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在镇上的书店里看中了一本书，一本集诸多名家作品的小说集。对于初爱文学的我来说，仿佛羊儿觅见了嫩草，喜得简直要跳起来。但想到口袋里仅有叮当作响了有些日子的两枚硬币，连定价的零头都不足，只好恋恋不舍地把书放回了原位。
　　
　　父亲是村里的小学教师，当时的工资，一年积攒下来刚好够交全家人的吃粮款，至于平日油盐酱醋之类的花销，只能靠母亲养猪养鸡来维持。买课外书籍，简直是一种奢求，只能想想而已。
　　
　　不过，那本书如同磁石一样吸引着我，让我放心不下。课余时间，我常常会溜进书店，驻足在柜台前不肯离去。幸好，那本书也一直没有被人买走。
　　
　　就在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刚进家门，母亲焦急地吩咐我说，家里的猪病了，赶紧返回镇上买猪药。说着，母亲在贴身的腰间掏出一个小布包，手指颤抖地一层又一层地打开，拿出了里面仅有的一元钱，我知道，这是家里最后的一元钱。
　　
　　我一路小跑返向镇里。但手里有了钱，心里就本能地想起了那本书。到了镇上，已经站在了兽医院的门口，脚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折进了旁边的书店。从店员手里接过书的那一刻，我无法止住心头的狂跳。回家的路上，我也颇费心思地编了个没有买到猪药的理由。
　　
　　傍晚的时候，家里的猪死了，毫无生息地躺在院子中间。母亲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仍像往常一样用梳子为它梳理鬃毛。这时，我有写暗自悔恨自己，或许我不买书而把猪药买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半夜醒来，母亲不在炕上，起身隔窗望去，却见母亲依旧坐在院中。晚秋的月光，清淡如水，母亲如一幅令人伤感的剪影。我的心顿然升起一股酸楚：母亲又苍老了许多，母亲每天都要去三四里外的河边背猪菜回来，一袋一袋沉甸甸的猪菜，把母亲的背压成了弓型，把母亲的脸压得涨红，汗水从灰白的鬓间流下来……望着母亲的背影，我的眼眶湿润了。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那本书虽已卷页发黄，但我仍然完好保存至今。之所以这样，并不仅仅是珍爱书的本身吧，因为那本书的内容之外，更多的是凝聚哪个年代的生活苦楚，凝聚了母亲的劳碌艰辛。每当我怀念旧事重新翻开，母亲的那幅深夜的剪影便浮现出眼前，同时也有驱之不散的愧疚。
　　
　　前些日子，我终于鼓起勇气对母亲提起这事，主动承认了那次说谎的过错。
　　
　　母亲听后，并没有吃惊的表情，苍老而慈善的脸上反而是一笑：“不用你说，我知道那天你在说谎。”
　　
　　母亲脸上现出很多伤感：“妈知道你爱看书，妈也知道看书是正事，可那时咱家里穷呀，买不起书给你看……也可惜了那头猪啊……”
　　
　　说了很多，但母亲没有一句是责备我的。应该说，这三十多年来，老人家一直都没有责备过我，这使我心里更加不安。以后的路还很长，需要读的书还很多，但我还要读懂另一本书，一本令我永远深思回味的书——那就是母亲的勤劳、慈爱，还有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