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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素(上)

时间:2010/2/9 作者: 沙棘 热度: 90078
  写在卷首
  
  关于《红素》
  
  《红素》  
  几个山里人的故事  
  也是几个山外人的故事  
  更是一个女人的故事
  
  《红素》  
  是金钱的聚焦  
  也是“时代”的反叛  
  更是人性的折射
  
  《红素》  
  污浊空气中的一缕清新  
  攘攘红尘中的一支奇葩  
  满目疮痍中的一朵芬芳
  
  《红素》  
  让人感慨落泪的一曲清唱  
  让人欲罢不能的一篇散文  
  让人回味无穷的一首长诗
  
  致读者
  
  假如您的心情近来不太好  
  或者,假如您对城市的热闹和喧嚣有点烦了  
  您不妨阅读《红素》  
  到“深山老林”走一走  
  也许,您会找到一份安宁,找到一份清爽
  
  《红素》正文  
  红素(上)【(一)—(十三)】
  
  (一)
  
  从灌口出西门,沿松茂古道前行两、三华里,转左手过安澜竹索桥,向西南行十余华里的山路,便是观音乡地界。进入观音乡,再向西南翻山越脊行二十余华里,便是卧牛山,也便是山泉悠悠漫淌的青苔沟。
  
  卧牛山下有土著居民三十余户,沿青苔沟转弯抹角连成一线,因其中龚姓人家居多,名曰龚家村。
  
  阳春三月,走进卧牛山,沿青苔沟向西慢步徐行,不经意间,似有若无,似远忽近,有一股幽幽清冽的兰香随风拂来。愈是前行,这幽幽清冽的兰香便愈是让人心醉,也便愈是让人心驰神往。当你感觉到这幽幽清冽的兰香就来自你身边的时候,龚家村便到了。
  
  (二)
  
  龚家村的平头百姓们家家爱兰,户户养兰。其中尤以村西头龚木匠家的兰草最具规模,最具影响。
  
  是卧牛山成就了龚家村平头百姓们的爱兰情怀。
  
  是卧牛山成就了龚家村平头百姓们的养兰情趣。
  
  是卧牛山成就了龚木匠。
  
  (三)
  
  卧牛山南北走向,南是牛头,北是牛尾,形似卧牛,故名。
  
  卧牛山海拔一千二百八十八米,地处中亚热带湿润常绿林区。
  
  卧牛山流泉飞瀑,岗峦纵横,林木葱茏。
  
  卧牛山奇峰突兀,谷险沟深,闲人不入。
  
  温和湿润的气候和千余米的海拔高度,天造地设的地形地貌,正是芝兰,尤其是春兰、春剑生长的理想环境,也正是奇花异草悄然萌生的地方。
  
  千百万年来,卧牛山悬崖峭壁之上,深沟险壑之间,森森林木之下,一苗苗芝兰得雨露而生长,遇时节而绽放;十年如一日,百年如一日,幽香隨风飘逸,熏陶着龚家村打柴捕猎的老少爷们,熏陶着龚家村耕种放牧的男人、女人们。人类天生有爱美之心。历史长河漫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龚家村的一位村民不满足于在山林沟壑间享受芝兰的幽香,将芝兰带回茅舍,置于瓦盆,培以沃土,让它在庭院中生长,让它在房前屋后绽放。一人如此,人人仿效。一家如此,家家如是。天长日久,于是乎,龚家村的平头百姓们家家有兰草,户户飘兰香。
  
  (四)
  
  岁月悠悠,江山更迭。龚家村的平头百姓们养兰始于哪朝哪代,已无从考查。而千百年来,龚家村平头百姓们养兰也不过是隨意之举,并不怎么刻意造化,当然更没有想过要让兰草使小家庭富裕起来,让生活变得风光而精彩。可是,斗转星移,事有不然。当皇历翻到二十世纪末的时候,财神爷走进了卧牛山,走进了龚家村。接着,龚家村村民们的养兰观念发生了大变化。接着,他们用心干起了种植兰草的勾当。接着,他们把各种品牌的兰草拿到山外市场,开始了龚家村兰花经济的新时代。当然,不用说,财神爷走进卧牛山,走进龚家村,龚木匠这位养兰最具规模、最具影响的龚家村村民,这个时候也自然成了焦点人物。
  
  (五)
  
  龚木匠大名龚茂良,四十多五十来岁,早岁读过几年小学,后来跟着父亲老龚木匠学做木匠,父亲退居二线后,他一边种庄稼,一边走村窜户帮人家做家具、修房子,挣油盐钱,算得上是龚家村信息资源丰富、头脑又开窍儿的庄稼汉子。二十世纪中叶,也就是前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说中国人大喝清水汤、三个人穿一条裤子的年代,老龚木匠在灌口林业学校做木工,认识了在开水房烧开水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林学家钱一均。一个是心地善良的山民,一个是专心学问而不幸落魄的知识分子,木工房隔壁一个阴暗、偏僻的老房子就是林学家栖身之处,两个人彼此无成见,一个不以政治概念论英雄,一个不以出身、背景看贵贱,彼此以礼相向,以诚相视,你来我往,天长日久,遂结下友谊。后来,钱一均身染沉疴,不幸逝世。临终前,他把自己秘密培育的一盆开红花的兰草送给老龚木匠,告诉他,这是春剑红素,是当年他在卧牛山野外考察时的意外收获,经多年驯化,生草已经变成家草。还说,这红素前人既不曾发现,也没有文字记载,从其花色、形态看,大雅不凡,当属兰中极品奇品,非常珍稀、珍贵。还告诉他,大凡兰中珍稀品种,既不易养活,也不易发苗,把它带回卧牛山,或许它能存活繁衍下去。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把它带回去,养活它,没有错。老龚木匠听从林学家的嘱咐,也是了林学家一颗拳拳之心,把那盆当时既不能变钞票、也不能当饭吃的红素带回了卧牛山,带回了家家爱兰、户户养兰的龚家村,让它和前人留下来的各种春兰、春剑相依为命,在院墙下生生灭灭。四季流转,日月轮回。事情过去几年之后,老龚木匠也早已做完林业学校的木工活,打道回了龚家村。可是,老人家一生种庄稼、做木工活,谈笑无鸿儒,往来尽白丁,林学家是他结交的人中唯一有大学问的人,那么一段交往让他终身不忘。人虽去,物尤在。红素即是林学家,林学家也即是红素。所以,老龚木匠常常看到那钱先生遗赠之物,不免唏嘘,不免想到这位落魄的知识分子。待到儿子龚茂良稍许长大一点,他便时不时把那盆红素的来历,当作稀奇故事讲给他听,也把林学家的际遇和临终前讲过的那些话讲给他听。后来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有了孙子,取名龚伟,老人家找不到更多的话题,便时不时又对孙子龚伟搬出红素的来历和林学家的故事,也重复林学家讲过的那些话。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到了二十世纪最后一个十年,孙子龚伟一路过关斩将,已经读完小学、初中、高中,走进了北京大学的校门,老龚木匠也两鬓秋霜,一天天渐渐的老迈。就在这新老更迭、纪元易数之期,已经主持家政的龚茂良在外打工卖活时,常常听到人们议论兰草如何如何,还不时风闻张家红花、李家素草卖了大价钱,如何了得云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尽管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哪位先生、哪位女士某月某日在张家、李家高价买走了兰草,然而,听父亲讲稀奇故事长大、对兰草概念格外敏感的龚木匠,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股兰花浪潮在暗中涌动,感觉到了财神爷正在向龚家村走来,也正在向他走来。在龚木匠的潜意识里,林学家说的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转折就在而今眼目下。于是乎,龚木匠决定实施战略转移,把种植兰草当成一件要紧事来抓。于是乎,龚木匠抽出时间,一方面开始整治、料理墙角屋檐下那些无序生长的兰草,嘱咐老爸精神好的时候,悠哉游哉细心养护,交代婆姨养好看家狗,好生看好院门;另一方面,翻箱倒柜,抱出坛坛罐罐,清点喂猪养羊的收入和打工卖活挣来的钞票,计算着给辛辛苦苦刚刚才考上北京大学生物工程系的儿子留足一应开销,之后便怀揣多余的票子,相机走访远近养兰人家,择机买走兰中上品,不声不响干起了种植兰草的勾当。
  
