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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记忆(一)

时间:2009/5/31 作者: 方圆 热度: 87623
  引子
  
  这里是一个偏僻的山村,四面环山。整个村子里的人们都是王姓,家家户户的房舍几乎都是一样,远看是窑洞,近看大多是半明半暗的四合院。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朝着东南方向,每家的门前都长满了槐树和杏树。是的,门前一树槐,辈辈挂金牌嘛。
  
  村北头的老王家,是王氏家族里长房长孙二子的长子春的家。他家的院落与别的人家却有很大不同:门楼子又高又大,从下到上分两级平台。上六个台阶就有一个小平台,走六步,再上六个台阶,再走六步才到大门口。大门两侧有一对高大的石麒麟,威风凛凛。大门的门板足有六寸厚,每扇门板上有六六三十六个像碗口大小的黄铜泡钉。泡钉上刻有各种图案,门是杏红色的,门额上方高悬“博雅清逸”四个斗大的金字匾额。院墙都是清一色的灰色方砖砌就。奇怪的是,院墙都是镂空的,就连内院的墙壁也是镂空的,并配有各色图案。走进大门下六个台阶,一条由红、白、青色的石子砌成的路径,约有六尺来宽,上面用三色石子拼砌成花色图纹,一直通向内院。左右两边用清一色的石板铺垫。前院左右共十二间房屋,左边是男客房,接待探亲访友的亲朋客友。右边是男佣、管家及伙计们的住房。向左转过去有三间瓦房,向右边转过去也是三间瓦房。房与房之间通过穿山游廊相互连接。
  
  二道门是满月形的圆形门,门板上面也有七十二个大黄铜泡钉,只是形式比大门小了些,图案与大门相同。门额上也悬挂着一面金字匾额“清园居秀”。进入二道门,院子中间同样是红、白、青三色石子砌成的曲径小道通向左右各个房间。正面五间大瓦房,雕梁画栋,屋角高跷。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很大,中间都有很大的格子窗户。正中的是正堂,整三间,是接待和会见重要客人的场所。正堂大门屋檐下高悬金字匾额“清简雅至”。正堂大门两旁悬挂有金字木牌对联,上联为“先畴如昨勤俭持家不坠艰难事业”,下联为“世德相承居安思危无忘忠孝家训”。由于从大门到二门再到正堂的三个匾额中都有一个“清”字,所以,也有将春的家园称为“三清堂”的。步入正堂,正面高悬“满堂春风”金字牌匾。两侧房柱上悬挂金字木牌对联,上联为“勤弥拙俭养廉敦厚承前德”,下联为“书破愚诗益智忧思启后裔”。正堂中央摆置黑漆方桌,两边各置两张八仙椅,堂下左右对置八张八仙椅。左右两边由侧门进入左右内室,左室为春的母亲的寝室,右为丫头之居室。正堂中间的方桌后有木制屏风,屏风后面是丫头侍奉客人的小憩之处。绕过屏风出后门进入后院,这是王家老太夫人的居住之地。内院不大,通过两相迥廓进入,也是五间正房,门上屋檐下高悬金字门匾“嘉声和响”。大门两旁有金字木牌对联:上联为“思明谊美古之遗爱”,下联为“懿德可风福庇云仍”。正厅高悬金字匾额“北堂辉光”。两旁房柱上悬挂金字木牌对联:上联为“恩深露湛春晖斯永”,下联为“德垂后裔柘馆长存”。左右通过侧门进入左右内室,左为老太夫人之寝室,右为丫头之居室。现在这里是摆放先人牌位的祠堂,逢年过节在这里祭拜祖先。
  
  内院正堂左右也是各有六间房,正堂与左右的房屋通过抄手游廊相连。右边前三间是二儿子夏的屋子。夏还未娶亲,所以他的住处与母亲的住处较近一些。后三间是侍奉夏的丫头和佣人的住处。左边前三间是书房,书房内藏各种线装古籍,有石板印刷的《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左传》等四书五经及《四书章句集注》《古文观止》《三国演义》《石头记》《西相记》等等。每部书籍都装在蓝色胶布做成的书套当中,整齐地摆放在房间正面墙壁下的书桌上。后三间是禅房,供奉着菩萨,设有香案,案下摆放着下跪用的圆形布垫。每个房门前都悬挂有一副刻在木板上的对联:夏的房门上是“念祖德宗功愿世世子孙毋忘孝悌,感天恩家庆宜乾乾夙夜勉励仁慈”;书房门上是“藏金藏银莫若藏书教子,宽天宽地怎比宽厚待人”;佛堂门上是“普度广施崇显天地祥瑞,扬德立功彰昭人间善行”。
  
  从夏的一排房子右边转过去,又是三间大瓦房,住着厨娘和老妈子。向左边转过去也是三间大瓦房,这里是厨房和放粮食的仓库。
  
  内院向右伸进去,是右跨院,上三十六级台阶进入楼台亭阁,这里共有六间房子。房子与房子相互套在一起,猛的一看,还以为是两间房子。一到门口,就有一阵幽香扑鼻而来。里面装饰华贵,琴棋书画,无所不备。房子的每个窗户都呈圆月形,三层窗纱:外层的是翠绿色,中间是杏黄色,里面是水粉色,整个房间以翠绿色为主。房间与房间之间以原色的杏木雕刻成镂空的梅花图案相连,三进三出。门上都挂着翠绿色的门帘,上面有绣着梅花的,有绣着兰花的,也有绣着翠竹的,每一幅都各具形态,活灵活现,好一幅岁寒三友。每个房间的正中都有一个圆形的桌子,杏黄色缎子桌布铺就。上摆象牙雕刻的茶壶,还有六个像二三岁小孩拳头般大小的杯子,桌子周围摆放着六个像花瓶似的几子,圆桌后面是用屏风隔开的,转过屏风是一张很大的类似戏楼模样的床铺。床楣用杏红色的纱帐围成,上面绣着蜜蜂采蜜图。床楣下是红、黄、白三色纱帐。床铺华丽,两边是很多门的小柜子。床前摆设着一张枣红色的小圆桌,桌上放着仙鹤图案瓷器花瓶,花瓶中插有几枝时令鲜花,桌、椅擦拭的一尘不染。这里是绣楼,也就是姑娘居住的闺房,可现在好久都没有住人了,不过走进房间,还是让人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内院向左边伸进去是左跨院。只是左跨院的房前有一块很大的挡风墙,也叫照壁,绕过照壁通过回廊进入里面。这里与右跨院相对,上下两层木板阁楼,楼上五间房子是长子春与梅夫妇的住所。房门正中高悬金字匾额“勤俭可风”,两边悬挂木牌对联:“惜衣惜食非为惜财缘惜福,求名求利莫若求已毋求人”。房间里摆设华丽,高贵典雅,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八仙桌后面是用木板做成的一面墙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砖头砌的,木板墙壁上面挂有中堂字画。八仙桌的两侧各有六面屏风,上面有各色花纹图案。左右门的侧面也是各有六面屏,上面有飞禽走兽和花鸟鱼虫。所有屏风,均是杏黄与杏红相间。阁楼下五间是侍奉春和梅夫妇的丫头们居住的屋子。
  
