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照时令说,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可是今年的季节反常,一切好像都背离了四季更替的规律,所以现今仍是七月流火,人们仍然置身于炙热的盛夏,秋天似乎还很遥远,遥远到人们不知它何时才会姗姗而来,到时还真不知它是否是秋天了。只见那悬浮于天空的羲和,熔化成了火红的铁水,飞溅到人的身上能将人灼伤。田野里的稼穑,干燥得凭这毒日头就能点燃,烧毁了人们收获果实的指望。人们虽然也为果腹忧心忡忡,可他们亟盼着的是能早日下一场大雨,把这咄咄逼人的暑气褪尽,否则照此下去,稼穑全被老天爷收了回去,连人也会被老天爷收回去的。可是这老天爷就像是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见,任人们苦苦挣扎。那天空,不管是昼还是夜,都是一丝不挂的,也不知羞啊臊的,人们时时刻刻都像在蒸笼里,无法安睡,大家都不由哀叹,这老天爷真的要收人了。这异常的气候现象,是不祥的预兆。
这时,在汝颖古驿道上(这条古驿道是春秋时期修建的,起点在今河南商水,沿汝、颍河方向通胡国——今安徽阜,直向北行,经大泽乡,再往北千里之遥,便到渔阳),出现了一支九百人的队伍,有束发的,有戴小帽的,有戴巾子的,有戴斗笠的,不过身上穿的都是清一色的本色麻衣,从这装束和打扮可看出,这些都是平民百姓(据当时规定:百姓一律不得穿杂彩之衣,只能穿本色麻布),队伍一前一后有两个秦朝将尉,都是免冠束髻,也没戴头盔,身穿短袍,腰佩宝剑,手上拿着鞭子,一路上,都能听到他俩的吆喝声,夹杂在腾起的尘土里,四处飞扬。如果单是听到这吆喝声,你还会以为他俩在吆喝一群骡马。
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谁都想找个阴凉处躲起来,不愿在日头下被灼伤。现在一下子冒出九百来人,顶着毒花花的日头,在古驿道上走着,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九百人并非是平白无故就出现在了古驿道上的,他们分别是从阳城郡(今河南省商水县)与阳夏郡(今河南省太康)征发来的贫苦人家的子弟,到渔阳郡(今北京市密云西南)去戍边。
渔阳郡正是防御居于北方强悍无比的匈奴南下的战略要地。此时的匈奴,正处在历史最鼎盛时期。秦统一天下,蒙恬挥军三十万北击匈奴,以强弩为掩护结合步兵军团方阵之法大败匈奴,秦军几乎无任何伤亡,史称匈奴民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挽弓抱怨。史书上记载:匈奴人向北(逃窜)七百多余里。秦王朝也就从匈奴手中夺回了渔阳。只是现在,蒙恬已成了秦氏集团权力之争的牺牲品,蒙恬一死,三十万大军几乎都解散了,秦二世为了加强边防,不得不从各地征兵戍边。
九百人按所属的郡分成两个队,陈胜任阳城郡队长(屯长),吴广任阳夏郡队长。陈胜与吴广应该是读过书的。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他俩都有表字来断定,那时没读书的人,一般都没有名,当然更不要说表字了。
陈胜的表字是涉,吴广的表字是叔。
话说这陈胜,素有大志。一个人,必须得有大志,方能有大作为。陈胜为后世留下立志的那句经典语言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说这话的陈胜还很年轻,由于家庭境况不好,他只得去帮人耕地。毕竟生活是第一要义。但陈胜是个不屈服命运的人,他不甘于穷困的处境,更不愿过庸碌的日子,他总是想着有朝一时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天,陈胜和几个耕者正在耕地,突然,陈胜把手中锄头一扔,独自径直走到田塍(垄,田间高地)上,坐在那儿唉声叹气。其他耕者以为他是累着了,也就没搭理他。过了较长时间,陈胜对着那几个正在地里耕作的伙伴们说:“喂,我们几个中间,今后哪个大富大贵了,可不能把这帮穷兄弟给忘了噢!”
那几位耕者没想到陈胜在田塍上憋了半天,生生地憋出这么一句没边没际没头没脑的话来,听这话就知道陈胜是在痴人说梦。他们都被这话逗笑了。有一个笑着回话道:“我们都是帮别人耕地的,哪来大富大贵哦?”另一个则用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怎么没有?只要天上掉金子下来,我们大家都富贵了呢!”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陈胜见他们拿自己这话来取笑,觉得他们的“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是鼠目寸光,因而很是不屑,用较为轻蔑的语气对他们说:“你们啊,就跟那麻雀子和燕子样,只晓得在屋檐底下和树林子里讨生活,哪能理解鸿鹄的远大志向噢?”
