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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日记(4)

时间:2009/12/10 作者: 太初 热度: 86094
  不知在世界哪一方的你,是否能知道——在一个你已淡忘了的会落雪的城市,那个北方女郎,独自在冬夜里跑步——在扭头看天际那半轮焦黄的月亮时,险些滑倒;在突然想起你时,忘记了奔跑的步伐。
  
  我曾想,如果好些事情可以颠倒,让记得变成健忘,让健忘变成想起,那么这世界会变成怎样?如果生命中的某一段时间,可以像一颗糖一样从糖罐里彻底拿走,那么这颗糖就没存在过,因为糖罐还是五色缤纷的满着。但是某一段时间某一段经历可以彻底拿走吗?不能。有时,记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我们痛苦的根源,是牵绊我们迈步向前的藤蔓。当然,也有些记忆正好相反。有些记忆会给予我们温暖和继续的力量,正如有些记忆周而复始的轮回如同毒瘾。和你的记忆,是这个冬天多么美多么伤感的乐曲,可惜一定要我忘记。
  
  我曾想,你是多么幸运,曾被人那么珍惜过;我是多么不幸,曾那么珍惜过你。但辩证唯物是恒久的真理,反过来说——你是多么不幸,错过了那么珍惜你的一个人;我是多么幸运,今生曾那么珍惜过一个人。
  
  12月6日。这几天下了好大的雪。昨天因为下雪没有出去跑步,给自己个理由一直睡到7点半。下午出门办点事,因为离家不远,也没洗脸,没穿高跟鞋,就穿了跑鞋和牛仔裤出门,结果一路上遇到好多熟人,居然连妹妹多年不见面的小学同学都遇到了。回来路上,穿着跑鞋踩着雪在路上走,就突然很想跑——突然间那么想念跑步!我穿着跑鞋在冰雪地上连走带跑着,惹得衣着时髦的女郎诧异的瞥我,她哪会明白我心中的热切。当时我想,明天,就是下刀子我也一定要去跑步。
  
  但今早很不争气,居然又起晚了,醒来已快5点半,黑暗中我摔下手机,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匆匆穿上衣服奔下楼。长长的黑楼梯曾让我很害怕,但是现在,小意思,我还怕自己会吓到早起的邻居呢。
  
  今天的气温是零下24°—零下12°,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但是夜幕与严寒笼罩着的马路上,人头攒动。推土机在路面上“轰隆隆”的一趟一趟勤奋的推着雪,清洁工们全体出动,穿着制服,辛劳的在路旁清扫着积雪。因为有了他们的起早劳动,路面大部分平整了。我沿着人行道向江边慢跑。当脚踏上路面,如愿以偿的开始起跑的一瞬间,只觉浑身无比的舒坦。清凉的空气,让我尽情呼吸,随着一步一步的奔跑,一点一点的过滤着体内尘世的污浊。
  
  江边很静,鸦雀无声,一条白色的江气,空灵的沉凝在熟睡的寒江上。江堤的羊肠雪路上与一男子狭路相逢(四周都是雪堆),这僻静的环境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敏感的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作案的好时机。但他很有礼的让过我。我继续跑,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温暖和感动。
  
  跑至人行道的雪地上时,路面又好。借着昏黄的路灯,我踩着雪,缓跑着。有跑友说,他长跑就像是做梦。我明白这感觉,跑至一定时间,周身发热,浑身血液循环畅通,身体已经适应了奔跑的节奏,这时候浑身反而不像在奔跑,它仿佛在沉睡——沉睡在这悠长舒缓的节奏中(这令我想起了古老沉闷如前世之迷梦的大提琴的旋律)。这种状态是最舒服的,最惬意的,几乎可以跑到无限。此时我正是这样。
  
  前面有一黑影在慢行,跑近时,发觉她是在一边走路一边听歌。很童真的旋律,在一片空静蔚蓝的夜空下,真好听。一位女跑步者跑过我,接着跑过她。她急急的扭头看,在跑步者跑过她后,她也紧跟着女跑步者跑了起来,但是只跑了几步,就又开始走了。那情形就像小孩子学大人一样,颇为好笑。这时候,我也跑过了她。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有奔跑的声音,我回头看——她又跟着我跑了。见我看她,她羞報欲停,我忙对她喊:跑啊!
  
  她不好意思的跟上我,于是我们一起跑。她告诉我她是园林的,现在正要去上班。说着说着气已不够用了。我放慢速度等她,我们一边聊一边跑,一直陪她跑到上班的拐角处,才彼此告别。真希望她一直跑下去,跑步是多么快乐又健康的运动啊!它就如一首清新悠扬的乐章,优美而弹性的五线舒缓绵长的从大自然中流来,从晨霭中神秘莫测的清新气息中流来,环绕着我们的周身,在我们的身心中清澈见底的流淌,给生活带来快乐健康,给生命赋予希望。衷心愿她能和我们一起跑下去,加入我们的队伍,一起享受这快乐,一起拥有这健康的人生!
  
