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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风情

时间:2009/5/26 作者: 林泉隐者 热度: 93098
  黑石,是位于长白山西麓辉发河畔的一个小镇。清澈的辉发河(当地人都叫江)水,在小镇的南面画了一个弧,缓缓地向东流去。在小镇斜对面,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卧在江中,黑石镇由此得名。河的南岸和小镇的北面,是起伏连綿的群山,在群山的环抱中,零星散落着一个个村庄和一片片肥沃的田地。放眼望去,一弯碧水,半壁青山,稻菽涌浪,花果飘香,好一派塞外鱼米之乡的秀丽景象。这里的人们一提起家乡,都会自豪地用“黑石乡好地方,青山绿水辉发江。”来赞美这个山青水秀的地方。
  
  这里西面距磐石九十里,东面距桦甸六十里,北面有旱路直通吉林,东南与静宇县接壤,西南与辉南县比邻,早年,水路上可通梅河口,下可直通松花湖。由于地理位置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也屡着战火的洗浴。日伪统治时期,这里就是红白割距的地方。当时的中国共产党磐石县中心县委、县政府所在地,距黑石仅二十里地。杨静宇将军初到东北时,就是首先在这里开展工作的。他组建东北抗联第一军转战各地后,磐石县大队始终在这一带坚持抗日斗争,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解放战争时,为控制黑石这个水陆交通重镇,国民党派重兵在这里设防。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一部,就曾在这里打了一个漂亮仗,没伤着镇内的一个百姓,一举全歼了国民党王牌军新六军的一个团。我小时候,父亲常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次他亲眼所见的战斗,那是我听到过的最真实最好听的战斗故事。
  
  小镇临江而建,呈东西狭长之势。镇中心,一个十字交叉的街道贯穿全镇,东西又各有一个小一些的十字街,中间的叫大十字街,东边的叫东小十字街,西边的叫西小十字街,三个十字街把整个镇子整齐地分割成八块。人民公社时期,镇内共成立了八个生产队,大体上就是按照这八个方块组建的。听老人讲,解放前,镇子的四周建有厚厚的,用黄土夯成的围墙,东西南北各设一个卡子门,卡子门和围墙四个角的上边都建有炮楼。南卡子门直通江沿码头,日伪时期,南卡子门内住有日伪特务搜查班,专门负责收查往来行人,对被俘的抗联战士和反满抗日的仁人志士进行刑讯迫害。他们把抗日人士装进麻袋里活活摔死,有的被直接塞进冰窟窿里淹死。王小沟屯长李奎生,给抗联部队送咸盐被汉奸告密,就被他们砍下头挂在南卡子门上示众。东卡子门内是日本宪兵队的住地,他们更加凶残,竟然把中国人扔进狼狗圈活活撕碎吃掉。日本鬼子和汉奸特务在这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涛天罪行。
  
  记忆中的小镇风貌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街里的房屋大都是砖瓦结构的平房,屋顶上的瓦是用泥烧制的小瓦片砌成,一行行整齐排列,远观宛如鱼鳞,房脊与房脊衔接处,都用特制的脊瓦砌成飞檐斗拱,中间用麻刀泥雕成花蓝,再刷上白灰,在青砖青瓦的映衬下甚是好看。房檐的滴水瓦上,都刻有福。寿。万字和狮子滚绣球等文字或图案,放眼望去,一片青堂瓦舍,古香古色,十分漂亮。
  
  镇上住着五、六百户人家,操着东西南北不同的口音,有山东的、有山西的、有河北的、有辽宁的。其中,街面上做买卖的大多是河、北山西、辽宁的,种田种菜、开锅房卖肉的、卖柴打鱼的,多半是本地的和山东人。拒此看来,小镇是个移民城镇,是由关内来采金的、挖参的、做买卖的人们凑集而成的地方。镇子上一半以上的人家在镇直机关、工厂、医院、商店、学校等单位上班或从事个体工商业。其余的人们或耕种着周边的田地、或在河里捕鱼、或上山砍柴、或采药放山,各自忙着自家的生计,在和平年代里,日子过得祥和安宁。
  
