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瓯江大桥了”眼睛听着姐的声音落到了刚挂起帘的窗外。
这是我第一次在冬季来到瓯江,心绪有别与前几次的梅雨时分。
西斜的阳光射透玻璃躲在眼中不出来。自入浙以来,这是难得的开阔,只见一条宽阔的河流躺在密集的群岭之间,泛浊的河水,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兴起一点波涛,就那样缓缓地流淌着一点一点抚平我近来汹涌的心情,偶见一条破旧的淘沙船划开平静的江面,期待远方的目光把过江大桥一段一段切到弯弯曲曲的山壁深处。
“姐,怎么这车不从桥上走了!”望着窗外从未见过的风景,我疑惑地问着坐在身旁的姐,因为我从没与这桥平行而过过。
“哦,现在改从高速走了,我年前回家的时候就不从桥上过了。”姐带着旅途疲倦的家乡话清晰地响彻我的右耳旁。
“那现在在哪下啊?”我想既然修了新高速,那应该就有新车站。
“双屿客运中心”姐接着我的话说道,“待会我们还得坐公交返回来。”
“以前我们不是直接就可以在中途下车吗?”
“本来从桥上跑,很快就可以到,但现在必须先在车站下,然后再坐公交折回来。”姐希图一口气给我解释清楚。
“怎么他们非得绕道走啊,害得我们还要多走冤枉路。”我带着些许不满的口气对着前面的司机问着姐。
“鬼知道,谁搞得懂这帮见钱眼开的人。”姐头背对着我继续望着窗外的风景带着更加疲倦的口吻对付着我的问话。
“可能为了省过桥费吧!”坐在姐后面的小兰插话道。
小兰和我是同村人,可我对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读书的我很少回家,即使偶然在家,也几乎从不出家门,所以现在村里的人很多都不认识,尤其是近些年村里冒出的那么多小不点,当然很多人也不认识我了……
上车时,看到姐和小兰打招呼,一开始我以为又是姐在外打工认识的哪个女友。上车后,小兰问着姐说:“这是康哩还是文哩?”(我家乡人在谈论第三者时喜欢在后面加个“哩”字,而在彼此面前喜欢加个“啦”字。)
“康哩哦,他你都不认识了?”姐惊讶地反问着。
“不认识,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了,如果在外碰着,还真认不出来,”小兰望着我说道,“再说,你两个弟崽(我家乡那把弟弟叫为‘弟崽’)从读书起在村里就从没见过他们出过家门,现在长大了哪还分得清啊,我想村里人也好多人不认得他们,而我很早就出去打工了,更难了。”
“你问问康哩,还认不认得我。”小兰补充着道。
“没印象”还没等姐转过头来问我,我就简洁地回答了。
“是吧,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认识彼此。”小兰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又望望了姐得意地说道。
“康啦,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家就在你家前面,那时我们还经常一起玩呢,不过后来我家搬到村外去了。”小兰继续和我搭讪道。
“哦,想起来了。”突然间沉寂好多年的儿时记忆顷刻间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尤其是那些夏天的故事。
那时,一大清早,就可以看见我们一帮孩子踏着露水追着奔跑到田野里钓蛤蟆,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我们像钓鱼一样钓蛤蟆。折一根米来长的毛竹,前端系着一条线,很多时候我们都残忍地从一只活蛤蟆身上弄下一条腿来绑在在线头上做钓饵,命不好的最终都惨死在我们手中,实在没蛤蟆腿时,我们就用狗尾草代替,也管用。然后我们一般都站在草丛里,右手举着钓竿把钓饵放在蛤蟆会出现的地方,上下浮动着,这样一大清早刚出来觅食的蛤蟆看到钓饵就以为是在跳动的虫子,上钩后,我们就立刻把蛤蟆往左手上的网兜里放,跟钓鱼的原理一样。
那时最狂闹的时候是在中午,江南的夏天很热,尤其是在伏旱时,大人们出去干活,必须得等到太阳快下山时,最热的时候大家都用来午睡。可在午休时,我们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爸妈的呼噜声起,就爬起来像泥鳅一样溜出去捕蜻蜓。那时的我们经常一人手里都举着一根有一层楼高那么长的竹竿,杆头上插着一枝弯成半椭圆形的竹枝,到处找蜘蛛网,从这家屋檐跑到那家屋檐,一看到蜘蛛网就赶快抢先卷到那半椭圆形的竹枝上,之后就跑到炎日下,捕那些梢在草上、花上、竹枝上、树枝上正在午休的蜻蜓。我们会把自己捕捉到的蜻蜓好好保护,待到夜晚来临时就放进蚊帐里,让它们帮我们收拾可恶的蚊子,可经常我们一早醒来,发现蜻蜓都是扁扁的肚子躺在床上,但谁也没有提出疑问,还是乐此不疲地进行着。
记得儿时的夏夜经常停电,一没电在屋里我们就会受不了,全村人就会聚在一起走到外面乘凉。没灯的夜晚就是我们孩子的天下,有时候我们一大群孩子跑到田间抓萤火虫,那时候的星星总是很亮,我们从不担心看不清路。有时候我们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满村都会留下我们奔跑的身影,最后到睡觉的时候,家长的声音总是村东起村西落。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悄悄地溜到临村的瓜田里偷瓜,被看瓜人发现了就抱着瓜边跑边吃,倒霉的被逮着,总少不了一顿美餐等着他。那时的月亮总是很圆很亮,我们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弟崽,跟你去干吗啊?”小兰的声音把我从童话的世界里拉了出来,头向右后侧转了过去看着小兰的嘴对着姐微动着。
“他要和我去玩,他硬要去,那就得给我干活!”姐笑着对着我说道。
“他不去上学啊?”小兰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还有一个多月的假,刚好可以给我干一个月的活。”
“怎么还有那么长的假啊?”小兰的疑惑更加加重了,急切地想要从姐的口中得到答案。
“他学校那今年开大冬会,运动员住在他学校,所以今年放的假很长,而大冬会还有二十来天才开始呢。”姐的话似乎让小兰很满意,小兰直了直身子往后靠了靠。