  我已不愿意停下来了,这个跑步的梦境,我愿一直做下去。但是天越来越亮。我不知道我跑了多远,但好想一直跑下去,我没有跑够。不过得回家了,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晨练者们也都已离开。回家看表才知道已经快7点了,今天跑了1个半小时还要多。但是我不累,体力状态极佳,也许身体也是需要休息的吧,昨天的懒觉成就了今天舒适的长跑。我耐力很好,平时跑一个小时也不太出汗的,但奇怪今天跑了这么久竟然也没怎么出汗。明天,我想5点出门,这样可以跑得久一点,令梦境延长,嘿嘿。
  
  12月7日星期一。江边美极了。或者说美并不贴切。今早跑至江边时,但见白雾如烟般笼罩,街灯昏黄朦胧的在雾中散着光,雾气升腾上天,挥舞着迷离的长袖涂染了整个夜空,只一轮焦黄的月亮粘腻腻的沾在夜雾里蓝空上。江雾的白烟从江面丝丝缕缕刮上来,如尘烟袅袅,远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勾起遥远得几乎已被遗忘了的回忆。此情此景竟恍如前世之境。趴上了江堤的扶栏,只见白雾占江,除此,了无一物。我竭尽所能,欲从这迷雾深处探寻尘世之答案,终是不得。尘世之谜底,也许要在我们乐天知命之年,即将离开尘世之际,方能获知一二吧。但若我们预先知道谜底,也许余生都将了无生趣的度过,抑或大彻大悟,又怎能生机勃勃的穷其一生去探寻去努力?冬日的凌晨,也许本身就是个梦境,那严寒中缭绕不尽的雾气,终于轰然奔涌进我心底,令我在突然的一刻神游隔世,彷徨莫名。
  
  这不是跑步的梦境,这是个迷雾里尘世的梦境。
  
  雾的流动没有声音。世界静得如同停止。但空气却还是那么好闻而可口的味道。
  
  12月8日。天气突然变暖,路上的积雪在阳光下懒洋洋的融化着。早晨又起晚了,真没办法,因为夜里老是失眠。出去只绕着5个站桩往返跑了一圈,却出了一身的汗,天气好热,看来又有大雪要来临了。
  
  中午吃过饭,和一位跑友聊了一会,就莫名的很想去爬山。这跑友是个速度马拉松的强将,是个跑步跑到受伤,吃橘子吃到流鼻血的很特别的大男孩。我曾问他,你怎么跑步总像是跟较劲儿似的,你是在和谁较劲啊?他回答:时间。我为这答案动容。只看过他一张戴口罩的照片,口罩上面有一双抑郁难言的眼睛,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孤独,伤痛,成熟,和一种很男人味的坚定。这双眼睛给我的印象很深。我想我们身体上面所有的器官中,最不争气的就是眼睛,因为只有它最能暴露我们真实的自己,无论其他四官怎么强颜欢笑,怎么巧舌如簧,怎么欲盖弥彰都没有用。它会在你毫不经意时出卖你,而你拿它毫无办法。
  
  从前你若问我,最喜欢自己身体的哪个部分?我会毫不犹豫的说,眼睛。因为从前眼睛很漂亮,也很特别。但由于日积月累的失眠和日复一日的电脑前的工作与游戏,现在它已疲倦的布满了红丝,失却了往日的灵性与清澈。我倒不很颠倒于过往的美貌与年轻,它来过就好了,谁的还不是都会过去?况且那段被忧郁笼罩过的懵懵懂懂的日子,就像一个梦。熬过不堪回首的岁月,此时心清智明,我无比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对于一些俗世间人与事的本来面目亦是了然。这个时候的爱,会更刻骨铭心,痛,会更痛彻心扉,快乐,也从未有过的真切与热烈。很不幸,爱情在这个时候来过。很荣幸,爱情在这个时候来过。
  
  现在若问我喜欢自己身体的哪个部分,我会毫不犹豫的答,腿。是它,带给我跑步与登山时,那种内心迸发出的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快乐;是它,令我无拘无束的走在四季的风景里,享受着拂面而来的风,为自己生存在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而心跳,而感动。
  
  当你深深的喜欢一样东西时,你会害怕失去它。我就老是担忧会失去奔跑与行走的能力,我常暗暗的祈祷上天,请它一定不要拿走这一项慷慨的给予。呵呵,可笑吗?我不太害怕青春与美貌的失去,却害怕极了这个。
  
  中午告别跑友,就去爬龙潭山了。白雪皑皑的龙潭山上,有一条绵长而平坦的松林小路,此时铺满了厚厚的白雪。我独自在雪路上迎风慢行,一面欣赏着路边千姿百态的枯树干,张牙舞爪,参差上天的样子。不断的,有男子跑过我身边,从没见过跑步姿势那么难看的跑步者,踉踉跄跄的,简直下一秒就要扑到雪堆上的样子。虽明白他们是附近化公司的员工利用午休时间来山上锻炼,其锲而不舍的健身精神也实在值得提倡和学习,但我还是在心中着实闷笑了一场。
  
  山上锻炼者很多,因为急着赶下午的公事,我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山,因此等我爬上才300多米的龙潭山,就已累得喘不成个儿了。痛快。穿过已庙门紧锁,了无人迹的龙凤寺院内,去水牢转了一圈。水牢已经结了冰,冰上落了厚厚一层雪,不知哪位勇士还在冰面上留下了一行脚印。我踩着水牢旁厚厚的积雪,绕水牢一圈,但觉水牢虽已结冰,仍然寒气扑面,水气逼人。这股子强大的寒气令水牢显得神秘莫测——不知冰层下的深潭里是否真的困着条青龙?
  
