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夏意正浓，蒲公英开了花，轻轻托起一支，吐一口气，一朵朵白色的小伞翩翩起舞。飞过眼前，痕迹淡淡的，在心底留划下了最美的一瞬。淡甜的青春，渗着栀子花的味道，漂浮在寂静的空气，身姿乱舞。岸畔的杨柳，浸润在潮湿的空气，在清风的抚弄下，摇曳着肢体。远处，山如眉黛，清秀可人。而我，手里紧紧拽着那朵开败的蒲公英，怅惘地望着这一切……
奶奶年近八旬，身子骨还很硬朗。见了她，我几乎掉下泪来，奶她稀稀疏疏的须发更白了。奶奶大抵知道我的近况，见了面，对我父亲不闻不问，只是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流着泪絮絮叨叨地说：“这段日子可苦了孙儿，奶奶自打接到你妈妈的电话，心里挂念得紧啊。让奶奶好好看看。”
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我眼里涌动着，扑在奶奶怀里，泪扑簌簌地划下。俄顷，一旁插不上话的老爸开口说道：“妈，林夕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
“哭甚？幸好我孙儿没什么大碍，要是出了问题，我跟你没完。”奶奶一脸严肃地说。
“都是我的错，你老就责罚我罢。行么？”老爸怕奶奶气坏了身子，像犯了错的小孩，低低地说。
“我懒得理你”奶奶拉着我向堂屋走去。这间已显老态龙钟的土坯瓦房，是爷爷在世时修葺的。奶奶平素要么来城里和我们住，要么去伯父家。伯父去世后，堂哥堂姐都在外面工作，不大回家的；奶奶又搬回这所老宅子。父母打算接她回城住，但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一年十二个月，在我家的日子算起来不到三个月；而且一住下，老说身体不安适；无奈之余，父亲只得每年给她一些钱，由着她。
因为工作繁忙，把我送到奶奶家，老爸饭也顾不上吃，驱车回城了。乡下的一切都那么令我好奇万分，迤逦的风景……青山绿水自不必说，山野田间还有许多我不知名的小鸟小虫。老宅子前有一条小溪，潺潺地流淌，小溪里，游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鱼小虾，在水草中不知疲惫地来回穿梭。每每晨曦，耳边传来鸡鸣声，我总是早早起床，拿着英语课本兴致勃勃地坐在溪畔，朗朗地读着那些叽里咕噜的东西。日上中天，自知惹不起那燥热的光，便独个儿窝在床上呼呼地睡着懒觉。村童戏水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伴着我的鼾声静静地消失在空气里。临近傍晚的乡下格外美丽，晚霞里充满了诗情画意。初降的黄昏很诗意……很浪漫，也很古典。初始，天边随意拖着几缕枯黄……瑰红……酱紫，其它地方则依然很蓝，蓝得纯真，蓝得寂寞，那色彩尚未完全侵淫大地。逐次地，昏黄的苍穹下，夕阳斜挂于西面的山头，晕黄的光环一圈圈地肆意涂抹着大地，使得这个深藏在山间的小山村披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驳杂的色彩。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小村沉沉地睡下了，万籁俱寂。
晚饭过后，我拿着钓鱼的工具，掇一条木凳独个儿坐着，一边欣赏这难得的盛景，一边上了鱼饵，垂钓溪畔。我的钓鱼技术不大过关，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鱼饵倒是贡献了不少。奶奶见了我那样儿，乐呵呵地劝慰道：“钓不了吧！小鱼儿在水里有吃有喝，多自在；它才没人那么贪婪呢？”
“不会吧，奶奶，照你的话说，它们不都修炼成精了。”我一边收起钓竿一边说。
奶奶笑意渐浓，轻轻地说：“有时候，鱼儿真的比人还灵性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掇着凳子随奶奶一道回到小屋。
在乡下呆得日子久了，我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心也就不安分起来。整天想往山里跑，听村里的孩子说，远处的大山里有野鸡野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要是一边吮着花的氤氲，顺带捉一两只野物，用旺火烤着吃，那味儿甭提多美。经那些孩子一说，心痒痒得难受。于是，我对奶奶说想去上走走。奶奶害怕我迷路，况且山道难行，指不定出什么险情，不同意。后来，隔壁一个比我年龄稍大些的小伙子答应带我去山上。那个小伙子，论起来，我该叫他堂哥。与我同辈，祖上又是同宗。皮肤黑黝黝的，身子很结实，大块头。一看就知道，他经年累月地干过粗重活。不过人很热心，他听我奶奶说我想去山岭走走，便撇下手中的活儿，答应带我去，并再三向保证我的安全。奶奶方才打消顾虑，同意下来。事情说定，我们决定明日早些时候启程，堂哥说，你别看那座山就伫在你眼前，要是真的走进去，须得费好些时候呢。
翌日，我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带上奶奶为我们准备的饭食：一些烙饼和煮熟的鸡蛋。临行前，她一再叮嘱我要小心，山林里有毒蛇毒虫；又嘱咐堂哥千万要保证我的安全。
堂哥应承下来，便和我一起朝远处的山岭走去。同行的还有堂哥豢养的狗，棕色密匝的体毛，精神得像一只雄狮，堂哥叫他旺财。块头很大，立起来有一米多高。一路上，它东嗅嗅西闻闻，显得异常兴奋。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表哥聊起来。他只念过小学，村里没办初中，念初中必须到山外的小镇上学，路途很远，往返差不多要费半天功夫：而堂哥家里家徒四壁，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满足不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辍学，因为年纪小，不能外出打工，只得在家务农。他一脸憧憬地告诉我，再过一年，他就十八岁了，到时他就可以到大城市去打工，他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买很多书。我问他，为什么挣了钱要买书。他只是笑了笑，羞涩地说：“我羡慕读书的人。”我没听明白，复问了一句，他却不再作答了。只是加快步子，跑到我前面去了。
