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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弦音

时间:2009/11/25 作者: 舞霓听风 热度: 91612
  如果相遇为的是抉别  
  如果相悦只能是瞬间  
  那些转身后的记忆  
  谁来拾掇?  
  过往  
  又关他们何事  
  偏偏他们负载了上一代的  
  爱恨情酬  
  风月醉了容颜  
  泪暗自滴落
  
  1
  
  杨柳岸,晓风殘月,烛光投影暗消歇,谁家丝竹声声入耳?
  
  乍暖还寒的春三月,月华如洗,凉夜漫长,蓝田水乡刚刚进入梦乡。雾霭沉沉,烟锁楼台,无限的寂廖。吊角楼上燃一盏青灯,指腹从一根弦柱滑向另一根,飘飘忽有珠玉碎落的声响,细碎,清脆,却又哀婉。许久女子起身凭栏而立。她体态轻盈,楚腰纤细不盈一握,紫色的轻纱裙在风中微微敞开,她的样子脆生生不胜轻寒。此女子眸深似海,沉寂中平添几分浅淡的忧愁。她的目光一直平静的投注在江面上。
  
  听,一个柔婉的声音念着前朝的诗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刚刚弹的正是<虞美人>,南唐后主的杰作。
  
  不知过了多久,江面隐约亮了起来,穿透灰色雾霭,徐徐行来一画舫小船。船在波光斑斓里行驶,红灯笼轻巧的摇摆着,荡出午夜的旖旎。
  
  一白衣男子站在船头眺望。
  
  近了,再近了,飘渺的声音却忽然寻它不得,男子有些失望,长叹息,终究那声概叹随风游移而去。轻舸小船依然在江面上行驶,一路点亮两岸的堤柳。无声的风纠缠着少年的黑发,丝丝缕缕飘逸明亮,泛着幽幽的蓝,如同江面溅起的水花,细小,美丽。
  
  静夜游湖是他的雅号,此日并不是头回,只不过每一次前往都有着不同的心情。比如今夜只想静静的要个自我,也许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他目光流转,草木的影像尽纳眼底。他享受着满江春的气息,再睁眼目光还是没法移开半分,前方隐约有一女子临风伫立,她五官玲珑,不染铅华。值些凉夜美人似水,冷傲卓绝,不得不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如此超然脱俗多少有些让人观之倾心,却近之情怯。
  
  不知道何时楼上女子的蛾眉已然舒展。她莞儿一笑,目光瞥向灯火辉煌的中心。有一男子绝尘而立,俊美超凡。她注意到的不只是这些,还有笛音,笛音声起声声写尽离愁。那些笛音仿佛具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它们声声穿过秋紫怡的耳膜,落下莫明的悲痛。她欲哭无泪,喉咙哽咽。究竟为的什么?
  
  此时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叫李煜的男子。他迎上她的目光时,心轻轻的颤了颤。如此纯澈的眼眸需要怎样一颗清纯,真挚的心才能配上?他想。
  
  四目交汇,原是一般的怦然心动。
  
  言语只能用来描述色彩,对于情感还是脉脉无语的好。
  
  花香夹着水湿随风四散,泥土的气息里混着浓浓的草味儿,暗香浮动,三月深宵,杨柳瑟瑟,他们初相遇。
  
  2
  
  她叫醉无颜,京城新兴起的红粉居的主人。红粉居专卖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醉无颜建起红粉居没多久便名声在外。一来因为主人好客,二来在这里爱美的女子能够找到自己钟意的饰品。久而久之不仅市井人家的姑娘常去这儿,就连朱门绮户的大家闺秀也常来这儿。醉无颜不仅人长的漂亮,还心思细密,心灵手巧,她除了能够配出一些奇异的胭脂粉,还化得一手绝妙好妆。
  
