后就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和我的小布海豚玩耍。我抚摸着只剩一只眼睛的小布海豚,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小布海豚是舟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但是母亲喝醉酒后把它的一只眼睛抠了出来,当时我很伤心,就一直哭,母亲疯了般扯我的头发,还拿起高跟鞋狠狠地揍我。我身上经常会有伤疤。
母亲没有结婚,她经常看着中指上那枚父亲送给她的白金戒指发呆,哭了,然后又笑了。她指着我说,你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呵呵,没有父亲。
从我懂事开始,母亲的美丽就灼痛了我的眼睛。弄堂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经常跑到我家,借故和母亲说话。色迷迷的眼睛发出狼一样的光,盯着母亲白晰的手臂和丰满的体态,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我心里很是厌恶。母亲仍然是淡漠的神情,这些年来,她早已学会波澜不惊地对待生活。
可是有一次,一个头上长了块疤的男人对着母亲说些轻佻的话,还动手动脚,摸了一把母亲细嫩粉白的脸蛋。母亲大怒,抡起扫帚痛打了那家伙,他自知理亏,骂骂咧咧的走了。还恶狠狠地说,臭婊子,有你好看的!
母亲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每天放学的时候会一直沿着那条青石板小巷走回家。夕阳下孤单一人,与我的影子相伴。路上不时会有一些小孩子期负我,他们扯我的辫子,把脏兮兮的小石块扔在我的裙子上,还叫嚷着,栀子她娘是狐狸精……我每次都是抹着眼泪回家的,但是从来不敢告诉母亲。直到舟舟的出现,舟舟是新搬来的邻居,比我大两岁,长得瘦瘦小小的,但是他很勇敢,有一次为了我就和那些坏小孩打得头破血流。
每次我受了委屈躲在小巷里哭的时候,舟舟总是手捧一大束还沾着露水的栀子花出现在我面前,脸上有着令我心安的笑容。一双回力球鞋湿湿的,上面沾着泥土。
他说小瓶盖,你笑笑吧,你笑起来跟这些花一样好看!然后我就破涕为笑。
“走,我们到后山坡去捉蝴蝶。”舟舟拉起我的手朝后山坡走去。那里是一片墓地,芳草萋萋,安静而落寞,只有风的声音,很多五彩斑斓的蝴蝶在坟头飞舞,有枯死的蝴蝶尸体粘在墓碑上,蝶翅斑斓或者残缺。
我从不知道它们是如此凄艳的生命。
“舟舟,还是别捉蝴蝶了,我怕会弄疼它们,更怕它们死掉。”我小声说,生怕惊吓到这些鲜活的生命。
“好,那我们去山上摘栀子花。”
五月,满山的栀子花都开了。空气中飘满栀子花的香气。细碎的花瓣落在头发上,舟舟看着我在太阳下的微笑,和我头发上的栀子花,一朵一朵。
舟舟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他说:“小瓶盖,长大了我要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嗯。”我迫切地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几年过去了,我在母亲喜怒无常的情绪下一天天长大。村民们说我长得很好看,活脱脱一朵栀子花,冰清玉洁,香气袭人。而舟舟也一下子比我高出一个头来。我们早已不再牵着手去上学了。
十四岁那年,我收到了一封情书。很不幸被母亲发现了。她打我,用涂着蔻丹的长长指甲挖我的脸,就像传说中的女妖。她说,“男人是不可靠的。他会让你受伤,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拼命地点头,紧紧抱着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女人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母亲笑了,像一朵花绽放开来,这个时候我发现她的脸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她无比慈爱地摸着我的头说:“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乖,妈今晚给你买红烧肉吃。
可是那天晚上母亲失信了。她匆匆忙忙地出门去,在回来的时候撞上一辆失控的砂石车。她美丽的身体飞了起来,弹落在路旁的花圃上,压碎了许多白色的花瓣。当时我正在家里等我的母亲和香喷喷的红烧肉。但是等来的不是高跟鞋敲击青石地板的熟悉声音。而是汽车喇叭尖锐急促而又拖得很长的刹车声“吱—”
我跑出门口,看到对面马路上躺着的女人,我的母亲。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睁得老大,手里还紧紧攥着那袋红烧肉。血不断从她身下淌出来,染红了那身白色的连衣裙,地面上零零碎碎的花瓣被血染红,铺了一地,触目惊心。
“妈—”我歇斯底里的哭声在静止的人群中显得异常突兀。
母亲葬在后山坡上。那里终日有蝴蝶的陪伴,我相信她不会孤单。那天晚上我坐在母亲坟前,哭得眼睛红肿。舟舟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用手指挖着坟上的泥土,举起双手,上面沾了泥土与鲜血。舟舟看到我眼中的孤独与恐惧。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很温暖的掌心。