  ……
  
  只要一走进村口,一眼就能看见春家大门外的那一对石麒麟和高大茂密的槐树……
  
  1
  
  农历七月初七,传说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家家户户的女人们都忙活着做各种各样动物图案的吃食。而且,打前半个月起,就己经发好了豆芽,准备着在七夕节掐“巧娘娘”呢。
  
  这天早饭过后,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忙着串门子。她们东家里看看,西家里转转,都想显亮一下自己的手艺,看谁心灵手巧,做的小动物吃食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可心里都想着来年生个孩子:若是女儿,就像织女一样心灵手巧,聪明能干;若是小子,就像牛郎一样心地善良,孝敬父母。姑娘们端着长得老高的青嫩豆芽,也是满村子里转悠,她们站在一起,看谁掐豆芽掐得好看,就表示谁的手巧能嫁个如意郎君,也会像牛郎一样忠厚老实,善待自己。不过,这些都是年轻人的心劲儿和梦想罢了。
  
  可春家的门外却围着许多小脚女人和丫头,她们虽也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看似一副悠闲的样子,可实际上都是等着打听消息的。只见内院来来回回走动的丫头、老妈子们,一个个轻手轻脚的小步急速的穿梭于厨房和右边第一个房子里,那里是春的媳妇梅临时生孩子的地方。
  
  靠近大门口站着一个身穿小碎花布上衣的小脚女人,不时的向里张望,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情,她是秋的母亲七娘。挨着七娘站着的是雨的母亲,一个和七娘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她看见秋他妈不停地向里张望,就说:“七嫂,你今天是怎么了,又不是你媳妇生孩子,你着什么急呀?”
  
  秋的母亲七娘转过头来不平地说:“侄媳妇生孩子,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着急?平时里二嫂一直对你不错呀,你家没少吃用过二嫂家的东西,你家孩子病了,她又请郎中又买药的,穿的用的哪一样少了你的。二嫂还一直说你家孩子多,开销大,我和她孩子少,时常接济你一点也是应该的。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真是的。”雨的母亲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再没吱声。
  
  这时,内院右边第一个房子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位满脸倦意的小脚女人,看样子一夜都没睡,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衣服,用银钗子别着梳得很整齐的头发,三寸金莲上穿一双绣花的墨绿色鞋,一张瓜子脸,一双丹凤眼,一对柳叶眉,美中不足的是嘴有些大。可她的肤色白净,不说年龄只看面相,没有人会说她是五十开外的女人了,这就是春的母亲二娘。她手里拿着一条毛巾,由丫头彩虹扶着边走边擦着汗,看见门口围着好多妯娌,就脸带笑容地向大门口走过来。边走边对丫头彩红说道:“快去让丫头们端些椅子凳子来,让各位奶奶、婶婶们都坐下。”
  
  秋的母亲七娘赶忙上前问道:“二嫂,怎么样了?请了老娘婆了吗?快了吧?”
  
  二娘摇摇头说:“请了两个呢,能不能生的顺利,我也说不清,看她们几个也挺紧张的。吃早饭那会儿,肚子还疼的紧紧的,可现在又缓了下来。他七娘,你说怎办?我心里很害怕,如果有个万一,我可如何给春交代呢?”
  
  七娘说:“二嫂,你不要紧张,春媳妇是生头一个,比较难些,就再等一会儿吧,不会有啥事儿的。”
  
  二娘点点头,说:“老天保佑,但愿如此。”
  
  说着,丫头们端来了椅子和凳子,放在前院里的大门口。二娘招呼着说:“都坐下等吧,快坐下,站得时间大了。”又转过身对丫头坠儿说:“坠儿,快去给各位奶奶、婶婶们沏杯茶来。”说完,又笑了笑转过身进去了。
  
  外乡人不清楚,这可是他们王家的规矩,只要是族里的家门,哪家生孩子,在还没落地之前,族里的人是不能进到屋子里面去的,要在院子里等着。是祖母辈的可以坐下等,是婶婶辈的呢,要站着,这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意思是保母子平安。
  
  七娘可能是站久了,丫头杏儿把椅子拉过来让她坐,她便坐下了。这时有几个小脚女人走近了七娘,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过去站在她身边,问道:“七娘,我听婆婆说过些二娘的事儿,可详细的就不知道了,你能不能说说给我听听?”
  
  七娘想了想说:“你二娘挺有福气的。娘家的家景也好,她父亲是前朝的贡生,也可算得是个书香门第。她兄弟姊妹四个,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最小的。也上过几年私塾,十六岁时嫁给了你二伯。她人长得又漂亮,又能识文断字,说话讲理,见了人不笑不说话。绣出的花鸟鱼虫、飞禽走鲁和各种树木花草,就像真的一样儿,那小动物的眼睛都能说话。尤其是绣的那柳树,你猛的一看就像活的一样,随风飘来飘去的,别提有多好了。结婚不到百天,你大奶奶便逢人就夸,说你二娘多孝顺,多能干,小小年纪又很懂事儿。族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她。你二伯也满心欢喜。当时,你二伯也只有十七八岁,文文绉绉的,人也长得很精神,大大的眼睛,颀长的身材,喜欢读书。那时他在县里的学堂里念书,书念得很好,你大奶奶可高兴了。你大爷是前朝的知府,在阳周职事。可你大奶奶刚生下你二伯才两年,你大爷就死在了任上,为了褒功,朝廷里给了好多赏赐,圣上还给你大奶奶赏赐了“北堂辉光”的金字牌匾,现在就悬挂在你二娘后院的祠堂里。”
  
  “你大爷死了之后,你大奶奶就独自抚养你二伯。可你二伯从小身体不好,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你二伯生下时在月子里捂的太热了,太金贵的原因。以后稍有天气变化,他就咳个不停,吃的那个药方,我们王家人都知道,就连那些十来岁的孩子都背的滚瓜烂熟的,只要一咳嗽就赶紧抓药。”
  
  “你二伯结婚后,曾经有一段时间不愿意上学了,整天待在他的屋里不愿出来,缠着你二娘给他说书,就连吃饭,他都说他咳嗽的胸胀不想吃。你大奶奶心里很着急,老害怕她的这个宝贝儿子饿着。家里的佣人悄悄地告诉她,让她不要心急,说你二伯好着哩,肚子饿了就让你二娘到厨房去拿,有时也让佣人做些他想吃的。你大奶奶才把心放下了,笑着对佣人说:‘都是两个孩子,让他们玩几天吧,离开学还有些时日,难得他们能在一起玩。他从小就没个兄弟姊妹,那就让他们小两口儿好好的说上几句知心话。’”
  