  是日店门初开,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轿帘上绣有精致的花鸟图案,不用猜就知来者定是显贵的主。马背上的男子纵身跳了下来,径直朝屋里走去。无颜见有客人来正想开口,男子已然走到她面前谦虚的问"请问是无颜姑娘吗?"无颜点了点头,男子轻轻拉着她的衣袖边往出走边说"烦劳姑娘跟我走趟相国府。"无颜愕然,旋即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无颜轻轻掀起轿帘,不用看她知道已经到了相国府。相国府的侍女带她走了一段迂回的道路,其间她平静的观览着亭台楼榭,石刻雕琢。她们终于在一棵桃花树下停下了脚步。
  
  "夫人,无颜姑娘到了。"带她来的女子说。
  
  "那就请姑娘进来吧"回答的声音慵懒,细软。
  
  推开门,浓郁的檀香扑入鼻孔,定眼望去无颜看到九龙戏珠的香炉上泛着袅袅轻烟。檀香浓而不腻,直沁心脾,刹时让人精神放松。这时水墨屏风的背后走出一个端庄华丽的女人。她肌肤如雪,明眸皓齿,巧笑倩焉。
  
  "无颜姑娘来了。"那女人的声音温柔,细腻。
  
  无颜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嗯了一声。面前的女人就是相国夫人,她拖着锦衣玉带走到无颜面前"小女不日生辰,烦请姑娘化个合适的妆。"她的言语和善的让人忘记她显贵的身份。无颜抬头望向那张妩媚的脸,相国夫人虽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在。她的脸上甚至连一丝皱纹都找不到。
  
  无颜的目光渐生妒意,自己的母亲如果在世也和她仿佛年纪,只可惜她连母亲的样子都不曾记得。她眼里的妒意明显转为愤怒,既尔仇视,最后又悄无声息的归于平静。
  
  "夫人想无颜为令爱化什么妆?"无颜用一种软糯细甜的声音问。
  
  "这个姑娘觉得好看就可以。"刚刚还相隔着一些距离,此时明显蓝色的锦衣玉带和一袭白衣靠拢了起来"无颜姑娘和双儿看起来仿佛年龄。"相国夫人伸手抚摸着无颜额前的发说,无颜看到她的嘴角溢着如花的笑。
  
  无颜浅浅的笑着应道:"应该是吧"
  
  "何日再来?"无颜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恭敬的问。
  
  "到时会有人去接你。"相国夫人轻巧的笑着说,那笑容似乎带着魔力,让人沉醉。她的目光落到无颜圆溜滚动的眸子时,脸上显出的诧异停留了一秒倏然逝去。
  
  "你!"只听相国夫人喃喃低语。
  
  "像什么?"无颜得意的笑着,又故意压低了声音问。
  
  "没什么。"相国夫人收敛起不经意间露出的疑惑神色。
  
  "那无颜先行告辞了。"醉无颜双手拢在腰侧微微施礼,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3
  
  三日后还是那日的男子,那日的花轿接无颜进了相国府。相国府中一绿衣侍女带她踏着白玉阶梯拾阶而上,左拐经过莲沲,再左拐穿过桃花园圃,女子在一丛簇拥着紫竹的门前停了下来,抬眼,朱门紧闭,依然难掩一室的清香。推门进去,小声的说:“小姐,夫人请的无颜姑娘来了。”半响里面的人回答“那就叫她进来吧。”声音有点不耐烦,听起来还有些有气无力。
  
  无颜推门走了进去,面带笑容的向相国之女问好。她的目光落在胡无双的身上时不由一惊。原以为相国之女是那种倍受娇宠的奢华女子,怎想是那般的清秀,简单。她五官精致,薄唇不点自朱,只是面色稍显苍白了些,双眼微肿,目光焕散,像一个失了心的女子坐在镜前,等待着有人去摆布。
  
  无颜小声的,怯怯的开口“小姐想要无颜帮你上什么妆?”
  
