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西湖是明朗的,视野叶开阔了许多,重搂翘脊,飞阁流丹,宛然在目,小瀛洲,阮公墩亦极目可见,撩开薄雾轻愁,此时的西湖是从容的。
西湖的美不止在于景,更在于文化的烘托,这不仅归功于前赴的古人,更有后继的来者。我爱在这个季节探访西湖的文化,于是发现现代人的“功绩”在苏小小墓前犹为聚集。但凡美人总是招人怜爱的,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桃花流水油壁香车”的香艳,难敌“到此一游”的汹涌,想象力虽乏善可陈,勇气却着实可“嘉”。朋友们问,若是我该会怎样留字,我说,我会高明一点,会写“眉卿在此勾留”。众人大笑。
在此勾留,并不为了凭吊美人的香魂,只是因为那里的石阶离湖很近,可以玩水,所以喜欢。尤其是在黄昏,宝石山的落霞映在湖面,湖面如榴花般鲜红,与初升的月相映成辉。桥栏凭水,鸥骛点点,柳丝翩翩,不禁想起辛弃疾的词“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美人香冢,英雄情怀,令人唏嘘。
我曾在这样的血色残阳里买舟放棹,船公是个四十开外憨实的男子,执意先收船资。上了船,他有些羞赫,解释说,以前救过一游湖落水的女子,既没收到船资,还为此发了高烧,耽误了几天生意不说,还倒贴了一百多块的药费。我便问他,以后若再遇见同样的事,还救不救?他一脸的认真说,“要救的,要救的,人命关天的呀,我们这里很多船工都救过人的。”朴素是美丽的,然而人们渴望的同时却又在鄙弃。可爱的西湖人。
船行不久,天色向晚,入秋的西湖,月夜有些阴冷。我忌讳在外得病,便令船公掉头回转,不必退回船资。他听了一声不吭钻进船舱,捧出一包塑胶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件新的棉衣,连上面的标牌都未曾撕掉。他说:“姑娘不要嫌弃,衣服是刚买的,还没来得及拿回去,你先拿去盖着就不冷了,难得来,生了病就不好了。”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道了声谢,盖着棉衣,窝在船椅里,悠悠地,居然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闻见淡淡的月桂的甜香,船已停在小瀛洲的树荫下。月儿早已越过柳梢,皎皎然挂在天际,冷静地打量着西湖。天已尽暗,冷月清辉里已分不清远处的树与堤,只看得见近处疏落摇曳的芦花和船公烟头的明灭。湖水波动和秋虫呢喃,传入耳际格外分明。“真静啊!”我心想着。徐志摹曾说:“爱在月光下看雷峰静极了的样子—我见了那个,便不要性命”,先前的雷峰我无缘一见,只好设想它在月光里静极了的样子。而我爱上了此刻沉着的月湖,散淡的气氛,静默的样子,心上空脱脱不着一物,失了羁绊了无牵挂,寂寞来袭,却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回程行得很快,船公憨实却知情识趣,一路不与我搭话,只有船行湖面浆动时的哗哗声。临别再次称谢,他只朝我摆了摆手。
月夜的清冷抵不过人心的温暖。
四、
紫燕早已南飞,三春过后,诸多花事了。剪皱罗纱的西湖如迟暮的美人,无人请教管弦,不由人不感叹人事的今昔。此时拜会,不为觑探她的冷素,只为体贴她的寂寥。
隆冬时节,浓云密合天色阴霾深沉,湖水轻漾不见波光,寒气逼人。而紧靠湖滨的望湖楼里却是兽炭正浓,温暖如春。这个季节,少见游客,围炉清谈的基本都是当地人,“儿”字音此起彼落。杭州话是见历史痕迹的,京杭运河的开通,使得本土乡音沾染了京华烟云,可见其当时的繁华及心态。我坐在靠窗的角落,临桌是两个年龄相仿五十开外的男子,谈兴正浓。临时搭起的舞台上,“盘夫索夫”字正腔圆,演绎得有板有眼,我既没错过台上的清音,也没放过台下的私语,眉卿听了一次杭州人的壁脚:
甲:哎,再告诉你一个笑话听。
乙:你就是笑话多,上次听了回去一学,笑倒一片。
甲:这趟笑话有年头了,听人家讲是老老早早的,卖豆腐的王小二,
乙:好象卖豆腐的都叫王小二,那么王阿大做什么去了?
甲:自然是在家做豆腐喽。听下去呀:卖豆腐的王小二,去尼姑庙里收豆腐钱,不晓得怎么称呼尼姑,只晓得没头发的是和尚。于是他就在庙外喊“和尚太太,和尚太太”。
一个尼姑出来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乙:(笑得茶喷)
甲:后来一个和尚路过,看王小二在哭,就问什么事,王小二就讲了经过,和尚就告诉他,要叫“姑姑”就会收到钱了。王小二就又在门外叫“姑姑,姑姑”,尼姑出来就结了钱给他。尼姑觉得奇怪,问是谁教他的,王小二就说是“姑夫”,又被尼姑踢了两脚。
乙:(笑趴)
让过了三春,这一季杭州人留给了自己。
落雪了,先如纸屑飘飘,继而搓絮如茵纷飞如蝶,轻盈曼妙
渐舞渐下,落水无声匝地琼瑶。俚俗的西湖片刻化做方外仙地,恍恍然一个雪世界。出茶楼蹬白堤,桥影重重,雪压柳枝,寒鸟啾啾。放眼望去,但见青山裹素,皑皑如玉,亭台楼阁,宛如琼楼玉宇。湖畔红梅,或含蕊或竞吐,娇媚俏丽,动人心魂,冰肌玉骨的西湖,风姿楚楚。雪霁日出,处处流光泛动,垠垠世界光艳四射不可方物。置身其间,当有飞身羽化的冲动。
独行雪中,暗香沁人,偶而的温情,西湖却以美景相酬。好景独享,可遇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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