  行军打仗,争城略地,靠天时地利人和。栽种果蔬,养植花卉,一靠经验,二靠水土。龚木匠在卧牛山下着手发展兰草种植业,那是王母娘娘瑶池种荷花,得天独厚。至于经騐,龚木匠和龚家村所有村民一样,种兰花尤如种玉米、青菜,耳濡目染,代代相传,无师自通。不用说,实施战略转移,龚木匠是孙武子讲兵法,驾轻就熟,看准了方向。或许,这也正应了人助不如天助这句俗话。龚木匠这位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山民,只用了几年功夫,院墙内牙黄春剑素、马边春剑素、银杆春剑素、隆昌软叶春剑素等诸多兰花名贵品种,便由少到多,发展了数百苗、几十大盆。林学家送给老龚木匠的那盆春剑红素,放在墙角,新发一苗,老死一苗,自生自灭若干年,也在龚家父子二人的用心照料下,换发了青春,由一盆变成了二盆,由原来不死不活的几苗,变成了朝气蓬勃的十来苗。
  
  阳春三月,走进龚木匠家,鸡鸣鹅唱,护家黄犬“汪”、“汪”。但见得,五尺高的院墙内,一弯一拐五间青瓦屋,一厢一排两间茅草房;一蔸蔸红花蝉兰、黄花蝉兰、朱砂蝉兰,或高挂青瓦屋檐之下,或置院门左右梨树、李树桠杈之间;另有十多盆大红朱砂和各色盆栽蝉兰,则点缀在梨树、李树之下,或分置房前一弯条石之上。来到屋后,只见得,筑土为墙、植枳为篱双层防护的宽敞院墙内,古老的山茶花、桃树、梨树,星星点点;空阔的树里行间,靠墙篱是一排排、一列列雪兰、大红朱砂、二红朱砂和众多选育移栽春兰、春剑;靠里边排列有序、矩阵分布的则是花色纯净高雅的牙黄春剑素、马边春剑素、银杆春剑素、隆昌软叶春剑素诸兰中珍品。两盆春剑红素,则别有品貌,别领风骚,置于诸成名剑素珍品之中。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龚家村村民彼此之间,鸡犬之声相闻,坐在家里可以对话,隔墙可以聊天,龚木匠不声不响在兰草上做起功夫,不久便在村子里传开了。民间关于兰草的各种信息,也通过各种渠道传到龚家村村民们的耳朵里。市场上兰草暴利的故事,则更是在龚家村传得沸沸扬扬。谙熟兰经的龚家村村民们坐不住了。首先是龚木匠的隔房幺叔、年轻时当过几年兵的龚家村村长龚绍成坐不住了。看到龚木匠家的兰草长得雄纠纠、气昂昂,龚绍成和其他龚家村村民人人摩拳擦掌,个个心急火燎,接着便清点积蓄,跟着龚木匠做起了种植兰草的文章。紧接着,龚家村家家栽枳篱,户户整围墙,喂黄狗,养黑犬,细心做起了兰草保卫工作。龚木匠也不是吝啬的男人,加上这个时候北京读书的龚伟又考上了什么研究生,他心情舒畅,有村民来商量交换品种,求购稀缺,除了那两盆林学家定义为珍稀品种、定义为极品奇品的红素,他都来者不拒,尽力满足,有时候还慨而慷之,送上一苗二苗、一盆二盆,扶持贫弱人家。于是乎,不两年功夫,地理气候两相宜的龚家村,在龚木匠这只领头羊的带动下,家家养兰成气候,户户养兰有规模。于是乎,为了沟通信息,为了经营管理,村民们还倡导成立了兰花协会,还推举龚绍成、龚木匠俩叔子一个做会长,一个做副会长。这个时候,山外兰花市场也渐渐热闹,许许多多与兰草素昧平生的人们,一夜之间成了高雅的兰花爱好者,更有志在高远的人物,手提巨款游走于兰花市场和养兰人家。一时间,养兰、赏兰成了一些人追逐的时髦。一时间,企图在兰草倒卖中大捞一把的人冒了许多出来。人们眼见得,大红朱砂由几元一苗变成几十元一苗;牙黄春剑素、银杆春剑素诸兰中名品一天一个价,由百多元一苗直冲千元、数千元大关;奇花异草更是几万、几十万一苗而不可得。面对如此光景,龚家村村民们尝试着走出卧牛山,走进兰花市场。当他们实实在在数着背篼里几苗兰草换来的几大千元、上万元大额钞票的时候,他们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笑容。龚木匠,这位卧牛山下兰草种植业的带头人,看到自己的兰草不断变成钱,想到院墙内那两盆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红素,心里更有说不出的好滋味。
  
  谚语云,人怕出名猪怕壮。隨着龚家村村民们携手结伴在兰花市场上频频亮相诸兰花名贵品种,纷纷把城里人早就享用的录放机、彩色电视机搬进自己的家门,紧接着,山外人跟着他们的屁股走进了卧牛山。客人进山别无它求,他们来现场观赏稀奇;他们来增长见识,套取兰经;他们来讨价还价,求购他们心中所爱。一时间,龚家村声名远播。一时间,龚家村成了一方民众心目中最有影响力的兰花种植专业村。龚木匠这位龚家村兰花种植业的带头人,不用说,也一时间房顶上吹喇叭,名声在外了。接下来,健康意识顽强的成功人士来了。他们来到这个真资格没有环境污染的清洁之地,高价索购初开兰朵,带回豪华宅邸烹炒兰花肚丝、兰花肉丝,做兰花包子、兰花饺子,借兰花大摆谱儿。接下来,附近各乡、各镇各级官员们来了。他们来受教育、受启发。他们来寻找发展专业村、专业户的经验。他们来寻找农民致富的门路。
  
  一时间,龚家村好不热闹。
  
  一时间,龚木匠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俗话说,坛口封得住,人口封不住。尽管龚木匠从实施战略转移开始,就注意到了红素的价值和保密工作,还特别嘱咐知晓他有红素的村民不要张扬,但是,龚木匠家有红素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大山之外。一时间,龚家村发现红素的新闻,无异于在兰界爆炸了一颗原子弹。一时间,兰界内行和新闻记者为红素所吸引,他们翻山越岭走进卧牛山,走进龚家村。他们不仅要看龚木匠家兰草的种植规模,更要一睹草中极品红素的风采。
  
  (六)
  
  “汪!汪!汪!……”
  
  龚家村只要有客人来,黄狗儿、黑狗儿便会主动担当通风报信的重任。谁家来客,谁家的狗儿是主角。一时间,龚木匠家的黄犬儿忙得不亦悦乎。
  
  (七)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
  
  龚家村的狗集体观念很强,遇有陌生人进村,一犬吠,余皆狂叫,其声连成一片,响彻青苔沟。如果听到谁家的狗带头叫,就知道是谁家有客人上门了。当然,自从山外人知道龚木匠家有春剑红素之后,龚木匠家的黄犬儿便常常成了龚家村狗兄、狗弟们集体呐喊的领头羊。
  
  (八)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
  
  龚家村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中,龚木匠频频接待山外来客。
  
  (九)
  
  “龚师,开门!”
  