陈胜怎么也没想到,改变他命运实现他远大志向的竟然是这次征发去戍边。所以说,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很难把握的。
当这九百人进入蕲县境内,快到大泽乡(今安徽宿州西寺坡乡)时,天气发生了变化,先前的红火大太阳不见了,整个天灰蒙蒙的,如同布了一个黄沙阵,可这样的天气却让人憋闷得难受,汗直往外钻,整个人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呼吸也很是困难,每个人都好像得了哮喘病,憋闷得心发痛。
大家都抬头看着天,每张脸上写满了痛苦,有的忍不住对老天破口大骂,似乎这么一骂,心里便好受了些。有的祈求老天快点下雨,那骂老天的听了,就回说,这鬼天,他就是落刀子也不会落雨的。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队伍出现了些骚动。两将尉见了,怕这种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弄不好会出现暴动,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必须得在出现苗头时就弹压下去,于是,他俩都厉声地吼叫着,叫大家只管赶路,不要啰嗦。本来大家心情就很烦躁,又听得将尉这般督责,有一个低声嘟囔着:“还在催赶路,简直就是在催命!”没曾想这低声的嘟囔也被后面那将尉听到了,他走了过来,举起鞭子就要抽打这嘟囔的人。陈胜赶紧走到将尉身边,脸上陪着笑,拱手道:“将军请息怒,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姑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将尉看了看陈胜,举在半空中的鞭子落了下来,落到一半时,突然横指那嘟囔的人,厉声说:“今天也是看在陈队长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不过,你这笔帐我可记着的,下次胆敢再犯,我老帐新帐一起算,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胜忙说:“将军放心,不会有下次的了!”将尉听陈胜这么一说,那心就像是给凉水浇了一样,很爽,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陈胜见了,趁机说道:“将军,你看这天色已不早了,俗话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再说大家在这样的天气下走了一天,也确实累得不行的了。将军,你认为大家是不是就在大泽乡休息休息,赶明儿叫大家走快点就行了?”
其实这将尉比这些新兵更累,他俩只不过是咬牙硬撑着,如果他俩都不拿出精神气来,那这支队伍就会像一个瘫痪了的人一样。现在听陈胜这么一说,两将尉商量了一下,便同意了。当然,如果这两个将尉不同意,仍催促着大家赶路,那么载入史册的就不会是大泽乡,而是另一个地名。然而历史是不容更改的,没有什么假设可言,于是,大泽乡起义便成了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出了正确的事。
二
九百人住在大泽乡的驿站里,虽然天气很闷热,可大家走了一天,实在是累得要命,虽然冲了凉,仍热得要命,不过这九百人在热与乏之间,还是乏占了上风,于是他们一头倒下便睡着了,整个驿站鼾声四起,汇聚成雄壮的交响乐,似乎能震落屋顶上灰褐色的瓦。
夜半三更,霹雳声惊醒了驿站里的人,这边有人惊喜道,这天总算是要下雨了!那边有人冲这边说,喂,你是在说梦话吧?那边回道,谁说梦话了,你听,外面不是在打雷了吗?这边的说,打雷,这雷公先唱歌,有雨都不多。那边的不满这边的话,好似这边的这么一说,那天就真的不会下什么雨了,就想堵这边的嘴,说,不多,灌都灌死你。在门口的将尉对里面吼道:“吵什么吵,都落起雨来了!”