“以后我没有妈妈了。舟舟,我的妈妈躺在这里面。”我指着凸起的小土丘告诉他。
然后我看到舟舟痛楚的眼神。他说:“小瓶盖,不要怕,还有我呢。”
那天晚上,舟舟把我背回家。我伏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母亲去世后,我被一个自称是我外婆的老人领走,到了城市里生活。我甚至没有来得及与舟舟告别。
这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指着我的脑门说,真是个扫把星,你母亲生下你就注定要被你拖累死。我低着头固执地没有掉一滴眼泪。
外公是个严肃的老人。他整天拎着鸟笼逗他的金丝雀,偶尔会邀几个老头来下围棋,但是从来不和我说话。他们家后花园很大,种着名贵盆景和珍稀花草,却没有栀子花。我怀念我的小镇,怀念笑容悲凉的母亲。尽管我曾经那么迫切地想过要逃离。
离开的时候我只带走了母亲的白金戒指和小布海豚。外婆不屑地打量着瞎了一只眼睛的小布海豚,说:“这破玩意儿也当作宝贝?扔了它 !到了城里我给你买新的。”我死活不肯,把小布海豚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固执的眼神与她对视。外婆终于妥协了,她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倔强的孩子,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外公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但他们曾经说过就当没有生过那个女儿。他们也不喜欢我,尽管我很安静,很乖,不哭也不闹。
我终于长大了。十八岁那年离开这幢豪华别墅,到了深圳一所大学念书。临走时外公对我说:“栀子,你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但是,千万别再重演她的悲剧呀。”那一刹我觉得外公老了很多。
在大学校园里,我依然安静。
有时候一个人爬上学校后面那座山顶,让初升的太阳温暖我内心阴霾的角落。
有时候带上一枚硬币上了公车,一路上看城市沿途美丽的风景,大幅大幅的广告牌从眼前飞快地闪过。
夜晚,这座城市的霓虹灯闪呀闪的,闪得我眼睛都痛了。我爱极了这座繁荣而落寞的城市。
外公外婆定期汇过来大把大把的钞票,但是我不会用那些钱。课余时间我会去打工,比如做家教,发宣传单,推销化妆品,或者写一些可以赚钱的文章。我希望自己能独立生活。
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了校园里那些男生飘过来的眼光。但是我不屑一顾,母亲说过的,男人是不可靠的,他会让你受伤。
情人节时收到的玫瑰被我挂在寝室的窗户外面,在风里慢慢衰败,然后花瓣掉落在校道上,从那里走过的人会以为下起了花瓣雨。
学校综合楼门前种着栀子花。五月,那种熟悉的香气便浓烈地弥散开来。我时常采了很多回寝室里用清水养着。栀子花香夜夜伴我入梦,梦中我会回到童年的时光,有幸福,也在梦魇。母亲仍是那个穿着洁白连衣裙、神情淡漠的女子。舟舟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一种让我心安的笑容。小布海豚跟了我十一年,显得陈旧,但我依然爱它,只有抱着它我才会安心。
大二了,我习惯了这个地方的水土。很平静的过着日子。
是秋天了,天空是那种透明的蓝,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我在许愿湖边那棵苦楝树上坐着看卫慧的《上海宝贝》。那根绑着戒指的红绳子忽然被树枝勾断了。泛着白光的戒指便滚落到湖里,形成一个浅浅而又久久不散的璇涡。我正急得想跳下湖,一位穿着白色休闲装的男孩拦住我,他说,让我下去吧。
过了一会儿,他上来了,手里拿着我的戒指。我打量了他一下,大概一米八零的个头,一张很阳光的脸,笑得很灿烂。那张面孔却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摇了摇头,立刻否定自己的错觉。
他把戒指递给我。
我说谢谢你哦。然后转身就走。但一只手被他拉住,他说小瓶盖,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小瓶盖?我愣住了。
“舟舟,真的是你吗?”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自从母亲去世后我没有再掉过一滴泪。
上天你跟我开什么玩笑?五年了,上了大二,我才知道舟舟居然和我同校,在不同的专业。
“小瓶盖,你看过《向左走,向右走》吗?我们就像梁咏琪与金城武一样,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舟舟嘴唇与下巴的轮廓有着隐忍的忧伤。
我无言。
“我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已经搬走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每次回家都会到你家门前看一下,但是那把生了锈的锁似乎把你的音讯都锁住了……”舟舟说到最后哽住了。
我泣不成声。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一直以为我的眼泪在母亲去世时已经流光了。
树叶黄了就要掉了被风吹了找不到了太阳累了就要睡了留下月亮等着天亮。冬天来了觉得凉了水不流了你也走了音乐响了让我哭了心已丢了还会痛么。