  “可这话不知是那个嘴快的下人告诉了你二伯。一天,他给你大奶奶说,他身体不好不愿意上学去了,就这样待在家里,好好的调养调养,在学校里读书还不如听媳妇说书,又不用挨先生的打。你大奶奶一听,差点背过了气,给他好说歹说都不管用,你大奶奶气急了,就让佣人拿来一根木棒,叫你二伯跪在院子里,用木棒一下一下地打,据说你大奶奶当时希望你二伯起来跑出去,她就骂几句罢了,可你二伯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她越打越气,一边哭,一边打,哭自己福薄命苦,刚成亲几年就死了丈夫,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想自己鼻一把泪一把,含辛茹苦把一个病苗苗抚养成人,希望他能好好念书有出息,也不枉她自己辛苦一场。想着想着,她想打死这个不求上进,玩物丧志的畜生……”
  
  “这可吓坏了你二娘,她一下子跑出来跪在你二伯旁边,不停的给你大奶奶磕头,一个劲儿地说:‘母亲你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都怪媳妇不好,是我年轻不懂事,整天给他说书,才让他说出了这种不求上进的话来。你要打就打我吧,他身体单薄,经不住您那样打呀,你就打我消消气吧。他是你的亲儿子,你把他打死了怎办?’你大奶奶一听,‘咣啷’一声,木棒掉在了院子里,抱着你二伯放声大哭,几个佣人赶忙把你大奶奶和你二伯抬进了屋里。可怜你二娘,她那见过这般阵势,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个不停,站也站不起来,活脱脱个木偶一样愣在那里。”
  
  “你二伯硬是一声不吭的爬在床上,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两只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墙。身上穿的一件白绸衬衣,也是血迹斑斑的,可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大喊大叫的跑出去了,可今天他已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新娶的媳妇如花似玉,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气,特别是在新媳妇面前,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古人说男儿流血不流泪,从今天起,不论是谁都休想看到他的一滴泪。可话好说,背上一阵阵火辣辣的钻心样的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呲牙咧嘴,想让媳妇帮忙看一下。可转过身向外一看,天哪,媳妇脸色煞白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泪流满面,摇摇晃晃。他顿时心疼得不知所措,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个箭步冲出去,抱着媳妇大声地喊叫着。你二娘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见嘴唇哆嗦,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你二伯。可你二伯毕竟是一个大孩子,也没见过这个阵势,吓得又大声叫你大奶奶。你大奶奶自己的气还没缓过来,又听见你二伯在院子里带着哭腔大声喊叫,就又急忙下了炕向院子里走出去。一看,你二娘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嘴一张一张的。你大奶奶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拨下头上的银钗子向媳妇的人中刺去,不大一会儿,你二娘才‘嘤’的一声回过气来,‘哇’的哭了出来。你大奶奶说:‘快扶进去,让躺在炕上,可怜的孩子今天给吓坏了,在娘家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的,那受过这样的惊吓,快找人给招招魂,不要把魂吓出了窍。’这下可热闹了,有招魂的,有应声的,整个大院里乱成了一锅粥,佣人们更是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走路轻手轻脚的,害怕一不小心招来一顿斥责,这种情景一直到天黑了以后,才慢慢的安稳了下来。”
  
  “你二娘安稳地睡着了,可你二伯脊背疼的没法子睡,想脱掉衣服另换一件,可衣服沾在背上一拉就钻心得疼,他不想打扰你大奶奶,也不想让佣人帮忙,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吱’的一声向里推开了,你大奶奶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白花碗,里面端的是盐水,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小毛巾走了进来。她看见你二伯坐在炕上发愣,背上的血迹干了,和衣服沾在了一起。你大奶奶心疼的掉下了眼泪,用小毛巾蘸着盐水在你二伯的背上轻轻的敷着,哭着说:‘你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撒腿就跑呢?为什么跪在那儿不动呢?’一边说着一边敷着,有一袋烟的工夫,才把那件衣服从身上脱了下来,背上的伤一道一道的,有的发红,有的打掉了皮,血淋淋的。你大奶奶看见儿子被自己打成这个样儿,本来就很瘦弱的身体,此刻更显得那样弱不禁风,她心里早就后悔了几十次了,可嘴里却说道:‘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打你吗?你能长这么大,你知道我容易吗?你从小多病多灾的,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热了怕你穿多了中暑,天冷了怕你穿少了咳嗽。你以前那样听话,可今天怎么能说你不愿上学呢?你太让妈失望了,我不求你能有多大的本事,也不求你像你父亲那样升官发财,最后连命都丢在了外头,我只希望你好好念书,知书达理,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二伯尽管背对着你大奶奶,可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你大奶奶话音还没落地,你二伯转过身来跪在炕头对你大奶奶说:‘对不起,妈妈,我是一时糊涂才说了那些混账话,您老人家不要生气,就当没听见,我一定好好念书,不让您老人家失望,我给您磕头,请您消消气,不要气坏了身子。’你大奶奶这才脸上有了笑容。给你二伯的背上上了药换了衣服,嘱咐了几句,看了一下你二娘,才闭上门走出去。”
  
  七娘说着,感到有些伤感,就从袖洞里拽出了手帕擦了一阵眼睛,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你二伯跪在炕上看着你二娘那蜡黄的脸,心里一阵刺痛。他摸了摸你二娘的脸和额头,冰凉冰凉的,吓了一跳,赶忙用手指在鼻子跟前试了一下,谢天谢地,还有呼吸。此刻,他自己身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痛,这个比自己小的女人,知道的事和看过的书,却比自己要多得多。她的针线可算得是百里挑一,远近闻名,做的刺绣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你二伯坐在炕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毕竟也折腾了一下午了,眼皮早就打起了架,可他没法子睡下,只好爬在炕上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你大奶奶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声惊醒,她仔细地听了听,像是谁哪里不舒服。再听了一会儿,才确定不是做梦,这声音是从你二伯屋里传出来的,她赶忙披上衣服出来,边走边叫:‘刘嫂,刘嫂。’走到你二伯的房门口,推开门走进去,来不及点灯,伸手一摸两个人的额头,天哪!烧得像火炉一样滚烫滚烫的。你大奶奶吓得一边点灯,一边大声叫佣人刘嫂,其实刘妈早就听见了,她听见你大奶奶开门出来了,就赶忙穿好衣服等你大奶奶叫她。你大奶奶一出声,她就开门走了过来。来到炕前也用手一摸,两个人烧的像一块火炭儿,而且一点反应也没有。刘妈对你大奶奶说:‘老夫人,我看少主人和少夫人发烧烧晕了,快用针挑破手指和脚趾,放一放四稍的血,再用热毛巾擦一下身上,发发汗,或许能退一退烧的。’你大奶奶说:‘那就这么做,你快去叫人烧热水,我来用针放血。’说完就去找针。上了炕又摸了摸两个人的额头,觉得媳妇烧得更厉害,就先抓起了媳妇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她心里一惊,赶忙向手指扎下去。一扎用两个手指一捏,手指上流出来的血黑红黑红的。她也顾不了许多,一扎一捏,手指挑完,又把媳妇小脚上的袜子脱掉,用针一下一下的扎下去……”
  