里面一下子静下声来,大家听到屋顶上的瓦在“镗、镗、镗”地响,有人就说,这怕不是在落雨,是在落冰雹噢?有人不满说,你这乌鸦嘴,你望到嘛!要是落冰雹,打都打死你。
陈胜吴广跑到驿站外,马上又跑了回来,都惊叹道,好大的雨啊!打到身上生疼生疼的,我俩个跑到外面站都没站一下,全身就给被淋湿透了。大家借着闪电的光,看到陈胜与吴广两个果然已成了落汤鸡了。
外面的雨确实像瓢泼似的,扯天扯地地垂落,屋檐上的雨水像射箭一样,飞出去老远老远的。只一眨眼工夫,地上就成了一片汪洋,那湍急浑黄的水流像受惊的马,在地面上横冲直撞,把凡是阻挡它的不管是道路还是树木都冲毁,席卷起走了。
这雨还真管用,很快就把这暑热消除了。驿站里的九百人,也不去管外面的事,几个月来,还从来没有今晚这么凉爽过,大家便又酣然入梦,把风声雨声雷声全屏蔽到梦境外去了。
第二天都快半上午了,有醒来的往门外一看,都惊呼起来,这惊呼也就把大家惊醒了,有的怨怪这人打搅了自己的好梦,就抱怨道,真是少见多怪,这落雨都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那被抱怨就说,你们快看,那水都要进屋了。大家便向门口涌去。坐在门口的将尉醒来,一见这阵势,以为大家想逃跑,忙站了起来,也忘了拔剑,张开两手,对大家说:“你们要干什么?”
大家知道将尉误会了,就指着门外说,将军,你看门外。将尉一看,忙把手收了回来,也惊叹道,嗬哟,什么时候这水涨到门口来了?
屋外的雨仍落得很大,看起来这雨好像落起了势子,已收束不住,或者说是无法收束住了,就这样一直落了两三天。
后来,这雨虽然没落了,可九百人仍无法上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水还是水,你根本无法找到路。俩将尉心里很急,因为不能按期到达,他们是会受到责罚的。这眼前路都找不着,你叫这些人怎么上路?总不会叫大家在水里游泳吧?在这难熬的等待中,他俩也就只得以酒浇愁。
然而还有比将尉更急的,那就是陈胜吴广了。他俩是在一起上路后混熟的,这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什么时候都会有用得着的地方。现在两人都在为这事焦急,自然也就得互相摆谈的了。
他俩带着酒到了一处偏僻之所,边喝酒边聊天。
吴广看着眼前这一片水汪汪,叹气道:“这水什么时候才能消噢?”
陈胜接着话说道:“这水消了,我们也就都消了!”
吴广听陈胜的话里有话,就问:“仁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胜喝了一口酒,看了下吴广,说:“贤弟,你真的不知道么?”
吴广摇了摇头。
“你看这场雨,让我们耽搁了好几天,还有,这么大的雨,很多路肯定被冲断了,像这样,我们还能按时到渔阳么?”
“哦,我明白了!”吴广恍然大悟似的,不由害怕起来了,“哎呀!我们这误了期限,按法律可是要斩首的啊!(失期,法皆斩)仁兄,这可咋办?”
“是啊,这可该咋办呢?”陈胜这么说,似乎是在向吴广讨办法。其实陈胜心里已有了办法,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这位贤弟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仁兄,我们干脆逃吧!亡命天涯。”
“逃?我们能逃那儿去呢?现在这天下都是秦王朝的,他可全天下通缉我们,就算我们亡命天涯,也有被逮到的那一天,最终还是得死,像这样凄凄惶惶地死,真是窝囊!”
“仁兄的意思是不逃,我们就这样去送死?”吴广对不逃的做法很不满,在吴广看来,反正都被逼上了绝路,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好死不如赖活呢!
陈胜笑了笑,他知道吴广误会了自己,端起酒杯,想与吴广碰杯。吴广不想与陈胜碰杯,也就没端酒杯。陈胜仍然带着笑,说:“来,贤弟,我俩喝了这一杯,你听我细细道来。”吴广听了,才勉强端起酒杯,与陈胜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贤弟,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是死路一条。贤弟刚才说逃,虽然能多活几天,可最后还是得死。为兄是这样想的,反正都是一个死,倒不如把这百多斤跟他们拚了,跟他拚个鱼死网破,趁机干一番大事业,这样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的了。”
吴广一听,深深地佩服陈胜的远见,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吴广捏起拳头,往下猛砸下去,毅然决然地说:“对,就照仁兄所说的干!”
陈胜对吴广的表现很满意,现在能争取到吴广的支持,自己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大半了。既然吴广已经参与到自己的事业中来,那就必须要让他对自己的事业有透彻的了解,这样两人才能同心协力,使得事业能成功。
“贤弟,你也知道,天底下的老百姓老早就恨这秦王朝,而且是恨得要命!”