我想起丁薇的儿歌,我们都长这么大了。
后来,我们经常坐在许愿湖边那堆枯黄的落叶上,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小瓶盖,你还记得以前那个老是欺负你的何雄吗?去年他因贩毒被送进了监狱,他母亲哭瞎了眼睛。杂货店那个白胡子的三叔公也因病去世了,是肺癌。还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有时面对命运的坎坷与无常,我们只能沉默着接受。
“我家门前的栀子花还在吗?”我问。
“你家的房子去年被拆掉了,因为政府要求扩建公路。”舟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不知道我妈的坟墓怎样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人打扫,肯定很杂乱。”我的眼泪又来了。
舟舟握住我的手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回去给阿姨上香的,放心吧,那个地方很安静,夏天很多蝴蝶在那里栖息,阿姨不会孤单的。”
有了舟舟的陪伴,我的身影从此不再孤单。他经常在双休日带我去郊外玩。他戴着鸭舌帽,吹着口哨,我坐在他的自行车背后。有时突然松开手,我吓得紧紧抱住他,他就回过头来嘲笑我是胆小鬼,我只好无奈地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欢笑声洒遍了整个田野。
有时候我们去东湖划船、溜冰或者荡秋千。去欢乐城坐碰碰车、打游戏机。去铜锣湾疯狂购物去北湖钓鱼……每次都玩得乐而忘返,似乎要把这十几年所丢失的欢笑找回来。
我想,这样的快乐也只有舟舟才可以带给我。
舟舟是摄影协会的会长。十月中旬他们组织了一次户外活动,准备去月亮湾露营,舟舟带着我一起去。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我想在重遇舟舟的那一刻,所有的童年阴影都消失了。
他们在海边升起了篝火。很多情侣在放烟花,我和小舟则远离了人群跑到一块寂静的沙滩上望星空。
我的手放在舟舟温暖的掌心里。他说:“小瓶盖,我们终于长大了,以后等我们老了,我也还要这样牵着你的手,好吗?
“嗯。”这一刻幸福铺天盖地向我涌来,我紧紧地把它抓在掌心里。
后来,我们甚至不再说话了。不再睁开眼睛。不再在乎对方在做什么,想什么?
后来,我们甚至睡着了,幸福地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后来,我们在彼此的梦中,幸福地慢慢醒来。
这是几米漫画中的一段话,却是我们的真实写照。
母亲你看到了吗?这个男人没有让我受伤。我很幸福。我看到母亲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色连衣裙在夜空中对着我笑。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笑容让我不寒而憟。
亭西是摄影协会的秘书长。她剪着一头碎发,穿着棉布裙子,看起来清爽又舒服。因为工作关系,她经常和舟舟呆在一起,但是我发觉她的眼光经常停留在舟舟身上,凭着女人的直觉,我知道她爱上舟舟,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那天他们说要去冲洗相片。我有点不舒服,没有跟着去。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过马路时,舟舟戴着耳塞,听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他没有听到汽车的喇叭声。亭西情急之下推开他,自己却倒下来,被汽车的轮子从腿上辗过,那双修长的腿倾刻间血肉模糊。鲜血混合着尘土弄脏了她的棉布裙子。
舟舟抱着她去医院的时候,亭西说:“小舟,我快要死了吧?我很害怕,我……我想告诉你,其实我爱了你三年,但是……”“亭西,你一定要挺住,听着,我会娶你的,你不会死的!”舟舟说。
手术十分顺利,亭西活下来了,但是一条腿锯掉了一截。
亭西哭着说:“小舟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舟舟的眼睛红了。他说亭西,你别担心,我会永远当你的手杖。他当场砸碎了心爱的耳机,烧掉所有的摇滚CD。
当舟舟把一切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在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
“小瓶盖,亭西为我失去了一条腿,我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对不起,你忘了我吧……”一滴泪掉进咖啡里,溶解了。
我抬起头,看到舟舟憔悴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舟舟,我真希望也有这样机会,让我为你死掉”,我说。
“小瓶盖,我从七岁那年就爱上了你,一直到现在,到老,到死的那一天。请你为了我要好好活下去。”舟舟说完,背转身去,我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在浓浓的夜色中越走越远。
如果我遇见你是一场悲剧
我想我这辈子注定一个人演戏
最后再一个人慢慢回忆
