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有一天东升中午放学回家未踏进大6号的门槛就发现地上满是爆竹碎屑，回家一问方知是小桃子姑姑红霞阿姨出嫁了。嫁给谁了？不用猜准是那个叶二三，也不用特意打听，那边就有三两个人扎堆小声地议论着。这下他们家在厂里吃香啦，家里尽是当干部的，听说她小霞要当车间副主任了。那还不是沾了他男人的光。可惜啊，黄花大闺女嫁给了二婚头。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叶二三只不得跟那个小刘一样坐牢呢，你们知道那是什么罪吗？通敌卖国啊！没什么证据别乱说，人家大喜的日子触霉头的。傻蛋，这年头要什么证据啊？别说有这事，就没这事随便给你扣个帽子，你想摘都摘不下来。行行行，说不过你，还是人家有本事，我们只有羡慕的份了。
他们结婚的场面也还算隆重，但大6号孩子们上学普遍出门很早，一般6点半左右就要出门了，可惜没遇上。那天小桃子和桃小妹因姑姑结婚上午没上学，他们说姑姑是敲锣打鼓送走的。据他们说，小伙伴们刚走迎新的队伍就来了，是骑着自行车和三轮脚踏车来的。那两辆三轮车是厂里的，敲锣打鼓的人是厂工宣队的，三四辆自行车中有一辆是崭新的，就是他姑爷叶二三新买的。新姑爷全身一套笔挺的蓝色中山服，内穿一件白色衬衫，脚穿一双黄色解放胶鞋，剃着板刷子头，眯眯笑地三角眼跟人说话总是下巴朝前。在爆竹声中有人给他戴上了纸扎的大红花，他们聚集在新娘家门前使劲地敲，从门底缝隙间塞进两三张叠进毛票的红纸包，门开了，新娘子出来了。头发用水细心地打过梳得精光，辫梢扎着红头绳，外穿一件水红色花格子布褂子，左胸别着毛主席像章，内穿一件鹅黄色女式衬衫，下身一条黑色哔叽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圆口带襻的新布鞋，白袜子。有人把大红花递了过来，她嫂子接过帮她戴好，她抬手腕的时候，人们看见她手上戴了一块崭新的女式手表，那是叶二三送的惟一的定婚物品。叶二三上前想牵着她的手，但被她甩开了。老太太一见流着泪握住老姑娘的手，亲自把她送出了大门，千叮咛万嘱咐，成家了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可别太累着了，把家管好了，有什么事两个人商量着来，我们你就别牵挂了，有什么委屈或者想我们了就回娘家来吧。她嫂子抱着一床红色绣花绸缎面的大棉被跟了出来。小桃子和桃小妹手拎着一个全新的暗红色油漆面的马桶紧跟其后，马桶上贴着大红剪纸双“喜”字。老四忙着给男人们一支支地递香烟，老太太揭开马桶盖抓出一把把糖果向人群撒去。散喜糖了，孩子大人在场的人不论认识不认识都拾了几颗剥开一颗扔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你们先走吧，我们一家随后乘公交车过去，去吃我妹的喜酒。老四一声吩咐后，新娘子红霞坐上了新郎叶二三的自行车后座，她嫂子把棉被交给三轮车上的锣鼓手，那装着喜糖的新马桶也放了上去。于是这一帮送亲的脚踏车队有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红霞阿姨出嫁了，她的爱情故事暂时也在她出嫁的那一天告一段落了，那个痴情的小刘仍然什么也不知地在收审站里关押着，可能每日都在思念他的小霞吧！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到了中国当代史上最让人难忘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1976年。
初春的一天，人们猛然听到收音机里奏起了一阵哀乐，曲终播音员在沉痛地宣读周恩来总理逝世的讣告。人们刹时间惊呆了一种如丧考妣的悲哀从心头涌起，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小伙伴们哭了，大人们也哭了，人们一遍遍地深情地呼唤：总理啊，总理！你不能走啊！人民需要你啊！中国需要你啊！
但在人们自发地忙着为周总理召开追悼会时，上面下了通知各单位一律不准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说是要化悲痛为力量。紧接着在4月5日在收音机里又传来有一小撮人利用悼念总理大搞反革命活动的消息，北京市政府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指示采取坚决的措施。随后矛头直指副总理邓小平，他再次被打倒，“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引向深入。
这似乎对学校的学生没有什么影响，孩子们照常上课。直到有一天，又一个噩耗传来，人们惊呆了，我们伟大的领袖和导师——受人民爱戴的敬爱的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那时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人们的心悬在了嗓子眼里，一种既悲痛又担忧的复杂心情攫取了人们往日的笑容。在这悲痛的日子里，人们担忧的是国家的命运和未来，因为在中国已没有谁，也不可能有谁，会拥有毛主席那样经过半个世纪的革命积累起的巨大无比的崇高威望！看来文化大革命只能而事实上也是至此结束了，因为其已经失去了伟大的舵手！
仅一个月，又一声霹雳传来，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阴霾，毛主席接班人粉碎“四人帮”了，这是一个特大的喜讯。其后全国愤怒声讨“四人帮”，再后来全国一大批被打倒的和错误定性的人得以平反昭雪，包括群众自发的悼念总理的四五运动。几年后“四人帮”的首犯们接受了特别法庭的公审，标志着“文革”被彻底的否定。在这段时间内，接班人搞个人崇拜但威望无法与毛主席比肩，其继续“文革”的理论遭到抨击，人心渴望从大乱到大治。这样邓小平出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国家更替了新的领导人，拨乱反正，确立了国家的大政方针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还有两个基本点，强调阶级斗争已经不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了。文革定性为是毛主席错误发动，被林彪和“四人帮”两个反革命集团，为实现个人篡党夺权的政治野心所利用，造成了一场社会浩劫。改革开放自此拉开了序幕。这里作者觉得有必要简要地解读一下政治环境，我们说起故事来才不会使人犹如隔世或感觉迷惑不解，如此我们书归正传。
在小刘还在关押期间，叶二三因为曾经是四人帮的小爪牙或是在企业里的代理人，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不再担任厂领导了，成了地地道道的普通工人。红霞家里生养的女儿已满周岁了，在厂里因为工作出色，仍留任车间副主任。小刘直到1978年底才依政策释放，听说小霞已结婚有孩子了，一肚子的苦水只好往肚子里咽。小霞想去看他，因为他早已被单位除名，叶二三不阴不阳地丢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可惜你的形象不再是两三年前的大姑娘了，你不怕他伤心啊！后来小刘他们母子在家门口摆了个百货摊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后来政策进一步开放因他老子在香港拥有产业，母子移民香港。临走时小刘特意买了一袋麦乳精两三斤桔子去登门看望了她们母女，小刘礼貌有加谦恭倍至，本人年轻无知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给你的生活和青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愿承担全部责任，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大团结（拾元版），说这是他父亲的一点心意，望收下。说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转身离去，红霞哭喊着抓起钞票就想往外追，被叶二三一把抱住说，这是你应得的，人家有钱白送给你，你不要我们家里可需要啊！小刘啊，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先背叛你的啊！说完瘫软在地。