  “龚师,我们来看你的春剑红素!”
  
  这天是三月初三。一片狗叫声中,龚木匠家又来了一胖一瘦两位客人,刚走到院门口,便大声喊了起来。
  
  “什么春剑红素,就几苗破草!”
  
  龚木匠嘴里含着六寸长的竹杆铜嘴烟锅,正在房头砍竹子、划篾条,听到喊声,一边说,一边向院门走去。
  
  “昨天晚上你连人带草都上电视了,还说几苗破草!”
  
  院门外,胖墩墩的中年男子说道。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龚木匠隔着院门问来客,有些厌烦。因为头两天才来过两位兰界内行和几位记者。
  
  “哪里来的?前山李家沱!”院门外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回答,声音很大。“我是李光清,他是陈福安陈胖子。忘了嗦?前几年才给我们两家修过房子!”
  
  “李光清,陈福安!”龚木匠拉开双扇院门,满脸堆笑。“我听声音是有点熟悉,快进来!快进来!”
  
  “龚师,”客人陈胖子站在龚木匠面前,“这两年兰草来了生意,我和李光清都种了一些,没有成气候,今天就是专门来参观你的兰草,取点经验。”
  
  “陈福安,我的兰草隨便看。说经验,谈不上。”
  
  龚木匠说道。
  
  “你老兄还谦虚呐!本乡本土、熟人熟识的,光你一家人发财嗦!”
  
  客人陈福安笑道。
  
  “哪里话,哪里话,有财大家发,有财大家发。”
  
  龚木匠笑呵呵,一边说,一边把客人往院子里请。
  
  “这个说法还差不多!”
  
  客人陈福安笑道。
  
  龚木匠的婆姨扎一条蓝布围腰,正在厨房收拾,见来了客人,赶紧从堂屋挪两把竹椅和一根长板凳到阶沿上,热情招呼客人就坐。接着又搬来小方桌,取杯子、提开水冲茶。
  
  老龚木匠带一副老花眼镜,穿一件厚厚的灰色防寒服,腰上扎一条打满补丁的围腰,坐在阶沿一头矮凳上编竹篼,不时抬头瞧瞧说话的男人们。
  
  龚木匠进屋去拿来一包“天下秀”牌的香烟,双手恭恭敬敬给两位客人递上,然后又拿出一元牌的打火机,亲自给客人点繎。
  
  “龚大爷,你好啊!你编这竹篼做啥呐?”
  
  点燃烟后,客人李光清走到老龚木匠面前,招呼道。
  
  “你看树下那些蝉花,”老龚木匠抬起头,说道,“一盆占那么大的地方,我编几个竹篼,把它们吊到树上去。”
  
  “龚大爷,”客人陈福安也走了过来,“你们家的兰草和人都上电视了,你看到没有?”
  
  “听他们在说。”老龚木匠回答,不以为然。“前几天是有几个背机器的人来过,说是城里做电视的。”
  
  “龚大爷,你们家发大财了,知道不?”
  
  客人李光清又问道。
  
  “发什么大财啊!”老龚木匠笑道,一边编他的竹篼。“一家发财不算发财,大家发财才算发财。”
  
  “龚大爷,”客人陈福安笑道,“电视里说,要我们大家向你们学习,搞专业户、专业村,发财致富,你又知道不知道呐?”
  
  “他们才晓得,我不知道。”
  
  老龚木匠看看儿子和媳妇。
  
  龚茂良笑一笑,没有吭声。
  
  龚大嫂看老人和客人对上了话,索性把桌子、椅子、板凳都搬了过来。
  
  “龚大爷,外边传遍了,”客人李光清又说道,“说你们家有两盆春剑红素,全世界就只有你们家才有,要值好几百万、好几千万,你知道不?”
  
  “吹得凶!几苗草能值几百万?几千万?”
  
  老龚木匠说道。看看客人,淡淡一笑。
  
  “龟儿子,给老子尽吹牛!”
  
  龚木匠一旁笑道。
  
  “外边人尽瞎说!就几苗草,几百万?几千万?金子都值不了那么多钱!”
  
  龚大嫂在房头说道。她在那里吆喝那只“汪”、“汪”不停的黄犬儿。
  
  “龚大嫂,这你就外行了。”客人陈福安笑道。“兰草叫软黄金,叫绿色古董,比真金子还值钱!”
  
  龚木匠和客人、婆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龚大爷,”客人陈福安又问老龚木匠,“听说你们家的两盆红素很有点来头,到底是咋回事?你说来听听。”
  
  “咋回事?”老龚木匠看看客人陈福安,又看看客人李光清,“两盆红素原来只有几苗,是困难时期,那个时候恐怕还没有你们,我在林业学校做木匠活路的时候,烧开水的钱右派送给我的!”
  
  “钱右派咋只送给你,没有送给别人?”
  
  客人陈福安诘问。
  
  “哼,咋只送给我?”老龚木匠仍旧编他的竹篼,轻描淡写,“我和钱右派是相好!”
  
  “龚大爷,这就怪了,”客人陈福安满腹狐疑,“你一个做活路的木匠,咋和右派分子相好得起来?”
  
  “咋相好得起来?”老龚木匠抬头看看客人陈福安,索性放下正在编的竹篼,从凳子旁边拿起一根尺许长的竹杆铜嘴烟锅,点燃一支一寸多长的叶子烟。“困难时期,”老龚木匠慢慢说道,“大家都吃不饱饭,上头喊低标准,瓜菜代,糠菜半年粮。一个烧开水劳动改造的右派分子,哪里去找瓜菜?我们木工房和我们晚上睡的地方,和钱右派的房间是两隔壁,离开水房也不远,我看钱右派每天要烧几大瓮子锅的开水、热水,供应上千人吃、喝用,饿得皮包骨头。光烧开水不说,还要亲自车水。周围的人也不拿人当人看,吆吆喝喝,好象别个是犯人。那个时候,钱右派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对我们这些做活路的人轻言细语,多打一点开水、热水也不刻薄人。我这个人心软,看钱右派那么遭孽,对人又好,经常回家早、晚节约的饭票就送给他。那个时候,我们这山上种的黄瓜、南瓜也多,红苕、洋芋也多,去的时候就给钱右派多带些去。就这样一来二往就相好起来了。”
  
  听老龚木匠说到这里,客人陈福安和李光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有一些感动。龚木匠和他婆姨大概不只一次听老人讲这些故事,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龚大爷,钱右派还在不在啊?”
  
  客人李光清追问道。
  
  “早过世了。”老龚木匠吧嗒着叶子烟锅,下巴下几根长长而灰白的胡须抖动了几下。“那是六二年,我们还在那里做活路,”老龚木匠说,“是我们这些做活路的人帮忙安葬的。就安葬在林业学校背后的山上,般若寺的旁边,一个背静的地方。那个地方悬崖上有几棵老槐树。还是我亲自用三个大石头为钱右派立的墓门。”说到这里,老人停了片刻。“好可惜啊!”老人说,布满皱纹和寿斑的脸上流露出藏在心中的惋惜。“过世后我们才知道,钱右派是北京城大学里的教授,年轻时还到美国读过书,是有大学问的人。听他们说,他刚打成右派的时候,还弄到新疆去劳动改造了两年,后来身体实在不行了才弄回北京,没有停几天,又转到林业学较来烧开水。”
  
  “那钱右派咋不把红素送给他的老婆、孩子?”
  