这一天，我们并没猎到野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烧烤是不能为之了。但见识了不少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我高兴坏了，像个孩子一样，跳着叫着。堂哥似乎被我的快乐感染了，也兴冲冲地为我讲解着那些花草的来头和名堂。说也奇怪，只念过小学的他，对山林的一花一草……一鸟一虫，非但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并且连几时孵化，几时迁徙，几时鸣叫，几时脱壳，或植物几时开花，几时结果，花的颜色如何，有什么用途等等，都能详详细细地道明白。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憨厚的“堂哥”，他没学过生物，却对这一切了解得如此详实，令我这抱书啃读许久，却连眼前的花草的不认识的既自惭又惊叹。
我们一直玩到日向西斜，方才踩着慢悠悠的步往回赶。回家的途中，他告诉我，再过十来天，小镇上会有一年一度的“苗集”，我问他什么叫“苗集”。他告诉我，苗集是小镇一直延续下来的赶集习俗，在这一天，苗族人会穿上本民族服装积聚到街市，表演各种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还要吹奏乐曲。堂哥说，那天可热闹了，人山人海。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动了，忙央求他届时记得叫上我，见我如此热心，他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安全回来，奶奶自是喜不自胜，硬要拉上堂哥去家里吃饭，堂哥死活不肯，只得作罢。那一晚，我胡乱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跑去他家。送了他一本我一直未曾翻看的文学名著《红楼梦》，他接过书高兴坏了。我是第一次到他家里，他的家果然简陋得很，茅草屋，加上客厅一共四间，屋与屋之间没有门。只用了有许多补丁的泛白的麻布遮起来。左边的房间是叔叔婶婶的，堂哥住右边那间。要不是目见，我不可能料想到城市盛行用牛排喂宠物用丝绸给宠物缝制穿戴的今天，农村还会有这样窘迫的人家。
为了礼貌，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倒让婶婶看了出来，她面露窘色。歉意但直率地说：“家里情况太糟糕了，白城这孩子想读书，可惜，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命苦。哪来钱让他念书呢。”为掩盖我的局促，只惨然一笑，叉开话题，望向堂哥，说道：“堂哥，我爸爸在城里承包建筑，你明年可以去他手下干活。虽然活累了点，但工资很可观。而且，你可以住我家里，我的书橱里有很多书，我都没来得及看呢。我国的名著乃至世界名著一应俱全，要一一阅读，须得花费很多年头。”
“真的么？”堂哥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眼神里溢满了希望的色泽。
得到我的肯定，他像小孩子一样，抑不住兴奋，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山涧的泉水——清澈透明。
那一晚，我躲在他的小房间和他窃窃地说了许多话。他对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似乎不太憧憬。倒是我谈及自己的高中生活，他便很虔诚地聆听着，眼里闪烁着希望的神采。我们一直谈到深夜十点多，奶奶唤我，我便恋恋不舍地与他话别。
四
醉生梦死地沉溺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中，须臾而过，这一切又都忘却了。唯有青春，这段不朽的年轮。青春的恋情一如咖啡，初尝，苦涩难咽；将还没来得及吞下的苦涩痛痛快快地吐掉，微凉的风灌进嘴里，咂一下舌头，吞一口唾沫。一股淡甜的味儿和着道不出名的香气，柔柔地袭来，舌头分明感觉到那股甜蜜，淡甜的开端早已注定苦涩的结局。陶醉在青春的醉梦里，梦境重复演绎着一段难忘的记忆……
时间悄悄滑过肩头，数着树上的鸟儿，一只两只……
“白林夕，堂弟。你在家没？”一个粗犷的声音激荡着空气，稳稳传来。我正趴在卧室的窗台，数着屋外树枝上休憩的鸟儿。听声音，知是堂哥。我便急急地跑出去，他正在在堂屋门口张望着，想必没瞅见我，不知该进来还是留在原地，正自徘徊不定。在这个不大的村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相处的日子久了，也算熟识的老朋友了，我打趣地说：“进来罢，堂哥，怎么，还怕羞么？”
他嘿嘿地笑着，走进来坐定，问道：“奶奶不在家吗？”
“奶奶大概去园里给瓜果浇水去了，我一人待在家，正憋闷得很，只寻着树上的鸟儿数数呢，有事么？”我反问道。
“没事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堂哥一脸玩笑地说道。
“好了，不跟你玩笑了。明天是苗集罢，你说过要带我去的，奶奶也同意了，来这么久，我还未曾到过小镇呢。”我恳求着说道。
堂哥言归正传，说道：“是了，我正是为这件事寻你来的，你且准备好，明天要早早出发，去晚了，我们就只能挨着毒辣的太阳了。去早些，还可以多看会儿热闹；并且，我还要顺便去中学找我表妹，看望看望她。”
“哦，听你说，你的表妹在小镇念高中。学校离小镇远吗？”我问道。
“那所高中就在小镇上，不远的。”他说。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便急急地寻堂哥去了。奶奶在院里大声叮嘱：“林夕，你一定要小心，听你堂哥的话，别走丢了。”
堂哥一见我，忙迎出来，满面春风地说：“我正要找你去呢？你竟来了，也好，我们走吧。”我和叔叔婶婶打了招呼后便随表哥一道赶集去了。
太阳还在温习瞌睡呢。道旁，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散尽。我打趣扮得很光鲜的堂哥：“怎么？去镇上相亲吗？打扮得这么靓丽。”他被突然降临的玩笑弄得脸红心燥，腼腆地说：“才不是呢，我很少去镇上，总不能灰头土脸的让人笑话吧。”我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忙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却窘得不再搭理我。
来到公路，我站定脚步，四顾张望着，他一见我的样儿，以为我生气了。忙凑上前问道：“你干嘛不走了，莫不是生了我气。”
“才没呢？”我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在这里等车，有车通向小镇吧？”
他怔了怔，说道：“我计划徒步去赶集，怎么你要赶车么？”
“不会吧，堂哥。小镇离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多里，徒步不是要两个多小时吗？”我喃喃地说。
“所以我才叫你起的早些。”堂哥说。
