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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09/6/1 作者: 水筝 热度: 85021
  以前辛庄还是纯姓的时候,古井里的水清的明镜儿一般,像极了这山里秋日的晴空。过了樱子家门前那片立满竹子的斜坡,从虬根出没的柿子树脚下绕过去,下了十级台阶,便是古井深不见底的洞口了。晴日的时候,在洞口瞅见下面那水面圆盘一般,浮着几片经行的白云,仿佛那股清凉劲儿就打心底里涌出了,浑身的自在。辛庄世代都靠这口古井吃水,就拿辛老爷的话来讲:一口好井保一方平安。这一点在辛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当初寨子上的黄毛鬼子蜂拥下山抢小媳妇,眼看着当初还是黄花闺女的樱子家姑奶奶被鬼子五花大绑要拖上山去了,辛家少爷一把鼻涕一把泪,跪求要以水代酒,送这丫头和寨上的姑爷一程。于是亲自打上古井的水奉上,而那群狼子野心的汉子扑哧扑哧一饮而尽,不到半个时辰,竟个个肚子翻江倒海的痛得厉害,如鸟兽散,连辛老爷都惊叹这一出。那闺女挣脱回来,愣是望着古井发了一天的呆,打那以后性子沉静的像是丢了魂一般。家里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到井边烧纸钱,到寨子底下叫魂,到深山里去挖潭里的枯树根,那姑娘就是不开口。不久,共产党的队伍到这山里来剿匪,那丫头铁了心要入党,如愿以后便跟着部队走了。
  
  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辛庄分为大小两个村子,单家独院一共十八户,稀稀拉拉分散在山腰上,全为树的枝桠覆盖着。樱子家的位置最靠中间。在庄上,樱子他爷爷,也就是辛老爷,地位极高。他在年轻的时候,曾亲手搬起巨石砸死过鬼子,还念过高中,文革的时候是乡里红卫兵的小队长,吹拉弹唱样样拿的出手,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晓。现在年纪大了,仍是一副清矍精干的模样,常常一壶老茶,一袋烟斗,危坐在柿子树巨大的根上,笑呵呵的迎着日出日落。连外村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是要受大尊敬的,经过的时候,本来嬉闹的孩子们老远就变得规规矩矩,私下里小声提醒着:
  
  喂喂,樱子家爷爷在呢!
  
  在庄上的人看来,这老爷子可是镇庄之宝,是除了古井之外的第二个神。
  
  可是,突然有一天来了几个外姓人,辛庄平凡的安静一下子被打破了。
  
  那是在一个同样明媚的清晨,在一群鸟雀的叽叽喳喳里,庄子最西头的谷场上叮叮当当的一片繁忙。一个同样清矍精干的老爷子带着一群年轻人,钉桩子,搭帐篷,一副安营扎寨的景象。就他们带的家什看来,这一住下也应是一段很长的时日,大大小小的箱子几十口,而且都打着封条,写着什么政府的字样。辛老爷一向起的早,听着觉得不大对劲,取下门闩,径直奔谷场来,樱子拖着布鞋,紧紧跟着。谷场上已经围了些人,见辛老爷到了,自然的让出条道儿,那些正在忙活的外姓人,见这阵势,也渐渐的停下手中的家伙,全看着这边。只见那个带队的老爷子扶一下厚厚的眼镜,清了下嗓子,眯起眼睛,乐呵呵的向辛老爷踱过来。
  
  老哥,您好啊!
  
  辛老爷并不拿眼看他,直盯着眼前这一幅浑景,仿佛身上有百脚虫游走一般的难受。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辛老爷并没有骂出声,只咬出几个字:
  
  作孽啊。
  
  老哥,这是我不好,没上门拜望您。还想着,既然乡里已经通知这里了,大家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看着面前的乡亲们了。谁知乡亲们面面相觑,什么乡里的通知,什么做好准备,都是那门子事儿呢!
  
  辛老爷一惊。他确是知道乡里有个通知的,是关于修路的事,可是这又不是农忙季节,汉子们都出去务工了,他也一大把年纪,庄子里全是些老弱妇幼的,添不上什么劳力去帮修路的忙。可是现在……
  
  那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情?
  
  那老爷子见辛老爷开口了,顿时松了口气。他吩咐一个白面年轻人端个板凳过来请辛老爷坐,音儿还没落,辛老爷打了个停的手势,抬起眼睛看天,等着对方回话。
  
  我们这次来辛庄呢,却也是冲着您老深明大义的名。不瞒您说,其他庄子的人都讲不通。可这修路的大事,我们谁都做不得主。政府这样安排,自有大局的道理,您看,这我也只是画图的,带了这帮学生来给这路画个走向,也是吃政府的饭啊
  
  辛老爷皱了皱眉。
  
  那你说说,这路的走向和我们有什么干系,顺着先前的公路走不就成了吗
  
  那老爷子很沉思的笑了一笑,意味深长的那种。
  
  恐怕没那么简单,这路要从您庄上经过。
  
  辛老爷一听这话,急了。他心里还真没底儿,这路不会要把庄子给分了吧,电视上倒是播过的。一条高速公路把一户人家的大院给分成两半,那家主人在自家祖坟前吵着闹着寻死,换了是谁都憋屈:这住了多少年的老宅,都是上了家谱的啊。辛老爷只盯着眼镜后面的那双看不清话儿的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了。
  