  小镇上大十字街附近最为热闹。西北角是政府大院,周围是用红砖砌成的围墙,大门朝向正南,两侧挂的牌子随着不同的时代而变化。解放前叫镇政府,解放初期叫区政府,后来改称人民公社,改革开放后又改称镇政府。来这里办事的人络绎不绝。大院里有篮球场,是儿时经常玩耍的地方。记得那时,偶尔有县政府的吉普车光顾,就会引来一大群孩子围观,因为那可是当时最毫华的交通工具,每个县只有一台,只有县长或县委书记才有资格乘坐。
  
  镇政府对面,十字街东北角就是著名的“王光烈饭店”。这里的招牌菜是“浇汁儿鱼”。用辉发江的鲜活大鲤鱼,去除鱼鳞和内脏,用热油快速炸至表面酥脆,跑堂的用木制大方盘摆上盛着炸好的鱼的瓷盘,旁边再放上一碗经心调制的汤汁,端到餐桌上,将鱼摆在客人面前,再把汤汁麻利地浇在鱼身上,唰的一声,顿时香气四溢,鱼咀还在那里一张一合地动弹,令满坐的客人无不啧啧称奇,对其滋味更是赞不绝口。往来客商纷纷慕名前来品尝,据说当时的县委书记就最喜欢吃这里的浇汁儿鱼。
  
  大十字街以北,政符院墙外,一直到小学校门前,是小镇的农贸市场。卖鸡鱼肉蛋的、卖瓜果蔬菜的应有尽有。特别是西瓜香瓜上市的时候,四外屯的瓜农纷纷把瓜挑到街上来卖,满街都飘散着香瓜那特有的香气。这其中江南岸南六家子屯和邓场屯的瓜最有名,他们那里产的大红瓤、灰鼠子、顶心红等品种的香瓜又大又甜,口感最佳,还有上了年记的老人和小孩子们最喜欢吃的老面兜。
  
  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县评剧团都要到这里来演出。在学校的操场上搭一个戏台,演出就在室外进行,因此叫“野台戏”。看这种戏不用买票,全由政府出钱,又赶上农闲,四乡的人们蜂拥前来,整个操场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演出的内容以古装戏居多,有《杨八姐游春》、《杨二舍化缘》、《三叉口》等,服装艳丽,文武带打,锣鼓喧天,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间或也有《夺印》、《千万不要忘记》等现代戏,虽然带有一些政治色采,人们也都看得饶有兴趣。
  
  小孩子们都是来凑热闹的,家长都会给一些零钱,买根甜竿,买块油炸糕或买点瓜果梨桃,边吃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感觉就象过年一样。
  
  到了冬季,猎人们都把捕到的猎物拿到街上来卖,有狍子肉、有野猪肉、有黑瞎子肉、最好看的是野鸡,公野鸡长长的尾巴,毛色鲜艳,摆在路边,一对一对的卖。还经常有猎人拖着刚刚从山上打来的狍子在十字街歇脚,引来一群人围观。有一次,本镇的一伙猎人打了一只母熊,还抓了一只活的小熊崽。他们把母熊用手推车推到街里,好大一只熊,装了满满一车,脑袋和屁股还在车箱外边,足足有二百多斤。胸口一条伤口还在汨汨地流着血,那是取胆时留下的。小熊崽用一根绳子栓在车尾,一个劲地往母熊身上扑。当时觉得真好玩儿,现在想想真残酷。
  
  市场东边的一片空地,是柴草市儿。有挑担的、有推着独轮车的、还有赶着牛车、马车的在这里卖烧柴。那时,这里的人们都烧木柴。把圆木截成一尺多长,劈成半子,论丈卖。卖柴人把半子送到买柴人家中,整齐摆成一丈长五尺高即为一丈半子。大约卖十五元左右一丈,普通人家一年有三、四丈就足够烧了。镇上的机关单位学校,冬天里都用木半子烧火取暖。我读小学时,家住镇内的同学,都要轮班起早到学校烧炉子,顺便从家中拿几个土豆、地瓜,在炉堂里烧着吃,嘿!那叫一个香。
  