  胡无双木纳的坐在镜前,半响才开口幽幽的说“再好的妆不见得碰得到愿意欣赏的人。”
  
  花香一点一点弥漫过来,无颜转身避开那个令自己透过镜面看后微微生疼的眼神,接着又对上了纱帘半开的软塌,塌上扣着一本泛黄的诗书《唐诗宋词》。走上前拿起,小声念出上面的诗句:“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无双忽然掩面趴在桃木桌上放声哭了起来,许久声声悲切的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无颜的手搭在了无双的肩头沉默不语,有泪淡淡的茵氲了她的眼。
  
  “你是我额娘请来的吧?”不知过了多久无双抬起头抹掉眼中泪水问。
  
  “是”无颜低声应答。
  
  “我们开始吧。”无双长舒了一口气,将身子坐正。今日她要以绝世容颜出现在当今太子的面前。
  
  “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妆?人面妆,梅花妆,飞霞妆,酒晕妆……还是飞雪妆?”无颜一口气罗列了很多出来。
  
  无双挤出一个轻微的笑颜,很孩子气的说“画个谁也认不出本人的妆。”
  
  如此言语,如此心思,笑容的背后是不是连自己都不想要自己?
  
  沉默,无颜低头配着胭脂色彩,心想,还是本色来的好些。她决定为无双上个芙蓉妆。刚刚进来的刹那她有些许的慌乱,她是真没想到相国之女居然出落的像一朵清水芙蓉,真可谓纯纯如静,丝毫没有趾高气扬的派头。
  
  原本放在心中的计划到了这一刻不得不全盘倾覆。一个人生在什么人家,并不由她自己决定,而面前的女子居然可怜到需要强装欢颜来取悦别人,需要把自己的青春搭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上。那人是当今太子又如何,她不喜欢他便一文不值;日后是皇后又如何,她一点也不稀罕。
  
  对镜望着那个单薄的自己,朱唇微抿,轻笑无声。镜中的自己恬静,大方,高雅,绿衣罗衫还算合身,迈开步子踱了出去。
  
  “双儿等下记得别那么沉静。”相国夫人在边上叮嘱着,她心知女儿恬静,寡语的性格。
  
  无双抬头望了额娘一眼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轻轻点了点头。
  
  “最好能和太子独处的久些。”相国夫人继续补充说。
  
  无双还是只点头不应答。
  
  相国夫人退后几步打量了女儿半天。女儿端庄,娴雅,清丽,脱俗,只是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想了半天最后干脆不去想,女儿在她面前已经算得上是举世无双了。伸手挽起女儿的胳膊一边沿着玫瑰花圃走,一边不忘叮咛女儿注意这,注意那。响午时分无双终于见到了弄得整个相国俯都紧张兮兮的皇太子。心中暗忖,不也和常人一个样,太子并没想象中那么严峻,他看向无双的目光灼的人无地自容。
  
  脱身,解脱,此时的无双只想着这些,太子后来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闺房的,总之在她清醒的时候,太子早已不在她的身旁。
  
  相国夫人来到无双房间的时候面色有些难看,她盯着女儿看了半天厉声问道:“你都跟太子讲了些什么?”
  
  4
  
  红粉居一如既往的生意红红火火,醉无颜脸上的笑最近似乎多了几分。京师之地,繁华异常,闲人杂语自是甚多,最近不断有相国俯的消息传出,大多是跟相国夫人有关,那些消息无外乎是相国夫人突然轻纱掩面,足不出户,脾气似乎也暴燥了许多;相国俯像是有人生了重病,名医一拨一拨的进,个个都摇着头走出,居然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出来的大夫无人敢提起俯中发生的事情,似乎他们的身后有把匕首直指喉咙,只要你多说一句话,一个字就会丢掉小命。有人说看到相国夫人胳膊上抓痕累累,有人说不知怎么的相国夫人食欲大减,人也消瘦了许多。
  
  无颜听着这些虽不和大家凑在一起七长八短的议论,不过她不曾放过任何一条捕风捉影的消息,这些天她一直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醉无颜的心中相国夫人是个毒如蛇蝎的女人,她的笑,她温婉的举止都是假象。无颜没忘记父亲临终时说她的娘亲可以算是死在那女人的手上。无颜的娘亲死的时候重病缠身,偶有风吹便头痛欲裂,所以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之欺人之深。
  