  客人陈福安问道。
  
  “没有听说他有老婆、孩子。”老龚木匠说。“不过,那个时候出问题,说不定老婆、孩子早就和他划清界限走了。”
  
  “哼!划清界限?”
  
  客人李光清哼了一句。
  
  “你们不是那个时候的人,不知道。”老龚木匠说。“那个时候出问题,老婆的身份大,不划清界限还不得行!两口子再亲热都要喊你离婚,不离婚你就有问题。”
  
  “龟儿子!要是我,我白天划界限,晚上做夫妻。”
  
  陈福安一本正经说道。
  
  龚木匠、龚大嫂和李光清被说得满脸都是笑。
  
  “唉,”老龚木匠没有笑,他叹息一声又说道,“象钱右派那么好的人,就是老婆、孩子不和他划清界限,不离婚,他为了不连累他们,也会自己提出来分手。”老龚木匠说到这里,流露出对林学家十分的同情和思念,“要是钱右派还在,应该是八十来岁的人了,孙儿、孙女也早该长大成人了。”
  
  客人李光清和陈福安瞪着眼睛,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说不清是同情还是不理解。
  
  “那龚大爷,你说,”客人李光清问道,“钱右派有大学问,他会犯什么错误?”
  
  “犯什么错误?”老龚木匠在板凳脚上磕掉烟灰,“安葬他那天,我听那些老师讲,他五七年说过几句反对砍树子、开荒种庄稼的话。说那是在搞破坏。”
  
  “龟儿子!现在喊退耕还林,早听钱右派一句话就对了!”
  
  陈福安陈胖子愤愤不平,看看李光清,又看看龚木匠和他婆姨。
  
  客人李光清、龚木匠和他婆姨相互看了看,苦笑了一下。
  
  “不过,龚大爷,你还是好,”客人李光清对老龚木匠说道,“钱右派把红素送给你,这下你们可发大财了!”
  
  “那个时候,一点都没有想过拿它来发什么财。”老龚木匠吧嗒两口叶子烟锅,说道。“那个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要是你李光清,倒贴钱送你都不要!”
  
  “我才不相信,就一点都没有想过!”
  
  客人李光清笑道。
  
  “嘿,还不相信!”老龚木匠笑道。“那个时候,钱右派把红素送给我,除了我们俩个相好,还有是他看我人老实,红素在我手里他放心。还有,钱右派说,红素是他当年在我们卧牛山搞啥考察的时候,在哪个悬崖上找到的,说野草变家草不容易,要好多年,死了就前功尽弃了。还说,它已经死过一回了。原来一盆,好几苗,带来林校的时候,只剩下几根老圪蔸,好不容易才把它养活。他说,兰草服水土,我把它带回卧牛山,容易存活下来。”说到这里,老龚木匠神情有些严肃。“我看人家钱右派辛辛苦苦培养这个东西,总是有他的道理。我贪图什么?把红素带回来,我是了钱右派钱先生一个心愿!”老龚木匠环顾客人李光清、陈福安和龚茂良夫妇,“你们不知道啊,钱右派人都不行了,还反复给我交代,要把它养好,不要把它整死了。还说这种草其它地方都没有,宝贵得很!”
  
  老龚木匠说完,客人李光清、陈福安和龚茂良夫妇对视了一下,抿嘴而笑。
  
  “龚大爷,”客人陈福安问道,“你那个时候不会想到兰草有今天的生意吧?”
  
  “根本想不到。”老龚木匠从嘴上取下叶子烟锅,又拿起竹篼编起来。“银杆素、牙黄素这些素草卖几千元一苗,大红朱砂前一响卖几十元一苗,这两天又听说卖一百多元一苗,这些都是现在才有的事。”老龚木匠抬头看看客人李光清和陈福安,“是世道变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世道变了,是世道变了。”
  
  客人李光清笑道。
  
  “那龚大爷,你说,你们家的红素能卖多少钱一苗?”
  
  客人陈福安又问道。
  
  “卖多少钱一苗?他们没有卖过。”老龚木匠停下手中的活儿。“不过呐,银杆素、牙黄素这些素草,我知道他们卖几千元一苗,红素现在还没有听说哪个地方有,要卖呐,我看它的价钱也不低!”
  
  “龚大爷,我不是刚进门就说了嘛,外边人都说你们家的两盆红素要值好几百万、好几千万。两盆少说也有十来苗,算起来一苗就是几十万、上百万。”
  
  客人李光清戏谑道。
  
  “两盆红素是只有十来苗,说每苗万把块钱,一共值十来万呐,我还相信,说值几百万、几千万呐,有点玄!”
  
  老龚木匠说道,脸上堆满了喜悦。
  
  “不玄啊,龚大爷!”客人陈福安笑道。“到时候,你看嘛,数票子把你们一家人数得头昏眼花!”
  
  客人陈胖子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哎,你们说,”老龚木匠又说道,很认真,“钱右派钱先生叫我把红素拿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龚家村的老百姓穷了好多年,是不是真的该轮到我们发财了?”
  
  “龚大爷,风水轮流转,是该轮到你们发财了!”
  
  客人陈福安笑道。
  
  “龚大爷,这叫时来运转,好运转到你们龚家村了!”
  
  客人李光清也笑道。
  
  老龚木匠嘴角挂满了开心,向两位客人点点头。
  
  “龟儿子,穷了这么多年,是该来点运气了!”
  
  龚木匠说道。一边给客人冲茶水,一边又给客人递烟。
  
  “闲话少说,茶不喝了,”客人陈胖子接过香烟,说道,“龚大爷、龚师,走,看看你们家的红素去。”
  
  “好,看看红素去,看看红素去。”
  
  老龚木匠没有推托,欣然放下竹篼,站起身来。
  
  (十)
  
  阳春三月,正是卧牛山的仲春。
  
  青苔沟弯弯曲曲的狭长地带,卧牛山重峦叠嶂之间、葱茏林木之中,传播春天信息的大杜鹃、四声杜鹃,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贵贵阳”、“贵贵阳”、“八个八个”、“八个八个”,有节奏而清脆的叫声绵绵不断。
  
