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感情是指甲,可以随便剪,随便长,无关痛痒,而有的感情是牙齿,断了便成缺口,终生难愈。
——题记
齐勒和我在兰贵坊酒廊喝一种西藏红酒的时候告诉我,这是用青稞酿成的。
红褐色的液体,晶莹透明,空气里眩目的紫红色在杯底荡漾。我隔着透明的高脚玻璃杯看他那双眼睛,盛满温情,像经过27层净化的纯净水。于是我的眼前就浮现出有雪的高原,干松的雪一样的云朵,很近的天空,有雪山湖泊,在那里灵魂可以自由畅舞。
齐勒是一家外企的经理,西装革履,留着很精神的平头,面容瘦削清秀,眼神清澈锐利。典型的狮子座男人,在商场上像一头精明的豹子。而我不同,这座城市只是我暂时的栖身之地,我缺乏安全感,时不时会制造一些小麻烦,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是什么都不想要。我对理财没什么概念,有时会用一天的时间花光一个月辛辛苦苦赚来的稿费,然后从超市买回一箱打折的方便面。
这样的他和这样的我居然会走到一起。痕痕说真是瞎猫碰上死老鼠了。我冲她翻白眼:“胡说!你见过像齐勒这么好看的瞎子吗?”气得她把眼睛瞪得像六月熟透了的桃子,眼瞳成了喷发的火山。
痕痕与我合租了一个套房,刚来到这座城市时,看到电线杆上贴的招租广告,便住进了这里。痕痕除了会煮龟苓膏之外,什么都不会,当她“色”迷迷地盯着我那盘香喷喷的蕃茄炒蛋流口水时,我才大呼上当。
痕痕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子。上面还有几道隐约可见的伤痕,已经结痂很久了。不知里面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据说红绳子是她生命中最爱的那个男人系上去的,打了死结,可他最终还是离开了痕痕,自此便无人能解。她白天窝在房间,晚上在酒吧跳艳舞。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而我是个写故事的女人。有了这种意识后,我邪恶地微笑,像撒旦的灵魂附体。
我经常用鲜美的咖喱牛肉、蕃茄炒蛋还有香喷喷的米饭贿赂痕痕,然后她敌不过美食的诱惑便妥协了,她愤怒地掐着我的喉咙说:“死丫头,你再引诱我,我就……把所有的故事告诉你。
痕痕沦陷了,她一边把咖喱牛肉嚼得巴滋作响,一边说她的风花雪月,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她的感情透支太多,已丧失了爱的能力,她给我讲流离失所的生活。经常在酒吧里买醉,身上没钱便用身体买单,她会拍着桌子说,谁帮我付钱我便跟谁走。说这话时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表情淡漠,有点像王菲在唱爱来爱去没了反应,灯火惊动不了神经时的样子。
痕痕用的是毒药香水,很独特的味道,就像曾经凛冽的爱情。
我和齐勒早在三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我刚漂泊到这个城市。我是从来不在同一座城市逗留超过半年的,但是我遇到我的齐勒,于是住下来了,心甘情愿。我想我已经抵达我的终点了。我总是微笑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他累了倦了舒眉入睡像个孩子,这个时候我会伏在他的胸口,倾听我爱的人的心跳声。
齐勒的公司离我和痕痕租住的房子很近,我经常在他下班的时间跑去那里等他。然后把手放在他的手心,穿过人民广场,有时候会要一串冰糖葫芦,有时候会要一袋糖炒粟子。
四月的阳光越来越明媚,又轻又飘地荡在我头顶,空气中总弥漫着花粉味。广场上空飘着五颜六色的汽球,有一群白鸽年扑棱着翅膀飞过,一对对情侣坐在草坪的长椅上,天真而温情的笑容。我穿着天蓝的碎花长裙,和西装革履的齐勒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他给我买大堆的CD和几米的漫画,带我去吃麦当劳和麻辣鸡腿汉堡包,去绿岛喝苹果雪香,去口腔科看牙医,治疗我右边下面第三颗因吃太多甜食而坏掉的龋齿。
文化广场人潮涌动,林立的大厦将天空切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图案。偶尔会有大片的浮云无比迅疾地蔓过头顶,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我和齐勒坐在草地上,看喷着各式各样水柱的音乐喷泉。