有关红霞阿姨的故事，东升和小伙伴们也是听大人们绘声绘色地传闻和小桃子及桃小妹点滴叙说的，只好写到这儿，再后来的事因在东升和小伙伴们目击范围之外因而无有可写，这多少有些遗憾！
这一年的春天，东升在去爷爷家的途中，居然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色暗花紧身旗袍的美女，款款地从老街的东头向这边走来。所到之处一下子吸引了路人和沿街住户的注视的目光。那时就曾听裁缝店的人说现在女人做衣裳要讲究曲线，穿在身上才好看呢。这孩子可能从来没见过女人身体是如此形状，怪怪的但凹凸有致就是耐看，也不知道这就是美丽！这女子可真是大胆新潮，平常姑娘媳妇出门无不穿戴齐整，天气凉了穿外衣（布褂子）暖了穿衬衫，没有谁单穿毛衣或紧身衣敢出门的，胸脯轮廓凸显是件很羞涩的事，弄不好会被人疑为行为不检或伤风败俗。其时流传一句民谣：男不露脐，女不露皮。大概就是一种文明的尺度吧。
一天早晨学生们做完了广播体操，学校领导通过扩音喇叭宣布两件事，一件是红卫兵已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复存在了；一件是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各年级各班学生希望踊跃报名参加比赛，做好赛前准备工作，发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光荣传统，争取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于是，为备战校运会体育老师号召我们晨跑锻练，觉得有把握了再选报比赛项目。学生们当然是积极响应，大群、东升（初二）和小桃子（初一）虽都不在一个班，但回到大6号一商量，第二天立刻行动起来，带上小五子，还有二群，三群太小不带他玩（主要是因为他不能早起），约定早上5点谁先起床谁负责叫醒其他人。
那时每家都有一个机械小闹钟，将后面发条上满劲，再调好报时指针，第二天清晨准在这个时刻丁零零响个不停。这季节刚好又是夏天，5点半左右天渐渐地就大亮了，他们已经在大马路上晨跑了，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早的人。沿着通往市区内最大的湖泊公园——陶家塘的马路步行，有时小跑前进。不知不觉就到了约百亩方圆的陶家塘，一阵清凉的晨风吹来，大群和东升觉得凉爽惬意，而小桃子、小五子和二群却直打寒战，催促着快跑。原来大群穿一身天蓝色的长袖针织运动衫和运动裤，脚上是白色球鞋。东升上身是红色长袖针织运动衫，下身是西装短裤和黄球鞋。小桃子虽然穿着长裤和布鞋，但身上只穿一件白背心。小五子和二群都只穿着短袖针织汗衫和蓝色平脚短裤衩，脚上穿的都是塑料凉鞋。起跑了，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你追我赶地往前跑，不再有凉气逼人的感觉了，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家都在不停地跑，那只有坚持、坚持再坚持。围着陶家塘刚跑下半圈，几乎都坚持不下来了，小五子和小桃子一直落在后面嘴里边喊着边向前面的人招手，不跑了，跑不动了。又跑了几步，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前面的人扭头望见也跟着止了步。别看二群比他们小一二岁，但他一直跑在前头，可能是他小时候经常在农村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缘故吧！要不就爬过山，不然他的耐力怎么就比他哥还强呢？
陶家塘四面被高大的柳树环抱着，湖心还有一棵约一人合抱的老杨柳，座落在湖心岛上，岛上还有一座四角翘起下面四根圆柱撑着的典雅别致的小阳亭，晨曦下透过轻薄的雾气，放眼望去，简直犹如一幅上等的中国水墨丹青。
在这样恍若仙境的湖泊公园，每日凌晨四五点都能看到这几个小伙伴们奔跑的身影，当然有时也少那么一二个，也迟那么几十分钟，但6点多钟应该是他们锻练后回家的时候了。不过说起来也别不信，有一次，东升猛地从睡梦中醒来，错把2点当成了5点，悄悄地把小伙伴们一个个叫醒，出了大门上了街，咦，怎么今天马路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呢？天怎么像锅底一样黑，平常出门没一会儿，就感觉天在渐渐地变亮。这会儿，好一阵子了天还是黑蒙蒙的，小五子忍不住地说，我们回去吧，可能还是半夜，看看钟再说。谁知在小五子偷偷地溜回家看了一下钟后，说是现在3点还没到呢，哇，大家一下蒙了，怎么会这样呢，干脆回去睡一觉再去跑步吧。
学校的运动会在市大体育场举行，看来学校是很重视这次校运会的。这座体育场是新建落成的市内最大最好的，场地中间是标准的足球场举办过多场省际和市级友谊赛。足球场外围是宽阔的跑道，跑道两侧是阶梯看台，西看台上有飞檐般的顶棚，那是主席台的位置，正好可以面朝东。两边看台爆满时，大约可以容纳二三千个观众。一个学校在这里举办运动会是绰绰有余的。
各班学生要列队经过主席台，齐声呼喊规定的口号，再由带队老师引向看台指定位置观看。参加比赛的学生要听从高音喇叭的现场指挥和体育老师安排前去报到等待比赛。
体育场上空响起了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在高音喇叭的调度下，各班一个个从主席台前走过。在班干部的领头下，几乎每个学生都使劲地呼喊起来：“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体育老师把希望寄托在那几个练过长跑的学生身上，当然包括大群和东升他们，希望能出一二个体育苗子自己也跟着沾光。东升报的是二百米，一阵猛跑，无奈腿就是跟不上趟，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身边越过，把自己落下了好一大段距离，还好没有垫底。
那边又热闹起来，一个女同学身穿蓝色长袖针织运动衫，在努力追赶前面的运动员，老远望去这身衣裳因汗水和风的缘故而吸附在发身姣好的身上，双乳随着她运动而上下掀动。加油、加油，师生们的目光追随着为其呐喊助威。
这场运动会虽说几个同校的小伙伴没有一个取得了好的名次，但他们知道了如何锻练身体了，至少在初中晨跑每年时断时续地还坚持了下来，直到初中将毕业时，他们的兴趣在那年夏天转向了游泳而作罢。
（十四）
这年暑假的一天，东升、小桃子和小五子三人结伴出门买冰棒去，说起来也奇怪，走了两条街也没有看见一个当街叫卖的。真是邪门了，卖冰棒的都到哪儿去了？
“走，我们到河沿上那边看看去。”东升提议说。于是三人来到了沿河街，前边有卖冰棒的，这边又来一个，是一个农村模样的中年妇女，她放下肩背的大木箱，搁在一个像大马扎一样放开的木头架子上，在街头驻足观望一会儿，然后她手持如掌心般长短的四方木块，手腕枕着木箱盖子上边拍边吆喝：“哎——，赤豆冰棒奶油雪糕——。”“哎，买冰棒噢。”“我买赤豆的。”“我也是。”“我要奶油的。”卖冰棒的妇人收了钱，打开箱盖从满箱衬着厚厚棉垫的箱里拿出他们要的冰棒来，再盖上厚棉絮放下盖板，继续叫卖起来。
他们口里吃着冰棒，爬上街对面的那道大埂，站在高处往下一看，不禁令人精神振奋！弋河一派繁忙景象，那些运沙的机帆船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至两艘排开河流穿梭而去；船只刚从眼前行驶过去，紧跟其后划开的波浪则顺势将平稳的河水凶猛地推向两岸，连同靠岸停泊的一溜运沙船也跟着上下起伏。让他们着迷的不是那些船只和河流，而是弋河靠近两岸的河水里有一帮年岁与他们不相上下，甚至还有好几个比他们小的半大孩子。这不，站在运沙船上的两个看上去就比他们三个小许多。两个都光着屁股，胆子却不小，波浪起伏时他俩却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去，人很快浮出水面在浪中一上一下的，口里放声高喊着：“打浪了，打浪了——。”
