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一卷《只愿君心似我心》,望文生意,书中的主旨也猜出个七七八八。只一个愿字就够人捧着一颗惶惶的心,百般缱绻,万般感叹,坐立不安了。一个只字越发的写尽了痴,不求旁的,不要别的,单单的,偏偏的,独独的,干脆脆的,只愿君心似我心。
看了这句,直接就念了另一句,像是定好了似的。君心似我心,我心何如?“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画了心思,描了念想,直白白的捧给你看!执拗拗的相思,只是可恨了这个只愿。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身不由己。如若世上众生万事皆可凭着心,由着性子,这三千红尘里该要少了多少的百转愁肠,感慨万千!非心即悲,这世上由不得心的,太多了,世人总是一相情愿的时候多,巴不得万般皆遂我愿,命运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任我们自说自话,临了了,还要世人自己掌了自己的嘴:以为执手就可以共聚白头;以为许了一生,便是永远;以为情浓爱深时,老死不相负,便是改了天,换了地也变不了的誓言,却忘了那只是以为,忘了誓字有口无心,忘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男子晓得执着于言,方为誓!于是一个只愿惆怅了满纸的相思,也落寞了那个执拗的女子——鱼玄机。
史学家们对玄机的命运并没有太多的同情:鱼玄机,唐末五代诗人,初名鱼幼微,字慧兰,后入咸宜观,道号玄机。少能作诗,为温庭筠徒,嫁为李亿妾,旋被弃,不甘寂寞而沦落风尘,后因妒杀婢被处死,死时年二十六。《北梦琐言》说她“自是纵怀,乃娼妇也。”我却以为翻遍了名妓录也找不见像她这样鲜活,生动真实的女子。说这话并不是要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把些个陈年旧事用文字漂洗一下做什么翻案文章。说她生动是因了她的痴,说她鲜活也是因了她的痴,说她真实,依然是因了她的痴,这个女子痴的绝对,痴的彻底,痴的执拗。爱就爱了,执拗拗的,恨就恨了,深入骨髓。恨字少了心却不成,所以她一直在用心的恨着……
她绞着帕子痴痴的笑,眉角眼梢里尽是妩媚,抹不平的眉间褶皱连着扯不动的嘴角叫嚣着:我要全长安为我疯狂,我要天下男人都跪到在我的脚下,低到尘埃里去!此时的咸宜观,桃花灼灼艳艳亦如那桃花笺的妖媚,不知疲倦的媚惑着那些王侯公子。冷眼看着那些男人去争,去抢,去夺,她只是抿嘴细细的笑。鱼玄机持文候教的牌子像一面鲜艳艳的的旗帜诱着众生。小妖精,!我就要妖给你们看,有本事拿了绳子拴了自己相公的腿!不知廉耻的淫妇,西!奴家不光是不知廉耻,我还是迎来送往,朝秦暮楚的残花败柳,淫娃荡妇,只是公子,您不是已在观前站了许久吗?……她怨,她恨,此时的她像极了鲜血淋淋的兽,只有把刺用力的刺向别处的时候,才能感到那血的温暖,左名扬。李近仁……诗词里一串串的名字是她的俘虏,是她的战果。连词唱曲乐得逍遥,巫山云雨倒也快活。情是有的,爱却已是掐灭的烟火,一地的碎片不是旁的,是那曾经开过花的心。
那时她是鱼幼微。这个女子在她娉娉袅袅的季节里,因了一个男子,心里开了满满的花。从此细细的辩着他香囊里的兰芷与芳艾,守着那偷来的小幸福。可偷来的到底是偷来的,究竟晒不得光,若是死在心里,烂在肚里,怕是应幸福如初的,只是执拗如她,竟是埋不了的。世人皆知我心,唯你不知,聪明如你,执拗如我,你是故作不知吧!我叫你飞卿好吗?无人的时候好吗?只一声好吗?就一次好吗?这个爱较真的女子就这样急切切的问着,那时的她肯定夜夜怨着自己的年轻,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可她等走了岁月,却依然没有等来那个男子的应声。于是她恼着:你说,我到底是你的谁,我要你说?飞卿,别恼好吗?慧兰知错了。刚烈也好,柔媚也罢,你是铁了心不肯心疼我,真可笑,枉称慧兰,只是白日里做了一场梦罢了!罢了,去了才罢,你既把我推给李亿,我若不知好歹,岂不枉费了您的一片心,先生?只是,我娇嗔的唤着,子安,李郎的时候,你的心,可曾揉起过褶皱?
他将她推给了李亿,也许这个女子在他心里太重,他这舟载不动,亦或者这个女子在他心里太轻,轻轻一推,两不相干,尊一声先生,唱一生诗词。是重,是轻,你我已不可知,唯一清晰的是那个执拗的女子。
鱼幼微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子,因了是个女子,到底是个女子,都是好哄易骗的角色,与李亿相处的九十九天,就足以融化她眼里的冰霜,心里的尖刻。那些温暖的情丝像春潮一样涨满了她的心,从心底生出的那些丝思屡屡的相思就这样温暖了她寂寞的五个月。她是这样一个知足的女子,她放他去陪他的妻,是的,他的妻,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谁,尽管他牵着她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妻——鱼幼微。爱了,就是卑微到尘土里的角色,与另一个女子分享一个男人,她认了,只是那裴姓女子容她不得。她的子安让她在咸宜观等他。于是,这个风华绝代,才情似锦的女子就这样把那九十九天织进了无休止的等待中,九十九天就这样温暖了她五个月又三年。从春花渐落盼到江枫秋月,她等老了观中的青灯,等冷了炉中的香火,等来的却是她的子安携妻转江陵下扬州。鱼同余,说到底是剩下的。生命本就是一团开头和结尾清清楚楚,中间却缠缠绕绕的线。人们总以为自己抓紧了线,临了才发现自己只是跟着线走的木偶,那线牢固固的纂在命运手里,任你怎么抢,他还是顽固如初。原来,长长来路,命有玄机。她的生命里,温庭筠走了,李亿也走了,到底剩了她一个人,到底是留不住的,索性连自己也一并放逐了吧!
史书记载说鱼玄机与婢女争风吃醋,失手鞭死了婢女。人说这个女子死于妒,我却以为她死于情。对男子,她早就眼冷,心冷,弄他们于鼓掌之上。而绿翘,平日里两人伴着去补日子里的冷清,她已成了鱼玄机所有的依靠,而这个唯一的所有,却要弃了她转而奔向了那些薄情的人。她的心又揪了起来,一点一点积攒的失望变成了绝望。世上万般皆有缘,由此,这世上没有无缘故的恨,而这个女子的恨,却原于心放错了地方,爱过了头。世上的缘分总难说的清,兜兜转转,转转兜兜的也许就这么些个人。就这么些个缘分,只是缠来绕去的百转千回不同罢了。依律她罪不至死,不至死终难逃一死,只因她与那吏有私怨,而那怨不为别的,只因他姓裴,她曾经拒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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