“我想去看有云朵掠过有豆大的雨点的西藏的天空,那样纯净的蔚蓝,你会陪我去吗?”我靠在齐勒的肩上,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说。
“嗯,等你过完二十二岁生日就去。”齐勒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齐勒去了我家过夜。我们像两个偷吃禁果的小孩,不敢发出声音。这一夜我如含苞的罂粟倏然绽放。齐勒进入的身体时,忍不住呻吟出声。突然听到痕痕的房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齐勒瘫软下来。我安抚他:“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地上扔着空了的安定瓶子,她抱着我说,乔索,我吃光了所有的安定片还是睡不着,我很怕很怕。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小动物:“别怕,我会在你身边的。”
“你撒谎。你有了齐勒就不要我了。”她的眼神里汹涌了大团狂乱和绝望。
六月。我一个人去旅游。从北京到昆明,然后是大理,丽江,中甸,乡城,稻城,理塘,雅江,康定,沪定,雅安。最后一站抵达成都。历时一个月。
拖着行本箱,疲惫不堪地下了飞机。突然看到齐勒站在冷风中等我。我不顾一切地飞奔到他怀里,却闻到毒药的味道。
我说齐勒,你怎么改用毒药了?他大惊失色,夫去了一贯的沉稳。
我的心一点一点发冷,但是不动声色,没心没肺地对着他笑。
有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痕痕跳舞的酒吧,这个地方有种欢快的平民气息,风格杂乱的陈设散发着气味的沙发和靠垫,在报纸做的灯罩后面渲染成一派苍黄的照片,穿着黑色T恤的长头发男人,T恤用白色的粗体字写着“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痕痕出来跳舞,她穿着露出黑色蕾丝内衣的单肩上衣,涂了黑色丹蔻的指甲很妖艳,化了浓妆的脸像猫一般妩媚。
台下的人起哄:“哇噻,性感小夜猫!“
痕痕眼角的余光扫到我身上。她拿着一瓶西藏红酒来到我身边。红褐色的液体,晶莹透明,空气里眩目的紫红色在杯底荡漾。
“乔索,干了它。“然后她一饮而尽。
“痕痕,你知道这种酒是用什么酿成的吗?”我不动声色地说。
“青稞。”她不假思索。
我的心纠结疼痛。
口腔科室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我捧着半边脸,疼得眼泪直往下掉。诊断结果是臼齿慢性龋坏。
“拔掉它吧,与其永远痛苦,我情愿拔掉它。”我告诉年轻英俊的牙医。然后坐在治疗椅上,任那各种奇怪的器械在我嘴里摆弄。
出了诊所,我拨了齐勒的手机,居然关机了。然后我又拨了痕痕的手机,也是一样。我立刻打的回家。
推开门,两具熟悉的身体在床上纠缠。我怔怔地退出门口,突然明白那天夜里痕痕眼里汹涌的狂乱和绝望。原来她一直爱着齐勒。
原来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只是路过的蜻蜒。我决定去西藏,那是世界上依然残余的纯净角落,在禅里面我可以冲刷灵魂,获得重生。
从镜子里看到牙齿中那个空洞洞的缺口,终于知道,有的感情是牙齿,断了便成了缺口,终生难愈。
“海水里容纳了很多污秽和尘埃,可是尽管如此,大家还是觉得大海很美。所以,爱也是要宽容,要能够容得下一些偶然的沙粒和意外的尘埃,只要你不断地加入新的爱去冲淡,它就会更新。既然地球上已没有了100%的纯净水,我们又何必苛求?乔索,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是真的很爱你!”齐勒在机场门口拦住我。
“爱情一旦破碎了就不会再完整,我无法接受你的偶然和意外。如果说地球上真的没有了100‰的纯净海水,那么,我选择不爱。齐勒,再见吧!”我义无反顾地走进机场。
耳机里一个叫阿桑的女人在唱《受了点伤》。
这个城市太会说谎,爱情只是昂贵的橱窗,沿路华丽灿烂陈列甜美幻象,谁当真谁就上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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