我正要争辩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隔了一会儿，我谨慎说道：“堂哥，奶奶已经替我们买好了两张汽车票。退是退不了，你总不能眼看它作废罢。”
堂哥听我这么说，信以为真地道：“真的么？怎么好意思让奶奶破费呢？况且，我听人家说，这里赶车不用票的，上车给钱就是了。你不会糊弄我吧？”
我一见他那傻样就想笑，但我克制住自己，一本正经地说：“扯淡。乘车可以预先买票，也可以上车再给钱。奶奶因赶集的人多，怕我们赶不了车，所以才预先给我们买票的。”
他似乎相信了，正说着，汽车来了，我拽着他上了车。悄悄地递车费给司机。
他在车上显得很不安，我们一路聊着，方才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车呢。难怪我刚才糊弄他，他竟信以为真了。他说这是第一次坐车，言语里充满了对奶奶的感激。而我的心竟莫名涌起一阵酸楚。
汽车快到镇上，他突然问我一张车票多少钱，我取笑他干嘛那么认真，他却缄默了。
来到小镇，我掏出手机一看，正好七点半。街上还很冷清，行人稀稀寥寥，多半是布置摊点的小商小贩。堂哥说：“我们徒步来，倒正好能赶上开场。”
我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去向学校寻堂哥的表妹。他的表妹已经上晨读课了，我们说出寻人的原有，学校门卫威风凛凛地站在横栏挡着的门内死活不让我们进去，说是挨到放学才可以签字进去，现在去影响同学的上课情绪。我有些不耐烦，嘟哝着说：“放午休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该不会让我们像白痴一样等吧。”门卫一脸我不放你你奈何不了我的痞子样，说道：“你们愿意等，我当然没话说。”我肺都气炸了，想翻过横栏狠狠揍他一顿。堂哥拉住我，怯怯地说：“那我们先去逛逛街再回来寻她罢。”我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正当我们折身时，一辆小车开了过来，门卫像见了祖宗十八代，一脸谄笑，忙忙地撑起围栏，让小车开进去，还不住地对这车内的人点头，活像一个求偶的破鸭子。我趁机拉着堂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小车，跑了进去，耳畔风声鹤唳，表哥低低地说：“这样不好吧？”
“管他呢？他正讨好他祖宗，根本没见我们。”我一脸坏笑地说。
我们跑上石阶，转过身，便彻彻底底地逃过了门卫的视线。我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堂哥，见过游兵散勇没？”堂哥丈二和尚莫不者头脑，定下心神，方才回答：“我没见过，你见过没？”“呵呵，我们不就是吗？”我回身在看没了影的门卫，果然，他见了祖宗把头点的晕了过去，竟没发现越雷池的我们。
我们找到了堂哥表妹所在的教室，堂哥见黑压压一群人便哆嗦着不敢进去唤她表妹。估计他表妹也正埋头苦读，根本没发现表哥一闪就不见的半个头颅。我打趣他：“你害羞么？”他只默不作声。我问明了他表妹的名字，一头扎进教室，高声问道：“谁叫林晓依？有人找。”一瞬间，班上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我方才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不择路，一折身撞到低矮的门框。哗啦一声，全班爆笑。笑声里还夹杂着一个声音：“大美女，有人想追你”。我大感不妙。揉着淤青的额头朝着光亮处走，终究逃了出来。还没定神，一个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女孩出现在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突然传来：
“表哥，是你找我？你什么时候来的？”——“嗯，我正好上街，顺便来看看你。”
我忙扭过头望向堂哥，他腼腆地和林晓依说着话。“哦，这是我堂弟，他和你一样，正读高三呢？家住城里，这次来乡下玩的”堂哥显然够哥们，没把我透明化。林晓依这才注意到我，也很腼腆地说：“你好！我叫林晓依，刚才你没受伤吧。”我方才注意到，这有着一头飘逸发丝的女孩，瘦削的脸，眉如柳叶，眼睛很大，水汪汪的，鼻头直挺挺的，嘴唇很薄，但镶嵌在她瘦削的脸上，极其可爱。怎么形容呢，我绞尽脑汁，都怪我平时不专心研读《红楼梦》，不然，我就可以用“愁眉紧锁”“两弯柳叶眉”之类的词形容眼前这位美女了。不过，她算得上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了，除了一般意义上的美丽，她还增添了农村女孩特有的清纯可爱。但给人的感觉很模糊，仿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花蕾，含苞欲绽……
“你没事吧？”表哥的话硬生生地把我拉回现实“没……没事。我还好。只是头晕。”我胡诌道。
“呵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林晓依见了我的傻样，忍俊不禁地笑着问道。
“我叫白林夕，白城的堂弟，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去。
“我也是，你们等等，我去请假，陪你们走走吧。”她的声音很甜。
哇塞！，有眼福（当然不排除以后会发展成艳福）——我差点没叫出来。幸好本人的克制力修炼得还不错。
……
她带我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堂哥把我们逃过门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惹得林晓依笑声连连。我算被她兄妹俩忽略了，在一旁恨恨地踢着石块。突然林晓依望向我，打趣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呢？”
“你们兄妹俩很久没聊了，我是给你们腾出广阔的空间。”我自认为这句经典台词会逗她笑。没想到她一脸严肃地问道：“对了，你也读文科？”顿了顿，得到我的认可，她又继续说道：“你也是快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那么有兴致来乡下玩吗？”
她不提我倒忘了，好像很久没眷顾那些教科书了，这样下去，我估计得完蛋。高考肯定还落榜。于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心虚和惴惴不安，我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慵懒地说：“别提了，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往事不堪回首，偶得清闲，到乡下避难来了。”她一脸困惑地摇着头，看她那傻样，我竟有变态的思想——冲上去狠狠揍她一拳。当然这个想法本身就值得疑问，令我坎坷不安——我该不会患上揍人的怪癖了吧，况且眼前还是一位大美女。我正独自想着这些暧昧不清的问题，林晓依又说道：“你真是个诡谲难猜的人。”