  “这时刘妈己端着热水走了进来,你大奶奶吩咐她先给你二娘擦身上。刘妈赶紧掸了掸身上的土,脱了鞋,爬上炕来。把手帕在热水里泡了一下,赶快拧干掀开被角,解开你二娘的贴身小衣服。先擦脖子,再是腋下,再是大腿根,然后才是手和脚。刘妈一边擦一边给你大奶奶说:‘看这一双小脚缠的多俊,这才是真正的三寸金莲。’你大奶奶说:‘比你我的小脚强多了,小的时候刚缠脚时,疼得一夜一夜睡不着觉,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的松一松,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不大也不小的样子。’刘妈嘿嘿地笑,把自己的一双大脚往被子里不经意的动了动。你大奶奶给你二伯挑完,刘妈也刚好给你二娘擦完,她们两个换了一个位置,又小心的把你二伯翻过来,让他平躺在炕上,又重复上面的动作。后半夜两个女人在这个炕上爬上又爬下,一直到天亮,你二伯两口子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你大奶奶下了炕,走出来站在院子里,觉得一阵头重脚轻,让晨风轻轻的一吹,才觉得头好了些,可一股后怕爬上心头。她心里想,亲家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托付给自己,才结婚一个来月,就让自己这么一闹,差点出了人命。如果有个万一,怎么有脸见亲家呢。想到这儿,她急忙转过身,手扶着院子里的一棵杏树,对刘妈说:‘快让人去请东庄的王先生,给他们小两口看一下,开几副汤药吃吃,不然又发起烧来可怎办?让去请的人不要说及昨天的事儿。’刘妈听了就赶忙支人去请王先生了。”
  
  “不大一会儿,一个满头银发的长者走了进来,对你大奶奶鞠了一躬,说:‘老太太最近可好,听家人说,少东家两口子病了,怎么你的脸色也不好啊?莫不是你母子三人都病了?’你大奶奶一边让座一边简单地说了病情,只是没说你二伯身上的伤。老先生赶忙站起身来,你大奶奶让佣人带路向你二伯屋里走去。刘妈给你二娘穿好了衣服,遮挡好,在炕前放了一把太师椅,让老先生坐了下来。老先生拿出诊脉用的诊垫放在炕头,刘妈赶紧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爬上炕扶着你二娘的左手放在诊垫上,让先给你二娘诊脉。只见老先生眯着双眼,沉思了一会儿,微微的向刘妈点了一下头,拿着诊垫站起身来。刘妈赶忙移到你二娘的右边,地上站的人把太师椅也搬到了右边,老先生小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刘妈把你二娘的右手又放在诊垫上,老先生眯着双眼又沉思了一会儿,站了起来。刘妈轻轻地掀起被角把你二娘的手放进去,又向你二伯身边爬过去。地上站的人又把太师椅移过去,老先生坐下来把诊垫放在你二伯身边。刘妈又把你二伯的左手放在诊垫上,老先生又眯着双眼沉思了起来,如此重复了前面的动作,站起身来准备向外走。一直坐在椅子上没说话的你大奶奶,这时说道:‘老先生请留步,你再看一下小儿身上的伤。’老先生愣了一下,刘妈帮你二伯翻转了一下身子,撩起背上的衣服让老先生看,老先生一看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对你大奶奶说:‘这么热的天,是谁把少东家打成这个样子,下手的人心也太重了,你看这背上打掉皮的地方已经有渗液流出。少东家从小就弱不禁风的,你像捧月亮似的把他捧大,他哪里受过这般苦头。’老先生的几句话,说得你大奶奶哑口无言。旁边站着一个丫头轻轻地拉了一下老先生的衣袖,老先生吓的赶紧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说话了。你大奶奶站起来笑了笑,说:‘不怕老先生见笑,是我昨天一时气急,本想教训他几下,没想到把他给打重了。’老先生这才抬起头小声地说道:‘少东家原本是一个孩子,调皮一点也是有的,斥责几下也是应该的。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嘛。老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老夫人,请不要着急,我们出去再说。’”
  
  “出了你二伯的门,来到堂上坐下。老先生说:‘少东家昨天挨了打又受了风寒,我开几副药吃一下发发汗,再配一点膏药抹抹,用药酒再擦一擦,过几天就好了。倒是少夫人的病情有些麻烦,她似乎是受了点儿惊吓。你没摸过她的手吗?一直在微微地发抖。’你大奶奶赶紧问道:‘危险吗?能治吗?你快想想办法,用多贵的药都行,只要把她能治好。唉,我昨天打儿子时把她给吓坏了,可怜的孩子,我今天真是后悔莫及,斥责了一个,病倒了一双。’老先生点点头说道:‘老夫人放宽心,我一定给她治好。’说完就坐在桌子前开起了药方,第一个药方是你二伯的。药是:
  
  银花五钱连翘四钱淡竹叶三钱荆芥三钱牛子三钱黄芩三钱淡豆鼓三钱薄荷二钱桔梗三钱杏仁三钱甘草二钱
  
  第二个药方是你二娘的,药是:
  
  犀角(水牛角)三钱生地三钱赤芍三钱丹皮三钱炒枣仁三钱朱砂一钱(冲服)茯神五钱生牡蛎五钱玄参三钱麦冬三钱甘草二钱
  
  老王先生将药方开好后,嘱咐你大奶奶这个药方是谁的,要怎样煎药,怎样服药,那个药方又是谁的,一一的嘱咐清楚了,才起身告辞。走时又转过头对你大奶奶说:‘我明天再来。’你大奶奶说:‘我不送了,你慢走。让下人送送老先生。’”
  
  ……
  
  2
  
  七娘正讲到高兴处,只听见院子里面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站在远处抽着旱烟的老头儿们都一齐伸长着脖子问:“生的是主还是客?”只听院子里有人大声地应道:“是主啊,是主!”有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长老抬起头看了看天,高兴地说:“是一个有福的孩子,正好在午时。”
  
  七娘想走进去向二娘道个喜,可身边的几个侄儿媳妇缠着她,让她把话说完。
  
  七娘又说道:“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屋子里到处都有一股子中药味,大老远的都能闻到。好在你二伯和你二娘都是孩子,经过十多天的调养,病势去了十之八九,一家老小脸上才有了笑容。这天你二伯掐指一算,马上就要开学了,自己背上的伤和风寒早就好了,你二娘的病也基本好了,只是那张小脸还是蜡黄蜡黄的,话也少了许多。你二伯当时望着她也不知怎样安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不知说什么话她才不哭。你二娘从你二伯的眼神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勉强的扯出一丝微笑,说:‘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儿,只是有点累罢了。你过两天就要开学,需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准备。’你二伯笑了笑说:‘我知道你针线做得不错,想让你给我做个肚兜儿,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做吗?’你二娘说:‘你要什么样儿的?’你二伯说:‘想要只大老鹰。’你二娘走到柜前,掀开柜子,拿出一个红色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天蓝色的肚兜,又走到你二伯面前,抖开让他看,你二伯一看高兴得了不得,只见淡蓝色缎面上绣着几朵白云,一只大鹏展翅飞翔,白云下面有青青的草地,轻轻的柳枝随风摇曳,感觉就像有微风吹过。再看那只大鹏,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鸟飞在你面前,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还有那羽毛的纹理清晰可见,颜色搭配地十分逼真。”
  