  醉无颜想象得来相国夫人痛苦抱头的样子,无颜站在浓浓的脂粉香中对着虚无的空气说:“叫你花容月貌”相国夫人貌美谁人都无可厚非,只是她的那份自信在那个叫秋灵儿的女子出现后黯然失色。因为一张清纯,可爱的脸改变了她母亲的命运,红颜短命便是她母亲的命运。
  
  |“雁儿,终究怎么会这样?”九龙戏珠的炉台旁一俊朗威严的男子问。他眸深似海,眼底的爱怜不触自现。
  
  女人看了他一眼,痛苦的说“我也不知道。”
  
  她当然不会知道她请的化妆师视她为敌人,她怎么会想着用心去防备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当然她也不会知道醉无颜是一个懂得用毒的女子。
  
  事到如今相国夫人居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她怎么会知道,醉无颜用的毒举世罕见,若非要对付心狠手辣的她,若非要做到无色,无味,不着痕迹,无颜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想思意,无色,无味,无形,中毒者周身骚庠,骚庠甚时痛不欲生,好似千蚁万镂,最终因五脏具裂致死。
  
  “你好好想想。”男子语声温柔,少了平日的凛然。既然医者无能,眼下只有找出那个下毒的人才是办法。
  
  欧阳雁一边抓着手背,一边撮着脸颊,她努力回忆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也没什么,就是请了红粉居的无颜姑娘来为无双化了个妆,再个就是太子那日也在俯上,这些你不都知道。”她有些不耐烦的说。
  
  “那有没有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或者说收到什么特殊的礼物?”男子依然不依不挠的追问。
  
  “都没有。”自太子来过俯上也不过数日而已,这些天她刚好只在俯上处理一些家室,并未与人交往。
  
  “这……”锦衣男子听着眉头暗斂,这如何个查法?
  
  深宵灯烛通透,照彻一地花影,相国夫人依然牢骚着责骂下人。风从百叶窗的缝隙窜了进来,她的身上起了许多红色的小丘疹,欲抓欲庠,欲庠欲抓,涂在身上的红花油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病者依然痛苦,还好有人懂得以冷制热才暂时压下了巨庠。
  
  相国站在边上看着这个昔日温婉、娴淑的妻子不发一语,看来疾病真的可以让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他在心里无奈而焦急的概叹着。
  
  5
  
  一把剑架在脖子上,她从来没想过再相遇会是如此情景。
  
  他的眼中隐去欣赏和流恋,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目光失落,愤怒厌嫌爬满他迷雾氤氲的双眼。
  
  “为什么如此?”简短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冰冷疏远。
  
  男子握剑的手在笑声中颤抖“差点忘了你叫醉无颜。”他说,声声字字带着讥诮。
  
  沉默,此刻只有花香香如故。需要对他做解释么?他岂会相信!
  
  他是欧阳雁的儿子,岂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些逝去如流水的日子,她心心念着的是个知心爱人啊!
  
  睁大眼看着他的容颜,他们真的像吗,她问。
  
  “你想知道?”终于她吐出了这几个字。
  
  “当然”白衣男子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的母亲使我成为没娘疼的孤儿。”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心,大概又在怀念自己早逝的母亲。
  
  “不可能”男子握剑的手再度颤了颤,脚步踉跄后退了两步。
  
  “这是事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字字重音,看得出仇恨已在她的心中埋的很深。
  
  剑冰冷的架在脖子上,因着月光流泻翻转出明亮的光,刺眼,微疼。她看向握剑的手,苍白、冰凉,白色的衣袖在风中晃荡,折叠出死亡的气息,低头不敢直视面前的男子。
  
  那只手忽然颤抖了下,收剑,归鞘,男子用低沉的,近似沙哑的声音说“告诉我全部。”
  
  她的目光有七分惊诧,在接触到那双晦暗的眸子时又多了二分怜惜。转身背对着他说“相国本还有一妻名为秋灵儿。我娘是被欧阳雁逼出相国俯的,大雨倾盆的夜晚早产生下了我,因为雨水浸泡的太久落下了风湿头痛,也因此在我三岁的时候终于丧命。”
  