“是吗？不会吧，我很单纯耶。”我辩解道。林晓依假装不解我意，说道：“你很单纯，是吗？我没看出来。”我缄口不言，老爸曾经训导我，和女人犯傻，你绝对不是她们的对手，因为她们本来就傻。见我不答话，林晓依又复和她表哥谈话去了。
小镇的这所高中，充分发扬了勤俭节约的精神，简朴得一栋教学楼容纳了高一到高三的所有学生。没有足球场，连篮球场也只是安上两面的篮框，地面保持最原始的状态：黄泥满地。我真佩服这所学校，当然也包括打篮球的学生，不知道他们的篮球是否专业生产。不然，拍下去，很难有机会翻身的。当然，我们游到操场上，只见几只失业的狗悠闲地占据了操场。懒洋洋地睡着，眼睛眯缝，不愿搭理周围的存在的动静。看来，这恶劣的操场环境已经让对篮球怀有好感的同志门彻彻底底地失去兴趣了。学校大约特别注意绿化环境，花坛倒设置了很多。不过，花坛里没有花，几棵快要枯萎的小树，像犯错的小学生被老师罚站一般耷拉着脑袋，立在花坛里。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学校能否培养出一两个大学生。我一边想着，一边扭头问林晓依：“你们的学校上线率高吗？”
“什么上线率？“她正和堂哥聊得火热，被我的突然提问弄得糊涂了，莫名地问道。
“听我的话很吃力吗？上线率就是本科上线的学生占你们学校应考人数的比例。”我不满地解释道。
“哦，我们一个年级才两个班：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我们文科稍差一点，上重本的同学占了百分之七十，余下的基本能上本科。”她恍然明白我的意思，自豪地说道。
“什么？”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就好像我突然听说北京大学给我发来通知书，地球人邀请我的外星球作客一般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堂妹去年考上浙江大学，但她没去读。”堂哥补充道。
这次，我真碰上外星人了。晕——这么一所不起眼的破学校竟有如此高的修为？
但我毕竟久经沙场，也自况对于世俗玩物不屑一顾。很不幸，高考理所当然地被我列入“玩意儿”的行列。终于，稳住心神，不至于摔倒。在林晓依的面前，我显得自惭形秽，便不再多言，借故上厕所，远远躲开去。
听君一席话，如遭雷轰顶，晕乎乎地逛到林晓依指示我的厕所旁，本来没兴趣上厕所。但来了就略微表示一下，钻进这个秃顶的“窝棚”（由木板搭建的简易得差点连四围的遮蔽物也省略了，我简直不敢想象下雨的时候，他们是否一面如沐春雨，一面润泽大地；当然，像我这种半天憋不出的家伙，下雨天，只有打的回家解决了），狠劲憋了老半天，终于顺利便秘。
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当然也包括着装，回到我们刚刚“分道扬镳”的地方，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我只好漫无目的地晃悠悠走着。
“白林夕，我们在这，快过来罢。”正当我上天无门……入地无方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循声望去，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跑将过去。林晓依见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没人追你吧？跑这么快？”我故作矜持地说：“我是怕你们见色忘友，丢下我不管。”堂哥木讷地说：“什么叫见色忘友？你新词真多。我们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奶奶不是把你托付给我了吗？”我差点没笑出来，林晓依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嗔怪着说：“竟信口胡说，我要生气啦！。”，“好好好，是我的错，我认错，行不？”我害怕她真生气，忙补救自己的失言；“你就爱耍贫嘴”林晓依轻柔地说；堂哥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们俩。
“对了，你们兄妹俩趁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说我坏话。“——“你怎麽知道，表哥把你的英雄事迹大致都告诉我了。”——“是么？堂哥，你可不够哥们儿了，你这不是露我底儿吗？”——“表妹让我介绍你，我就照直说了，没犯错吧？”——……
我们笑笑谈谈地在校园继续着锻炼身体的事业，朝霞透着红晕，在天际漫漶开来。太阳很快就会“抛头露面”了。燥热会很快笼罩这片蓝天下的大地，凉意已渐渐褪去。
我在心底盘算着如何留存这美好的瞬间，突然——“糟糕，都十点了。又错过了两节数学课，肯定要被老师责罚了；我落下的课程得抽时间补回来。”——林晓依突然抬腕看表，焦急地自言自语。
“今天是苗集，你和我们出去逛逛街，少上两节课不会有大碍吧？”我建议道。
“怎么可能呢？我下午还有课，晚上还有自习课。哪像你，这么有闲情逸致。”林晓依话里藏刀地说；“好好好，I服了YOU！算我多嘴。”我无可奈何地说。
林晓依送我们出学校，告诉我：“明天放假，我去表哥家，到时找你聊天哦，隐士！”“你揶揄我么？”我开玩笑地说。出了校门，她便抽身回去了，门卫如见了外星人一样，观摩着不在他控制范围的我们。我嘘了一声口哨，做“拜拜”的手势，把他气得七窍流血。
和堂哥在街市上逛到太阳都没了踪影，方才回去——堂哥从林晓依的口中得知“坐车买票”是决不可能的事——我的谎言彻底破了产。他硬要还我垫付的钱，掏了半天腰包，只寻出几毛钱，连买雪糕都不够。所以他执意徒步回去，经过我一番谆谆教诲，加之日暮来临。我告诉他，你若不坐车，我决计也不会坐的。而我们若徒步回去，到家，已经入夜。我奶奶肯定会急坏身子的。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语最终使他固若金汤的执拗脾气咽气。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了。幸亏我身上带着手机，奶奶连连催促我几次。不然，她老人家肯定要驱车来找寻我们。
那一晚，我入眠得格外晚。脑子里胡乱地飘着一个身影，我的思绪也随着那个身影胡乱地舞动。完了，原来除了学习，还有另一种东西可以使我久寐不眠……
翌日，我起了一个大早。又复拿着英语书，坐在溪畔心不在焉地读起来。读着读着，我竟发现书本上那些讨厌的符号扭曲得变了形——看来，失眠带给我的恶果就是幻象，我竟然睡着了，英语书都快掉水里去了。奶奶在院子里剥刚离土的大蒜，我便回房间放了书。出来，剥着蒜，和奶奶聊着闲话。