吴广点了点头,他早就听说秦始皇为了抵抗匈奴,建造长城,发兵三十万,征集了民夫几十万;为了开发南方,动员了军民三十万。还用七十万囚犯,动工建造一座巨大豪华的阿房宫(阿房音ēpáng)。到了二世即位,从各地征调了几十万囚犯和民夫,大规模修造秦始皇的陵墓。大坟没完工,二世和赵高又继续建造阿房宫。要知道,那时候全中国人口不过二千万,前前后后被征发去筑长城、守岭南、修阿房宫、造大坟和别的劳役合起来差不多有二三百万人,像这样劳民伤财,逼得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秦国重用法家,实施苛刑酷律,更是弄得民怨沸腾。
陈胜见吴广点头,又接着说:“我听说秦二世是小儿子,他不该当皇帝。”
“他不该当皇帝,那该谁当皇帝呢?”这是吴广没想到的,于是他问道。
“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
“是的。扶苏多次劝告他的父亲秦始皇,叫他不要施行苛刑酷法,秦始皇嫌他聒噪,派他到长城去带兵抗击匈奴。”
“那他到长城边塞去了就没有回京城了么?”吴广问道。
“不是他不回京城,而是秦二世假传圣旨,命扶苏自杀。所以,扶苏死得冤枉,因为他并没犯错,却被秦二世给杀了。老百姓大多知道他贤德,并不知道他死了。”
吴广没想到陈胜连秦王朝的宫庭秘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觉得陈胜真的是了不起。
陈胜见吴广听得很是起劲,又接着说:“贤弟,你听说过项燕的事么?”
“这人我听过,好像是战死了。”吴广答道。
“是的。这项燕是楚国的名将,在与秦王朝的战争中,战功卓著,深受楚国人民的拥戴,不过,楚国人有的认为他死了,有的认为他逃跑了。”陈胜说到这里,吴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接着陈胜的话的说:“仁兄,你说公子扶苏与项燕,莫不是想让我们这次起义与他俩联系起来么?”
“对,正如兄弟所说的。我们就是要打公子扶苏和项燕的旗号,向全天下人发出倡议,响应我们的人应该是蜂起云涌。”
“仁兄,你这一招真是高,只要我们登高一呼,秦王朝肯定会土崩瓦解的。来为我们的事业干杯!”于是,陈胜与吴广又畅饮了一杯。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照时令说,应该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可是今年的季节反常,一切好像都背离了四季更替的规律,所以现今仍是七月流火,人们仍然置身于炙热的盛夏,秋天似乎还很遥远,遥远到人们不知它何时才会姗姗而来,到时还真不知它是否是秋天了。只见那悬浮于天空的羲和,熔化成了火红的铁水,飞溅到人的身上能将人灼伤。田野里的稼穑,干燥得凭这毒日头就能点燃,烧毁了人们收获果实的指望。人们虽然也为果腹忧心忡忡,可他们亟盼着的是能早日下一场大雨,把这咄咄逼人的暑气褪尽,否则照此下去,稼穑全被老天爷收了回去,连人也会被老天爷收回去的。可是这老天爷就像是瞎子聋子,看不见听不见,任人们苦苦挣扎。那天空,不管是昼还是夜,都是一丝不挂的,也不知羞啊臊的,人们时时刻刻都像在蒸笼里,无法安睡,大家都不由哀叹,这老天爷真的要收人了。这异常的气候现象,是不祥的预兆。
这时,在汝颖古驿道上(这条古驿道是春秋时期修建的,起点在今河南商水,沿汝、颍河方向通胡国——今安徽阜,直向北行,经大泽乡,再往北千里之遥,便到渔阳),出现了一支九百人的队伍,有束发的,有戴小帽的,有戴巾子的,有戴斗笠的,不过身上穿的都是清一色的本色麻衣,从这装束和打扮可看出,这些都是平民百姓(据当时规定:百姓一律不得穿杂彩之衣,只能穿本色麻布),队伍一前一后有两个秦朝将尉,都是免冠束髻,也没戴头盔,身穿短袍,腰佩宝剑,手上拿着鞭子,一路上,都能听到他俩的吆喝声,夹杂在腾起的尘土里,四处飞扬。如果单是听到这吆喝声,你还会以为他俩在吆喝一群骡马。
在这酷热的天气里,谁都想找个阴凉处躲起来,不愿在日头下被灼伤。现在一下子冒出九百来人,顶着毒花花的日头,在古驿道上走着,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九百人并非是平白无故就出现在了古驿道上的,他们分别是从阳城郡(今河南省商水县)与阳夏郡(今河南省太康)征发来的贫苦人家的子弟,到渔阳郡(今北京市密云西南)去戍边。
渔阳郡正是防御居于北方强悍无比的匈奴南下的战略要地。此时的匈奴,正处在历史最鼎盛时期。秦统一天下,蒙恬挥军三十万北击匈奴,以强弩为掩护结合步兵军团方阵之法大败匈奴,秦军几乎无任何伤亡,史称匈奴民不敢南下牧马,士不敢挽弓抱怨。史书上记载:匈奴人向北(逃窜)七百多余里。秦王朝也就从匈奴手中夺回了渔阳。只是现在,蒙恬已成了秦氏集团权力之争的牺牲品,蒙恬一死,三十万大军几乎都解散了,秦二世为了加强边防,不得不从各地征兵戍边。