  他听着,表情凝滞,她讲着泪流满面。
  
  许久他说“你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话虽是问句,他却足够肯定。上一次见她多少还有点我见犹怜,这一次却刚毅,沉稳,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一个人的性格不会转变的那么快。就像自己。
  
  “父亲去世前告诉了我这个秘密。”伸手抹去脸颊上悬着的泪珠,目光不经意投注向远方。这世上最亲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她而去。
  
  “害怕过死亡吗?”他问,声音柔细,没了先前的冷冽。
  
  “其实……”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天色不早,该休息了。”转身迈开脚步,如雪的白衣在拐角处停留了片刻,随即消失。
  
  6
  
  “哥,你说什么?”当胡飞朔把醉无颜的话语告诉无双时,无双当即就目瞪口呆。这世上她居然还有个姐姐!然而她同时陷入失落和迷茫中。飞朔说“其实我并不是胡家的孩子。”那么胡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仰卧在软塌上,无双木纳的望着红粉帐顶心情变的沉重而恐慌。以后会失去什么又能留住什么,她一无所知。
  
  也许醉无颜不该出现,一开始还对无颜心存感激,还想交这么一个朋友,可如今……心绪繁乱,情丝缠绕,如果能够自私,真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过着隐居的生活。
  
  然而她做不到,因为心中有爱,因为割舍不了锦长的亲情。
  
  “你没问她要解药?”无双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子向前倾着,盯着飞朔的脸问。
  
  “没有”飞朔被无双的异样举动弄的有点不自在。
  
  “那,娘……”无双的话没说下去,飞朔懂妹妹的心思。
  
  “只能有机会再要了。”飞朔看着心神不定的妹妹安慰着说。
  
  无双坐在床头不知所措,手中的丝帕被她漫不经心的掐出几根丝缕,无声的悬在空中,这一天一下子听到这么多事情,她不知道该相信哪件,该接受怎样的事实?
  
  “我先出去了,今晚的事别跟爹提起。”飞朔临走的时候这么叮嘱妹妹。在转身的那一刻他再次怜惜的看了无双一眼,默默的带上房门。他的心同样被抑郁填的满满的,他却没有忘记本能的保护养育他成人的母亲欧阳雁。
  
  昨日的红粉居看到他剑身上刻有的胡字,无颜已然明白他的身份。无颜虽非舞枪弄刀的女子,却也知飞朔手中的绝世她剑只有谁有,那是一把帝王亲赐的宝剑,那剑对准她的脖子时她以为那是亲情的交锋。
  
  一个人走在桃花盛开的树下,每一朵都被春风涂染的绯红,像少女羞涩的脸颊,月亮格外的明亮,照着花瓣白晳冰冷,照着人面苍凉妖媚,花影婆娑,暗香浮动,记得初相遇蓝田水暖,仙乐飘飘,如今……
  
  飞朔开始在心中责备自己,为何昨夜面对她时不愿说出那个事实,明明它的准确性已被认证。他胡飞朔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叫他怎样去面对亲情的假相!站在树下,他冷笑,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亲情。他是为了怕失去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他在心中思忖着,真的只是割舍不了这么多年的母子深情么?
  
  手中不知何时掐下的花瓣被捏出了水渍,揉搓,花已无形,丑陋的聚成一团,翻转,把玩,紧攥,倏然伸开五指坠落脚下,不经意的被碾碎,磨入泥土。
  
  “朔儿,这么晚还没睡?”身后一男子的声音温柔,亲切。
  
  敛去眼中的忧伤,拘紧的站立着,转身喊了一起“爹”。
  
  面前的男子高大魁梧,如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月光扫过他的眼角隐约有沟壑纵横,他的眸深似海。
  
  心不由悸动了下,岁月已在他的脸上雕刻了沧桑的纹路,自己的成长催老了眼前人,他是否记得二十年前一个女子腹中的胎儿,他们有着如出一辙的目光。
  
  他是他的父亲,自己只继承了他的才华,他是否会想到隔着经年的风雨,隔着几道巷子,有着他的另一系血脉?
  
