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我们村的学校度过的,我们一年级新生在一排老式房子里开始了我们的小学生活,学校离家很近,不到半公里的路程,当时上课采用的也是我们那里的土语教学。印象中我似乎只交了1元钱的学费,换回来的大概就是两三本书、几本练习册。邻里有四个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正好同在一个班,每天早晨上学去,大家挨着门儿地吆喝同学的名字,一路喊将过去。放学后,大家排成一队,男孩儿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笑着,女孩儿踢着石子叽叽喳喳地吵着,雀跃着洒下一路的欢笑。起风时我们随风旋转跳舞,下雪时我们边滑雪边打雪仗。树叶和小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我们不间断地往复穿梭,不觉中,竟把故乡的红砖灰瓦、草木枯荣、人情冷暖等等小事,尽收眼底。
班主任曹老师一直在这所小学里教书,她是我的启蒙老师,可曹老师教了我们什么我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有点印象的是,她总管着我们的午睡,谁要不老实,总会被罚出教室在阳光下站着。我上小学那年正赶上“文革”尾巴,因为文革还没有结束,游行,唱样板戏,运动一茬接一茬。也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我也被稀里糊涂地成了“另类”,那是在开学还不到半个月的时候,由于我说错了一句话,曹老师便马上汇报给她那位正在当乡治保主任的丈夫,更因她丈夫的威迫利诱,我六岁半就成了“喊反动口号”的人,我父亲也因此而受牵连,多挨了几次审问,外加一次批斗会,批斗会那天我正好身体有些发烧,因此躲过了一次劫难;本来就痨病伏身的父亲,经过这一场灾难,身体更是雪上加霜了,病床上,憔悴不堪的父亲望着他的妻子和子女,遗憾的泪水不停地从他的眼里涌出,并留下了他对儿女们的期望:“横草不要跌,竖草不要拣。”这,就是我的父亲的临终嘱咐!!写到这里,泪水已经止不住从我的面颊滚落下来,父亲的临终嘱咐,成了我四十多年来学习和工作中一贯遵守的座右铭,父亲过世后,母亲又忙于家务,我的学习就更加没人管,只要我不给家里添麻烦就好了。
由于刚入学时的痛苦经历,我在班里很受歧视,在同学面前常感到自己是矮了一截,加上家庭出身不好,在学校很受气,对这些我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咽,在小学的前几年我成了一个灰色儿童,即默默无闻的被忽视的毫不起眼的学生,如果引起注意则一般不会是什么好事。记得我读三年级时侯,还与人打过一次架,因为一件小事,我跟班上同学王国华大打出手了,他在我们班上个子最高力气最大,他当时给我一拳,我立马就火冒三丈,扑上去和他打架,我当时在想:你打我十拳我总要打你一两拳,让你也感受感受痛苦,所以这场架一直打到上课铃响了才收场,最后便是两败俱伤。
进入小学高年级后我觉得读书是快乐的,大搞“文字狱”的曹老师己调回老家八百弓乡了,班主任换成了跟我家同一个生产队的周老师,在我的印象中周老师多才多艺,画画得很好,同时字也写的特别好,他讲课生动活泼,嗓门挺大,他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平常和蔼可亲,但发起火来很厉害,可他也是为我们好,他像我们的兄长一样关心着我们的学习,让我难以忘怀,真是很奇怪,那么多的小学老师几乎都忘得差不多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唯有他,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帮我改过的一些作文,还把我写得比较好的作文推荐出去,使我写的《舂天》被送到下柴市乡中学去做范文。我在不断的背、写中经受了较好的训练,那时的我就梦想当一名作家,梦想能写出一部杰作,让天下人津津有味地去阅读。这一朦胧志向的确立,对我的一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我后来有空喜欢写点东西,这或许是最早的启蒙。