吃过早饭，我早早来到堂哥家。他们正吃饭，叔叔婶婶叫我一起吃，我说吃过了。便退出去，逗旺财。旺财接纳了我，不再像我刚来那会，对我吠个不停。它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而我，一边逗它，一边向村口的公路那边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公路上，几辆拖拉机懒洋洋地吐着气，发出令人厌恶的噪音向远方驶去。卷起的灰尘，一波波地，像海波一样翻滚着，尔后又沉了下去。
夏意正浓，蒲公英开了花，轻轻托起一支，吐一口气，一朵朵白色的小伞翩翩起舞。飞过眼前，痕迹淡淡的，在心底留划下了最美的一瞬。淡甜的青春，渗着栀子花的味道，漂浮在寂静的空气，身姿乱舞。岸畔的杨柳，浸润在潮湿的空气，在清风的抚弄下，摇曳着肢体。远处，山如眉黛，清秀可人。而我，手里紧紧拽着那朵开败的蒲公英，怅惘地望着这一切……
奶奶年近八旬，身子骨还很硬朗。见了她，我几乎掉下泪来，奶她稀稀疏疏的须发更白了。奶奶大抵知道我的近况，见了面，对我父亲不闻不问，只是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流着泪絮絮叨叨地说：“这段日子可苦了孙儿，奶奶自打接到你妈妈的电话，心里挂念得紧啊。让奶奶好好看看。”
有些温热的液体在我眼里涌动着，扑在奶奶怀里，泪扑簌簌地划下。俄顷，一旁插不上话的老爸开口说道：“妈，林夕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
“哭甚？幸好我孙儿没什么大碍，要是出了问题，我跟你没完。”奶奶一脸严肃地说。
“都是我的错，你老就责罚我罢。行么？”老爸怕奶奶气坏了身子，像犯了错的小孩，低低地说。
“我懒得理你”奶奶拉着我向堂屋走去。这间已显老态龙钟的土坯瓦房，是爷爷在世时修葺的。奶奶平素要么来城里和我们住，要么去伯父家。伯父去世后，堂哥堂姐都在外面工作，不大回家的；奶奶又搬回这所老宅子。父母打算接她回城住，但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一年十二个月，在我家的日子算起来不到三个月；而且一住下，老说身体不安适；无奈之余，父亲只得每年给她一些钱，由着她。
因为工作繁忙，把我送到奶奶家，老爸饭也顾不上吃，驱车回城了。乡下的一切都那么令我好奇万分，迤逦的风景……青山绿水自不必说，山野田间还有许多我不知名的小鸟小虫。老宅子前有一条小溪，潺潺地流淌，小溪里，游满了各种各样的小鱼小虾，在水草中不知疲惫地来回穿梭。每每晨曦，耳边传来鸡鸣声，我总是早早起床，拿着英语课本兴致勃勃地坐在溪畔，朗朗地读着那些叽里咕噜的东西。日上中天，自知惹不起那燥热的光，便独个儿窝在床上呼呼地睡着懒觉。村童戏水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来，伴着我的鼾声静静地消失在空气里。临近傍晚的乡下格外美丽，晚霞里充满了诗情画意。初降的黄昏很诗意……很浪漫，也很古典。初始，天边随意拖着几缕枯黄……瑰红……酱紫，其它地方则依然很蓝，蓝得纯真，蓝得寂寞，那色彩尚未完全侵淫大地。逐次地，昏黄的苍穹下，夕阳斜挂于西面的山头，晕黄的光环一圈圈地肆意涂抹着大地，使得这个深藏在山间的小山村披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驳杂的色彩。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小村沉沉地睡下了，万籁俱寂。
晚饭过后，我拿着钓鱼的工具，掇一条木凳独个儿坐着，一边欣赏这难得的盛景，一边上了鱼饵，垂钓溪畔。我的钓鱼技术不大过关，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依然一无所获，鱼饵倒是贡献了不少。奶奶见了我那样儿，乐呵呵地劝慰道：“钓不了吧！小鱼儿在水里有吃有喝，多自在；它才没人那么贪婪呢？”
“不会吧，奶奶，照你的话说，它们不都修炼成精了。”我一边收起钓竿一边说。
奶奶笑意渐浓，轻轻地说：“有时候，鱼儿真的比人还灵性呢？”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掇着凳子随奶奶一道回到小屋。
在乡下呆得日子久了，我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很不错，心也就不安分起来。整天想往山里跑，听村里的孩子说，远处的大山里有野鸡野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要是一边吮着花的氤氲，顺带捉一两只野物，用旺火烤着吃，那味儿甭提多美。经那些孩子一说，心痒痒得难受。于是，我对奶奶说想去上走走。奶奶害怕我迷路，况且山道难行，指不定出什么险情，不同意。后来，隔壁一个比我年龄稍大些的小伙子答应带我去山上。那个小伙子，论起来，我该叫他堂哥。与我同辈，祖上又是同宗。皮肤黑黝黝的，身子很结实，大块头。一看就知道，他经年累月地干过粗重活。不过人很热心，他听我奶奶说我想去山岭走走，便撇下手中的活儿，答应带我去，并再三向保证我的安全。奶奶方才打消顾虑，同意下来。事情说定，我们决定明日早些时候启程，堂哥说，你别看那座山就伫在你眼前，要是真的走进去，须得费好些时候呢。
翌日，我早早起来，收拾妥当，带上奶奶为我们准备的饭食：一些烙饼和煮熟的鸡蛋。临行前，她一再叮嘱我要小心，山林里有毒蛇毒虫；又嘱咐堂哥千万要保证我的安全。
堂哥应承下来，便和我一起朝远处的山岭走去。同行的还有堂哥豢养的狗，棕色密匝的体毛，精神得像一只雄狮，堂哥叫他旺财。块头很大，立起来有一米多高。一路上，它东嗅嗅西闻闻，显得异常兴奋。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表哥聊起来。他只念过小学，村里没办初中，念初中必须到山外的小镇上学，路途很远，往返差不多要费半天功夫：而堂哥家里家徒四壁，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满足不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辍学，因为年纪小，不能外出打工，只得在家务农。他一脸憧憬地告诉我，再过一年，他就十八岁了，到时他就可以到大城市去打工，他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买很多书。我问他，为什么挣了钱要买书。他只是笑了笑，羞涩地说：“我羡慕读书的人。”我没听明白，复问了一句，他却不再作答了。只是加快步子，跑到我前面去了。