  大十字街往东挨着饭店,是一家浴池,那时叫“澡堂子”。小时候,父亲经常领着我和弟弟去洗澡,后来改成了粮店。公社化以后,把人们分成了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属于农村户口的人,在生产队分粮吃。每年秋季打下粮食一次性分完,不用月月买粮;属于城镇户口的人,要按规定的标准,按月在粮店里买粮。这种制度,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逐渐取绨。六十年代初遇上了灾荒年,家家粮食不够吃,到月末要缺好几天的粮。每到月初,我都要和姐姐在粮店排长队,等到票据开出来,让前来探信的弟弟回家报信,我和姐姐用布口袋在粮箱前的漏斗上接称好的粮食。等父母亲赶来,全家人各尽所能,把这得来不易的粮食搬回家中。其品种大部分是带皮磨的苞米面,每人每月只有一斤大米,一斤白面,二两豆油。但,母亲总算能給我们做一顿没有野菜的饭吃了。
  
  粮店往东至东小十字街以里,路两边散落着几家中医诊所和镶牙所。过了东小十字街,再过一道小河,在原来住扎日本宪兵队的地方建起了“磐石县第四中学”。当时,周边红旗岭、江南、细林、牛心,包括黑石本镇等五六个乡镇的学生,都到这里来读初中。教师队伍是清一色的师范大学毕业生,教学质量很高,是全县数得着的好学校。
  
  在镇政府的西边,紧挨着是“天和兴”大院。这是小镇最早的老字号商埠。临街一趟二十多间砖瓦结构的门面房,从东数三分之一处开一个大门洞,是往来运送货物和车马进出的通道。大院其余三面是用黄泥夯成的高高的围墙,院内贴着围墙是一圈库房和马厩。离后院墙不远是一栋宽敞的瓦房,西房头立着一根用青砖砌成的方形大烟囱,这里曾是造纸厂的厂房。离大烟囱不远是一口水井,大十字街附近半条街的人家,都吃这口井的水,我就是吃这口井的水长大的,能挑动水以后,每天都要到这里摇着辘轳打水,因此,对这个地方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合作化以后,在这里成立了供销合作社,大门洞以西是卖百货的,叫“一商店”,大门洞以东是卖副食品的,叫“二商店”。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每逢年节,这小小的二商店就成了小镇最热闹的地方,为了买到一点儿可怜的年货,人们在这里挤成一团,因为既使是按票供应,也有买不着的时候。记得有一年春节前,供销社进了一点儿花椒面,是计划外商品,害怕遭到抢购,于是把大门洞的两扇厚厚的木头大门紧闭,只开一小角门。把花椒面包成一两一包,限定每人只卖一包。消息一经传出,大门洞前立刻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家甚至来两三个人。最后只得改按户口本一户一包的供应,才算了事。
  
  西小十字街道南,是解放后建的“俱乐部”,比老戏园子宽敞高大许多。这里除了放映电影外,还经常举办群众性的文艺演出。每年,镇里都要组织各村。机关。学校。企事业单位排练节目,参加汇演。各村屯演出的节目,大都是二人转。单出头。拉场戏,镇内各单位则喜欢排练一些评剧。京剧等大戏。有一次跟父亲到俱乐部舞台上去看他们单位排练评剧《半夜鸡叫》,正排到周扒皮钻鸡窝学鸡叫,长工们冲出来一顿乱棒那一场戏。拌演长工的演员不小心一棒下去,真的把拌演周扒皮的演员王长春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由供销社、邮局、手工业等单位联合排演的京剧《红灯记》,更是演得有模有样。拌演鸠山的演员,就是饭店的老厨师王光烈,矮胖的身材,光亮的大脑袋,圆圆的脸,鼻子上架一副黑框老花镜,颇有几分袁世海老先生的气派。
  
  大十字街东南角是一家药店,里面不时传出药碾子和捣药缸的金属撞击声。那时药店卖药十分讲究,该轧碎的得用药碾子轧碎,然后用特制的小罗筛净,再包成小药包;该捣碎的要捣到一定规格,该蜜炙的、糖炙的、醋炙的、瓦焙的都要按要求一一制好,然后才买给客户。因此,那时的中药也真治病。由于这里药店的中药地道,方圆百里内家有病人的,都到这儿来抓药,生意十分红火。
  