在学校里我们读书的时间并不多,但从事劳动的时间却不少,我们除在老师的带领下种好学校的学农基地外,每年春、夏两季我们还要给就近的生产队去插秧,由老师按年级分工,停课半天,全体师生出动。除了劳动外,游行是我们每周都必不可少的课外活动,记得那时候我们差不多每周都要沿着村道,游行到各个生产队去。作业真的少得可怜,从来没听说过奥数,新概念英语诸如此类的名词。由于当时流行“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所以我们放学后,一般要从事体力劳动到天黑,放学后有时帮哥哥看牛,有时帮母亲给猪挑菜,有时则给生产队“积肥”挣工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我上小学的女儿每天放学,还要赶着上这个班那个班地补充营养,我总感觉生在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至少小时候过得挺轻松。
在物质生活不丰富的日子里,快乐却是那样容易得到,下雨的时候,虽然我们玩的场地很泥泞,可挡不住我们做游戏的兴致,虽然玩完后是全身上下泥巴满身湿地跑回了家,被大人一顿臭骂,但下次还是照玩不误。捉迷藏,踢毽子……所有千奇百怪的玩法,都能被大家发明,即使最简单的游戏,我们也玩得乐此不疲。由于我入小学之初所受的打击,从那时开始我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包袱,逐渐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那时当我与一些家庭成份好的孩子交往时,迎着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我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迫以至于无法反抗,所以,我小的时候还是比较喜欢享受孤独,人家玩时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边上旁观。回到家来,夏天的夜晚,我也常去农田里抓黄鳝,披星戴月归来,在母亲欣慰的目光注视下,我将成桶的黄鳝泡进木盆里放上水,让它们吐净泥土。有时,我还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鱼网踏着没腰的河水中去捞鱼虾,这些收获自然成了我们家的上等食品,也成了我少年生活中少有的骄傲。
给我上过课的小学老师大概有七、八位,现在还记得的已只有刘老师、龙老师、周老师等,那时他们都是清一色的民办教师,文化程度也高低不一,学校主要开设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我记得他们都给我带过课。如今,下柴村小学已搬往新址并与长兴村小学合并了,“下柴村小学”就成了历史名称,离开下柴村小学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特意的去看过以前的小学老师,也许是我过去的灰色记忆,加上我这么多年在广州混得不怎么好愧对母校和我的老师的缘故吧?
在我五年半的小学生活中,我也结识了很多很多的同学:有和我打过架的王国华,有老实巴交的宋保林……而在众多的小学同学中,和我关系最要好的要数刘卫星了,他与我同在一个生产队,个子长得又高,再加上他本身是个老实的人,平时很关心我,在我说错话的事件中他是唯一说了实话帮过我的小学同学。
小时候我受的苦,让我养成了一切从简的习惯,讲话不要讲废话,也不要讲永远正确的套话,干活别摆没有用的花架子,要有效率,后来在我在从事的工程建设的过程中也少了一些没有用的装饰和建筑符号,世界本来不复杂,是人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或是小人在无事生非,大自然中的动物、植物、流水,没有多余的东西和动作,当有多余的东西出现时一定是发生了问题,比如癌症,比如将六岁半的小孩讲的话上纲上线。
随着“文革”的结束,家庭出身己经不是影响个人发展的因素。后来,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南县一中,再后来我又以较好的高考成绩成了那年我们村子里唯一的一个上了本科线的“天之骄子”,再再后来我在广州成了家,现在我的女儿已经十四岁了,但我还是不敢把那痛苦的经历,满目的苍黄甩到脑后,因为我知道我这一身的贫寒依然如影随形,支撑我在人群的视线中昂起头的力量,是我坚信自己能够走出去。自己并不聪明,我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唯有刻苦,唯有脚踏实地地学习和工作。这个梦燃亮了我的人生路,令一个乡下来的笨笨的孩子,走上田岸,走进城市,为圆心中唯一的“梦”而自强不息。回过头来,我的心头也充满感激,感激那荒凉的土地,以及那痛苦的启始,是它们像鞭子一样不断抽打着、督促着我一路挺起自己的脊梁,急步前行!!!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