  阳春三月,也正是卧牛山春兰、春剑清香飘逸,各显风姿,竞相媲美的时节。
  
  龚木匠家兰园里,外围的雪兰、朱砂和众多选育移栽春兰、春剑,其花从萼片、花瓣到蕊柱,或淡绿、或浅黄、或朱红、或翠绿、或紫褐、或水白、或深蓝、或淡红,五光十色,间而杂之;其花形若彩蝶、若蜜蜂、若蜻蜓、若飞燕、若青蝉,凌空起舞,千姿百态;其叶或轻柔、或剑立、或狂放、或舒展,参差错落,向背穿插,各有千秋。兰园内里,按品种不同而分类放置的诸兰中娇贵就很有些不同了。但见得,这几列是牙黄春剑素,身高尺许,碧叶如剑,先端些许向外弧曲;花色如田黄之石,似和田之玉;花形若蜻蜓点水,似燕儿低迴;整个植株刚中有柔,柔中显刚,风韵内敛,娉娉姣姣,宛若十六少女凡尘姗姗曼舞,亦似仙姑瑶池广袖轻舒。那几行是马边春剑素,身高过牙黄,其叶剑立挺拔,先端自然向外弧曲;其花玉白透玉绿,玉绿衬玉白;花形若白鹤归来,似鹭鸶还巢;整个植株有如大家闺秀,轻柔而娇健,端庄而秀美,婀娜且多姿。那一厢是隆昌软叶春剑素,身高适中,叶片自然向外弯垂;花色若白玉,似翡翠;花形若白鹭飞天,似飞燕凌空;整个植株潇洒柔美,神采飘逸,乍看去,若仙鹤翱翔,亦飞鸿雁阵。那一片是银杆春剑素,身高胜马边,其叶如长剑直立,先端些微向外弧曲;其花及花葶如银质光洁,若白玉晶莹;花形则若白鹤亮翅,亦似白鸥翻飞;仔细瞧去,整个植株宛若出阁闺女,风姿婉约,俊秀俏丽,顾盼生辉。视线移过。那两盆春剑红素,身高若马边,置于隆昌剑素之旁,牙黄剑素之侧,其叶深绿剑立,先端自然向外稍许弧曲;其花迥异诸兰,纯正一色朱红;其形则若白鹭悠悠蓝天,亦似仙鹤翩翩枝头;细看去,整个植株婷婷玉立而又轻柔舒展,高贵典雅却也委婉妩媚;这分明是神来之品,亦分明是大家闺秀中的佼佼。看过几种兰中娇贵,赏过两盆红素,再放眼细看去,银杆春剑素的旁边,三十多盆未成规模的玉板春剑素、白花春剑素、翠绿春剑素诸兰中珍品,或神采飞扬、英姿勃发,或清秀淡雅、收敛含蓄,也皆尽显兰中娇贵本色。
  
  如此这般。龚木匠家兰园里,一列列,一行行,彩花素花,春兰春剑,煞是喜人,煞是壮观。
  
  客人李光清和陈福安也许未曾见过如此规模的家庭兰园,也未曾见过如此集中、长势上好的兰花珍品,不由得面面相觑,惊叹不已。
  
  来者是客。本乡本土,又在别人家里卖过工,善良、朴实的山民龚茂良坦坦荡荡,既不设防,也无戒心,给客人细细介绍这种宝贝的来龙去脉,又细细解说那种宝贝的前景和未来,还坦诚交代这草曾经卖过的好价钱,那草曾经遇到过的好买主。老龚木匠则谦虚谨慎,不时补充儿子说话中的某些欠缺,也及时批评、纠正儿子的某些夸张。
  
  “哎,龚师,你说,有人给红素说过价没有?”
  
  龚木匠领着客人慢慢走在兰园的距里行间,东南西北给客人导游一番之后,左转右拐来到两盆红素跟前,客人李光清问道。
  
  “说过,我跟本没有考虑要卖它。”
  
  龚木匠吧嗒着叶子烟锅说。
  
  “说过多少?”
  
  客人李光清又问。
  
  “说过两个人。”龚木匠手里拿着烟锅。“头个买主说,一苗给我五万元,只买三苗,买来自己栽,做种。第二个买主说,一苗给我十万元,后来还说到三十万,也是只买三苗,买来送人。”
  
  “李光清,别听他瞎说。”老龚木匠纠正道。“说给五万元一苗呐,还勉强说得过去,说给三十万元一苗呐,太离谱。还买来送人,那么大方?那么有钱?”
  
  龚家父子二人,一个说醋酸,一个说醋不酸。
  
  “老爸,”龚木匠批评父亲,“这些年你出过卧牛山没有?你知道外面行情不?人家来看兰草、买兰草,我不要你过问,有些事我也没有给你讲,就是怕你东说西说,说漏嘴。”
  
  “好,好,好,我不知道外面行情,我会说漏嘴。”
  
  老龚木匠似乎觉得儿子的说法也有些道理,自认不是,也有些愤愤不平。
  
  “龚大爷,龚师的说法是对的,这些年外面的行情大变了,三十万算啥!”
  
  客人陈胖子不怀疑龚木匠在瞎说,打圆场道。
  
  “龚大爷,山中才几天,世上已千年。山外的世界已经大变了,你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客人李光清也不怀疑龚木匠的说法,笑道。
  
  老龚木匠看这一辈人的腔调都差不多,自甘落后,不再多说。
  
  “不过,龚师,你三十万该卖了,钱弄到手再说。还有,你卖三苗,也还有十来苗嘛!”
  
  客人陈胖子对龚木匠说道。
  
  “陈福安,你不知道,人家龚师在等大价钱。全世界就只有他才有,不怕卖不出去。”
  
  客人李光清说道。
  
  “也是这个道理。物以稀为贵。不给百十万元一苗,龚师不得出手。”
  
  客人陈胖子笑道。
  
  “说实话,那几苗草,我还真舍不得卖,我想再看看行情。”
  
  龚木匠笑道。
  
  “说天说地,红的绿的,就是几苗草!隨便你们咋个说,要变成票子才算数!”老龚木匠总是憋不住,总是有些不同的声音。
  
  龚木匠家兰园里,龚家父子二人、客人李光清和陈福安,有说有笑,各说各是,各唱各调,煞是有趣。兰园背后的山上,大杜鹃“贵贵阳”、“贵贵阳”,四声杜鹃“八个八个”、“八个八个”,你叫我停,你停我叫,依然绵绵不断。墙外,通风报信的黄狗、黑狗们休息一阵之后,又开始“汪”、“汪”起来。
  
  好个卧牛山,好个青苔沟,好个龚家村,自有它的美妙处,自有它的好风光。
  
  好心情,好时光,好地方。龚家村人和客人继续理论。
  
  “龚大爷的说法也有道理。草没有变成票子,你的草再好还是草。”
  
  客人李光清转而拥护老龚木匠。
  
  “都有道理。不过,”客人陈胖子笑道,看看老龚木匠,“龚大爷,如果哪一天你们这两盆红素卖它几百万、几千万,看你们咋个花销得完啊!”
  
  龚家父子二人和两位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了。
  
  “龚大爷,”客人李光清若有所思,“咋没有看见你的孙儿孙女们啊?他们在做啥啊?”
  
  “啥孙儿孙女们啊,就一个孙儿小伟,在北京读大学。”
  
  老龚木匠笑道。
  
  “大学都毕业了,在读啥研究生。”
  
  龚茂良补充。
  
  “是研究造飞机,还是研究造轮船啊?”
  
  客人李光清问。
  
  “听他说是搞什么生物遗传,叫我也说不清楚。”
  
  龚茂良说。
  
  “好啊,”客人陈胖子说道,“就一个独苗,大学读完,遗传研究读完,在北京城做了大官,做了大事,又给你们挣大钱,看你们的钱咋个花啊!”
  
  陈胖子几句话,说得卧牛山山民眉心舒展,满脸春光。
  
  “在外面做大官、做大事、挣大钱?我的看法不同。”客人李光清说道。“龚师,这里不说红素有多少、值多少,光是其它剑素就是上百盆、上千苗还远,按现在的行情,少说也要值两、三百万。要是我,把小伟喊回来,就搞兰草,吃不完,穿不完,用不完,这不是很好!”
  
  “李光清,你的说法还是有道理。”客人陈胖子笑道。“他龟儿子的,一个人一生一世吃多少、穿多少、用多少?”
  
  “话又说回来,”客人李光清言道,“一百个人就有一百条心,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主人和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开心地笑。
  
  “是啊,一百个人就有一百条心、一百个想法。”客人陈胖子接着又言道。“读书人的想法和我们更不一样。”
  
  “读书人要打的天下不是卧牛山、青苔沟、龚家村,”客人李光清又说道,“象小伟这些在北京城读大书的人,眼界高得很,根本不在乎你这几苗兰草,也根本不得听你指挥。”
  
  “是啊,走出去的娃,你根本管不了。”龚木匠说道,有些激动。“他娘的,这些年新长出来的兰草不够他开销,三天两头只管喊寄钱。前年不打一声招呼,不问问好歹,突然就带了一个姓柳的女朋友回来!”
  