  “你二伯高兴的拿着跑出去站在院子里叫道:‘妈妈,快来看,看我手中拿的是什么?’呼啦一下子,所有的佣人都跑了出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二伯这样大呼小叫的。你大奶奶也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想看个究竟。只见你二伯双手高高的举着肚兜,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还咧着个嘴傻傻地笑着。大家你抢过来我抢过去的,都争着看。尤其是年轻的小丫头眼中都充满了羡慕的表情。刘妈抢到手里拿到你大奶奶眼前,说:‘老夫人快看看,绣的多好啊,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鸟拿在手中。’你大奶奶心中也赞叹不已,心想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无人能比,这肚兜是她见过的所有绣品中的极品。但口中却说:‘做的还可以,让人一看还能认出是个鸟。’可脸上带着称赞的笑容。你二娘也依门而站,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闹腾了一会儿,你二伯也觉得累了,就回来爬上炕躺了下来,可手里还拿着那个肚兜,翻来翻去的看着,你二娘笑着说:‘你不困吗?一直咧着个嘴傻笑,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得了笑狂症呢。’你二伯像个孩子似翻身爬在炕上,跷着双脚高兴地说:‘太美了,也太漂亮了,我从来也没见过这么逼真的刺绣呢,太好了,我后天一定要带到学校去,让几个要好的同学眼馋去吧。’你二娘说她绣这个肚兜时,想了很久才决定绣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鹏,目的是希望你二伯能展翅高飞,鹏程万里。”
  
  “转眼间到了开学的日子,你二娘默默的和丫头们收拾着你二伯的衣物和鞋袜,你二伯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你大奶奶进来才打破了这沉闷的气氛,她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才说道:‘趁现在天还凉快,快点走,不然到中午了就热得很了。’她又对着你二伯说:‘上学后要注意身体,记得早晚添加衣服,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我会照顾好你媳妇的。’”
  
  这时刘妈站在门口也催着快走,你二伯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一下又没说,转过去又向外走去,其他的人也一起跟着走了出来。你二伯站在大门口看着小黑把箱子和被褥放在马背上,一切收拾停当后才说:‘妈妈,请回吧,我这就走了,我会记着你的话的,也会好好的念书。’这时小黑赶快把另一个马的缰绳递在你二伯手里,只见你二伯踩着一个树墩,一斜身就上了马,望了望门口头也没回的走了。”
  
  有几个侄儿媳妇还问道:“七娘,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呢,好像你是亲眼所见的一样?”
  
  七娘只好又接着说道:“我虽然把你二娘叫嫂子,可我比她还大一岁呢。你七伯比你二伯小三岁,我又比他们结婚早一年半。那时秋都半岁多了,真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也像个疯子一样,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哩。我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儿忘了给你们说呢,你二娘结婚那天,好像是在六月底,早上起来天就很热,唢呐从太阳还没冒尖就吹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猪,唢呐声给吓坏了,就钻进了原上面崖背上的麦草垛里。快到中午的时候,花轿抬到了大门口,接的人和你二伯走到轿门跟前打起帘子,给了下轿钱。送的人扶出了你二娘,让你三姑夫背到堂前,才放下来。我从后面看见你二娘的一对小脚,穿着一双大红的缎面绣花鞋,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从头到脚全是红的。午时开始拜堂,怎样拜的堂我就不给你们说了,想你们也知道。可刚拜完堂,把院子里的桌椅还没有收拾利落,就看见从上面高处向后院里掉下来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咚’的一声摔在内院里,把站在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奶妈怀中的秋也给吓哭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说:‘怎么能把一头猪从上面崖背上摔下来呢?’你大伯急忙应声从里面走出来说:‘摔的好,快抬出去让人放了血,脱了毛,一会做菜吃。’可大门外有人说道:‘大喜的日子,摔死了猪,不吉利啊,迟早要出事儿的,恐怕是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呢。’你大伯听见了,‘噔噔噔’地走了出去,给那个陌生人说了几句,并让人给他送了些吃的,就把他打发走了。你们说,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几个侄媳妇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七娘接着说:“我也是以后才知道的,这是一个不祥的兆头。你二伯自从离开家上学后,虽说有下人侍候,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惦记着家里。回到家里想多待几天,你大奶奶又总是催着去上学,可到了学校又静不下心来看书,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年,眼看要放假了,这时,你二娘有喜了,族里的老少都挺高兴的,特别是你大奶奶。她吩咐管家给你二伯带个话儿去,就说他媳妇有喜了。你二伯听到后更是归心似箭,好不容易等到先生说从明天就开始放假了,你二伯一刻也不想待了,马上吩咐小黑快吃饭,赶夜路回家。到了半夜时分,他们主仆二人总算到了,远远的就听见马的叫声和你二伯的叫门声。家里的人急匆匆的开了大门,又抱了一大抱麦草,放在他们主仆二人的脚下,把麦草点燃,烧了一下身上的寒气。你二伯进去先向你大奶奶问了安,你大奶奶拉起你二伯的手,让他上了炕,问了念书和身体的事儿,并让他晚上就和自己睡在一起,说你二娘害喜害得很厉害,刚睡下不大一会儿,不要惊动了她。其实你二娘根本就没睡着,从开大门时起她就一直听着外边的动静,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外面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你二娘心想,你二伯肯定睡在婆婆那里了。她想了一会儿心思,就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你二伯就从炕上起来穿好衣服,出来一看,下雪了,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冷,庆幸自己昨天赶了夜路,如果今天回家,那可就惨了。他在院子里转了半天,香儿端来了热水,站在门口叫他快洗洗,他才慢慢的回到你大奶奶的屋里来。等漱洗完了,这时也听见莲儿叫你二娘梳洗,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你二娘洗完了,他赶紧向你二娘的屋里走来,打起帘子,正好看见你二娘坐在镜子前梳头,他进来站在你二娘背后,从镜子里望看着你二娘那蜡黄的小脸,心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只问了一句话:‘你最近还好吧?’你二娘也没转身,望着镜子里的你二伯,笑了一笑说:‘还可以。’两个人都望着镜子再也没说一句话。正当两人相互对望时,刘妈闯进来说道:‘少夫人,您今天早上想吃点什么?’你二娘才回过身来说:‘喝点稀饭就些酸菜就行了。’刘妈听了转身又出去了。这时你二伯才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想吃酸的,我昨天回来时给你带了一大包山楂干。’说完打起帘子叫小黑把包袱快拿来。小黑刚把包袱拿到门口,你二伯就急忙接过去,对你二娘说:‘你快拿出来吃吧,你肯定喜欢。’你二娘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大纸包,打开一看,一抹红晕爬上了脸,笑着说:‘少买一点就行了,怎么买这么多?’你二伯开着玩笑说道:‘你尽管吃,不够了,我再让小黑给你去买。’两个人同时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转眼就到年跟前了,所有人都忙了起来,你二娘也不例外。在这之前,她还坐着马车回了一趟娘家,看了父母,又送了些年货,住了两天就回来了。不知是马车颠的,还是太劳累了,腊月二十八的早上,就有一点腹疼,她不好意思对你大奶奶说,一直撑到下午。她发现有小血块流出,才慌了,让你二伯请来了婆婆,把事情的经过告知了一遍,她也吓得哭了起来,你大奶奶赶忙吩咐人去请东庄的王先生,让他快来瞧瞧。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王老先生急匆匆的赶来了。刚一进门,你大奶奶就说道:‘你看大过年的还麻烦你来看病,真是不好意思。’王先生笑着说:‘老夫人见外了,只要你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说着你大奶奶把王先生让到你二娘的屋里,早就有人打起了帘子,进得门来,刘妈把椅子搬到你二娘的炕头,王先生急忙拿诊垫,坐下就把起了脉。他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对你大奶奶说:‘胎儿恐怕保不住了,我先开几副药。’说着开了药方,你大奶奶拿起单子看了看,上面写的是:
  