这一天，我们并没猎到野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烧烤是不能为之了。但见识了不少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我高兴坏了，像个孩子一样，跳着叫着。堂哥似乎被我的快乐感染了，也兴冲冲地为我讲解着那些花草的来头和名堂。说也奇怪，只念过小学的他，对山林的一花一草……一鸟一虫，非但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并且连几时孵化，几时迁徙，几时鸣叫，几时脱壳，或植物几时开花，几时结果，花的颜色如何，有什么用途等等，都能详详细细地道明白。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憨厚的“堂哥”，他没学过生物，却对这一切了解得如此详实，令我这抱书啃读许久，却连眼前的花草的不认识的既自惭又惊叹。
我们一直玩到日向西斜，方才踩着慢悠悠的步往回赶。回家的途中，他告诉我，再过十来天，小镇上会有一年一度的“苗集”，我问他什么叫“苗集”。他告诉我，苗集是小镇一直延续下来的赶集习俗，在这一天，苗族人会穿上本民族服装积聚到街市，表演各种富有民族特色的舞蹈，还要吹奏乐曲。堂哥说，那天可热闹了，人山人海。经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动了，忙央求他届时记得叫上我，见我如此热心，他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安全回来，奶奶自是喜不自胜，硬要拉上堂哥去家里吃饭，堂哥死活不肯，只得作罢。那一晚，我胡乱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跑去他家。送了他一本我一直未曾翻看的文学名著《红楼梦》，他接过书高兴坏了。我是第一次到他家里，他的家果然简陋得很，茅草屋，加上客厅一共四间，屋与屋之间没有门。只用了有许多补丁的泛白的麻布遮起来。左边的房间是叔叔婶婶的，堂哥住右边那间。要不是目见，我不可能料想到城市盛行用牛排喂宠物用丝绸给宠物缝制穿戴的今天，农村还会有这样窘迫的人家。
为了礼貌，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倒让婶婶看了出来，她面露窘色。歉意但直率地说：“家里情况太糟糕了，白城这孩子想读书，可惜，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命苦。哪来钱让他念书呢。”为掩盖我的局促，只惨然一笑，叉开话题，望向堂哥，说道：“堂哥，我爸爸在城里承包建筑，你明年可以去他手下干活。虽然活累了点，但工资很可观。而且，你可以住我家里，我的书橱里有很多书，我都没来得及看呢。我国的名著乃至世界名著一应俱全，要一一阅读，须得花费很多年头。”
“真的么？”堂哥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眼神里溢满了希望的色泽。
得到我的肯定，他像小孩子一样，抑不住兴奋，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山涧的泉水——清澈透明。
那一晚，我躲在他的小房间和他窃窃地说了许多话。他对城市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似乎不太憧憬。倒是我谈及自己的高中生活，他便很虔诚地聆听着，眼里闪烁着希望的神采。我们一直谈到深夜十点多，奶奶唤我，我便恋恋不舍地与他话别。
四
醉生梦死地沉溺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中，须臾而过，这一切又都忘却了。唯有青春，这段不朽的年轮。青春的恋情一如咖啡，初尝，苦涩难咽；将还没来得及吞下的苦涩痛痛快快地吐掉，微凉的风灌进嘴里，咂一下舌头，吞一口唾沫。一股淡甜的味儿和着道不出名的香气，柔柔地袭来，舌头分明感觉到那股甜蜜，淡甜的开端早已注定苦涩的结局。陶醉在青春的醉梦里，梦境重复演绎着一段难忘的记忆……
时间悄悄滑过肩头，数着树上的鸟儿，一只两只……
“白林夕，堂弟。你在家没？”一个粗犷的声音激荡着空气，稳稳传来。我正趴在卧室的窗台，数着屋外树枝上休憩的鸟儿。听声音，知是堂哥。我便急急地跑出去，他正在在堂屋门口张望着，想必没瞅见我，不知该进来还是留在原地，正自徘徊不定。在这个不大的村里，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相处的日子久了，也算熟识的老朋友了，我打趣地说：“进来罢，堂哥，怎么，还怕羞么？”
他嘿嘿地笑着，走进来坐定，问道：“奶奶不在家吗？”
“奶奶大概去园里给瓜果浇水去了，我一人待在家，正憋闷得很，只寻着树上的鸟儿数数呢，有事么？”我反问道。
“没事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堂哥一脸玩笑地说道。
“好了，不跟你玩笑了。明天是苗集罢，你说过要带我去的，奶奶也同意了，来这么久，我还未曾到过小镇呢。”我恳求着说道。
堂哥言归正传，说道：“是了，我正是为这件事寻你来的，你且准备好，明天要早早出发，去晚了，我们就只能挨着毒辣的太阳了。去早些，还可以多看会儿热闹；并且，我还要顺便去中学找我表妹，看望看望她。”
“哦，听你说，你的表妹在小镇念高中。学校离小镇远吗？”我问道。
“那所高中就在小镇上，不远的。”他说。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便急急地寻堂哥去了。奶奶在院里大声叮嘱：“林夕，你一定要小心，听你堂哥的话，别走丢了。”
堂哥一见我，忙迎出来，满面春风地说：“我正要找你去呢？你竟来了，也好，我们走吧。”我和叔叔婶婶打了招呼后便随表哥一道赶集去了。
太阳还在温习瞌睡呢。道旁，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散尽。我打趣扮得很光鲜的堂哥：“怎么？去镇上相亲吗？打扮得这么靓丽。”他被突然降临的玩笑弄得脸红心燥，腼腆地说：“才不是呢，我很少去镇上，总不能灰头土脸的让人笑话吧。”我被他的神情逗乐了，忙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他却窘得不再搭理我。
来到公路，我站定脚步，四顾张望着，他一见我的样儿，以为我生气了。忙凑上前问道：“你干嘛不走了，莫不是生了我气。”
“才没呢？”我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在这里等车，有车通向小镇吧？”
他怔了怔，说道：“我计划徒步去赶集，怎么你要赶车么？”
“不会吧，堂哥。小镇离这里少说也有二十多里，徒步不是要两个多小时吗？”我喃喃地说。
“所以我才叫你起的早些。”堂哥说。
我正要争辩什么，突然意识到什么，隔了一会儿，我谨慎说道：“堂哥，奶奶已经替我们买好了两张汽车票。退是退不了，你总不能眼看它作废罢。”