“康啦”小兰接着和我搭讪起来了。
“恩”我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声。
“你现在认识我了吧?”小兰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以后不会忘记了”我只能这样回答。
“你是大学生,不像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人,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找你办点事,可别说不认识我哦。”小兰说这话时有点像在开玩笑而似乎又很认真,从她的脸上我看到某种悲伤在流露。
“你还真看得起大学生”这句话来到我的喉咙时硬是让我给生生地咽了回去,我笑着不语,眼睛不自觉地又落到窗外。
“你在温州做什么啊?”姐问起了小兰的生计。
“在茶山那边和我老公一起在一家皮鞋厂做皮鞋。”小兰轻松地答道。
“你呢”小兰反问起了姐。
“在山岸那边,也是一鞋厂,只不过我们做的是女鞋。”姐谈家常似的说着。
“山岸?在哪?我怎么没听说过”
“在藤桥那边,从藤桥坐10路、瓯1……很快就能到。
……
一路上你一句我一言,你一问我一答,消除彼此旅途的疲乏,谈着彼此的生活,谈着彼此的无奈,谈着彼此今年要实现的目标。
阳光化不开凝固在眼里,窗外的天空蓝得让人心疼,不禁想给它双手的抚慰。前方的山岭把我的视野挡在了开阔的江面上,落在了不断向后退却的桥景上,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心应该跟随着身体向前走。”
“这帮人为了挣钱,真是机关算尽,”小兰说完那句话后我就气愤地说道,“刚才把我们拉到那饭馆不说,还硬强迫我们吃饭,你说吃饭就吃饭呗,可他们心也太黑了,简直把我们当猪宰,三块五毛钱的桶面竟然卖到十块钱一桶,一块钱的打火机要收我们五块钱……那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比外面贵好几倍,他妈的,他们赚那些钱是准备留着给自己买棺材板。”
“怎么你们就这样愿意让他们这样欺负,年年都这样,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们那几个人不成”我的气撒到了这些逆来顺受的人身上,越说越气愤,“他们敢怎样,你们这多人还怕打不死他们。”
“是哦,我们余干人就这副德行,在家那坏事做尽,可一在外碰到什么事就跟死狗一样。”小兰愤怒的情绪完全被我带动起来了。
“你还真说的很对,就刚才下车时,我看到有一些人躲在外面不进去,可站在门口的几个大汉朝他们吼了几下就把他们给吓住了,然后就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一样低着头偷偷地走进去。”
“哎,这种事我们这样说有个鬼用,这帮人什么关系通道都打好了,你一闹事,先不说有挨打的可能,警察来了肯定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带走,”小兰露出无奈的表情说着,“再说,毕竟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花钱倒在其次,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也太欺负人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就是不吃,看他们敢怎样,”我坚决地说道,“我就不信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么多人面前打人、杀人不成。”这时我愤怒的情绪已经到达顶峰。
“你还真别不信,那帮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小兰边说着边做出吓唬人的样子。
“前几次,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从不吃,他们就那样干瞪着,不也没把我怎样吗?”说到这时我感觉有点自豪,感觉自己比他们勇敢点,“可这次我姐就是不听我的,傻的又白送几十块钱给他们,买的东西还没吃就扔了。”说到这里我又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姐。
“唉,你和我们这帮打工的人不一样,他们一看就知道,在他们不知道你的底细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随便把你怎样,而我们就不一样,”小兰瞧着我说道,“这次你和我们一起来他们就会不一样的,以后等你真正进入社会,这种事也会见怪不怪的,也会像我们现在这样血性慢慢从我们身上流失,到那时你还会知道欺善怕恶的好处多多。”
时间在我们讨论的那一刻停止了,每一个人都安静着在思考着什么,目光木然地望着前方,似乎看着那早已铺好正在等着他们走上去的路。
“你知道吗?现在温州好多工厂在招工时,一听说去应招的是余干人,就说不要。”小兰的这句话就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点浪花,空气变得凝重起来了,坐在窗边的姐拉上了窗帘,头斜靠在玻璃上,微微地合着眼,这难得片刻的安静让她感觉很舒服。
江南冬雨冷煞人,经常一整冬都是绵绵的冷雨,没来过此地的人是很难适应的。可知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可我却难以消受。年前在河南玩时被朋友硬拉进传销组织里的那些事一直犹如块千金重的石块压在我的心里,一直独自在心里守着这个不能让家人知道的秘密。
任何东西都难以永存,尤其是那些喜欢欺骗眼睛的风景。车驶进了隧道,这在温州是很正常的,不自觉地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随即烟雾云绕,一丝一丝抽走我心中的压抑与车一起消失在白天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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