  唇角动了动,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合了起来。是的他此时的身份还是胡飞朔,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身份呆在这个朱门绣户里。
  
  “朔儿,你最近有心事。”男子目光烁烁,声音低沉,然而有心事的何止是他一人,最近大家不都各怀心事。
  
  “娘,还好么?”终天想起这些天鳖在心中的话语,无论如何他不得不承认欧阳雁一直都视他如己出。
  
  “我已派人前往空谷去请鬼见愁了。”此话一出飞朔的心安稳了许多。鬼见愁的名头不小,当今武林她堪称毒技无双,有她在天底下没有解不了的毒。
  
  “这样就好了。”飞朔长吁了口气,终于露也了这些天来难得的笑。
  
  7
  
  ‘小翠,去请夫人出来。“坐在镂花檀香椅上的相国说。
  
  他的手托着青瓷茶杯,目光坦然的落在一桌相隔的鬼见愁身上。
  
  “喝茶,喝茶。”笑呵呵的声音敛去了将相威风凛凛的霸气。
  
  看到欧阳雁的那刻,鬼见愁脸色陡变,旋即起身“我没解药”语言干净、利落,不给人留任何余地,她的声音冰冷的意欲拒人于千里。
  
  “不可能。”胡飞朔走上前去声音厉烈的说。
  
  “公子还是把剑放下。”声音依然冰冷的没有温度,举天之下她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何况面前站着的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不给解药休想走出这间屋子。”胡飞朔的言语明显愤怒又强硬的说‘这算什么医者仁心?’
  
  可惜有人充耳不闻。
  
  水袖轻晃,鬼见愁突然冷笑着说“凭你?”飞朔大概忘了鬼见愁不仅仅是解毒高手,同样也是下毒高手。
  
  “前辈,这是为何?”屏风处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轻声问。
  
  鬼见愁看了她一眼,这女子还算知礼。
  
  “想必应该知道是何人下毒?”女子的声音缓和,恬淡,恰好同飞朔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你们什么关系?”小心的问着,偷偷瞄了眼名满天下的鬼医。
  
  “师徒。”字字圆润,任谁想误听这样的事实也没有可能,反正知道又如何,她鬼见愁从来不怕招惹这种小麻烦。
  
  江湖上人人知道鬼见愁只有一个弟子,其人名日胭脂秀,如今人在江南一代走动,那么这个下毒的是?
  
  “原来她不叫无颜。”相国夫人恍惚的说着。
  
  鬼见愁不明白紫怡为何使用如此烈性的毒药,不过她清楚紫怡心性淡定,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绝不会激起这个善良女子的愤怒。一向她的爱徒都是默默行善,被她救过的人大都不清楚她的相貌,因为不知其名,因为她习惯用胭脂救人,便得了那么一个名号。这一次应该算是紫怡最明目张胆的一次,似乎她还有些后怕,不然也不会用上另一个名字。
  
  鬼见愁不想再去猜测爱徒的心思,见了面一切自然揭晓。
  
  “让开。“她左手推了一下飞朔的肩膀。微麻,但他没有出声。
  
  转身衣衫扬起弧度的时候,她听到一个痛苦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陌桐华”。
  
  浅笑,并不回头。相国夫人恼努了又能耐她何?她陌桐华从来还没把什么人放在眼里。
  
  “朔儿,让她走。”相国挥了挥衣袖,声音有些沙哑,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怜惜的落在了爱妻身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他却也奈何不了这样一个令世人闻风丧胆,喜怒难定的古怪鬼医。就算不是朋友他也不想这人成为自己的敌人,如果那样可能意味着也许这屋子里的每个人瞬间化成脓水。
  
