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我们家族中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讲述故事的是我的父亲。当然这故事里面也有跨越时间和空间去想象和编造的内容。但我想这些绝对会符合原本的模样。
那年的春天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来临了。由于军阀混战,各种苛捐杂税,使得中原大地的老百姓们过着民不聊生的日子。家里开始断粮,三个正长身体的孩子嗷嗷待哺。我的二奶——一个出身地主家庭的千金小姐终于踮着小脚走出了大门。象多数农村女人一样挎着一个竹篮子,准备到地里找些野菜回来充饥。
二奶是个极不合群的人。不喜欢和那些目不识丁只知道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们在一起嚼舌根。一般情况下她是轻易不会迈出我二爷家那几间用土坯和茅草搭起的小屋。屋里摆设尽管很寒酸,但二奶用她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把小屋收拾得井井有条。二爷家没有院子,二奶就让二爷在房子周围种满了陈茨。
陈茨是一种四季常青的植物,会开花结果。果实是一种药材,类似橘子。陈茨树开花的时候,黄蕊白花。抬眼望去,绿叶中间缀满了洁白的小花,非常美丽。二奶便坐在开满陈茨花的院子里飞针走线。那个时候的二奶是一道美丽动人的风景。
二爷年轻时被我的老爷派出去学木匠活。按他老人家的说法就是,什么时候也饿不死手艺人。那时候的手艺人主要是给有钱有势的人家做活。二爷一生都会感激我老爷的安排。正是因为会木匠手艺,使得他有机会结识了身处深宅大院的二奶,并最终将她娶回了家。
二奶就是在采野菜回来的时候碰到那群绑匪的。据说他们的目标是大地主张老大,没想到却碰到我那一身民妇打扮依然遮不住端庄秀丽的二奶。几个土匪一商量,干脆把我二奶绑架了。即使换不来银票,但可以贡献给土匪头子。二爷闻讯就要去和那帮土匪拼命。我爷爷拦住了他。当大家凑够银元时,赎回来的是一个长眠的二奶。原来二奶不愿意受土匪头子的污辱上吊了。二爷见到二奶时没有哭,但眼里却蕴藏着浓浓的杀机。埋葬了二奶后,二爷把子女托付给了我爷爷。当时爷爷无论如何想不到二爷竟然是托孤。半个月后传来二爷和土匪头子王大经同归于尽的消息。
二爷留下了二子一女。大伯由于耳聋一生未娶,在爷爷的安排下,二伯娶了一个很能干的女人,这就是我的二娘。60年代的乡村正是物质匮乏的时代。二伯和二娘无论如何操劳吃苦,依然无法满足六个嗷嗷待哺的嘴。无奈我二娘也和大多数农妇一样在夜半三更时下地偷生产队的豌豆角。也该我二娘不走运。那晚她刚走出地头,就碰到满脸横肉的老队长。老队长对我二娘怀恨已久,在多次调戏遭到辱骂的情况下,他处处找茬。好在我二伯、二娘都是人缘好且是根正苗红的“贫困户”,在政治上他是没有办法奈何二伯家的,只好利用吃大锅饭给每家每户打饭时专给二伯家专舀稀的。他在用物质逼迫我二娘满足他的淫威,二娘当然没有屈服。第二天二娘被挂着“小偷”的牌子在村里转了几圈,当晚就跳井了。人们都说我二娘死得冤:村里谁家不偷生产队的东西!在那种年代谁不偷就得饿死。可怜二娘为了孩子们,以至受尽屈辱后含恨离开了人世。
二伯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抚养着六个子女,好容易熬到儿女们都长大成人。70年代末,二哥田子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打发了我的三个堂姐之后,家里只剩下我的大哥憨子及幺姐兰草。二伯看着年过三十的大哥憨子,急得头发都白了。又有谁家的姑娘能嫁给既穷又傻的大哥呢?令全村里人想不到的是我大哥憨子竟在32岁那年做了新郎,而且还娶了全村最漂亮最年轻的媳妇。17岁的荷花嫂子下了牛车时顿时眼气坏了村中的后生。人们都说,憨人有憨福呢,大憨子娶了画中画的媳妇。
荷花嫂子是我那不满20岁的兰草姐换来的。荷花嫂子从小就没爹没娘,家中比我二伯家差多了。尽管二伯家在村中不富裕,但因为我们村人少地多,二伯有手艺家中又有余粮,温饱是不成问题,而且家家都喂有牲畜,多少也有些零花钱。荷花嫂子第二年就生了个胖儿子。接着的三年内又生了两个女儿。
二伯会木匠手艺,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这当然也与二爷的熏陶有关。每逢农闲时二伯走村串乡帮人做家具。