这种示范的诱惑力是无法抵御的，尤其是在他们吃完冰棒时，更是如此。“走，看看去。”小桃子说。三人跟着相继摸索着下到河岸，那边几十米远的地方有宽大的石板阶梯，一直通向河面。有几个妇女在那儿洗衣服呢，棒槌捶打湿衣服的“啪、啪”声早已传到耳际，然而早就不是小时候的光景了，就近下坡看来很轻松啊，不再需要找台阶下了。
踩着轻轻晃动的跳板，三个人相继登上了岸边一艘装满沙子的木板船。有几个孩子坐在靠河的一边船舷上休息，脚泡在河水里那里踢打着水面。船家见他们上船了也没上来阻拦，于是三个人跃跃欲试，见船篷下的台面上放着一堆衣服，他们内心一阵狂喜，哈，还有放衣服的地方。天太热了下水凉快凉快，不用多言只需一个手势一种眼神，三个人已麻利地脱去了衬衫和长裤堆在了一处，但走到船边待要下水时，心里都有那种怕怕的感觉。那几个玩水的孩子见了，就知道他们三个不会水，忙说：这边打不到底，学划水到那边去，掉下去没人救你的。哈，是跳板那边的河水，于是他们上了岸，从岸边下了水，一步步踩着淤泥向那船淌去，在河水快要淹没肩膀时，三个人都摸到船帮。哇啊，这儿不是学游泳的天然场所吗？在这片相对狭长的水面，他们很快找到了感觉，可以一只脚蹬水底从船头划向船尾，再由船尾扑腾到船头。
浪来了，不知谁一声喊，小桃子敏捷地爬上了船，东升和小五子连忙蹲在近岸的河水里。这次大浪却一浪高过一浪，一时没有平息的迹象，他们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河中心，哇，这次是一艘汽艇后面拖挂了十来艘运沙船，难怪风浪不止呢。
游累了他们想到了回家，可湿裤头还穿在身上呢，让家里大人知道了那还了得！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裤头脱下拧干再穿上，在外面玩一会儿临到家时裤头差不多快干了，何况外面穿着长裤看不出来，洗完澡将裤头往水里边一泡，哈，万事大吉！
然而纸包不住火，有一天偷偷到河里划水的事终于被家里大人知道了，训斥、责罚自然免不了，但都十四五岁了心里不服顶起嘴来也振振有词。那边东升家妈摸起一根小竹竿气得要打他，他拔腿就往处跑。他妈在后面喊着让人拦下他，那哪能让人拦下呢，撒开腿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没影了，沿河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最后他妈还是在陶家塘找到了正在游水的东升。这次是他一个人在游泳，是在浅水区。之前他想翻越水里堤坝到深水区拼命划上一小段试试，还是有个同样半大的孩子坐在坝墙上踢打着水花说，那边水深打不到底不能去。他才没去尝试，不然的话还真的有危险呢！在他妈声明不打他时，他才上岸跟他妈回家了。
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去游泳了。他们在河里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趴上运沙船，同船一起逆水而上好几里水路，再跳入水中轻松地顺流而下。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暑假的一天，那一天二群出事了，此后的好几年家门口没有一个人轻易下过水。那天是他一个人去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带他去，一是他不会水，二是他家里大人不同意，大群就是个旱鸭子，对两个弟弟也管得紧。东升他们几个对二群出的意外事故，心里一直也很内疚，因为小桃子在临出门时不想让他跟上，被他缠着问到哪里去划水，随口说到河里去，结果他们几个偏没去河那边而是到了陶家塘。就是这天，可能是他们前脚走了，他后脚跟去的，也可能是他先去的，在河边等着，后来学着人家的样子跳到河里的，具体怎样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回来时看见大6号人都疯了一样往河沿上跑，他们几个慌忙跟着跑去看。一看是二群的尸体在临近江口时被人打捞了上来，听说抱上岸时就很难摸着脉搏了。救护车来了，抢救了但没有救活。大群家妈抢天呼地的哭喊着，哭得死去活来，罗书记听信后奔了过来更是泣不成声。两个孩子也流着伤心的泪。场面的悲痛令人伤感，不少人暗自流下了眼泪。几个孩子惊吓得回家对着大人的责问，只有反复机械地说我们没带他去划水，他一个人去的，我们在陶家塘，他在河里，我们怎么知道他出事呢？
他们家大人们包了些钱连同大6号其他人家包的份子钱，托人列成清单一并送了过去。罗书记和大群家妈一下子老了许多。二群的死同样没有葬礼，说是小孩不置信办丧，意思好像是说不吉利吧！
（十五）
改革开放了，国家要建设四化，百姓要发家致富，世道好像在变。在大6号就有人利用小院子在养鸡养鸭，开始七八只养到大就变成二三只了。也有人家不知从哪儿进了一捆捆的尼龙绳靠打渔网挣外快。还有进些纸板和辅助材料在家帮某单位糊纸盒和火柴盒。但都只能挣些辛苦钱补贴一下家用，日子过得较以前宽松了些。这在以前高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
有一天，东升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口碰到11号的小秃子了，仍然是灰头土脸的，推着一辆大板车上面尽是纸包裹好的大包小包用大塑料袋装的瓜子，有五香瓜子、奶油瓜子、咸瓜子，瓜子的外形有大小之分，还有品种之分如西瓜子、葵花子和南瓜子。那些散装的瓜子称好后用报纸或书本纸包好递给顾客，或者干脆倒入顾客的手里或衣袋内。在他的临时摊位前挤满了买瓜子的人群，他和他老爸正忙着卖瓜子呢。
东升也想吃瓜子，过去掏钱买了一包奶油瓜子，他爸见了说，好面熟啊！是大6号的吧？小秃子点了点头不敢抬眼看，埋头只顾卖瓜子，他爸拿起一包瓜子赶上转身要走的东升说家门口熟人匀一包拿着，硬是塞在他手上。他谢了一声感激地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他还没进场，那边几个戴红袖章的工商执勤人员走了过来，见他们父子慌慌张张地推着板车就跑。
回去把这事跟家里一说，东升家爸说他们家是搞投机倒把的，他家老头都被抓进去好几次了。东升家妈说那是老皇历了，人家现在快成了万元户了，发得了！
还有一天晚上，在大6号里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说前面马头街有户人家在放电视，跟电影一样好多好多人在他家看呢。几个玩伴们相互招呼着去了一大帮，里面已经围拢了一群人在一个大匣子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这也是一户多家共处的老屋，共两个院落，这家正好在第一个院落，主人家大方地把电视机搬到了外头院子里，还搬出了家中仅有的几张竹椅和长凳，街坊邻居也有自带小板凳的，呼啦啦地围了一大圈。这是一款在今天看来并不大的9吋黑白电视机，音量放得很大，画面比较清晰但不时有雪花点放出。那是一部外国大片《加里森敢死队》，因为是连续剧每晚这家电视机前总有一批忠实观众，相对于电影来说，这里似乎更精彩刺激更引人入胜，而且是免费的。
在这改革之初，也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犹如四季之春给予人的更多的是憧憬和渴望，同时也是新旧观念和各种思潮相互搏击，又是其滋生漫延的温床。有人喝彩，有人喊糟，更有视之为洪水猛兽惊呼狼来了！但历史的车轮无疑已经驶入新的轨道，是难以倒退了！
大凤和庆国家的三哥在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顺利地考入了大学，这在当时大6号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两家自然欢天喜地。