  欧阳雁又本能的抓了抓已经血肉模糊的胳膊,如今她不想在大厅多呆片刻。拂开小翠的手,愤怒的咬了下自己的十指,她再一次失望了,脸色难看的像一面生了锈铜镜。
  
  8
  
  “陌桐华”身后的声音咬牙切齿,明晃晃的剑在鞘中蠢蠢欲动。
  
  鬼见愁懒洋洋的转身看着俊美的白衣男子说,“我说过没有解药。”言语慵懒又不屑。
  
  其实并非相思意无药可解,只是她一时手头没有解药,当然她有也不会给出。能让爱徒如此狠下毒手的人,那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少来缠我,我还要赶路。”瞥一眼固执不怕死的少年,转身忽略他脸上的复杂表情。
  
  “师傅你怎么来了?”红粉居中那个叫无颜的白衣女子匆匆迎了上去。
  
  陌桐华看了这一身白色衣裳敛眉道“紫怡发生了什么事?”
  
  在师傅的眼中她的徒儿只穿紫色的衣裳,因此她才赐名她紫怡,如今却……
  
  女子流着泪扑入她的怀中,“爹爹逝去了。”
  
  爱怜的手抚上紫怡的长发,这事她没听人提起过,大概是谷中的人怕她伤心存心瞒着她的。
  
  “紫怡欧阳雁和你有什么关系?”许久陌桐华才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
  
  “她就是害我娘亲病死的女人。”紫怡抹着泪哽咽着说。在这世上如今她也只在师傅面前不掩真性情。
  
  陌桐华听后人体颤了颤,她依稀记起当年救下她们母女的情形。若非她鬼谷神医紫怡怕也是保不住性命的,只可惜即便是一代神医的她也无法根治紫怡母亲病。她疼这个孩子,为了她以后能够健康,正常的成长,她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希望能解她身体上的痛苦。
  
  “把解药拿出来。”一把剑再次架在陌桐华的脖子上。
  
  他们再相遇竟是如此这般的无奈,然一切本也在她的预料中。
  
  “不要伤我师傅。”紫怡恳求的目光落在飞朔的眸海,声音有几分急切。陌桐华的右手再一次推了一把那个肩膀,男子忍着疼痛稳稳的把刚刚晃动的剑架好。
  
  “我只是想要解药。”声音坚毅,身体纹丝不动。
  
  “没有。”陌桐华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平生她最喜打报不平,她嫉恶如仇,像欧阳雁那样的女人死一百次她也不会怜惜。
  
  又是一掌稳稳的落在他的肩头,飞朔本能的握剑刺出。
  
  剑尖急进的刹那之后,他刺进的不是鬼见愁的肩膀,而是白衣紫怡的左擘,下一刻汩汩的血液窜了出来,像一朵张狂开放的红玫瑰,妖冶,绝艳,却冷冽。
  
  “你……”紫怡张口,就一个你字再没了说下去的力气。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想过伤自己的人会是自己心心念着的男子。
  
  剑陡然滑落发出铿锵的声响,他一下子也傻了眼,他并没有存心想去伤人,他更没想要伤自己心心念着的女子,他跟来只是想要个解药而已。
  
  “她是你妹妹。”陌桐华红着眼朝他怒吼,她从来没见过紫怡如此痛苦,如此隐忍的表情。
  
  “她不是,她不是。”终于还是说出了闷在心中的话,发狂的无所适从。只是不敢将目光落在恋人的臂弯。
  
  紫怡捂着流血的伤口茫然的看着他。
  
  “你走。”声音冰冷,眼里却分明有着眷恋。
  
  这算是诀别的礼物么?反正她知道从此他们真的只能陌路。
  
  月色端好,吊角楼下水声潺潺,波光潋滟,今夜谁家哀嚎?
  
  “为什么喜欢他?”陌桐华扶起受伤的紫怡轻声问。若非是紫怡的意思飞朔绝然是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为什么喜欢胡飞朔?是因为那个夜晚他贸然闯入她视野带给她心的悸动?是因为夜色如酒醉了容颜?还是月光下同样的孤傲孑孓生生照出了自己?
  
  她叫醉无颜,今夜只能月色煮酒,那包捏在手中的风上水随风四散。
  
  这场血杀,为一个女人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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