九百人按所属的郡分成两个队,陈胜任阳城郡队长(屯长),吴广任阳夏郡队长。陈胜与吴广应该是读过书的。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我们可以从他俩都有表字来断定,那时没读书的人,一般都没有名,当然更不要说表字了。
陈胜的表字是涉,吴广的表字是叔。
话说这陈胜,素有大志。一个人,必须得有大志,方能有大作为。陈胜为后世留下立志的那句经典语言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说这话的陈胜还很年轻,由于家庭境况不好,他只得去帮人耕地。毕竟生活是第一要义。但陈胜是个不屈服命运的人,他不甘于穷困的处境,更不愿过庸碌的日子,他总是想着有朝一时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天,陈胜和几个耕者正在耕地,突然,陈胜把手中锄头一扔,独自径直走到田塍(垄,田间高地)上,坐在那儿唉声叹气。其他耕者以为他是累着了,也就没搭理他。过了较长时间,陈胜对着那几个正在地里耕作的伙伴们说:“喂,我们几个中间,今后哪个大富大贵了,可不能把这帮穷兄弟给忘了噢!”
那几位耕者没想到陈胜在田塍上憋了半天,生生地憋出这么一句没边没际没头没脑的话来,听这话就知道陈胜是在痴人说梦。他们都被这话逗笑了。有一个笑着回话道:“我们都是帮别人耕地的,哪来大富大贵哦?”另一个则用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怎么没有?只要天上掉金子下来,我们大家都富贵了呢!”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陈胜见他们拿自己这话来取笑,觉得他们的“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是鼠目寸光,因而很是不屑,用较为轻蔑的语气对他们说:“你们啊,就跟那麻雀子和燕子样,只晓得在屋檐底下和树林子里讨生活,哪能理解鸿鹄的远大志向噢?”
陈胜怎么也没想到,改变他命运实现他远大志向的竟然是这次征发去戍边。所以说,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很难把握的。
当这九百人进入蕲县境内,快到大泽乡(今安徽宿州西寺坡乡)时,天气发生了变化,先前的红火大太阳不见了,整个天灰蒙蒙的,如同布了一个黄沙阵,可这样的天气却让人憋闷得难受,汗直往外钻,整个人湿淋淋的,像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呼吸也很是困难,每个人都好像得了哮喘病,憋闷得心发痛。
大家都抬头看着天,每张脸上写满了痛苦,有的忍不住对老天破口大骂,似乎这么一骂,心里便好受了些。有的祈求老天快点下雨,那骂老天的听了,就回说,这鬼天,他就是落刀子也不会落雨的。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队伍出现了些骚动。两将尉见了,怕这种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弄不好会出现暴动,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必须得在出现苗头时就弹压下去,于是,他俩都厉声地吼叫着,叫大家只管赶路,不要啰嗦。本来大家心情就很烦躁,又听得将尉这般督责,有一个低声嘟囔着:“还在催赶路,简直就是在催命!”没曾想这低声的嘟囔也被后面那将尉听到了,他走了过来,举起鞭子就要抽打这嘟囔的人。陈胜赶紧走到将尉身边,脸上陪着笑,拱手道:“将军请息怒,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姑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将尉看了看陈胜,举在半空中的鞭子落了下来,落到一半时,突然横指那嘟囔的人,厉声说:“今天也是看在陈队长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不过,你这笔帐我可记着的,下次胆敢再犯,我老帐新帐一起算,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胜忙说:“将军放心,不会有下次的了!”将尉听陈胜这么一说,那心就像是给凉水浇了一样,很爽,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陈胜见了,趁机说道:“将军,你看这天色已不早了,俗话说: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再说大家在这样的天气下走了一天,也确实累得不行的了。将军,你认为大家是不是就在大泽乡休息休息,赶明儿叫大家走快点就行了?”
