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怀念一个人,怀念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他是我的岳父。
青蛙死在升温的水中,我相信。没有岳父,自己一直没有任何的缺失感,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的小女儿,或许压根没有姥爷这个概念。我忽然想,她何时才会发觉自己在这一点上和小朋友的不同,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仅仅是一种闪念吗?还是一直会盘踞在心底。我们对这些绝口不谈。妻子见不得、听不得白事,她似乎对这些刻骨铭心,以至于达到惶恐的程度,又近乎一种病态。只是她偶尔絮叨起来,而我仅仅是听着,仅仅如此,我甚至有点惧惮听到,我非常讨厌自己不找边际的联想,非常讨厌。
岳父在我结婚前几年就去世了。了解他,得聆听多少次的絮叨、得经历多少次的心烦意乱,得掺入自己多少的想象。这种聆听、了解、想象和讨厌抵御、僵持着,最终,我的防线在这个春天全线溃败。溃败不是倒退,很可能是一种前进,我想。
岳父是五寨师范毕业的,和我属校友。岳父的求学是艰难的,那时没有汽车,来去步行。带点口粮,约几个同学就出发了,风餐露宿,几天几夜的路程。岳父在家中属长子,作为长子,他尽量照顾家人。毕业后,一边教书一边照看他的五弟,非常有耐心。饱尝艰辛的他,一生简约,妻姐结婚买的中山装一直没有离身。岳父写一手好隶书,年头接下,婚丧嫁娶少不了义务一番。年底百十户人家的对联均出自他手。我很想见到他写的隶书,那是何等庄重、雄浑的字体啊!岳父耐吃苦、心灵手巧、悟性很好。他会缝纫,也会沙家,老家的几间窑洞就是他自己沙出来的。他把电线铺入墙中,这个创意,在那个年代恐怕绝无仅有吧!
岳父身体不好,有胃病,工作后,环境又不好,饥一顿饱一顿的,生一场病后,不能再继续教书。他又自己钻研医学,学会了电视的一般维修,自己常常钻研到深夜。
病魔的可恨在于,它不会对善良的人网开一面,岳父因旧病复发撇下一家人走了,年仅五十多岁。他走了,不知道走时有没有留恋,留恋这个花花世界,这个花花世界中的人和事,到底有没有。他有没有想到,这个季节里我是多么想念他,多想和他促膝长谈,谈谈母校那曾经的辉煌,多想仔细看看他那消瘦的脸庞,听听他诙谐的语声。谈谈曲折的人生旅程里那些是亮丽的应该欣赏的风景,那些是该躲避的荆棘。
岳父走了,走得如同一滴水掉进了烂泥塘,没有激起丝微的涟漪,一点都没有。在这个季节里,我有一种近乎弱智的想法,来一场暴雨,最好夹杂着冰雹,将那死水般的烂泥塘、将那沾满污浊的烂泥塘打个粉碎,哪怕仅仅是激起噼啪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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