  药店的南面紧挨着是“姜记冰果店”。当时,在这样的小地方是没有冷冻设备的,冻冰棍儿,搅冰糕要用冬天储存的冰块来冻。采冰一定要在三九天,因为那时的冰冻得最厚,还一定要在江的中心采,因为江心的冰最纯净。采冰时,先在冰面上凿一冰窟窿,然后用锯木头的大洋锯按照一定尺寸把冰锯成一个个方块,再用木头制做的马爬犁样的专用工具,把锯好的冰块拖到冰面上来。那年月天气特别冷,河水又绝没受到一点儿污染,锯下来的冰块足有一米多厚,就象纯净的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儲存冰块的地方是一个半地下的地窖,地下有三米深,在一侧修一条光滑的斜坡道,以便于上下搬运冰块。顶上是用红毛公草苫成的起脊的房盖。地窖里填满冰块后,要在周围和上面严严实实塞满锯末或稻壳,这样保存的冰一夏天都不会化掉。冻冰棍儿时,把从地窖中取回的大冰块敲成冰渣,填到用厚木板钉成的方箱中,再把用白铁皮制做的冰棍模子插在冰渣里,把调好的糖水灌到冰棍模子中,在糖水里放上一个小木条,把方箱的盖子盖好,再用棉被将方箱包严。大约一小时左右,冰棍儿就冻好了。把冻好的冰棍儿连同模子一块儿放到冷水盆里,稍微缓一会儿,用手捏住小木条轻轻一拽,哧啦一声,带着一股清凉,带着幽幽的甜香,一根冰棍儿就捏在了手中。在炎热的夏天咬上一口,别提有多惬意了。如今雪糕的品种不计其数,可不知为什么,怎么也品不出当年的那种滋味儿来。
  
  冰果店再往南,一溜是烧饼铺、油炸糕铺、煎饼铺、白铁铺、豆付房等铺面。对面从大十字街西南角开始,依次是冷食部、小卖店、修表的、照象的、刻字的、服装店、理发店、皮革铺等买卖人家。其中,大十字街西拐角的冷食部最热闹,一进门,堂屋里摆着三、四张方桌,桌子周围放着三、四条能并排坐两人的木制长条櫈。一个间壁墙把冷食部隔成内外两间,间壁墙的南边设一付货橱窗,北边开一道门通向里间。里间紧挨橱窗放一张厚木板做成的条案,案子上放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熟猪肉,大都是头蹄下水,有时也有成块的熟肉,叫高温肉,即杀出痘的猪肉经过高温烀熟的肉。据听说这种肉吃着最香,但也确实有许多人吃完后,脑袋里就长了囊虫。肉盆旁放着一块用紫椴圆木锯成的菜墩,直径足有半米多,菜墩上放着一把油光湛亮的剁肉用的大砍刀。墙犄角盘着一口锅灶,锅里温着半锅热水,锅台上摆着一个白铁做的方盒,里边填满热水,烫着十多个瓷酒壶。外间紧靠间壁墙放着一节木制廊柜,廊柜面上锯了两个圆孔,里边镶着两口大瓷坛,装着满满两瓷坛本镇西烧锅酿制的,远近闻名的“永龙泉高粮酒”,(直到现在,西烧锅还在生产着永龙泉牌的白酒。)酒坛上盖着用软木做的,包着鲜艳红布的酒坛盖,坛盖一掀,满屋都是浓烈的烧酒特有的香气,酒舀到碗里是粘稠状的,直挂碗,跟现在的散白酒绝不是一个味儿。旁边的瓷盘里放着几个酒提漏。店里没有别的,只卖酒和熟肉。来这里喝酒的,多半是乡下上街来卖柴卖米的、卖瓜卖菜的、山上归来的猎户、捕鱼上岸的鱼夫。进得屋来,切上一盘熟肉,烫上一壶热酒,有的连筷子都不用,直接用手抓,大口喝酒,大口嚼肉,那种吃法看着都香。
  
  到了晚上,来这里喝酒的人比白天多,有住在客栈的旅客,有本镇上的人,或刚在戏园子里看完二人转,或刚在说书馆里听完评书,还有聚在一起打牌,赢了请客的。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或掰个猪蹄儿,切个猪耳朵;或切盘肠肚,来盘心肝儿。这些人大都吃饱喝足,来这里消磨时间,坐在那里细嚼慢咽,边品滋味边谈论着天南地北的奇闻怪事。也有街面的几个闲人,不买肉也不买酒,坐在一旁边抽着老旱烟边认真地听着新闻,到明天,再把听来的新闻说给街上的其他人。在那个刚刚有广播,整个镇子连一个收音机都没有的年代,这里真的是小镇上的新闻中心。
  