这两年大6号儿时的伙伴们先后进入了青春期，对于身体方面奇异的变化开始无不惶恐不安。如男孩下体遗精和勃起，女孩月经初潮和白带现象，让人防不胜防，表现既尴尬又迷惘。
在这个动辄将性与黄色相提并论的年代，那些成长起来的少男少女很难一开始就从容地给自己显现出的性角色，以合乎自然的定位和心理认知。
庆国在大6号的因排队接水，与张阿姨家的男人争斗起来。庆国要淘米，她男人要接满一桶水，因潜规则是淘米优先，由于水流小三番五次地让水，她男人最后一刻坚持不让，惹恼了庆国于是两人推推搡搡地动起手来。已是小青年的庆国未占便宜不服，为显示男子汉气概回家操起了一把菜刀，到巷子口摆出要拼命的架式，多亏被众人拉开劝阻，不然连续剧《上海滩》斧头帮砍杀的一幕真的要上演了！
后来这个庆国变了，在社会上滥交男女朋友，拉帮结派，真得学起影视镜头中黑社会老大的派头，为所欲为！触犯了刑律被判刑劳改。这是大6号人所无法预料的。
之后，厂里投资为每户人家都单独安装水管和水表，实行“一户一表”，但厂里要收水费。这样根本上平息了用水的矛盾，又解决了这方面的投资回笼问题，一举两得。
但令人尴尬和无奈的住房紧张问题，因每家子女们先后进入青春期而凸显出来。如那家小五子用木制大澡盆在家中洗澡时，两个姐姐三子和四子包括六妹子随时都可以穿堂入室。东升因二凤毫无顾忌地在他刚躺下的床头清洗阴部而全身瑟瑟发抖。小桃子在与桃小妹合床而睡时忍耐不住性欲望，趁她熟睡抚弄其刚刚发育的肿块般小乳核。大群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又一本的人体绘画回家欣赏。偶尔强烈的性好奇竟能驱使他们独自怀着战战兢兢的渴求，从偷窥异性沐浴中获得满足。
可能这个尖锐的问题做家长的都知道并反映到厂里，没过多久，新的厂领导班子做出决定，为大6号住户翻盖楼板，这样每家每户的居住面积实际翻了一番。当各家各户铺设的楼上木板地和辅助的木楼梯或水泥楼梯全部完工后，大6号人终于享受到过去这大户人家住楼房的滋味了，住房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但年久失修的老宅，屋顶经常不是这家雨天漏雨就是那家渗水，厂里的瓦工时不时地在晴天竖起一付捆绑在一起的长竹梯子，架在屋檐上，忙着不是为东家就是为西家检漏并更换上新瓦。这可是厂里正式工的福利待遇啊！这时期仍然还是有点令人羡慕甚至妒忌的。
有一次星期天，东升陪着母亲和二凤上街买衣裳，服装款式比以前丰富了许多，有夹克衫、蝙蝠衫、青年装和中山装等等，女人用的胸罩、内衣成了抢手货，还有价格不菲的外国进口的打包西服。
在这个像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式规模不大的服装市场里，东升看见昔日最要好的小学同学牛小子，正在陪着他爸和一个像是他后妈的妖艳女子一道在自己摊位上卖服装呢。猛然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王东升，好，好久不见你了，还在上，上学？当然，今年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就来帮我，正缺人手呢，我爸肯定会给你高薪的。哈，结巴好多了，听不出来啊！你也是，更，更好！
听说是牛小子的老同学，而且谈得很投机，他爸和那个女人热情地把他们母子三人让进了狭小的铺内。帮他们每人挑选了一套服装，以低得让人咋舌的价格卖给了他们，临了低声嘱咐他们千万不可对人说，说是商业秘密泄密不得！这让东升家妈像是做了亏心事般良心不安，几次三番地说不能让你们吃亏啊！做生意不容易啊！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牛小子和东升忙着用铅笔在纸条上互留地址，牛小子家早就不住在那低矮的茅草房里了，现在在外租了一套大房子，家中的那草房已经请人拆除，正在翻盖两层砖瓦房；牛小子还留了电话，是他爸的大哥大——一个大块头手机。哇，那可是大老板、万元户才能消费得起的啊！东升这才感觉到有点受宠若惊，关切地问他奶奶好，他说奶奶过世了，这女人确实是他的后妈。谈起往事，他很感谢吴老师对他的教诲，经过努力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毕业就跟他爸一起经商了，而且算帐很在行！没有吴老师他做不到这点。临走时，两人有点依依不舍，他反复说考不上大学就来找他，东升答应了。
是的，可惜了东升没有在升入高中时考上重点，就目前学校的学习气氛而言，看来别说决心考全国重点了，恐怕连一般大学门槛都挨不着边。学校各班课堂纪律一团糟，重点班虽好些，但授课老师上课好像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处搜集疑难怪题出试卷发讲义，如此题海战术让人疲于应付、囫囵吞枣。
学生们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学着留鬓发、穿喇叭裤，一个劲地赶着追时髦。但校规是不允许男生留长鬓发，女生烫头发，不准穿奇装异服包括喇叭裤。然而校规在大多数同学都在赶时髦的情况下，又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形同虚设！在街道上经常可以看到戴着哈蟆镜的一两个青年人，手提长四方体小提包般大的录音机，响亮地播放着流行的港台歌曲招摇过市。年轻人觉得挺酷！可年长者却在大摇其头，背后大骂这小青年撂掉了，没人管了，小混混一个！
其时邓丽君歌曲在年轻人中间传唱，如《小城故事》、《甜蜜蜜》、《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美酒加咖啡》、《何日君再来》，不料这些当时却是在被禁之列，被当作靡靡之音是需要抵制的。在东升和同学们眼里那是反动妖女，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其时人们追求金钱又在心理上恐惧贫富不均。有一个相声段子，学的是黄梅戏《天仙配》唱腔，不过唱着唱着改词了，“槐荫树，槐荫树，我与这位大姐结为夫妻，请你为媒，你开口讲话。”这是老实本分的董永唱腔，接着七仙女道出心声：“上无片瓦，我不爱你；下无高跟皮鞋我不愿意；我二人快快乐乐成夫妻，没有那三千块钱，你休想开口把婚提。”“来来来，快快掏出人民币，有钱才是好夫妻。”这是媒人槐荫树的唱词。这段相声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热播了一阵，大6号的伙伴们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听熟了。
电视不再是稀罕物了，当然家庭购买的主要以12吋和14吋黑白电视为主。电视上播放的港台片其轰动效应推而广之应是全民行为。晚间播放连续剧《霍元甲》时，大街小巷真的连行人都稀少了许多。之后，《陈真》、《上海滩》、《射雕英雄传》等，一个接一个地播放，由于影视形象、情节和内容既新鲜动人又紧张刺激，普通民众都为之牵肠挂肚，其震撼力可想而知了，因而很快风靡全国。
电影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少林寺》的火爆上演，使河南嵩山少林寺与源远流长的中华武术名扬天下。其后《小花》、《庐山恋》、《牧马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冰山上的来客》等一大批优秀影片相继上映，这个时期可谓是国产影片的黄金时期。电影院内遍地瓜子壳，每次清扫出来都是堆积如山，可见人气之旺超乎想象！然而为数不多的几部进口影片留给人们的印象似乎更胜一筹，如日本的《望乡》、《追捕》，印度的《流浪者》等。其中影片的主题歌曲几乎人人都会哼唱，精彩片断和主要演员形象更是大众追求和模仿的对象。