  龚家父子二人陪同客人看兰草,不知不覚又把主题转移到了儿女事上。
  
  “好啊,龚师,”陈胖子笑道,“不要媒婆,不摆酒席,媳妇自己走上门。下次回来,你就只管抱孙子了!”
  
  “这么大的事情,总得要提前问问老子、老娘的意见嘛!”
  
  龚木匠说道,心中总是有些不平。
  
  “龚师,娃娃在外边受大教育,见大世面,他不得把你卧牛山老土放在眼里,你操心也是瞎操心!”
  
  客人李光清说道。
  
  “我们即便是不操心,你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换一件干净衣服,把地扫干净一点嘛!”龚木匠继续抱怨,说起心里就是气。“他娘的,搞突然袭击,第一次来就看到我们穿得又脏又烂,桌子、板凳到处是灰,到处是土,把人都丢尽了!”
  
  “龚师,你看他们结婚没有?”
  
  李光清接着问道。
  
  “还用问!”陈胖子笑道。“几千里路都带回来见公婆、见爷爷了,你说结婚没结婚?象你李光清,土老坎,规规矩矩,不搞一个本本不算数!”
  
  陈胖子几句话,说得主人和客人又开心起来。
  
  “龚师,女娃子是干啥的?哪里人啊?长得如何啊?对你们态度怎样啊?”
  
  李光清一本正经又问道。
  
  “只知道女娃子是龚伟的同班同学,”龚木匠说道,“叫什么柳湘,上海人,老家在湖南。说人才是个好人才,对我们也还满好,不嫌弃我们这个地方,是个知书识理有家教的女娃。不过,”龚木匠脸色有点不好看,“不打声招呼就带回来,老子我就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穿得又脏又烂,太丢人了!”
  
  “人好就对了,不嫌弃我们就对了。还有啥咽不下气的!”
  
  老龚木匠一旁插话,护着孙子。
  
  “对了,还是龚大爷会想!”
  
  陈胖子笑道。
  
  “龚大爷,女娃子对你如何?”
  
  客人李光清问。
  
  “女娃对我好,是个好女娃子,回来开口就叫我爷爷。”
  
  老龚木匠说。
  
  “好!只要对你这个爷爷好,没说的!”
  
  李光清对老龚木匠说。
  
  老龚木匠点点头,很知足。
  
  “这两年娃儿回来过没有?”
  
  陈胖子问龚茂良。
  
  “自从那次回来过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过。但要的钱是越来越多,说都在读他娘的什么研究生,忙得很!我看是把那边父母当亲爹亲娘了!”
  
  龚木匠说,心里总还是有些怨气。
  
  “娃儿长大了,闯世界去了,又有女娃在身边,你拿他没法!”
  
  陈胖子说。
  
  “他娘的,不回来也好!他回来,不是你教育他,是他教育你,好象他已经长大了似的!”
  
  龚木匠说道,有些激动。
  
  “哎呀,都象你们就好!”老龚木匠又冒出不同声音。“一辈子就在这山沟里,簸箕大个天!年青人,就是该让他们出去长见识,闯他的世界。只要他走的是正路,做的是正事,回不回来有啥关系!”
  
  “还是龚大爷比我们进步,我们几个都思想落后了。”
  
  客人陈胖子笑道,看看龚茂良和李光清。
  
  “你们想,”老龚木匠又说道,“他们读什么研究生,我想总比读大学要高一等嘛,有啥不好?”老龚木匠看看陈胖子和李光清,又看看儿子龚茂良,“再说小伟,他把那边父母当亲爹亲娘,也是好事情嘛!你们说,哪个有儿子的不望媳妇好?哪个有女儿的不望女婿好?”
  
  “还是龚大爷思想开通。”李光清笑道,看看龚茂良和陈胖子。“大家都象龚大爷这么会想,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了。”
  
  “汪!汪!汪!……”
  
  “汪!汪!汪!……”
  
  “汪!汪!汪!……”
  
  ……
  
  这时,龚家村的黄狗、黑狗们又骤然狂吠起来。
  
  “又有人进龚家村了。”
  
  李光清说道。
  
  “会不会是龚大爷家又来客人了?”陈福安陈胖子说道。然后提醒同路人:“喂,李光清,兰草也看了,牛皮也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恐怕也该走了吧!”
  
  “该走了,该走了。”李光清愣了一下,说道。然后礼貌主人:“龚大爷、龚师,打搅你们了!耽误你们不少时间!”
  
  “本乡本土的,还要给我来点客气!”龚茂良笑道。然后问客人:“喂,二位,有没有看得上的兰草?不下手端两盆嗦?”
  
  “你的兰草我都看得上,只是这两年我要供娃娃读书,不敢下手。”
  
  陈胖子笑道,一边往外走。
  
  “我也是娃娃在读书,不敢下手。”
  
  李光清也笑道,也一边往外走。
  
  “喂,李光清、陈福安,”龚茂良叫住二位客人,“你们缺不缺大红朱砂?”
  
  “大红朱砂也是稀贵东西,当然缺!”
  
  陈福安说道。
  
  “现在市场上大红朱砂卖到一百八十元一苗,我早就想买几苗做种,就是不敢那个话。”
  
  李光清说道。
  
  “这样,一人送三苗,带回去做种!”
  
  龚茂良慨然道,一边到房檐下取泥铲和剪刀。
  
  “不要去分了,”老龚木匠叫住龚茂良,“年前我分蔸翻栽好的那十几盆,都是三苗、四苗一盆,正在开花、发芽,一人端一盆回去,现在三苗,秋天就是四、五苗,明年就是七、八苗,后年就可以翻蔸分苗。”
  
  “龚大爷、龚师,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龚大爷、龚师,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客人陈福安和李光清连连推辞,异口同声。
  
  “有啥使不得的?有好贵重?俗话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龚茂良一边说,一边去搬大红朱砂,“我在两位家里卖工的时候,天天酒肉大饭,也看出两位是厚道人家,不是那种鸡肠狗肚之人,几苗兰草算啥!”
  
  “唉,龚师,咋使得?”
  
  “唉,龚师,咋使得?”
  
  客人陈福安和李光清又是连声说道,异口同声。
  
  “就几苗兰草,再贵重都没有人情贵重,有啥使不得的!”
  
  老龚木匠一旁说道。
  
  “一人一盆,都是四苗,都有二个新芽,不成敬意。”
  
  龚茂良给客人一人端上一盆长势上好的大红朱砂。
  
  “多谢了,龚师!多谢了,龚大爷!”
  
  “多谢了,龚师!多谢了,龚大爷!”
  
  客人陈福安和李光清又连连称谢,异口同声。
  
  “多谢啥,就几苗兰草!尽给我来客气!”
  