  下山后,我是要去总公司送文件的,因从未步行经过龙潭桥,我就没坐车,步行往桥上走,同时也想感受一下桥上凛冽的江风。江桥下有间小屋,里面大概是住的火车道调度员吧。屋外有间狗舍——我看到一条健壮的大狼狗正卧在狗舍里。抑制不住心中的喜爱,不禁趴在桥栏上,低头看它。那大狗也看见了我。它扭头瞅瞅主人的房间——已关门——哦,这意味着看门的重任已落到了自己的肩上!于是它放开喉咙对我狂吠起来。我笑嘻嘻地望着它——它的眼睛那么温良干净好看——我是天生懂得这样的眼睛的啊。可惜这大狗太尽职了,都顾不上与我沟通,就是个狂叫,一面叫一面还不停的看主人的房门,仿佛说,主人你快出来吧,这是个劲敌,我挡不住了。哈哈…我等到它叫的差不多了,实在也不忍它这么辛苦,就依依不舍的与它道了别,继续走我的路。
  
  12月9日星期三。我觉得大自然是用它最浓重的笔触来描绘北方的冬晨的,黑到浓稠的夜幕寒雾凝聚,一轮寒月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夜幕下是一个岌岌可危的城市,仿佛故事惊心动魄的结局即将来临,又仿佛魔兽争斗即将开场前一秒那毛骨悚然的寂静。我奔跑的身体穿过轻轻刮来的团团尘雾,现身于绝早凌晨夜幕的这一场景。
  
  今天竟是下微雪的。透明的空气中,漂浮着极细小的雪颗粒,在路灯的黄色光线里,晶晶亮亮的飘动着。如圣诞老人慷慨的大把洒下的亮纸屑。每呼吸一口空气,都会吸进无数晶亮的小雪屑。空气,凉丝丝的,甜丝丝的,透着雪后清新到极致的甜腥味。这一整个漫长的跑步的时间,我等于一口一口缓缓的吃下了一个冰霜冰淇淋。真太惬意舒爽了!感谢大自然给予的美味。
  
  因为昨天天气转暖,白天路面融化,夜晚又都冻上了,所以今晨的大部分路面像镜子一样光滑可鉴,踩上去滑不留脚。但艺高人胆大,这样的路我也照样跑得——调整好姿势,把重心放在脚上,每一步落地都踩实,虽跑起来比平时累,但我速度如常,一跤也没有摔到。空气是那么清甜可爱,我跑也跑不够,在晶晶闪闪的微雪中缱绻不去,直至上班的警钟最后一下“哐”的敲到脑门上,才不得不意犹未尽的离开。今天跑了一个多小时。很舒服。虽然上班前的洗漱化妆换衣时间只有十分钟,路上还一再的在心里给公交车加油,最后连滚带爬的总算在8点钟敲响的那一瞬间闯进了单位的大门,但是一天都觉得神清气爽,很开心。运动能让人快乐,这一点又一次得到了证实。
  
  中午坐车途中,路过龙潭桥,意外的见到江边花团锦簇,竟绽放着极盛的树挂。车上的乘客虽然都是地道的东北人,也不由得发出声声惊叹。树挂一般早晨最盛,到了中午太阳高照时就凋落得所剩无几了,像今天这样中午还如此隆重的时候是很少的。回想早晨坐车上班时并未见此盛况,江边只是被通天的白雾笼罩着,厚重不能视物。现在知道,那时的江雾正以它巧夺天工的神来之笔,精心雕塑着眼前的美景。此时,雾已散尽,阳光普照的江畔两岸,但见一片银装素裹,每一棵树都盛妆打扮好,恍若一个个圣洁不容亵渎的瓷娃娃,端庄的展示着它玉洁冰清,完美无瑕的美态。放眼江边,万千银花怒放,千姿百态,一眼望不到头。这是一晨隆重的雾气的结晶,是北国江城灵魂精华之绝美展现。这美景,看得人心跳。江心上有个小岛,岛上几株大树雪塑冰雕一般,迎风矗立在明净江水之上。车子一晃而过之际,但觉仙姿楚楚,飘然出尘。此境之美,竟瞬息夺人心魄。
  
  车子驶离江边,路旁仍有极美的树挂。细看,细枝参差,毛茸茸一团白,如一朵朵蒲公英似的。那柳树更是好看,垂下来的条条柳条,裹满了银霜,竟像白色的丝窝糖一样,藕断丝连,是可以吃的。
  
  回想白雾氤氲中的树挂,那种景象,真的是恍若仙境。
  
  既然此境只应天上有,又为何今日降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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