自从电视在中国百姓家庭逐步普及，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越来越受欢迎了。每年几乎都有一两名港台歌星登台亮相，之后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们的歌曲无疑是时下最畅销最流行的，年轻人无不以会唱几首流行歌曲而兴奋，甚而以此张扬自己。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是万物开始复苏，思想逐步解放的年代，但在美好的表象下，一个个贪婪的私欲也几乎吞噬了这个社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6号也即将上演最后解体的一幕！这同样是人们所无法预料的。
有一天东升中午放学回家未踏进大6号的门槛就发现地上满是爆竹碎屑，回家一问方知是小桃子姑姑红霞阿姨出嫁了。嫁给谁了？不用猜准是那个叶二三，也不用特意打听，那边就有三两个人扎堆小声地议论着。这下他们家在厂里吃香啦，家里尽是当干部的，听说她小霞要当车间副主任了。那还不是沾了他男人的光。可惜啊，黄花大闺女嫁给了二婚头。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叶二三只不得跟那个小刘一样坐牢呢，你们知道那是什么罪吗？通敌卖国啊！没什么证据别乱说，人家大喜的日子触霉头的。傻蛋，这年头要什么证据啊？别说有这事，就没这事随便给你扣个帽子，你想摘都摘不下来。行行行，说不过你，还是人家有本事，我们只有羡慕的份了。
他们结婚的场面也还算隆重，但大6号孩子们上学普遍出门很早，一般6点半左右就要出门了，可惜没遇上。那天小桃子和桃小妹因姑姑结婚上午没上学，他们说姑姑是敲锣打鼓送走的。据他们说，小伙伴们刚走迎新的队伍就来了，是骑着自行车和三轮脚踏车来的。那两辆三轮车是厂里的，敲锣打鼓的人是厂工宣队的，三四辆自行车中有一辆是崭新的，就是他姑爷叶二三新买的。新姑爷全身一套笔挺的蓝色中山服，内穿一件白色衬衫，脚穿一双黄色解放胶鞋，剃着板刷子头，眯眯笑地三角眼跟人说话总是下巴朝前。在爆竹声中有人给他戴上了纸扎的大红花，他们聚集在新娘家门前使劲地敲，从门底缝隙间塞进两三张叠进毛票的红纸包，门开了，新娘子出来了。头发用水细心地打过梳得精光，辫梢扎着红头绳，外穿一件水红色花格子布褂子，左胸别着毛主席像章，内穿一件鹅黄色女式衬衫，下身一条黑色哔叽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圆口带襻的新布鞋，白袜子。有人把大红花递了过来，她嫂子接过帮她戴好，她抬手腕的时候，人们看见她手上戴了一块崭新的女式手表，那是叶二三送的惟一的定婚物品。叶二三上前想牵着她的手，但被她甩开了。老太太一见流着泪握住老姑娘的手，亲自把她送出了大门，千叮咛万嘱咐，成家了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可别太累着了，把家管好了，有什么事两个人商量着来，我们你就别牵挂了，有什么委屈或者想我们了就回娘家来吧。她嫂子抱着一床红色绣花绸缎面的大棉被跟了出来。小桃子和桃小妹手拎着一个全新的暗红色油漆面的马桶紧跟其后，马桶上贴着大红剪纸双“喜”字。老四忙着给男人们一支支地递香烟，老太太揭开马桶盖抓出一把把糖果向人群撒去。散喜糖了，孩子大人在场的人不论认识不认识都拾了几颗剥开一颗扔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你们先走吧，我们一家随后乘公交车过去，去吃我妹的喜酒。老四一声吩咐后，新娘子红霞坐上了新郎叶二三的自行车后座，她嫂子把棉被交给三轮车上的锣鼓手，那装着喜糖的新马桶也放了上去。于是这一帮送亲的脚踏车队有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红霞阿姨出嫁了，她的爱情故事暂时也在她出嫁的那一天告一段落了，那个痴情的小刘仍然什么也不知地在收审站里关押着，可能每日都在思念他的小霞吧！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到了中国当代史上最让人难忘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1976年。
初春的一天，人们猛然听到收音机里奏起了一阵哀乐，曲终播音员在沉痛地宣读周恩来总理逝世的讣告。人们刹时间惊呆了一种如丧考妣的悲哀从心头涌起，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小伙伴们哭了，大人们也哭了，人们一遍遍地深情地呼唤：总理啊，总理！你不能走啊！人民需要你啊！中国需要你啊！
但在人们自发地忙着为周总理召开追悼会时，上面下了通知各单位一律不准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动，说是要化悲痛为力量。紧接着在4月5日在收音机里又传来有一小撮人利用悼念总理大搞反革命活动的消息，北京市政府根据伟大领袖毛主席指示采取坚决的措施。随后矛头直指副总理邓小平，他再次被打倒，“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引向深入。
这似乎对学校的学生没有什么影响，孩子们照常上课。直到有一天，又一个噩耗传来，人们惊呆了，我们伟大的领袖和导师——受人民爱戴的敬爱的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那时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人们的心悬在了嗓子眼里，一种既悲痛又担忧的复杂心情攫取了人们往日的笑容。在这悲痛的日子里，人们担忧的是国家的命运和未来，因为在中国已没有谁，也不可能有谁，会拥有毛主席那样经过半个世纪的革命积累起的巨大无比的崇高威望！看来文化大革命只能而事实上也是至此结束了，因为其已经失去了伟大的舵手！
仅一个月，又一声霹雳传来，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阴霾，毛主席接班人粉碎“四人帮”了，这是一个特大的喜讯。其后全国愤怒声讨“四人帮”，再后来全国一大批被打倒的和错误定性的人得以平反昭雪，包括群众自发的悼念总理的四五运动。几年后“四人帮”的首犯们接受了特别法庭的公审，标志着“文革”被彻底的否定。在这段时间内，接班人搞个人崇拜但威望无法与毛主席比肩，其继续“文革”的理论遭到抨击，人心渴望从大乱到大治。这样邓小平出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国家更替了新的领导人，拨乱反正，确立了国家的大政方针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还有两个基本点，强调阶级斗争已经不再是社会的主要矛盾了。文革定性为是毛主席错误发动，被林彪和“四人帮”两个反革命集团，为实现个人篡党夺权的政治野心所利用，造成了一场社会浩劫。改革开放自此拉开了序幕。这里作者觉得有必要简要地解读一下政治环境，我们说起故事来才不会使人犹如隔世或感觉迷惑不解，如此我们书归正传。
在小刘还在关押期间，叶二三因为曾经是四人帮的小爪牙或是在企业里的代理人，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不再担任厂领导了，成了地地道道的普通工人。红霞家里生养的女儿已满周岁了，在厂里因为工作出色，仍留任车间副主任。小刘直到1978年底才依政策释放，听说小霞已结婚有孩子了，一肚子的苦水只好往肚子里咽。小霞想去看他，因为他早已被单位除名，叶二三不阴不阳地丢了一句话，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可惜你的形象不再是两三年前的大姑娘了，你不怕他伤心啊！后来小刘他们母子在家门口摆了个百货摊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后来政策进一步开放因他老子在香港拥有产业，母子移民香港。临走时小刘特意买了一袋麦乳精两三斤桔子去登门看望了她们母女，小刘礼貌有加谦恭倍至，本人年轻无知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给你的生活和青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愿承担全部责任，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大团结（拾元版），说这是他父亲的一点心意，望收下。说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转身离去，红霞哭喊着抓起钞票就想往外追，被叶二三一把抱住说，这是你应得的，人家有钱白送给你，你不要我们家里可需要啊！小刘啊，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先背叛你的啊！说完瘫软在地。