  在大十字街的四个角上,坐着三、四个掌鞋的,基本上都是身体有残疾的人。他们在临街附近都有低矮的小屋,冬天或阴雨天,就躲在屋里修鞋,好天就把摊床搬出来,在大十字街各占一角之地。其中瘸子张殿臣的修鞋摊儿最为醒目,他在西南角壕沟边的电线杆下摆了一个摊,周围放着几个小橙子,橙子上经常满坐,这倒不是因为他鞋修得好,而是大伙都爱听张殿臣白话。他偶尔去一趟城里买点儿修鞋的材料,觉得自己很是见多识广,总滔滔不绝地给大家讲一些他认为是新奇的事儿。有一回,他神神秘密地说:“城里的茅房都在屋里,每天得掏八回”。立刻引来一阵哄笑。他说话很快,嘴角冒着白沫。就因为爱叨叨,给他惹了大麻烦。那一年街道开大会,他跟大伙说:“他妈的老毛子,可把中国的老娘们儿祸害苦了……”。没等他讲完就被制止了,他当即被打成了右派。害得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直到五十岁那年,才在屯子里讨了一个刚满十八岁,连裤子都不知道系的傻丫头。他比他的老丈人还大三岁,可还是一口一个爹地叫得很甜。结婚第二年,傻丫头给他生了一个小丫头就撒手归天了,他只好带着女儿艰难度日。但他的修鞋摊儿周围依然围着许多人,他的嘴角依然叨叨得直冒白沫,依然会不时引来一片欢笑声。
  
  顺着大十字街一直往南,过了几家铁匠炉,就来到了江岸码头。江水北浅南深,南岸的码头紧靠江岸,北岸的码头建在江水的三分之一处,有一条石块砌的甬道把码头和江岸连接在一起。两侧用铁丝编的网紧紧裹住,以防止被洪水冲垮。甬道两边用水泥抹得平平的做为人行道,中间是用石块铺平的走大车和汽车的路。人行道上也是镇上的女人们洗衣服的地方,女人们凑到一块儿就是热闹,说笑声、捶打衣物的棒槌声响成一片。岸边的草丛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褥单、被面、枕巾等,这里的确是江岸边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夏日的傍晚,小镇上的人们纷纷来到江边洗澡纳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自然在江里分成两个浴场,网亮子下边的一片浅滩,是女人洗的地方;码头上边,西河沟口左右是男人的地牌儿。大家约定俗成,谁都不越雷池一步。小男孩儿们脱得一丝不挂,浑身涂满稀泥,只露出眼睛和牙齿,呐喊着拼命向上游奔跑,跑出去半里地左右,又一齐噗嗵噗嗵跳入江里,搂着狗刨游回原处,身上的泥早已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抹一身泥,又向上游奔跑,又跳入江里游回原地。大江边长大的孩子,就这样练就了一身好水性。
  
  两岸码头相距近一百米,江两岸的高处,隔岸相对立着两个高大的木架,上边绷着一根鹅蛋粗的油丝绳,油丝绳上串着一个硕大的铁滑车,铁滑车上栓着一根手指粗的细油丝绳,细油丝绳的另一头,栓在往来于江两岸的大对子船上。这是为了防止船被水冲走,固定船行走的航线而设置的。船在江里行走,拽得铁滑车在绷绳上滑动,发出哗哗的响声,几里地远就能听到。大对子船是用木方把两条船钉在一起,再用厚木板铺在上面形成的一条大船。一次能载两台解放牌汽车。在没修建江桥之前,是两岸最重要的运载工具。
  