  你-你倒给我指个方向看看。
  
  那眼镜老人便抬起手,指了指柿子树的方向。
  
  乡亲们惊了一下,脑袋唰的一下全转过去看那树。
  
  谁知这眼镜老人全看在眼里,呵呵的笑了一声:大家莫急,这树不碍事,严格的按照图纸来说,路从树脚下过,这树却是个很好的路牌。不过前面那井——
  
  是一定要——填掉了。
  
  辛老爷的脑袋嗡的一声,樱子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扶住。他静静的摆摆手示意眼镜老人不要再说下去,一面将爷爷扶转身,想走出这惊慌的人群。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有着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和冷静,关于修路,关于填井,似乎在他心里全都是明镜儿一般的清楚。辛老爷和乡亲们对视的一刹那,眼睛里有悲伤,无奈,更多的,是恐惧。他怔了一下,半转过身子,留下句话:
  
  填井,不如来填我的命罢!
  
  老哥,您听我说完——
  
  辛老爷摆摆手。他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的所谓的对村子的保护是多么的苍老和不堪一击。不似当时啊。
  
  一日的安宁。
  
  黄昏的时候,是这个小山村最美的时候。夕阳柔和而明亮的金色光芒从山旁打过来,穿过那么多的树林,穿过那么多的田野,经过了那么多牲畜归圈时的叫声,一直打到樱子的清瘦的面庞。依然是金光璀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这安详而柔美的黄昏的味道,准备去谷场了。以前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到谷场来找寻一只不会自己回窝的老母鸡。今天也不例外。
  
  谷场上一片安静,一只帐篷孤零零的卧在空旷的平地上,没有炊烟,没有归禽。一种不合群的寂寞。
  
  樱子正要从帐篷后面穿过去,却隐隐约约听见里面有叹息的声音。是那个眼镜老人的声音,在和他的学生争论。然而,声音都很轻,有的还有愤愤的气息。樱子立在那里,屏气细听。
  
  齐老师,我们是拿了现成的图纸来的,谁敢拦着——
  
  混话!你修路是为什么来着,这井有多重要你能看不出吗!
  
  那怎么办,不能为他一口井整条路都该向吧
  
  那老人叹息一声,顿了一会儿说: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有一个山寨。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寨上全聚着各个方向来的汉子,大家聚一起,壮着胆子下山抢些东西度日。那时,有个小伙子跟着叔叔逃荒到寨子上,因为懂得认字、算术,也就留那儿了。有一次这小伙子下山摘果子,救了一个迷路的姑娘,两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彼此。那小伙子回去之后销魂了一般,天天念想。他自己也知道,那姑娘家族大,不可能接受一个寨子上的土匪。他正愁着怎么办,谁知寨上的汉子们看的明白,他们瞒着小伙子商议出一个下下策。几壶酒下肚,他们便冲下山去,要把那姑娘抢上山来。后来眼看就要成了,一个高兴就歇口气儿喝碗水,谁知就喝出事儿来了。明明是从井里打上来的新水,村里的百姓喝了就没事,那帮大汉硬是五脏六腑的生痛,狼狈的逃回寨子。后来那小伙儿知道了这事,一个字不留就走了。其实他就是想不通两件事。再后来,他上了学,然后有了工作。
  
  那两件事呢,一个就是:要得到心上人,究竟该用怎样的方式,还有就是:那井水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一直在找那个姑娘,这么多年了,还是音讯全无。但是第二件事终于给他弄明白了。那井水里有一种寄生虫,因为村庄上世世代代都喝这水,有很强的免疫力,而外乡人都没有,所以也就有了那种状况。
  
  再后来,他在大学里教书,也明白发展的大势所趋,便尽自己所能,向政府提议修一条大道。这条大道要从当年的山里经过,那样就可以打开外面的世界,把愚昧和封闭带走,真正的富起来,好起来,平安起来……
  
  那个姑娘,或许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呵呵,那个小伙子就是我,就是你们的齐老师
  
  ……
  
  帐篷里一片沉默,继而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像是刚刚落幕一场精彩的演出。樱子的眼睛湿润了,他仿佛还清晰的记得今天早晨,当他看着这个姓齐的眼镜老人时,那眼光的犀利和意味深长让自己单薄的心打了个寒战
  
  他此时仿佛明白了什么。
  
  然而此时的谷场上,围着帐篷的一圈,不知从何时开始,挤满了聆听的观众。
  
  樱子的爷爷,也在其中。
  
  ……
  
  后来路修起来了,樱子就顺着这条宽阔的大道离开了家。他的眼睛是新鲜而纯净的,心是满满的。因为他知道了一个最完整的故事,故事里有过去,有现在,有很多很多象山一样宽厚而坚强的情感。他回头望一眼那村子,仿佛又回到姑姑到家的那一天。当时齐老师端着爷爷的老茶壶立在柿子树下,望着远方。
  
  他看到了走下车的她,在夕阳里蹒跚着靠近。
  
  他伸出手去,仿佛是在迎接迟到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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