有关红霞阿姨的故事，东升和小伙伴们也是听大人们绘声绘色地传闻和小桃子及桃小妹点滴叙说的，只好写到这儿，再后来的事因在东升和小伙伴们目击范围之外因而无有可写，这多少有些遗憾！
这一年的春天，东升在去爷爷家的途中，居然看到了一个身穿青色暗花紧身旗袍的美女，款款地从老街的东头向这边走来。所到之处一下子吸引了路人和沿街住户的注视的目光。那时就曾听裁缝店的人说现在女人做衣裳要讲究曲线，穿在身上才好看呢。这孩子可能从来没见过女人身体是如此形状，怪怪的但凹凸有致就是耐看，也不知道这就是美丽！这女子可真是大胆新潮，平常姑娘媳妇出门无不穿戴齐整，天气凉了穿外衣（布褂子）暖了穿衬衫，没有谁单穿毛衣或紧身衣敢出门的，胸脯轮廓凸显是件很羞涩的事，弄不好会被人疑为行为不检或伤风败俗。其时流传一句民谣：男不露脐，女不露皮。大概就是一种文明的尺度吧。
一天早晨学生们做完了广播体操，学校领导通过扩音喇叭宣布两件事，一件是红卫兵已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复存在了；一件是学校要开运动会了，各年级各班学生希望踊跃报名参加比赛，做好赛前准备工作，发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光荣传统，争取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于是，为备战校运会体育老师号召我们晨跑锻练，觉得有把握了再选报比赛项目。学生们当然是积极响应，大群、东升（初二）和小桃子（初一）虽都不在一个班，但回到大6号一商量，第二天立刻行动起来，带上小五子，还有二群，三群太小不带他玩（主要是因为他不能早起），约定早上5点谁先起床谁负责叫醒其他人。
那时每家都有一个机械小闹钟，将后面发条上满劲，再调好报时指针，第二天清晨准在这个时刻丁零零响个不停。这季节刚好又是夏天，5点半左右天渐渐地就大亮了，他们已经在大马路上晨跑了，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早的人。沿着通往市区内最大的湖泊公园——陶家塘的马路步行，有时小跑前进。不知不觉就到了约百亩方圆的陶家塘，一阵清凉的晨风吹来，大群和东升觉得凉爽惬意，而小桃子、小五子和二群却直打寒战，催促着快跑。原来大群穿一身天蓝色的长袖针织运动衫和运动裤，脚上是白色球鞋。东升上身是红色长袖针织运动衫，下身是西装短裤和黄球鞋。小桃子虽然穿着长裤和布鞋，但身上只穿一件白背心。小五子和二群都只穿着短袖针织汗衫和蓝色平脚短裤衩，脚上穿的都是塑料凉鞋。起跑了，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的你追我赶地往前跑，不再有凉气逼人的感觉了，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家都在不停地跑，那只有坚持、坚持再坚持。围着陶家塘刚跑下半圈，几乎都坚持不下来了，小五子和小桃子一直落在后面嘴里边喊着边向前面的人招手，不跑了，跑不动了。又跑了几步，他俩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子，前面的人扭头望见也跟着止了步。别看二群比他们小一二岁，但他一直跑在前头，可能是他小时候经常在农村田间地头跑来跑去的缘故吧！要不就爬过山，不然他的耐力怎么就比他哥还强呢？
陶家塘四面被高大的柳树环抱着，湖心还有一棵约一人合抱的老杨柳，座落在湖心岛上，岛上还有一座四角翘起下面四根圆柱撑着的典雅别致的小阳亭，晨曦下透过轻薄的雾气，放眼望去，简直犹如一幅上等的中国水墨丹青。
在这样恍若仙境的湖泊公园，每日凌晨四五点都能看到这几个小伙伴们奔跑的身影，当然有时也少那么一二个，也迟那么几十分钟，但6点多钟应该是他们锻练后回家的时候了。不过说起来也别不信，有一次，东升猛地从睡梦中醒来，错把2点当成了5点，悄悄地把小伙伴们一个个叫醒，出了大门上了街，咦，怎么今天马路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呢？天怎么像锅底一样黑，平常出门没一会儿，就感觉天在渐渐地变亮。这会儿，好一阵子了天还是黑蒙蒙的，小五子忍不住地说，我们回去吧，可能还是半夜，看看钟再说。谁知在小五子偷偷地溜回家看了一下钟后，说是现在3点还没到呢，哇，大家一下蒙了，怎么会这样呢，干脆回去睡一觉再去跑步吧。
学校的运动会在市大体育场举行，看来学校是很重视这次校运会的。这座体育场是新建落成的市内最大最好的，场地中间是标准的足球场举办过多场省际和市级友谊赛。足球场外围是宽阔的跑道，跑道两侧是阶梯看台，西看台上有飞檐般的顶棚，那是主席台的位置，正好可以面朝东。两边看台爆满时，大约可以容纳二三千个观众。一个学校在这里举办运动会是绰绰有余的。
各班学生要列队经过主席台，齐声呼喊规定的口号，再由带队老师引向看台指定位置观看。参加比赛的学生要听从高音喇叭的现场指挥和体育老师安排前去报到等待比赛。
体育场上空响起了雄壮的《运动员进行曲》，在高音喇叭的调度下，各班一个个从主席台前走过。在班干部的领头下，几乎每个学生都使劲地呼喊起来：“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体育老师把希望寄托在那几个练过长跑的学生身上，当然包括大群和东升他们，希望能出一二个体育苗子自己也跟着沾光。东升报的是二百米，一阵猛跑，无奈腿就是跟不上趟，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身边越过，把自己落下了好一大段距离，还好没有垫底。
那边又热闹起来，一个女同学身穿蓝色长袖针织运动衫，在努力追赶前面的运动员，老远望去这身衣裳因汗水和风的缘故而吸附在发身姣好的身上，双乳随着她运动而上下掀动。加油、加油，师生们的目光追随着为其呐喊助威。
这场运动会虽说几个同校的小伙伴没有一个取得了好的名次，但他们知道了如何锻练身体了，至少在初中晨跑每年时断时续地还坚持了下来，直到初中将毕业时，他们的兴趣在那年夏天转向了游泳而作罢。
（十四）
这年暑假的一天，东升、小桃子和小五子三人结伴出门买冰棒去，说起来也奇怪，走了两条街也没有看见一个当街叫卖的。真是邪门了，卖冰棒的都到哪儿去了？
“走，我们到河沿上那边看看去。”东升提议说。于是三人来到了沿河街，前边有卖冰棒的，这边又来一个，是一个农村模样的中年妇女，她放下肩背的大木箱，搁在一个像大马扎一样放开的木头架子上，在街头驻足观望一会儿，然后她手持如掌心般长短的四方木块，手腕枕着木箱盖子上边拍边吆喝：“哎——，赤豆冰棒奶油雪糕——。”“哎，买冰棒噢。”“我买赤豆的。”“我也是。”“我要奶油的。”卖冰棒的妇人收了钱，打开箱盖从满箱衬着厚厚棉垫的箱里拿出他们要的冰棒来，再盖上厚棉絮放下盖板，继续叫卖起来。
他们口里吃着冰棒，爬上街对面的那道大埂，站在高处往下一看，不禁令人精神振奋！弋河一派繁忙景象，那些运沙的机帆船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至两艘排开河流穿梭而去；船只刚从眼前行驶过去，紧跟其后划开的波浪则顺势将平稳的河水凶猛地推向两岸，连同靠岸停泊的一溜运沙船也跟着上下起伏。让他们着迷的不是那些船只和河流，而是弋河靠近两岸的河水里有一帮年岁与他们不相上下，甚至还有好几个比他们小的半大孩子。这不，站在运沙船上的两个看上去就比他们三个小许多。两个都光着屁股，胆子却不小，波浪起伏时他俩却扑通、扑通地跳下水去，人很快浮出水面在浪中一上一下的，口里放声高喊着：“打浪了，打浪了——。”