  龚茂良说道。然后到墙角,给二位客人每人装了一小袋栽植兰草不可多得的杨柳粪。接着,又给客人如此如此,一边走,一边交代养兰精要。
  
  主人和客人刚刚走到前院,黄犬儿在房头猛然“汪”、“汪”狂叫起来,紧接着,便是院墙外“龚木匠”、“龚木匠”的大声呼喊和嘈杂的说话声。
  
  (十一)
  
  是一个叫辛汝之的园艺学家从北京来了。
  
  同来的是园艺学家的学生、刚刚拿到博士学位不久的方华女士。
  
  辛汝之先生说,他们是奔春剑红素而来,看一看是真是假。园艺学家一边说,一边拿出刊登有龚家村发现春剑红素消息的报纸。
  
  这天是礼拜日。跟在园艺学家身后有说有笑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有十多人。其中有前山董家坪村的董如清老汉和龚家村村长兼村兰花协会会长、龚木匠的隔房幺叔龚绍成,其余是看热闹、看稀奇的龚家村村民和放星期的小朋友,他们听说从北京来了有大学问的人,是大学里教大学生的教授,而且是专门坐飞机来的,很是惊讶,于是就跟着,要看个究竟。那董家坪村的董如清老汉,则是远方来客进卧牛山的带路人。他刚进门便声明说,园艺学家在他家门口问路问到了他,他看辛老师也有了一大把年纪,同路又是个女同志,山路弯弯拐拐,悬崖陡坎,过沟过水的,那么远来,跌倒绊倒麻烦就大了,于是就带他们进了山。还说,在村东头刚好问到龚绍成村长,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里。
  
  董如清老汉声明完后,对龚木匠、龚绍成说,两位客人就交给你们了,我的任务是完成了,说完便告辞离去。
  
  接着,村长龚绍成把客人郑重介绍给龚木匠一家人,然后声明说,辛老师、方老师是国家的人,专门从北京来看红素,总是代表国家的利益,总是有他们的理论,龚家村是他的地盘,是龚家村人的地盘,大家都是龚家村的地盘业主,大家都要对辛老师、方老师负责,尽地主之宜,不能出任何差错。
  
  村长龚绍成说完后,园艺学家和方华女士按照出门办事的规矩,向龚木匠递了名片,并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工作证。
  
  如此这般见面之后,龚绍成看看手腕上的手表,对龚木匠说,已经快二点钟了,辛老师、方老师他们打老远来,肚子也是该提意见的时候了,中午就在这里摆午饭,马上准备。
  
  龚木匠说,辛老师、方老师他们到我这里来看兰草,就是我龚木匠的客人,当然由我龚木匠管饭。说完,马上就叫婆姨房梁上取腊肉,赶紧打火作弄。
  
  村长龚绍成怕一个人做饭动作慢了,又喊了跟着看热闹的龚二嫂、龚三嫂两个女人下厨房去帮忙。然后问龚木匠有没有瓶装好酒和下酒菜。说京城有那么多有学问的人、那么多当官的人,几十年、几百年,有谁来我们龚家村啊!说辛老师、方老师他们打老远从北京来,是龚家村的大事,是龚家村的光荣,将来出门吹牛皮都提得起劲,一定要有好酒、好菜。
  
  龚木匠说,家里只有自己泡的风湿药酒,没有瓶装好酒;好菜嘛,就只有那几块过年腊肉,是不是派一个小伙子去买。
  
  龚绍成说,来不及了,他家里有二瓶女婿春节孝敬的沪州老窖,还有几节香肠,都放在碗柜里。就喝这两瓶酒,把香肠也拿来。说完,立马就吩咐星期天不上学、跑来跟着看热闹的隔房侄孙子龚老幺赶块去拿。
  
  龚木匠觉得当村长的幺叔考虑问题就是高人一着,很受启发,于是又对幺叔龚绍成说,辛老师、方老师他们打老远从北京来,煮两碗腊肉、几节香肠,也太简单了,干脆再杀一只鸡。
  
  龚木匠此举,当村长的幺叔很是赞成。
  
  于是乎,龚家俩叔子和几个看热闹的,立马到房头围追堵截,又抓了一只大红公鸡,宰杀了,丢到厨房里叫女人们做弄去。
  
  (十二)
  
  龚绍成和龚木匠俩叔子在那里商量如何招待客人、抓鸡、杀鸡的时候,跟着看热闹的女人们已经七手八脚把椅子、板凳搬到堂屋门口五、六尺宽的阶沿上,请辛老师和方老师在两个大圈椅上坐了下来,也请老龚木匠在大圈椅上就坐。然后是洗茶杯、拿茶叶,给远方客人又是冲水,又是沏茶。
  
  园艺学家坐下来后,问老龚木匠高寿。老龚木匠说,七十有八,属狗。园艺学家称赞老龚木匠精神好、身体好,活两个花甲子都没有问题。老龚木匠看园艺学家头发都花白了,也问高寿。园艺学家说,六十有六,小龚大爷一轮,不敢言高寿。老龚木匠见说,很是高兴,连说,我们都属狗、我们都属狗,我们是狗兄狗弟啊!接着又称赞园艺学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坐飞机打老远来龚家村,真是不容易、不容易。
  
  年轻的方华老师见两位长者如此高兴,掏出相机,接连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
  
  就在方华老师拍完照片的时候,龚木匠的婆姨和龚三嫂一人端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从厨房走了过来,双手恭恭敬敬给两位客人递上,嘴上连说,辛老师一定饿了,方老师一定饿了,快打个尖,快打个尖。
  
  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早已是腰酸腿软、肚子呱呱叫,却是双手推谢,嘴上还连说不饿、不饿。
  
  跟着看热闹的村民们见状,一边劝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不要客气,一边抿嘴而笑。老龚木匠则说,你们走这么远的路,说不饿也饿了,赶块端着吃吧!
  
  村长龚绍成和龚木匠俩叔子收拾了大红公鸡,一人嘴上含一根叶子烟锅走了过来。龚绍成见状,说道:“辛老师、方老师啊,你们在城里上班,十二点钟准时吃午饭,现在都两点钟了,说不饿是假的!”龚木匠则说:“辛老师、方老师啊,你们打老远从北京来,是稀客,是稀客都要先吃两个荷包蛋,不吃就说不过去了!”
  
  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经不住龚家村人的劝说,最后还是双手接下了龚家村人的荷包蛋。
  
  几个跟着看热闹的男孩站在一旁,瞧北京来的客人吃两个鸡蛋是那样的客客气气,感觉很是新鲜,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是挤眉弄眼,又是傻笑,最后吆喝一声,嘻嘻哈哈一阵风去了。
  
  (十三)
  
  人是铁,饭是钢。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吃了荷包蛋,精神了许多。
  
  龚家村人看着远方客人吃下荷包蛋,则脸上挂着喜悦,心里满是踏实。
  
  应客人的请求,龚家村人领着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直奔主题。
  
  “辛老师、方老师,这就是报纸上说的红素,两盆,你们看是真是假。”
  
  兰园里,村长龚绍成站在两盆红素跟前,对两位客人说道。
  
  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走到两盆红素跟前,拿出放大镜,躬身细看。
  
  “我在国家园艺场培育、研究兰花几十年,天下名贵兰草我都见了,就是没有见到过春剑红素。”
  
  “截至目前为止,公诸于众的,也只有这两盆春剑红素。”
  
  园艺学家蹲下去看了许久,然后站起身来说道。
  
  龚木匠、龚大爷、村长龚绍成和跟着看热闹的龚家村村民们,都注视着园艺学家和方华老师,没有插话。他们要看远方客人还要说点什么。
  
  “两盆红素不是普普通通的素草。它的花品、色泽,在所属种群中非常罕见,品位完全超过了我的想象。”
  
  “两盆红素除了花红,它的叶色也很特殊。其它剑素都是浅绿色,普通绿色,但它是深绿色。”
  
  园艺学家用科学家的语言阐述自己的看法。
  
  “素草不是想有就有的。就目前状况而言,素草必须是自然界客观存在,其次是生草再经人工栽培、驯化。龚家村这两盆红素是春剑中的新品种,它填补了兰花没有红素的空白。”
  