没有了过去,我将往事抽离
我所有的幸福一下子消失掉了。
天空风轻云淡,我又回复了以前的生活。有时在校道上看到舟舟牵着亭西的手,一瘸一拐地走着,笑得一脸幸福。我提着热水瓶的手会慢慢地沉重,酸涩。
舟舟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五一”期间我去看校队比赛。舟舟是前锋,一连投中两个球,会场沸腾起来,那些女球迷疯狂地喊:“周舟—加油—。”我从来不知道舟舟会有这么高的知名度。
中场休息时,舟舟脸上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笑了,比阳光还灿烂。
亭西温柔地递上一杯水,“舟,累了吧!先喝杯水。”然后用纸巾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小舟看见了人群中的我,无奈地笑了笑,眼睛里有一抹忧伤。
我站在原地努力而灿烂地微笑。
大四那年暑假,我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小镇。“物是人非”是个多么残酷的词语!我家的房子被一条崭新的公路取代。童年时欢笑与痛哭的声音淹没在尘土之中,了无痕迹。
那条小巷如同沉睡的夏天,青色的石板,白色的飞鸟尽头开了又合的门。时光停步,我听到齿轮,咔嚓,咔嚓,咔嚓。
这曾是我喜欢的一段话。
我回到母校。正是假期的时候,校园里静谧着,悄无声息。操场上的秋千架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锈,围墙上的绿色野生植物在这样的清晨看起来特别繁茂,我把身体靠近栏杆,用力地吸气,然后有风吹过来,很久远的味道,流动在很久远的年代。
走廊尽头的长椅被时光烙上了沧桑的印痕,椅背上被一届又一届的孩子用刀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古老而斑驳。我循着那些刻痕找到了七岁那年和舟舟用小刀刻下的那行歪歪斜斜的字:栀子和舟舟要永远在一起。
我的眼泪喷涌而出,蹲在长椅旁边,我泣不成声。
那些刻在椅背后的爱情,会不会像水泥上的花朵,开出地老天荒的,没有风的森林?
我去了后山坡那片墓地。那里添了好多新坟,看起来杂乱而安静。母亲的坟墓长了很多野草,墓碑上的字经历了风雨的洗礼与岁月的沧桑,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妈,你说对了,男人会让我受伤。我再也不需要爱情了。”我对母亲说。我想以后会在路上行走,漂泊,一直孤单。
最后一次见到舟舟是在毕业晚会那天晚上。当时我正把啤酒当可乐喝,舟舟拿走了我剩下的啤酒。他说小瓶盖,你不要这样好吗?我说,不要这样那你要我怎样?陪我走一下吧,他拉起我的手。
我们沿着校道一直走,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浓浓的雾水打湿了我们的头发。我想起几米的一句话:“幸福的步道,总是那么短。我们可不可以赖着不走?”突然就哭了。
舟舟发了疯似的吻着我,我的嘴唇渗出血来,窒息般的疼痛,我看到他的泪水从他睁着的双眼里掉落出来,他不停地说,小瓶盖,我爱你。
我们在梧桐树的阴影里亲吻。血与泪混在一起。
毕业后我去了遥远的北方。当飞机渐渐开上高空,远离了机场,远离了那痤我生活了四年的繁荣而落寞的城市,远离了那个认识了十多年的有着明朗笑容的男人,泪花泛滥了我的脸。
我在武汉一家中学教书。这里是郊区,附近有麦田和大山,这里的冬天会飘雪,我喜欢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和孩子们堆雪人。我想,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我在寝室里时总是看到窗外那座山上有很多很多树和一堆堆阴森森的坟墓。还有山被炸开的伤口,露出红色的泥土和坚硬的石头。操场上的喊叫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总是让我想起舟舟。我是如此思念舟舟,七岁那年我便打定主意要嫁给他了。可是听说他带着亭西回到了我们出生的小镇。圣诞节那天我收到舟舟从南方寄过来的请柬。“永结同心”四个烫金的字狠狠地刺痛我的眼睛。我想起七岁那年仲夏,舟舟带着我到山坡上采栀子花,那时候满山的栀子花都开了,细碎的花瓣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舟舟看着我在太阳下的微笑,和我头发上的栀子花,一朵一朵。他说,小瓶盖,长大了我要你做我最美丽的新娘。
我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十二月的寒风灌进衣服里,很冷。
外面飘雪了,雪絮安静地在平安夜黑暗而寂静的空中舞着。有一些破碎的往事在心底闪过。开满栀子花的山坡,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裙子。梧桐树下的亲吻。那个英俊,有着明朗笑容的男人,他已经属于另一个的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永远不会再重来……
后来。
我长成了美丽而平淡的女子,就像母亲。手指上戴着光滑圆润的白金戒指,没有花纹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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