堂哥听我这么说，信以为真地道：“真的么？怎么好意思让奶奶破费呢？况且，我听人家说，这里赶车不用票的，上车给钱就是了。你不会糊弄我吧？”
我一见他那傻样就想笑，但我克制住自己，一本正经地说：“扯淡。乘车可以预先买票，也可以上车再给钱。奶奶因赶集的人多，怕我们赶不了车，所以才预先给我们买票的。”
他似乎相信了，正说着，汽车来了，我拽着他上了车。悄悄地递车费给司机。
他在车上显得很不安，我们一路聊着，方才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车呢。难怪我刚才糊弄他，他竟信以为真了。他说这是第一次坐车，言语里充满了对奶奶的感激。而我的心竟莫名涌起一阵酸楚。
汽车快到镇上，他突然问我一张车票多少钱，我取笑他干嘛那么认真，他却缄默了。
来到小镇，我掏出手机一看，正好七点半。街上还很冷清，行人稀稀寥寥，多半是布置摊点的小商小贩。堂哥说：“我们徒步来，倒正好能赶上开场。”
我们一面说着话，一面去向学校寻堂哥的表妹。他的表妹已经上晨读课了，我们说出寻人的原有，学校门卫威风凛凛地站在横栏挡着的门内死活不让我们进去，说是挨到放学才可以签字进去，现在去影响同学的上课情绪。我有些不耐烦，嘟哝着说：“放午休已经中午十二点了，该不会让我们像白痴一样等吧。”门卫一脸我不放你你奈何不了我的痞子样，说道：“你们愿意等，我当然没话说。”我肺都气炸了，想翻过横栏狠狠揍他一顿。堂哥拉住我，怯怯地说：“那我们先去逛逛街再回来寻她罢。”我想了想，便也同意了。
正当我们折身时，一辆小车开了过来，门卫像见了祖宗十八代，一脸谄笑，忙忙地撑起围栏，让小车开进去，还不住地对这车内的人点头，活像一个求偶的破鸭子。我趁机拉着堂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小车，跑了进去，耳畔风声鹤唳，表哥低低地说：“这样不好吧？”
“管他呢？他正讨好他祖宗，根本没见我们。”我一脸坏笑地说。
我们跑上石阶，转过身，便彻彻底底地逃过了门卫的视线。我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堂哥，见过游兵散勇没？”堂哥丈二和尚莫不者头脑，定下心神，方才回答：“我没见过，你见过没？”“呵呵，我们不就是吗？”我回身在看没了影的门卫，果然，他见了祖宗把头点的晕了过去，竟没发现越雷池的我们。
我们找到了堂哥表妹所在的教室，堂哥见黑压压一群人便哆嗦着不敢进去唤她表妹。估计他表妹也正埋头苦读，根本没发现表哥一闪就不见的半个头颅。我打趣他：“你害羞么？”他只默不作声。我问明了他表妹的名字，一头扎进教室，高声问道：“谁叫林晓依？有人找。”一瞬间，班上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我，我方才感觉到自己的失礼，慌不择路，一折身撞到低矮的门框。哗啦一声，全班爆笑。笑声里还夹杂着一个声音：“大美女，有人想追你”。我大感不妙。揉着淤青的额头朝着光亮处走，终究逃了出来。还没定神，一个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女孩出现在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突然传来：
“表哥，是你找我？你什么时候来的？”——“嗯，我正好上街，顺便来看看你。”
我忙扭过头望向堂哥，他腼腆地和林晓依说着话。“哦，这是我堂弟，他和你一样，正读高三呢？家住城里，这次来乡下玩的”堂哥显然够哥们，没把我透明化。林晓依这才注意到我，也很腼腆地说：“你好！我叫林晓依，刚才你没受伤吧。”我方才注意到，这有着一头飘逸发丝的女孩，瘦削的脸，眉如柳叶，眼睛很大，水汪汪的，鼻头直挺挺的，嘴唇很薄，但镶嵌在她瘦削的脸上，极其可爱。怎么形容呢，我绞尽脑汁，都怪我平时不专心研读《红楼梦》，不然，我就可以用“愁眉紧锁”“两弯柳叶眉”之类的词形容眼前这位美女了。不过，她算得上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孩了，除了一般意义上的美丽，她还增添了农村女孩特有的清纯可爱。但给人的感觉很模糊，仿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花蕾，含苞欲绽……
“你没事吧？”表哥的话硬生生地把我拉回现实“没……没事。我还好。只是头晕。”我胡诌道。
“呵呵！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林晓依见了我的傻样，忍俊不禁地笑着问道。
“我叫白林夕，白城的堂弟，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去。
“我也是，你们等等，我去请假，陪你们走走吧。”她的声音很甜。
哇塞！，有眼福（当然不排除以后会发展成艳福）——我差点没叫出来。幸好本人的克制力修炼得还不错。
……
她带我们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堂哥把我们逃过门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惹得林晓依笑声连连。我算被她兄妹俩忽略了，在一旁恨恨地踢着石块。突然林晓依望向我，打趣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呢？”
“你们兄妹俩很久没聊了，我是给你们腾出广阔的空间。”我自认为这句经典台词会逗她笑。没想到她一脸严肃地问道：“对了，你也读文科？”顿了顿，得到我的认可，她又继续说道：“你也是快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那么有兴致来乡下玩吗？”
她不提我倒忘了，好像很久没眷顾那些教科书了，这样下去，我估计得完蛋。高考肯定还落榜。于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心虚和惴惴不安，我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慵懒地说：“别提了，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往事不堪回首，偶得清闲，到乡下避难来了。”她一脸困惑地摇着头，看她那傻样，我竟有变态的思想——冲上去狠狠揍她一拳。当然这个想法本身就值得疑问，令我坎坷不安——我该不会患上揍人的怪癖了吧，况且眼前还是一位大美女。我正独自想着这些暧昧不清的问题，林晓依又说道：“你真是个诡谲难猜的人。”
“是吗？不会吧，我很单纯耶。”我辩解道。林晓依假装不解我意，说道：“你很单纯，是吗？我没看出来。”我缄口不言，老爸曾经训导我，和女人犯傻，你绝对不是她们的对手，因为她们本来就傻。见我不答话，林晓依又复和她表哥谈话去了。