  龚木匠、龚大爷、村长龚绍成和跟着看热闹的龚家村村民们都屏气宁神,恭听园艺学家讲解。
  
  方华老师举起相机,开始为红素拍攝各种镜头。
  
  “兰花是百花之英。古人说,果之橄揽,书之骚,草之兰,可谓三绝。兰花就占了一绝。古人还用王者之香、空谷佳人、花中君子来赞美兰草。”
  
  园艺学家继续发表高见,也是向龚家村村民普及兰文化。
  
  “《易经》上说,二人同心,其力断金;同心之言,其嗅如兰。就是说,二个人齐心协力,力量便大得很;二个人心意相投,其气味则香如兰草。孔子说,与善人处,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都是在赞美兰草,把人类的优秀品格、品质,用兰来做比喻。”
  
  园艺学家娓娓慢道。
  
  龚家村村民神情肃穆,洗耳静听。
  
  “我们中国兰花的珍贵品种不少。浙江的宋梅、绿云,福建的银边素、荷花素,云南的雪素,广东的金边墨,四川的大红朱砂、隆昌软叶春剑素、牙黄春剑素,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品种。”
  
  “兰花的品级重在花香、花色、花形和叶态、叶色。”
  
  园艺学家说。
  
  “兰香清幽、清纯、清雅、幽远、持久,这是兰花独具的高贵品质。世界上许多花香都可以化学合成,唯独兰香难以复制。这就是王者之香。”
  
  园艺学家说得很肯定,不容置疑。
  
  “花色、花形、叶态、叶色看品种。宋梅、绿云重在花形。金边素、银边素重在叶色,叶片上镶有金边、银边。荷花素重在花色、花形。春剑类品种重在花色、花形和叶态。春剑的叶态在兰花中品级最高。剑立挺拔、刚柔兼备、典雅端庄,把少女的各种优美姿态、优雅姿态,统统拿来刻画春剑,一点都不过分。”
  
  园艺学家说到此处,龚家村村民和方华老师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眼前一列列、一行行花枝素雅的牙黄春剑素、银杆春剑素诸名贵剑素珍品,都不约而同微笑了。
  
  “春剑花色,看素心还是彩心。”
  
  园艺学家说。
  
  “春剑以素为贵。所谓素,所谓素心,是指构成兰花的花萼、花瓣,直至花蕊、花葶,色泽纯净,没有一丝杂色斑纹。春剑中的名门大家有雪素、隆昌软叶春剑素、马边春剑素、银杆春剑素、牙黄春剑素,等等。雪素又有大雪素、小雪素之分,产自彩云之南,我们中国的云南省,古滇国,品位极高。隆昌软叶春剑素产自四川隆昌县。马边春剑素产自四川马边县。银杆春剑素、牙黄春剑素,还有玉板春剑素、白花春剑素、翠绿春剑素,等等,产自四川邛崃山脉中段,也就是卧牛山这一带。”
  
  园艺学家讲到银杆春剑素、牙黄春剑素、玉板春剑素、白花春剑素和翠绿春剑素,产自四川邛崃山脉中段,也就是卧牛山这一带时,龚家村村民个个瞪大了眼睛,人人感到惊讶而自豪。方华老师看到龚家村村民们的神态变化,也不由得为他们感到高兴。
  
  “所有这些剑素,它们珍贵就珍贵在都是素心。”
  
  “这里的素,是素雅、淡雅、纯洁;引申得远一点,是清淳、清妙、高雅、高洁,中华民族普遍的崇尚,人人喜爱。”
  
  园艺学家强调说。
  
  “彩心就是花心,就是花花绿绿、红红绿绿、花枝招展,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
  
  “红素虽是红,但它不是花枝招展。”
  
  园艺学家继续说道。
  
  龚家村村民和方华老师听到这里,都会心地笑了。
  
  “你们看这两盆红素。”
  
  园艺学家又躬下身来,以手示意。
  
  “这两盆红素从花葶到花萼、花瓣、蕊柱,都是红色。是纯正一色朱红、深红。是纯净、纯洁、晶莹。是晶莹如红玉,没有掺入其它任何杂色。”
  
  园艺学家讲到这里,停了片刻。
  
  龚家村村民连同方华老师,都瞪大眼睛,注目两盆春剑红素。
  
  “红已经不容易,很难得了。”
  
  园艺学家继续说道。
  
  “从花葶到蕊柱纯正一色朱红、深红,更不容易,更难得,品级也更高。”
  
  园艺学家站起身来。
  
  “我们中国一些人的骨子里崇尚大红大紫,红为贵,大富大贵。但是,这两盆春剑红素是深绿之中几朵红,不是金碧辉煌之中几朵红。它是美而不妖,丽而不艳,高贵但不骄横,气韵非凡,但不张狂。它是红绿相衬,高贵典雅,内涵与传统红彩的内涵不可同日而语。”
  
  园艺学家深入浅出,让龚家村村民听得心田振荡,神魂肃然。
  
  方华老师大概是第一次见园艺学家如此动情、如此深刻讲述自然之物,惊讶不已。
  
  “兰花的花形千姿百态,”园艺学家继续说道,“人们常常用各种小动物来形象比喻它们。但春剑的花形,我们还要特别注意它两侧萼片的姿态。如果两侧萼片平行在一条直线上,就叫平肩;如果上翘,则叫飞肩;如果下坠,夹角小于一百八十度,那叫落肩。”
  
  园艺学家讲到这里,又躬下身来,以手示意各位观看各剑素花形。
  
  “平肩为佳品,”园艺学家说,“落肩显得没有精神,品级稍次;飞肩显得很有精神,常常被认为是上品、奇品。但是,如果剑素两侧萼片飞得过分,就显得张狂、凶煞,缺失庄重和典雅。”
  
  园艺学家给龚家村村民讲形象艺术,讲美学。家家养兰的龚家村村民全神贯注,洗耳恭听,乘此机会增长兰花专业知识,并接受美学熏陶。方华老师是园艺学家的学生,对园艺学家的讲述,总是那么毕恭毕敬,并常常看作是修炼人生和提高学问的机会。
  
  “这里的剑素有的是平肩,有的略微下坠,有的略微上翘,可以说都是佳品、上品。”
  
  园艺学家说道。条分缕析。
  
  “我们再看红素。”
  
  园艺学家轻轻撩了一下红素的叶片。
  
  “它是一葶三枚,两侧萼片微微上翘,与平行一条直线几乎无差别,这点和其它剑素差别不大,都属于佳品、上品之列。但是,它的两侧萼片、中萼片、捧瓣、唇瓣,却比其它剑素要稍许宽阔、厚实一些,而且两捧瓣和中萼片微微前倾、内敛,有如少女端庄玉立,蹙眉平视远方,这就十分难得了。”
  
  园艺学家说到这里,稍停。
  
  “红素这种花形,”园艺学家接着又说道,“加上它罕见的一色朱红、深红如红玉;加上它叶片深绿剑立,尖端略微向外弧曲不夸张;加上它整个植株高矮洽如其分,也就是说,我们无论是看它的花色、花形,还是看它整个植株,它都完全称得上是兰花中的大家闺秀,大家闺秀中的骄子。从品级上来说,完全可以评价为兰中极品奇品,非常珍贵。”
  
  园艺学家为红素下了结论。
  
  老龚木匠见园艺学家的评价与几十年前林学家所言如出一辙,心中十分欣喜。
  
  方华老师为园艺学家、也为自己不虚此行,而分外高兴。
  
  龚茂良从园艺学家口中证实了红素的价值,内心的惊喜溢于容颜。
  
  村长龚绍成和跟着看热闹的龚家村村民们,则人人有羡慕之色,个个露惊讶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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