这种示范的诱惑力是无法抵御的，尤其是在他们吃完冰棒时，更是如此。“走，看看去。”小桃子说。三人跟着相继摸索着下到河岸，那边几十米远的地方有宽大的石板阶梯，一直通向河面。有几个妇女在那儿洗衣服呢，棒槌捶打湿衣服的“啪、啪”声早已传到耳际，然而早就不是小时候的光景了，就近下坡看来很轻松啊，不再需要找台阶下了。
踩着轻轻晃动的跳板，三个人相继登上了岸边一艘装满沙子的木板船。有几个孩子坐在靠河的一边船舷上休息，脚泡在河水里那里踢打着水面。船家见他们上船了也没上来阻拦，于是三个人跃跃欲试，见船篷下的台面上放着一堆衣服，他们内心一阵狂喜，哈，还有放衣服的地方。天太热了下水凉快凉快，不用多言只需一个手势一种眼神，三个人已麻利地脱去了衬衫和长裤堆在了一处，但走到船边待要下水时，心里都有那种怕怕的感觉。那几个玩水的孩子见了，就知道他们三个不会水，忙说：这边打不到底，学划水到那边去，掉下去没人救你的。哈，是跳板那边的河水，于是他们上了岸，从岸边下了水，一步步踩着淤泥向那船淌去，在河水快要淹没肩膀时，三个人都摸到船帮。哇啊，这儿不是学游泳的天然场所吗？在这片相对狭长的水面，他们很快找到了感觉，可以一只脚蹬水底从船头划向船尾，再由船尾扑腾到船头。
浪来了，不知谁一声喊，小桃子敏捷地爬上了船，东升和小五子连忙蹲在近岸的河水里。这次大浪却一浪高过一浪，一时没有平息的迹象，他们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河中心，哇，这次是一艘汽艇后面拖挂了十来艘运沙船，难怪风浪不止呢。
游累了他们想到了回家，可湿裤头还穿在身上呢，让家里大人知道了那还了得！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裤头脱下拧干再穿上，在外面玩一会儿临到家时裤头差不多快干了，何况外面穿着长裤看不出来，洗完澡将裤头往水里边一泡，哈，万事大吉！
然而纸包不住火，有一天偷偷到河里划水的事终于被家里大人知道了，训斥、责罚自然免不了，但都十四五岁了心里不服顶起嘴来也振振有词。那边东升家妈摸起一根小竹竿气得要打他，他拔腿就往处跑。他妈在后面喊着让人拦下他，那哪能让人拦下呢，撒开腿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没影了，沿河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最后他妈还是在陶家塘找到了正在游水的东升。这次是他一个人在游泳，是在浅水区。之前他想翻越水里堤坝到深水区拼命划上一小段试试，还是有个同样半大的孩子坐在坝墙上踢打着水花说，那边水深打不到底不能去。他才没去尝试，不然的话还真的有危险呢！在他妈声明不打他时，他才上岸跟他妈回家了。
从此以后，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去游泳了。他们在河里学会了游泳，学会了趴上运沙船，同船一起逆水而上好几里水路，再跳入水中轻松地顺流而下。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暑假的一天，那一天二群出事了，此后的好几年家门口没有一个人轻易下过水。那天是他一个人去的，因为没有人愿意带他去，一是他不会水，二是他家里大人不同意，大群就是个旱鸭子，对两个弟弟也管得紧。东升他们几个对二群出的意外事故，心里一直也很内疚，因为小桃子在临出门时不想让他跟上，被他缠着问到哪里去划水，随口说到河里去，结果他们几个偏没去河那边而是到了陶家塘。就是这天，可能是他们前脚走了，他后脚跟去的，也可能是他先去的，在河边等着，后来学着人家的样子跳到河里的，具体怎样他们都不知道。
他们回来时看见大6号人都疯了一样往河沿上跑，他们几个慌忙跟着跑去看。一看是二群的尸体在临近江口时被人打捞了上来，听说抱上岸时就很难摸着脉搏了。救护车来了，抢救了但没有救活。大群家妈抢天呼地的哭喊着，哭得死去活来，罗书记听信后奔了过来更是泣不成声。两个孩子也流着伤心的泪。场面的悲痛令人伤感，不少人暗自流下了眼泪。几个孩子惊吓得回家对着大人的责问，只有反复机械地说我们没带他去划水，他一个人去的，我们在陶家塘，他在河里，我们怎么知道他出事呢？
他们家大人们包了些钱连同大6号其他人家包的份子钱，托人列成清单一并送了过去。罗书记和大群家妈一下子老了许多。二群的死同样没有葬礼，说是小孩不置信办丧，意思好像是说不吉利吧！
（十五）
改革开放了，国家要建设四化，百姓要发家致富，世道好像在变。在大6号就有人利用小院子在养鸡养鸭，开始七八只养到大就变成二三只了。也有人家不知从哪儿进了一捆捆的尼龙绳靠打渔网挣外快。还有进些纸板和辅助材料在家帮某单位糊纸盒和火柴盒。但都只能挣些辛苦钱补贴一下家用，日子过得较以前宽松了些。这在以前高喊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是不可想象的！
有一天，东升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门口碰到11号的小秃子了，仍然是灰头土脸的，推着一辆大板车上面尽是纸包裹好的大包小包用大塑料袋装的瓜子，有五香瓜子、奶油瓜子、咸瓜子，瓜子的外形有大小之分，还有品种之分如西瓜子、葵花子和南瓜子。那些散装的瓜子称好后用报纸或书本纸包好递给顾客，或者干脆倒入顾客的手里或衣袋内。在他的临时摊位前挤满了买瓜子的人群，他和他老爸正忙着卖瓜子呢。
东升也想吃瓜子，过去掏钱买了一包奶油瓜子，他爸见了说，好面熟啊！是大6号的吧？小秃子点了点头不敢抬眼看，埋头只顾卖瓜子，他爸拿起一包瓜子赶上转身要走的东升说家门口熟人匀一包拿着，硬是塞在他手上。他谢了一声感激地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他还没进场，那边几个戴红袖章的工商执勤人员走了过来，见他们父子慌慌张张地推着板车就跑。
回去把这事跟家里一说，东升家爸说他们家是搞投机倒把的，他家老头都被抓进去好几次了。东升家妈说那是老皇历了，人家现在快成了万元户了，发得了！
还有一天晚上，在大6号里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说前面马头街有户人家在放电视，跟电影一样好多好多人在他家看呢。几个玩伴们相互招呼着去了一大帮，里面已经围拢了一群人在一个大匣子旁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这也是一户多家共处的老屋，共两个院落，这家正好在第一个院落，主人家大方地把电视机搬到了外头院子里，还搬出了家中仅有的几张竹椅和长凳，街坊邻居也有自带小板凳的，呼啦啦地围了一大圈。这是一款在今天看来并不大的9吋黑白电视机，音量放得很大，画面比较清晰但不时有雪花点放出。那是一部外国大片《加里森敢死队》，因为是连续剧每晚这家电视机前总有一批忠实观众，相对于电影来说，这里似乎更精彩刺激更引人入胜，而且是免费的。
在这改革之初，也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犹如四季之春给予人的更多的是憧憬和渴望，同时也是新旧观念和各种思潮相互搏击，又是其滋生漫延的温床。有人喝彩，有人喊糟，更有视之为洪水猛兽惊呼狼来了！但历史的车轮无疑已经驶入新的轨道，是难以倒退了！
大凤和庆国家的三哥在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顺利地考入了大学，这在当时大6号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两家自然欢天喜地。
这两年大6号儿时的伙伴们先后进入了青春期，对于身体方面奇异的变化开始无不惶恐不安。如男孩下体遗精和勃起，女孩月经初潮和白带现象，让人防不胜防，表现既尴尬又迷惘。
在这个动辄将性与黄色相提并论的年代，那些成长起来的少男少女很难一开始就从容地给自己显现出的性角色，以合乎自然的定位和心理认知。