  当归五钱生地四钱川芎五钱红花三钱桃仁三钱荆芥穗五钱益母草十钱香附子二钱甘草一钱白茅根四钱川牛膝三钱
  
  随后,王先生又嘱咐了几句话,起身告辞了。你大奶奶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可惜这个孩子了。’又吩咐人去拿药,随后也就起身走出去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应了那个陌生人说的话了?结婚第一天就摔死了一头猪,真是不吉利到家了。”
  
  “你二伯两口子年纪还小,对有没有孩子倒无所谓。当时还觉得可惜,过了几天也就不在乎了。可这一小产,有七八年都不见动静了。你二伯身体不好,也没在外面谋个事儿,一直闲待在家里,那几年你大奶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挺着急的,给你二伯两口子开了好多补药。方子我现在都还记得,你二伯的是:
  
  菟丝子五钱覆盆子三钱车前子三钱枸杞子五钱金樱子五钱肉桂一钱破故纸五钱仙茅三钱仙灵脾五钱杜仲三钱锁阳三钱熟地三钱山芋三钱
  
  你二娘的是:
  
  熟地五钱山药五钱当归四钱川芎三钱红花三钱桃仁三钱菟丝子五钱杜仲五钱益母草三钱焦艾叶三钱鹿胶三钱(烊化)甘草二钱
  
  也不知吃了多少补药,一直到了第九个年头的夏天,你二娘又才有喜了,一家人害怕这回再小产,什么事也不让你二娘做。到了第二年春天,才生下了春。生了春还没过百天,又怀了身孕,第三年春夏交接的时候生下了夏。三年生了两个儿子,把你大奶奶高兴的逢人就说两个孙子有多乖,有多聪明。好在你大奶奶家也不缺钱,两个孩子身体也好,从小也没见有个什么毛病。春书念的很好,说是什么高等学府毕业的,在县里的一个学堂当老师。可夏从小就不喜欢念书,整天跟在你二娘屁股后面转悠,听说爱拿针不爱笔。春是去年正月结的婚,今天生了个大胖小子,还不把你二娘给乐坏了。我不和你们磨牙了,你们看接生婆都要走了,我要进去看看呢。”
  
  3
  
  七娘站在屋门口叫到:“二嫂,我要进来看看你孙子哩?”
  
  二娘忙叫丫头打起门帘,笑着说:“快进来,快进来。”
  
  七娘进来站在炕头前对春媳妇说了几句吉祥的话,又爬上炕去看孩子,结果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猛的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就是她看孩子时,觉得孩子也在看她,而那小嘴一张一合的,好像要说什么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了炕上,心里扑腾扑腾的乱跳。
  
  二娘看见七娘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笑着说:“你看你那个样子,你没生过孩子?”
  
  七娘用手擦了擦眼睛,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孩子。孩子还是一副欲说又止的样子。她吓的赶忙下地拉住二娘的手,小声说:“二嫂,我看孩子好像会说话哩。刚才看他时小嘴一张一张的。”
  
  二娘赶忙爬上炕去看,七娘也爬上去看,孩子双眼合的紧紧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巴一动也不动,睡的可香了。二娘笑着对七娘说:“你人没老,眼怎么就花了。出生还没一个时辰,怎么会说话呢?你猛的一说,倒把我给吓了一跳,我还以为生了个神童呢。”
  
  七娘还不放心,又爬上炕去看了看孩子,孩子睡的安稳得很,可她总觉得那小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她想了想就对二娘说:“二嫂,你还没给媳妇吃饭吧,她想吃什么我给做去。”
  
  “那就劳你亲自动手了,厨房有现成的,你给热一热就行了。”二娘说道。
  
  七娘到厨房里看了看,锅里有鸡汤,后锅里还放着两碟小炒和涮油饼,她摸了一下,没有多少热气了,就蹲在灶前点着了火。心里却一直在想,刚才看那孩子时,他确实瞪着一双大眼睛,小嘴巴一张一合的,猛的一看,就像和自己说话哩,脸上还带着笑容,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特别是那一张脸和眼神,既熟悉又陌生的。可二嫂看时,他又睡得很安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自己的眼睛花了,还是孩子确实在笑?想着想着,觉得不实在,还想去再看看,于是就站起身来,将鸡汤小心地盛在碗里,连两碟小炒及涮油饼一并放在盘子里给春媳妇端了过去。
  
  七娘将盘子放在炕桌上,扶起春媳妇坐好吃饭,自己又坐在炕上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孩子,与上次一模一样的,睁着眼睛,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回过头来看了一下二娘,想叫她再看一下,可又转过头去看孩子,这时孩子的头偏过去了,她已看不见那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了。此时,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下了地对二娘说:“二嫂,这个屋子太热了,又烧着热炕,你能不能叫下人每天挑一担水放在地上,可以降降温的。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儿,让他们叫我。”
  
  七娘说完,打了一声招呼,就出门回家去了。
  
  一连好几天,七娘每天都要过来看看孩子。可每次来,孩子都把头偏向里面睡着,看不见他的面目,她才确信,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孩子生下来第二十天的那天中午,七娘又过来看孩子。她刚爬上炕,就看见孩子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刚想转头,孩子又把头偏向一侧,不看她了。她吓得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自从这个孩子一出世,就把自己闹的像生了一场病一样的,对自己的孙子她也没有这样牵肠挂肚过。晚上睡不着觉,睡上那么一会儿吧,这孩子老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白天老想过来看看。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梦里,还是醒着。
  
  二娘见她这十几天来,神志恍惚,像是丢了魂似的,老是坐立不安,就问道:“她七娘,你是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呀?”
  