  平日里江面上风和日丽,有垂钓的、有下搬网的、还有下挂子的、放鱼鹰的。放鱼鹰的都是外乡人,他们在这一带江面上往来放鹰,把捕到的鱼开给鱼贩,再回到江里继续捕鱼。到了晚上,把鱼卖完,喂饱了鱼鹰,就栓好船,把船杆往肩上一扛,一声呼哨,鱼鹰便训练有素地纷纷飞落到船杆上,放鹰人扛着鱼鹰,悠然自得地到镇上的客店中投宿去了。那时河里的鱼特别多,小时候,最喜欢到江边看大拉网拉鱼。鱼民把鱼网装在鱼船里,边向江心划边往江里撒,待网撒完便两头一齐向岸上拽。长长的圆弧形的拉网要靠岸的时候,没入兜的鱼儿纷纷往外跳,鱼民们有的继续往上拉,有的用船杆船浆击打逃跑的鱼,有的干脆抱住一条大鱼,和鱼摔起跤来。一网拉上来,足有五六百斤鱼,再放一网,拉上来还是那么多,江里的鱼好象永远也捕不完。
  
  码头下边不到半里远,是一个拦江袖网。就是用大石头在江中横落一道八字形的水坝,叫网亮子,八字形水坝的口子开向下游,让江水在口子里形成一条湍急的水流,口子开两丈宽,两边各落一大石堆,石堆中各埋一根碗口粗的质地结实的圆木桩,两根圆木桩上横系一根粗大的棕绳。把袖网的耳子挂在两个木桩上,把上网口绳按距离用铁钩往棕绳上挂好,再把袖网往水里一撒,整张袖网就张开大口,拖着长长的袖子卧在江里,就等着鱼儿入网了。这种网不但捕鱼多,而且常常能捕到一二百斤的大鱼。打鱼人把捕到的大鱼扛到大十字街南拐角,放到卖牛肉的条案上,用砍刀砍成块儿卖,光鱼头就能装一土蓝子。
  
  到了冬天江水结了冰,这冰面上可就又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有蹬冰鞋的、有滑冰车的、有打冰猴的,大一些的孩子们滑起冰刀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快。冰面像镜子一样光滑,清亮透明,爬在冰面上都能看到江底缓缓游动的鱼。江套里的风虽然很冷,但大家却玩得混身冒汗,狗皮帽子一摘,脑袋上腾腾地直冒热气。那时,我喜欢蹬着冰鞋,手提一根长木竿,到大、小冰胡沟中间的石砬子上去采佛手。那是一种生长在岩石上的青苔,采回家放在罐头瓶里用凉水泡上,不久,佛手就会渐渐地伸开蜷缩的叶片,形状真的像伸展的手掌,翠绿翠绿的,在寒冷的冬天,在玻璃窗上结满窗花,地中间摆着火盆的屋子里,洋溢着一缕暖暖的春意。
  
  辉发江也有发怒的时候,到了汛期,波涛滚滚,浪大流急,十分凶险。一九六四年发洪水,满满一船人在这里傾翻,死了十多个人,当时第一生产队的壮劳力几乎都遇难了。一九六九年,县政府组织全县民工,在原来架绷绳的位置上修建了一座石拱大桥。桥身长二百米,桥面距水面高十六米,是按一九五三年特大洪水的水面高度设计的,是当时东北地区最大的石拱桥。修建这样一座大桥全靠的是人力,唯一的一台机械设备就是一台混凝土搅拌机。尽管工艺落后,却彰显了那个时代的人民群众不怕困难、战天斗地的豪迈情怀和英雄气概。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早以迈入二十一世纪。随着岁月的变迁,小镇也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镇上的人口比过去增加了一半还多,民宅也向东西北三面扩展了许多。大十字街东西南北街道两边都盖起了楼房,各样买卖一家挨着一家,商业氛围空前浓厚。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过去唱野台戏还要热闹。只是辉发河里却失去了往昔的景象,桥下的码头早已废弃,河水污染得几乎没有鱼了,网亮子被水冲得断断续续,以经不能下网了,即便能下网一天也捕不到二斤鱼。
  
  好在政府已经决定治理辉发河流域,相信在不远的将来,辉发河一定会再现往日的风采。我们的小镇也一能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热潮中,变得更加绣丽多姿。
  
  站在高高的大桥上,脑海中闪现着一幕幕往事,追忆着街面上那些已经消失的身影和面庞;思念着逝去的亲人。望着眼前这个既默生又熟悉的小镇,望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望着我魂牵梦绕的故乡,久久不愿离去。
  
  2009年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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