庆国在大6号的因排队接水，与张阿姨家的男人争斗起来。庆国要淘米，她男人要接满一桶水，因潜规则是淘米优先，由于水流小三番五次地让水，她男人最后一刻坚持不让，惹恼了庆国于是两人推推搡搡地动起手来。已是小青年的庆国未占便宜不服，为显示男子汉气概回家操起了一把菜刀，到巷子口摆出要拼命的架式，多亏被众人拉开劝阻，不然连续剧《上海滩》斧头帮砍杀的一幕真的要上演了！
后来这个庆国变了，在社会上滥交男女朋友，拉帮结派，真得学起影视镜头中黑社会老大的派头，为所欲为！触犯了刑律被判刑劳改。这是大6号人所无法预料的。
之后，厂里投资为每户人家都单独安装水管和水表，实行“一户一表”，但厂里要收水费。这样根本上平息了用水的矛盾，又解决了这方面的投资回笼问题，一举两得。
但令人尴尬和无奈的住房紧张问题，因每家子女们先后进入青春期而凸显出来。如那家小五子用木制大澡盆在家中洗澡时，两个姐姐三子和四子包括六妹子随时都可以穿堂入室。东升因二凤毫无顾忌地在他刚躺下的床头清洗阴部而全身瑟瑟发抖。小桃子在与桃小妹合床而睡时忍耐不住性欲望，趁她熟睡抚弄其刚刚发育的肿块般小乳核。大群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又一本的人体绘画回家欣赏。偶尔强烈的性好奇竟能驱使他们独自怀着战战兢兢的渴求，从偷窥异性沐浴中获得满足。
可能这个尖锐的问题做家长的都知道并反映到厂里，没过多久，新的厂领导班子做出决定，为大6号住户翻盖楼板，这样每家每户的居住面积实际翻了一番。当各家各户铺设的楼上木板地和辅助的木楼梯或水泥楼梯全部完工后，大6号人终于享受到过去这大户人家住楼房的滋味了，住房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但年久失修的老宅，屋顶经常不是这家雨天漏雨就是那家渗水，厂里的瓦工时不时地在晴天竖起一付捆绑在一起的长竹梯子，架在屋檐上，忙着不是为东家就是为西家检漏并更换上新瓦。这可是厂里正式工的福利待遇啊！这时期仍然还是有点令人羡慕甚至妒忌的。
有一次星期天，东升陪着母亲和二凤上街买衣裳，服装款式比以前丰富了许多，有夹克衫、蝙蝠衫、青年装和中山装等等，女人用的胸罩、内衣成了抢手货，还有价格不菲的外国进口的打包西服。
在这个像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式规模不大的服装市场里，东升看见昔日最要好的小学同学牛小子，正在陪着他爸和一个像是他后妈的妖艳女子一道在自己摊位上卖服装呢。猛然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王东升，好，好久不见你了，还在上，上学？当然，今年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就来帮我，正缺人手呢，我爸肯定会给你高薪的。哈，结巴好多了，听不出来啊！你也是，更，更好！
听说是牛小子的老同学，而且谈得很投机，他爸和那个女人热情地把他们母子三人让进了狭小的铺内。帮他们每人挑选了一套服装，以低得让人咋舌的价格卖给了他们，临了低声嘱咐他们千万不可对人说，说是商业秘密泄密不得！这让东升家妈像是做了亏心事般良心不安，几次三番地说不能让你们吃亏啊！做生意不容易啊！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牛小子和东升忙着用铅笔在纸条上互留地址，牛小子家早就不住在那低矮的茅草房里了，现在在外租了一套大房子，家中的那草房已经请人拆除，正在翻盖两层砖瓦房；牛小子还留了电话，是他爸的大哥大——一个大块头手机。哇，那可是大老板、万元户才能消费得起的啊！东升这才感觉到有点受宠若惊，关切地问他奶奶好，他说奶奶过世了，这女人确实是他的后妈。谈起往事，他很感谢吴老师对他的教诲，经过努力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毕业就跟他爸一起经商了，而且算帐很在行！没有吴老师他做不到这点。临走时，两人有点依依不舍，他反复说考不上大学就来找他，东升答应了。
是的，可惜了东升没有在升入高中时考上重点，就目前学校的学习气氛而言，看来别说决心考全国重点了，恐怕连一般大学门槛都挨不着边。学校各班课堂纪律一团糟，重点班虽好些，但授课老师上课好像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处搜集疑难怪题出试卷发讲义，如此题海战术让人疲于应付、囫囵吞枣。
学生们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学着留鬓发、穿喇叭裤，一个劲地赶着追时髦。但校规是不允许男生留长鬓发，女生烫头发，不准穿奇装异服包括喇叭裤。然而校规在大多数同学都在赶时髦的情况下，又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形同虚设！在街道上经常可以看到戴着哈蟆镜的一两个青年人，手提长四方体小提包般大的录音机，响亮地播放着流行的港台歌曲招摇过市。年轻人觉得挺酷！可年长者却在大摇其头，背后大骂这小青年撂掉了，没人管了，小混混一个！
其时邓丽君歌曲在年轻人中间传唱，如《小城故事》、《甜蜜蜜》、《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美酒加咖啡》、《何日君再来》，不料这些当时却是在被禁之列，被当作靡靡之音是需要抵制的。在东升和同学们眼里那是反动妖女，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其时人们追求金钱又在心理上恐惧贫富不均。有一个相声段子，学的是黄梅戏《天仙配》唱腔，不过唱着唱着改词了，“槐荫树，槐荫树，我与这位大姐结为夫妻，请你为媒，你开口讲话。”这是老实本分的董永唱腔，接着七仙女道出心声：“上无片瓦，我不爱你；下无高跟皮鞋我不愿意；我二人快快乐乐成夫妻，没有那三千块钱，你休想开口把婚提。”“来来来，快快掏出人民币，有钱才是好夫妻。”这是媒人槐荫树的唱词。这段相声曾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热播了一阵，大6号的伙伴们在半导体收音机里听熟了。
电视不再是稀罕物了，当然家庭购买的主要以12吋和14吋黑白电视为主。电视上播放的港台片其轰动效应推而广之应是全民行为。晚间播放连续剧《霍元甲》时，大街小巷真的连行人都稀少了许多。之后，《陈真》、《上海滩》、《射雕英雄传》等，一个接一个地播放，由于影视形象、情节和内容既新鲜动人又紧张刺激，普通民众都为之牵肠挂肚，其震撼力可想而知了，因而很快风靡全国。
电影的影响力仍然不可小觑，《少林寺》的火爆上演，使河南嵩山少林寺与源远流长的中华武术名扬天下。其后《小花》、《庐山恋》、《牧马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冰山上的来客》等一大批优秀影片相继上映，这个时期可谓是国产影片的黄金时期。电影院内遍地瓜子壳，每次清扫出来都是堆积如山，可见人气之旺超乎想象！然而为数不多的几部进口影片留给人们的印象似乎更胜一筹，如日本的《望乡》、《追捕》，印度的《流浪者》等。其中影片的主题歌曲几乎人人都会哼唱，精彩片断和主要演员形象更是大众追求和模仿的对象。
自从电视在中国百姓家庭逐步普及，春节联欢晚会开始越来越受欢迎了。每年几乎都有一两名港台歌星登台亮相，之后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们的歌曲无疑是时下最畅销最流行的，年轻人无不以会唱几首流行歌曲而兴奋，甚而以此张扬自己。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是万物开始复苏，思想逐步解放的年代，但在美好的表象下，一个个贪婪的私欲也几乎吞噬了这个社会。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6号也即将上演最后解体的一幕！这同样是人们所无法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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