其实这将尉比这些新兵更累,他俩只不过是咬牙硬撑着,如果他俩都不拿出精神气来,那这支队伍就会像一个瘫痪了的人一样。现在听陈胜这么一说,两将尉商量了一下,便同意了。当然,如果这两个将尉不同意,仍催促着大家赶路,那么载入史册的就不会是大泽乡,而是另一个地名。然而历史是不容更改的,没有什么假设可言,于是,大泽乡起义便成了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做出了正确的事。
二
九百人住在大泽乡的驿站里,虽然天气很闷热,可大家走了一天,实在是累得要命,虽然冲了凉,仍热得要命,不过这九百人在热与乏之间,还是乏占了上风,于是他们一头倒下便睡着了,整个驿站鼾声四起,汇聚成雄壮的交响乐,似乎能震落屋顶上灰褐色的瓦。
夜半三更,霹雳声惊醒了驿站里的人,这边有人惊喜道,这天总算是要下雨了!那边有人冲这边说,喂,你是在说梦话吧?那边回道,谁说梦话了,你听,外面不是在打雷了吗?这边的说,打雷,这雷公先唱歌,有雨都不多。那边的不满这边的话,好似这边的这么一说,那天就真的不会下什么雨了,就想堵这边的嘴,说,不多,灌都灌死你。在门口的将尉对里面吼道:“吵什么吵,都落起雨来了!”
里面一下子静下声来,大家听到屋顶上的瓦在“镗、镗、镗”地响,有人就说,这怕不是在落雨,是在落冰雹噢?有人不满说,你这乌鸦嘴,你望到嘛!要是落冰雹,打都打死你。
陈胜吴广跑到驿站外,马上又跑了回来,都惊叹道,好大的雨啊!打到身上生疼生疼的,我俩个跑到外面站都没站一下,全身就给被淋湿透了。大家借着闪电的光,看到陈胜与吴广两个果然已成了落汤鸡了。
外面的雨确实像瓢泼似的,扯天扯地地垂落,屋檐上的雨水像射箭一样,飞出去老远老远的。只一眨眼工夫,地上就成了一片汪洋,那湍急浑黄的水流像受惊的马,在地面上横冲直撞,把凡是阻挡它的不管是道路还是树木都冲毁,席卷起走了。
这雨还真管用,很快就把这暑热消除了。驿站里的九百人,也不去管外面的事,几个月来,还从来没有今晚这么凉爽过,大家便又酣然入梦,把风声雨声雷声全屏蔽到梦境外去了。
第二天都快半上午了,有醒来的往门外一看,都惊呼起来,这惊呼也就把大家惊醒了,有的怨怪这人打搅了自己的好梦,就抱怨道,真是少见多怪,这落雨都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么?
那被抱怨就说,你们快看,那水都要进屋了。大家便向门口涌去。坐在门口的将尉醒来,一见这阵势,以为大家想逃跑,忙站了起来,也忘了拔剑,张开两手,对大家说:“你们要干什么?”
大家知道将尉误会了,就指着门外说,将军,你看门外。将尉一看,忙把手收了回来,也惊叹道,嗬哟,什么时候这水涨到门口来了?
屋外的雨仍落得很大,看起来这雨好像落起了势子,已收束不住,或者说是无法收束住了,就这样一直落了两三天。
后来,这雨虽然没落了,可九百人仍无法上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水还是水,你根本无法找到路。俩将尉心里很急,因为不能按期到达,他们是会受到责罚的。这眼前路都找不着,你叫这些人怎么上路?总不会叫大家在水里游泳吧?在这难熬的等待中,他俩也就只得以酒浇愁。
然而还有比将尉更急的,那就是陈胜吴广了。他俩是在一起上路后混熟的,这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什么时候都会有用得着的地方。现在两人都在为这事焦急,自然也就得互相摆谈的了。
他俩带着酒到了一处偏僻之所,边喝酒边聊天。
吴广看着眼前这一片水汪汪,叹气道:“这水什么时候才能消噢?”
陈胜接着话说道:“这水消了,我们也就都消了!”
吴广听陈胜的话里有话,就问:“仁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胜喝了一口酒,看了下吴广,说:“贤弟,你真的不知道么?”
吴广摇了摇头。
“你看这场雨,让我们耽搁了好几天,还有,这么大的雨,很多路肯定被冲断了,像这样,我们还能按时到渔阳么?”
