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一条小河，南北蜿蜒十多里，岸边垂柳似烟，翠竹成林，悠悠碧水，潺湲北流，来往舟船，帆影翩翩。两岸人家，临河而居，清晨或者傍晚，常常可见穿红着绿的闺女少妇在河边浣衣，捶衣声伴着欢笑在水上飘荡。每当夏季来临，清澈的小河便成了人们的天然浴场。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赤裸着身子，跃入清流，尽情洗濯，除去身上的污垢，也除去一天的疲劳。因为有了这条清亮的小河，人们的生活过得分外滋润甜美。
　　
　　我的家就居住在这条小河边。
　　
　　我是喝着小河水长大的。我出生于共和国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挨饥受饿的母亲一点乳汁也没有，襁褓中的我只能靠喝那稀得看不见米粒的粥汤度日。为了给我增加营养，爸爸常常到河里捉上几条小鱼，熬点鱼汤，那雪白的汁液像母乳一样，滋养着我幼小的生命。长大后，我帮妈妈担水、扯河草喂猪。记得第一次游泳，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中午，我和同庄的小伙伴一起下河，在浅水处拍打。谁知水流一下子将我推到河心，我呛了几口水，眼看就要往下沉，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奋力挣扎，竟然游到河边。从此，我们经常成群结队下河，摸螺蛳、踩河蚌、捞河草，进行游泳比赛，比谁游得远，比谁潜水时间长。水泡太阳晒，我们个个黑得像泥鳅。小河给我们多难的童年带来无限的欢乐。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父亲在小河边支起了一口扳罾。白天在下工的空隙里扳上几网，夜间父母宿在渔棚里轮流从晚扳到天亮。一天能扳十几斤鱼，逢上开闸或汛期，一天可扳几十斤。那时，尽管我人还小，可对扳鱼却很神往。有一次趁爸爸不在，偷偷地扳动绞轴，哪知渔网的拉力将我从绞轴上甩出，差点掉到河里，从此不敢轻举妄动。到了十四、五岁，我长得体健有力，能扳鱼了，几乎天天都困在渔棚里、小河边，连学也不想再上，身上满是鱼腥味，真正成了一个小渔娃。小小扳罾支撑着一家人的生活，不停流淌的小河养育了我的一家。
　　
　　多年以后，我在小城有了一份工作，有了心爱的恋人，然而家乡的小河仍然令我梦牵魂萦。我常带恋人回家，夏日夜晚，漫步小河边，柳枝翩翩，河风悠悠，满天星月，映出一河银波。恋人忽然要下河游泳，她说，真不能辜负了这一河的月光清流。我们便一起下河，让两颗青春的心沉浸在温润的水流中，一种痒酥酥的感觉滑过全身。恋人轻舒双臂，如一条美人鱼在水中穿行。恋人好泳，城里的游泳池经常光顾，然而她说，今夜才真正感觉到游泳原来是这样富有情趣。小河是一首流动的诗。
　　
　　这些，仿佛都已经很遥远了。
　　
　　最近几年，我每次回家，都发现小河在变化。两岸树木竹林几乎被砍伐殆尽，裸露的堤岸在雨水冲击下不断坍塌，河道越来越狭，水位越过越低。乡镇企业的崛起带来了地方经济的繁荣，但也带来了环境污染。大量废水向小河排放，渐渐地，河水由清变黄，变黑，不见了鱼跃鸟翔，不见了波光霞影，世代居住在小河边的人们再也不敢饮用这小河水了，再也没人下河洗澡了。清波粼粼的美丽小河成了一条死水沟。
　　
　　我常常漫步在小河边，看着满河的黑水发呆——这就是曾经养育了我和我的父老乡亲的母亲河么？这就是曾经给了我童年欢乐、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美好印象的幸福河么？这就是曾经流淌着我的情和爱的温馨河么？
　　
　　属于我的那条河真的只能在梦中追寻了吗？
　　
　　小河！小河！
　　
　　尽管老家早已用上自来水，可我多么想能再尽情地畅饮那清冽甘甜的小河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