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一个人的世界很宽敞,而宽敞的大路却将他寂寞的影子拉长。那时的我总会僵硬在自己惨白的唇齿间。游戈则淡淡的勾起一抹残阳的余挥。我知道,他是寂寞的。
从他妈妈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将自己包裹在冬天的棉絮里。
关于他的世界,就在妈妈的那场意外中与真实疏远。
春天的野花高高的开着,开在我心底却闯不进游戈的梦。也许我该在游戈的阳台栽上盆景,那样他对着盆景就能看到我梦里那春天的野花!
游戈喜欢约我去江南的古镇,看墨绿的柳条,薄薄的油纸伞,还有那被岁月磨的油光滑亮的青石板桥。
在我心底他一直是个安静的角儿,突然又记起史铁生先生书中提起的,安静是缘于内心的空旷和四周的荒诞。远处,我看见江南的天空很蔚蓝,而水中的游鱼却阔气的吐着泡泡,毫无遮掩的嘲笑我的天真。
游戈说他是天上飞的鱼,说这话的他很卖力,就像他卖力的顶着偌大的太阳骑着脚踏车去送报纸,然后东奔西走的在拥挤的街道上发传单,做这些只是为了养活自己。
我知道这不像一个大学生的生活,至少不该这样拼命。但他说只有在忙碌中他才能让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不会跳出他的脑海作为折杀他心灵的工具!我了然无语,有些酸涩……
高中时,我和游戈是同学们流言的种子,我的伙计安安说我是游戈的红颜,至于是祸水还是知己就取决于同学们心情的好坏。
那时的我很爱睡觉,偶尔会在睡前对着天花板的神色发呆。安安对游戈说我很有睡觉的天分。游戈听了便痴痴的笑,样子像个玩溜溜的球的孩童。每当麻雀在枝头闲聊到歇斯底里,安安就会神经质的把我领到偌大的榕树下去聊那些学校以外的事情,必要时还会叫上游戈。我们周旋在快乐的圈子里演绎的却是颓废的浪漫。
有一次,我亲眼目睹到一个女生从教学楼八楼纵身一跃,样子轻捷的像只蝴蝶,缀在硬硬的水泥板上,散落了一地落叶的图腾。
事后,我去教导处作了笔录,以目击者的身份而存在。得知那是一个孤僻的女孩,暗恋一男孩到了疯癫的程度便鼓足勇气向对方表白,却惨遭拒绝,面对拒绝,先是诧异,尔后是看着天空的眼睛蒙上了浑浊。
游戈说,女孩死在她年幼的冲动里。我卖力的点点头。安安说我难得一次坚强,那会儿竟没晕过去。其实现在想想,我也有些由衷的佩服自己。
有人说,是那女孩家风水不好的缘故,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家伙说她遭到了上天的报应,一定是平时干了什么缺德的玩意,然后便笑的花枝招展的说,活该。
看到那样的世界我觉得自己全然免费却极不情愿去了一个陌生的星球旅游。看见提着世俗街灯的匆匆人群,我咀嚼着黑暗的毒。
之后的日子平淡的像根葱默默的开出葱花。一切都像预想的那样如期而至。
安安去了北国飘雪,千里冰峰的哈尔滨大学,我和游戈同在南方的一所师范。
大一那年,我一直没和安安联系过。等到大二的冬季遇见安安便觉得是件很难得的事,对于她的突然到来我全然归结于缘分。见到我时,她说我变的很安分,一点也不像她记忆里的那只野猫。然后问到游戈的事,我只是草草的敷衍。她很故作的说,游戈是他现在的男友。我摇摇头,有些惘然。抬头望见安安柔柔的发丝,觉得自己像只失败的蜗牛。内心的尘土扬风而起,达达的马蹄声中,我看见熟悉的游戈离我很遥远。在校园一角长满苔藓的绿地上,我沾着黄土的双脚盖上了清晰的印章。
游戈的妈妈死在不可思意的我们泛黄的大二。那年,安安失恋了。游戈说那是他第二次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而第一次伤害的是那个高中为他跳楼的傻瓜。听后我疯狂的抓住游戈的衣领,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他便跪在我面前摇着我的双腿失去理智的要妈妈。我一把抱住他,觉得自己平生第一次那么伟大。
后来的他就将美好的记忆夭折在疯狂的忙碌中。
大三那年,他辍学了。原本以为他会坚强的,至少该读完大学。但这却是我所无法阻拦的事。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给了我他在北京的地址。让我在长大一些再去找他。也许他比我还长不大,也许我永远长不大,也许……已没有也许!
之后的日子我便盘算着距离我毕业的时间,每天数着时间过日子让我觉的生活很漫长。直到心里的泥土有了足够生长野花的厚度,那年,在大四。我毕业了!
乘上北上列车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长大了。
顺着他给我的地址,我到了北京一条潮湿的小巷里。偶尔还能听到胡同里传来朗朗上口的京腔。不远处,我看见一位拉二胡的老头。应该是再世的阿丙吧,我想。怎么听这怎么个悲哀,侥幸的忽悠个婉转的调来,却像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疯狂打转的野猫,呦,这老头,牛的真活泼。兴许着还能让我有机会甩起几分黑色幽默。
一个疯癫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杂树丛生的衣衫配上如蒿草般有型的头发,下是一张干瘪的面容。只是那深邃的眸子告诉我,他先前是个文人。四十多岁的他一点也没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迎面走来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性感的唇暴露在空气中,像极了出墙的红杏。走到疯子身旁,我看见那疯子对着他嬉皮笑脸的露出一副要吃骨头的狗的模样。那女人对着他吐了口口水。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边走还不忘破口大骂。再世阿丙依旧自顾自的拉着那首曲子。我塞给他一百元。他竟停下来。我有些失望。这老头真现实。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游戈住的地方,在深巷的末梢。
推开长满青苔的大门,我看到两年不见胡子像杂草一样疯长的游戈。原本俊朗的面孔磨下了树木的年轮。
看到我,他一点也不意外,像知道我会到来般他做了满满一桌丰盛,我知道他生活的疾苦。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喜欢独立的活着,即使到死,也不要别人的帮助,包括我的帮助,哪怕一句安慰的话。
我们吃着,然后卖力的笑。笑容僵硬在我们咀嚼的青椒里。大门外,之前遇到的那一疯子冲着我笑。游戈固执的吃着。然后仰头用手指着他说。那是我爸爸。我哑然无语。然后看到他疯癫的爸爸青面獠牙的对着我们变脸。那顿饭,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
夜里,我睡在简陋又潮湿的小屋,在陈斐文的<失眠>中,
被惊雷撞伤的星星们,
都在送医途中,
不治而亡了。
他爸爸原来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他妈妈死后爸爸常常疯癫的沿着长长的道路裸奔,有时露个娘娘腔的怪调对着路人嘻哈,像个清代的太监。
游戈说人们喜欢一股脑的算计现在的爸爸,找茬成了他们力行公事的指南针。幸亏还落了一身脏的保护色,要不还不被乱棍打死。天不怕地不怕这词应该是为他爸爸量身订做的吧,姑且就让他穿这这文字的行囊走天下吧,人们的冷嘲热讽让他爸爸很温存。
次日,游戈笑容可掬的说,因为我的到来,让他很幸福。
坐上回去的列车,我看见天空中布满了我和游戈长着青苔的脚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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