由于二伯治家有方,人也勤快,家景渐渐殷实起来。砖瓦房代替了土坯房,又围起了一个大大的院子。荷花嫂子在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整个家仿佛又回到我二奶活着的年代,一家人和和美美,院子也生机无限。
二伯家终于富起来了。然而荷花嫂子的心却慢慢变了,她开始嫌弃憨子哥,整天闹着要离婚。二伯说:你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你要是想离婚,先回去给你哥说通了再说。荷花嫂子当然不敢回娘家找她哥。离婚无望,她想到了逃跑。有好几次荷花嫂子在背着包袱逃走时被村里的几个堂哥们给拉了回来。几个自家的嫂子也劝她:荷花,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地里活不用干,零花钱又不断。这个家你说了算,想想兰草在你娘家享的啥福?针没两头光,图家不图人。荷花嫂子哭着说:“如果他是个和我年龄相当又不憨不傻的人,我情愿给他洗脚。可怜我命苦啊……”荷花嫂子坐在院子里放声大哭。但没有人同情她。村中的媳妇们都觉得她是太平日子过惯了,不知足。吃的穿的用的比谁都强,还三番四次闹着要跑。大家非但不同情,还在背后骂她是个贱女人。
荷花嫂子与闲娃的暧昧关系是我二伯先发现的。闲娃是村里一个白净俊俏的年轻后生。平时不爱说话更不爱串门。听说他曾到上海学过一段时间的无线电修理技术,平时总爱躲在家里收拾个收音机什么的。自从荷花嫂子找闲娃收拾过几次广播之后,他便经常到二伯家串门。憨子大哥对一个和媳妇年龄相仿又英俊能干的男人经常来家里玩没有任何异义。看到荷花笑哈哈的样子,他打心眼里高兴。起初二伯对闲娃还算客气,但见他每次来都是和自己的儿媳妇荷花聊天感到不悦。每次闲娃来家里,二伯故意用斧头在院子里砰砰当当地乱敲乱砍。拿他对我母亲说的话就是让他们说不成话。鉴于荷花经常和闲娃往一块凑,二伯也劝荷花自重一些,但荷花嫂子却依然我行我素。
从那以后,平时小曲不离口的二伯再也没有心情唱他的鼓儿哼了,整天无精打采地,人也变得又黑又瘦。有苦说不出,有气无处发,二伯只有到二娘的坟前哭诉。
当村里人开始议论起荷花嫂子和闲娃的风流韵事时,二伯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往闲娃家房顶上扔砖头瓦片。闲娃妈气得破口大骂儿子:“你再去招惹那个贱女人,老子就死给你看。你说不来媳妇?娶个大闺女还得挑挑捡捡,谁希罕她这个破鞋……”。闲娃吓得他再也不敢和荷花嫂子联络,结束了这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恋情。
二伯死后,几个子女也大了,荷花嫂子也狠不下心来抛弃他们。
当三个子女南下打工后,她和大憨哥也在城里租了房。她卖菜,大憨哥推人力三轮车。40岁的荷花嫂子依然是风韵诱人。退休干部是在家属院门口散步时碰到荷花嫂子的。通过几次交往,买菜交谈,他们相互熟识了。退休干部丧偶,儿子已成家,有住房,每月千把元的退休金,想再找个老伴。已见过几个,都不是很满意。他觉得荷花嫂子漂亮能干又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他认为荷花嫂子不应该为了娘家哥而断送自己的幸福——嫁给憨子,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荷花嫂子在结婚20余年里,甚至是自己的婚外恋人那儿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同情和安慰。他们最终和她分手都是说:这都是命。命中注定你只能嫁个憨子。荷花嫂子为了自己的幸福开始努力了。
她先是说服憨子哥和她去领了离婚证,接着就是打电话告诉在广东打工的子女宣布她要结婚的消息。三个儿女接到电话就请假赶了回来。大女儿劝荷花嫂子不要抛弃父亲,小女儿说有这样的妈丢人。唯一的儿子朋朋说:“妈,我谈了一个四川姑娘,准备年底回来结婚。你如果嫁到城里我就永远没有你这个妈。”为了儿子,荷花嫂子放弃了最后一次能实现幸福生活的机会。
最终荷花嫂子又和憨子哥复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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