“哦,我明白了!”吴广恍然大悟似的,不由害怕起来了,“哎呀!我们这误了期限,按法律可是要斩首的啊!(失期,法皆斩)仁兄,这可咋办?”
“是啊,这可该咋办呢?”陈胜这么说,似乎是在向吴广讨办法。其实陈胜心里已有了办法,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这位贤弟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仁兄,我们干脆逃吧!亡命天涯。”
“逃?我们能逃那儿去呢?现在这天下都是秦王朝的,他可全天下通缉我们,就算我们亡命天涯,也有被逮到的那一天,最终还是得死,像这样凄凄惶惶地死,真是窝囊!”
“仁兄的意思是不逃,我们就这样去送死?”吴广对不逃的做法很不满,在吴广看来,反正都被逼上了绝路,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好死不如赖活呢!
陈胜笑了笑,他知道吴广误会了自己,端起酒杯,想与吴广碰杯。吴广不想与陈胜碰杯,也就没端酒杯。陈胜仍然带着笑,说:“来,贤弟,我俩喝了这一杯,你听我细细道来。”吴广听了,才勉强端起酒杯,与陈胜碰了一下,一口干了。
“贤弟,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是死路一条。贤弟刚才说逃,虽然能多活几天,可最后还是得死。为兄是这样想的,反正都是一个死,倒不如把这百多斤跟他们拚了,跟他拚个鱼死网破,趁机干一番大事业,这样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的了。”
吴广一听,深深地佩服陈胜的远见,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吴广捏起拳头,往下猛砸下去,毅然决然地说:“对,就照仁兄所说的干!”
陈胜对吴广的表现很满意,现在能争取到吴广的支持,自己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大半了。既然吴广已经参与到自己的事业中来,那就必须要让他对自己的事业有透彻的了解,这样两人才能同心协力,使得事业能成功。
“贤弟,你也知道,天底下的老百姓老早就恨这秦王朝,而且是恨得要命!”
吴广点了点头,他早就听说秦始皇为了抵抗匈奴,建造长城,发兵三十万,征集了民夫几十万;为了开发南方,动员了军民三十万。还用七十万囚犯,动工建造一座巨大豪华的阿房宫(阿房音ēpáng)。到了二世即位,从各地征调了几十万囚犯和民夫,大规模修造秦始皇的陵墓。大坟没完工,二世和赵高又继续建造阿房宫。要知道,那时候全中国人口不过二千万,前前后后被征发去筑长城、守岭南、修阿房宫、造大坟和别的劳役合起来差不多有二三百万人,像这样劳民伤财,逼得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秦国重用法家,实施苛刑酷律,更是弄得民怨沸腾。
陈胜见吴广点头,又接着说:“我听说秦二世是小儿子,他不该当皇帝。”
“他不该当皇帝,那该谁当皇帝呢?”这是吴广没想到的,于是他问道。
“公子扶苏。”
“公子扶苏?”
“是的。扶苏多次劝告他的父亲秦始皇,叫他不要施行苛刑酷法,秦始皇嫌他聒噪,派他到长城去带兵抗击匈奴。”
“那他到长城边塞去了就没有回京城了么?”吴广问道。
“不是他不回京城,而是秦二世假传圣旨,命扶苏自杀。所以,扶苏死得冤枉,因为他并没犯错,却被秦二世给杀了。老百姓大多知道他贤德,并不知道他死了。”
吴广没想到陈胜连秦王朝的宫庭秘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觉得陈胜真的是了不起。
陈胜见吴广听得很是起劲,又接着说:“贤弟,你听说过项燕的事么?”
“这人我听过,好像是战死了。”吴广答道。
“是的。这项燕是楚国的名将,在与秦王朝的战争中,战功卓著,深受楚国人民的拥戴,不过,楚国人有的认为他死了,有的认为他逃跑了。”陈胜说到这里,吴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接着陈胜的话的说:“仁兄,你说公子扶苏与项燕,莫不是想让我们这次起义与他俩联系起来么?”
“对,正如兄弟所说的。我们就是要打公子扶苏和项燕的旗号,向全天下人发出倡议,响应我们的人应该是蜂起云涌。”
“仁兄,你这一招真是高,只要我们登高一呼,秦王朝肯定会土崩瓦解的。来为我们的事业干杯!”于是,陈胜与吴广又畅饮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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