  七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二嫂,过几天,孩子就要满月了,你给起名儿了没有?”
  
  二娘想了一会儿说:“这孩子是七夕节这一天生的,恰好是正堂午时,小名就叫七夕吧,大名叫天赐,你看行吗?”
  
  七娘笑着说:“我也想小名叫七夕,大名我没想。春从小就很孝顺,儿子一定错不了的。二嫂,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呀。”
  
  二娘微微一笑,说道:“我有没有福你都看到了,倒是这个孙子,你看他天庭饱满,耳大鼻梁挺的,可是一脸的福相呢。”
  
  二娘和七娘说笑了一会儿,七娘站起身来,说:“我该回去了。”可刚走出大门外,就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对她小声的说话,说的什么她又没有听真切。就前后左右地看了一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大门口就她一个人呀,又没有旁人,是谁在和自己说话呢?她不由得紧紧地抓住门前的一棵杏树,让自己先镇定一下,再仔细的听了听,可什么也没听见,只感觉到一阵热风轻轻地吹过。此刻,七娘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可浑身不疼不痒,能吃能动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二十多天来,她一直神志恍惚,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事儿。每天里总觉得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话,可又说不出是什么。莫不是自己真的撞邪了?她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紧,于是就让身子靠在树上,用两只手的中指紧紧地按着太阳穴,按摩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上的冷汗下去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一丝云彩也没有,只有火辣辣的太阳直直的照着,偶尔有一阵热风吹过。现在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梦是醒了,心里听到的和眼里看到的,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儿……
  
  “七娘,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我老远就看见你围着树转圈圈。你怎么一个人对着杏树说话呢?”
  
  这一声差点儿把七娘的魂吓出了窍。她猛的转过身来,看见是夏挑着一担水站在身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是夏啊,你吓死我了。你老远的看见我,为啥远远的不叫,等走到我身后才冷不丁的说话?”
  
  夏笑着说:“我在老远就叫你,怪你没听见。七娘,你盯着杏树看什么?是不是这棵杏树生了什么病?还是这棵树上挂着许多钱串子?让你这么专神的盯着看,连我叫你也没听见?”
  
  七娘也没生气他刚才说的玩笑话,又问到:“夏,怎么是你在井上挑水呢?家里挑水的人呢?”
  
  夏低了一下头,把挑的水从左肩上换到了右肩上,说:“七娘,我才不想让他们进我嫂子的房里去呢,还是我亲自挑水得好。”
  
  七娘伸手摸了摸夏的头,笑着说:“乖孩子,真懂事,你可是每天都挑一担水放在你嫂子的屋里?”
  
  夏点了点头。
  
  七娘又说:“夏,你把水放下,我问你些话。”
  
  夏将水放到旁边,走到七娘跟前。
  
  七娘说:“夏,你每天给你嫂子房里挑水,进去时你嫂子是睡着还是醒着?有没有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
  
  夏见七娘一本正经地问他,就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看见什么了吗?怎么知道屋里有什么动静呢?”
  
  七娘一听夏的话,就把自己从七夕生下来,所看见的和这二十多天来听到的奇怪的说话声告诉了夏儿。可夏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惊异的表情,好像一点也不惊慌,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七娘,你看见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像说话的样子,那算什么,你又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不知道,前些天我挑了一担水走进去,嫂子不在屋里,我刚要放下水,也不知怎的。”夏红着脸扭捏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放了一个屁,就听见一个很小却很清晰的声音说‘好臭呀’。我猛的一下回过头去看,什么人也没有呀?当时,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哪个下人说话呢,也就没在意。可前两天,我又挑水进去,刚要放下水,又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你累了吧?’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不是哪个下人,声音就在屋子里面。当时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猛的转过身,明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可门口没有人,嫂子也不在。我放下水走到炕前,只看见七夕的头转来转去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我吓得跑了出来。刚好嫂子回来了,她问我跑什么,我怕吓着她,就说是被门槛绊了一下。七娘,我都听见了几次了。我以前是吃过早饭就去挑水,现在是正午以后才去挑水。我看见我妈和嫂子都好好的,也就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告诉别人,免得他们吓着。听你今天这么一说,倒有些邪门了。你说要不要告诉我妈,让叫个法师来看看,驱驱邪呀?”夏一下子说了这许多话。
  
  七娘想了想说:“先不要告诉你妈和你嫂子,七夕也没有什么大的异样,等过了满月再说,不然真把你妈会吓死的。”夏听七娘说的在理,就点了点头。
  
  ……
  
  转眼间就到了满月这天。早晨一起来就觉得闷热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有暴雨要来临似的,可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二娘对媳妇说:“今天的天气真奇怪,太阳火辣辣的,总觉得要下雨。现在都已经到了秋天了,还是这么闷热,但愿吃饭时不要下雨。”
  
  媳妇梅抬头看了一下天,说:“我也觉得今儿这天不大对劲儿,大清早的,就这么闷热,如果不下雨,到了中午会把人给热晕的。我现在都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一直恶心,想上炕睡觉。”
  
  这时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不会下雨的,一会儿就起风了”。婆媳二人谁也没搭腔,只顾着忙自己的去了。
  
  吃过早饭,亲戚朋友就陆陆续续的都来吃满月了,刚到了中午,已经黑压压地站了一院子人。这时天也慢慢的吹起了细风,让人有一阵透过气儿的感觉。
  
  七夕的外婆姗姗来迟。
  
  二娘满脸笑容的迎了出去,用手拉着七夕外婆的手说道:“亲家母,您怎么才来,莫不是不想看你外孙哩?”
  
  七夕的外婆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站在女儿的屋门口,向里面看了看,怔了一会儿才说:“前几天听剑儿说他姐夫不在家,我心里就想,家里有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公事再忙也该回家看看,学堂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比传宗接代还重要?今天吃儿子的满月酒,他还不能回来吗?”
  
  二娘笑了一下,说:“亲家母,你别生气,前几天我就让夏给他哥带话过去了,春一会儿就回来了。亲家母,实话给你说,媳妇生孩子的前几天,春托人给家里捎了一封信,说他晚上走路不小心拐了脚,找了个大夫看了,说是伤了骨,当时就给捆绑好了。本想回家来休息几天,又怕回到家里,我既要照顾这母子二人,又要照顾他,怕我受累,就这样才没有回家。你放心,他今天肯定回来的。”
  
  一听女婿伤了脚,七夕外婆的脸色才宽松了些,好像也不生气了,还关心的问女婿伤的重不重,能不能走路,在学堂里有没有人照顾,今天怎么回来等等,二娘一一作了回答。这时,七夕的外婆才笑嘻嘻的打起了门帘,边向里走边说:“我听剑儿说,我的小外孙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大一样,哪里不一样呀?让我看看。”
  
  二娘赶忙说道:“亲家母,快把鞋脱了炕上坐,抱抱你的亲外孙子。”
  