小镇的这所高中，充分发扬了勤俭节约的精神，简朴得一栋教学楼容纳了高一到高三的所有学生。没有足球场，连篮球场也只是安上两面的篮框，地面保持最原始的状态：黄泥满地。我真佩服这所学校，当然也包括打篮球的学生，不知道他们的篮球是否专业生产。不然，拍下去，很难有机会翻身的。当然，我们游到操场上，只见几只失业的狗悠闲地占据了操场。懒洋洋地睡着，眼睛眯缝，不愿搭理周围的存在的动静。看来，这恶劣的操场环境已经让对篮球怀有好感的同志门彻彻底底地失去兴趣了。学校大约特别注意绿化环境，花坛倒设置了很多。不过，花坛里没有花，几棵快要枯萎的小树，像犯错的小学生被老师罚站一般耷拉着脑袋，立在花坛里。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学校能否培养出一两个大学生。我一边想着，一边扭头问林晓依：“你们的学校上线率高吗？”
“什么上线率？“她正和堂哥聊得火热，被我的突然提问弄得糊涂了，莫名地问道。
“听我的话很吃力吗？上线率就是本科上线的学生占你们学校应考人数的比例。”我不满地解释道。
“哦，我们一个年级才两个班：一个文科，一个理科；我们文科稍差一点，上重本的同学占了百分之七十，余下的基本能上本科。”她恍然明白我的意思，自豪地说道。
“什么？”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就好像我突然听说北京大学给我发来通知书，地球人邀请我的外星球作客一般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堂妹去年考上浙江大学，但她没去读。”堂哥补充道。
这次，我真碰上外星人了。晕——这么一所不起眼的破学校竟有如此高的修为？
但我毕竟久经沙场，也自况对于世俗玩物不屑一顾。很不幸，高考理所当然地被我列入“玩意儿”的行列。终于，稳住心神，不至于摔倒。在林晓依的面前，我显得自惭形秽，便不再多言，借故上厕所，远远躲开去。
听君一席话，如遭雷轰顶，晕乎乎地逛到林晓依指示我的厕所旁，本来没兴趣上厕所。但来了就略微表示一下，钻进这个秃顶的“窝棚”（由木板搭建的简易得差点连四围的遮蔽物也省略了，我简直不敢想象下雨的时候，他们是否一面如沐春雨，一面润泽大地；当然，像我这种半天憋不出的家伙，下雨天，只有打的回家解决了），狠劲憋了老半天，终于顺利便秘。
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当然也包括着装，回到我们刚刚“分道扬镳”的地方，他们已经“销声匿迹”了。我只好漫无目的地晃悠悠走着。
“白林夕，我们在这，快过来罢。”正当我上天无门……入地无方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循声望去，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跑将过去。林晓依见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来，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没人追你吧？跑这么快？”我故作矜持地说：“我是怕你们见色忘友，丢下我不管。”堂哥木讷地说：“什么叫见色忘友？你新词真多。我们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奶奶不是把你托付给我了吗？”我差点没笑出来，林晓依的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嗔怪着说：“竟信口胡说，我要生气啦！。”，“好好好，是我的错，我认错，行不？”我害怕她真生气，忙补救自己的失言；“你就爱耍贫嘴”林晓依轻柔地说；堂哥一脸茫然地望着我们俩。
“对了，你们兄妹俩趁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说我坏话。“——“你怎麽知道，表哥把你的英雄事迹大致都告诉我了。”——“是么？堂哥，你可不够哥们儿了，你这不是露我底儿吗？”——“表妹让我介绍你，我就照直说了，没犯错吧？”——……
我们笑笑谈谈地在校园继续着锻炼身体的事业，朝霞透着红晕，在天际漫漶开来。太阳很快就会“抛头露面”了。燥热会很快笼罩这片蓝天下的大地，凉意已渐渐褪去。
我在心底盘算着如何留存这美好的瞬间，突然——“糟糕，都十点了。又错过了两节数学课，肯定要被老师责罚了；我落下的课程得抽时间补回来。”——林晓依突然抬腕看表，焦急地自言自语。
“今天是苗集，你和我们出去逛逛街，少上两节课不会有大碍吧？”我建议道。
“怎么可能呢？我下午还有课，晚上还有自习课。哪像你，这么有闲情逸致。”林晓依话里藏刀地说；“好好好，I服了YOU！算我多嘴。”我无可奈何地说。
林晓依送我们出学校，告诉我：“明天放假，我去表哥家，到时找你聊天哦，隐士！”“你揶揄我么？”我开玩笑地说。出了校门，她便抽身回去了，门卫如见了外星人一样，观摩着不在他控制范围的我们。我嘘了一声口哨，做“拜拜”的手势，把他气得七窍流血。
和堂哥在街市上逛到太阳都没了踪影，方才回去——堂哥从林晓依的口中得知“坐车买票”是决不可能的事——我的谎言彻底破了产。他硬要还我垫付的钱，掏了半天腰包，只寻出几毛钱，连买雪糕都不够。所以他执意徒步回去，经过我一番谆谆教诲，加之日暮来临。我告诉他，你若不坐车，我决计也不会坐的。而我们若徒步回去，到家，已经入夜。我奶奶肯定会急坏身子的。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语最终使他固若金汤的执拗脾气咽气。回到家，已经是八点多了。幸亏我身上带着手机，奶奶连连催促我几次。不然，她老人家肯定要驱车来找寻我们。
那一晚，我入眠得格外晚。脑子里胡乱地飘着一个身影，我的思绪也随着那个身影胡乱地舞动。完了，原来除了学习，还有另一种东西可以使我久寐不眠……
翌日，我起了一个大早。又复拿着英语书，坐在溪畔心不在焉地读起来。读着读着，我竟发现书本上那些讨厌的符号扭曲得变了形——看来，失眠带给我的恶果就是幻象，我竟然睡着了，英语书都快掉水里去了。奶奶在院子里剥刚离土的大蒜，我便回房间放了书。出来，剥着蒜，和奶奶聊着闲话。
吃过早饭，我早早来到堂哥家。他们正吃饭，叔叔婶婶叫我一起吃，我说吃过了。便退出去，逗旺财。旺财接纳了我，不再像我刚来那会，对我吠个不停。它摇着尾巴，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而我，一边逗它，一边向村口的公路那边望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公路上，几辆拖拉机懒洋洋地吐着气，发出令人厌恶的噪音向远方驶去。卷起的灰尘，一波波地，像海波一样翻滚着，尔后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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