  来的亲戚朋友三个一坐,五个一站的都在院子里或房前屋后的树阴下面聊天扯闲。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马叫声,谢管家向内院大声喊道:“大少爷回来了。”
  
  夏和母亲都向大门外走去,远远的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背着春慢慢的走了过来,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孩手里拿着一对拐杖跟在后面。
  
  看到这一幕,从不在人前掉眼泪的二娘早已经是泣不成声了。男孩把春背到门口放下,春接过拐杖,一拐一拐的走到二娘面前,二娘蹲下身子,抚摸着儿子脚上捆绑的小木板,心疼地说:“儿啊,还痛不痛?”说着又站起身来,抚摸着儿子清瘦的脸,说:“这一个多月来也不捎个信儿,妈妈可担心你了。在学堂里你腿脚不方便,谁给你做饭洗衣服的?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背着春的那个男孩笑着说:“王奶奶,我家就在学堂的隔壁,王老师就住在我家里呢,吃饭洗衣服有我妈妈哩,你不用担心。”
  
  二娘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男孩,见他浓眉大眼的,长得白白净净,个子很高,壮壮实实的,就问道:“你父母可好?他们是干什么的,家里兄弟姐妹也好?”
  
  男孩告诉二娘说:“我父亲和王老师在一个学堂里当老师,母亲在家里操持家务。还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二娘拉起那个男孩的手,说:“多亏你父母了,给他们添麻烦了,过几天我到县城亲自去道谢。”
  
  夏扶着春慢慢的向门里面走去。春边走边笑着向亲戚朋友打着招呼,只见他额头上的汗顺着发际往下流着。可能是很少晒太阳的缘故吧,此时的春脸色白白的,只有一丝的红晕,乌黑发亮的头发,炯炯有神的眼睛还带着眼镜,穿一件白长衫,颀长的身材,真是一表人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读书的人。
  
  七夕的外婆走出来笑着说;“哟,可是你回来了,儿子都生下一个月了,还没见过父亲,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春笑着说道:“岳母,你也来了。快,到屋里炕上坐。你看我腿脚不方便,就是回来也帮不上啥忙,尽添乱,还要我妈受累。再说,有我妈侍候梅你还不放心?”说着,七夕的外婆打起门帘让春走了进去。
  
  梅见丈夫一拐一拐的进来,站在炕头前对自己笑了一下,俯下身去看孩子,就觉得眼睛发热,嗓子噎的说不出话来。心想,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两只眼睛比以前更大了,也深沉了许多。以前回来时,只要走到大门口,就大声的嚷嚷着,一会叫妈,一会儿叫自己,趁没旁人时,还和自己开玩笑。可这次回来像是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大孩子了。
  
  春低下头看孩子,竟发现孩子也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在看他,小嘴一张一合的。就叫道:“梅,你快来看,这孩子好像会说话哩,你看那小嘴一动一动的,是不是在说什么呢?”
  
  梅悄悄地拉了他一下说:“你是不是太累了,眼花了?这怎么可能呢?才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怎么会说话呢?你的脚还疼吗?腿脚不方便,快到炕上歇息歇息,不要站在地上。”
  
  春莫名其妙的看了梅一眼,见她给自己施了个眼色,就摇了摇头爬上了炕。
  
  梅告诉他,母亲给孩子起名叫七夕,因为是七夕那天生的。
  
  春笑着说:“这名字太土气了,怎么能叫七夕呢?七夕生的就叫七夕,那中秋生的是不是就该叫十五了?”两人说笑了一阵。屋子里还坐着几位婶娘,各拉各的家常,春和她们都一一打了招呼。
  
  ……
  
  快到晌午的时候,春的堂兄秋和谢管家在院子里吆喝着让年轻人和佣人摆弄桌子和凳子,准备开席。等到都摆弄好了,大家的肚子早就饿了,不用人安排,都坐在了席上。春的七叔,也就是秋的父亲站在上席里说:“今天是二嫂备宴,给春的儿子七夕过满月,因春的脚腿不方便,就由我来招呼大家,请各位亲戚朋友吃好,喝好。大家不要拘束,请先喝一杯喜酒,就动筷子。”停了一下,七叔又向着内院大声地叫道:“亲家母,亲家母,快入席了,就等你一人了。”
  
  七夕的外婆应声慢腾腾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拄着拐杖的春。二娘满脸含笑的招呼着大家。顿时整个“三清堂”大院里热闹了起来,高升五魁,猜拳行令。春和秋也加入了进去,说笑的声音,吆喝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二娘高兴得直点头,冷不防一双手从后面伸到她的眼前,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抹了一脸的红,就连七夕的外婆、七娘、七叔、春、秋、夏,还有好几个长辈都没逃过。其他的人还能躲一下,春因腿脚不便,才让人给抹惨了,脸上红一片,黑一片的,连穿的那件白长衫也给抹了个一塌糊涂。他好像准备好了似的,一动不动,还咧着个嘴笑个不停,就连前门牙都给抹成彩色的了。
  
  热闹的气氛大概持续了有两个时辰,大家才慢慢的走下了席。
  
  七叔、春和二娘,还有谢管家等站在大门口送客,路远一些的急匆匆的告辞,近一点的还站在院子里拉闲。秋吆喝着帮忙的人,赶快收拾碗筷和桌凳,小孩子们嚷着、叫着,满院子里跑来跑去,穿行在人群和桌凳之间。有些小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家,大人们有的哄,有的还提着小孩子的胳膊打,此时整个院子再次沸腾起来。
  
  七夕的外婆也走了出来,二娘看见了,忙迎上前去,说道:“亲家母,你今天就不要回了,住一晚上吧。你们母女俩说说话儿,明天我让夏送你回去。”
  
  七夕的外婆拢了拢头发,说:“不了,家里还有事儿哩,等我安顿好了,就来住些日子。”
  
  二娘说:“那也好,你把家里安顿好了就过来,咱老姊妹也该坐下来好好地说说话了。那就让夏送送你。”
  
  夏想搀扶七夕的外婆走上大门的台阶,可她却摆了摆手,说:“不用,有小儿子和大孙子扶着就行了。你们都够忙的,就不用送我了,快忙你们的事儿去吧。你看,太阳都快下山了,我走了。”
  
  送走了七夕的外婆,院子里只剩下本户的小媳妇和帮忙的人。夏赶忙端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哥哥跟前,扶他坐下。几个丫头也赶忙搬了几把椅子放在院子里,侍候着这娘几个坐下,还端来了水果和茶水。二娘摆了摆手,丫头们都退了下去。
  
  七娘笑着对二娘说:“二嫂,你养了两个好儿子。你看夏多乖,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人了,对你又孝顺。春更懂事儿,听说他在学堂里书教的也好,学生都非常喜欢他,对你更孝顺。你就等着享两个儿子的福吧。”
  
  二娘也笑着说:“秋也不错啊,是个乖孩子,对你说的话从来都不反嘴,儿媳妇更乖巧,家里家外都不让你操心,你还眼馋哩。”几个老妯娌说笑了一阵就散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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