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一条绳子,你会想到什么?也许你会想到一条蛇。
——那么,给你一个绳圈呢?怎么,不知道?
——好吧,我来告诉你,它是一条蛇,只不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很奇怪么?很荒诞?不,这就是人生。首尾互相连,起始亦是终。一个,无法改变的宿命。
【一】
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樽前看取衰翁。
偶尔翻起自己从前写的文字,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子瞻拍手叫好的画面,还有依稀的和韵,从春的泉眼里逶迤而出,如此欢快的光景,怎么被岁月尘封了呢?昏黄的灯火下,永叔摇了摇头,深深地合上了眼睛。
是谁啊,从那紧闭窗纱的一点儿缝隙里,窥探着那条曾经有一个人每日必经的长廊。
这里是平山堂,永叔的平山堂。如今长廊依旧,物是人非。一张缀满了泪痕的脸,被岁月的风雨镌刻成了一曲落寞的悲凉。曾经那些与子瞻在一起的日子,早已被时光,抛在了身后。
空荡的庭院里,能嗅到寂寞的气息,再找不到一些有生气的句子里。只有曾经栽到土地肌肤上的垂柳,还在密密匝匝的繁衍着春的希冀。那些久违的欢乐,总被一朵叫“思念”的花儿惊醒,春天已经收点好了包袱,又要启程。
又要启程。不堪回首,又怎能拒绝回首的诱惑?既然回首,那么你就笑着释然那些苦难吧。何必尘世追逐,一切都努力最终都会回到那已知的起点。罢,罢,罢,抛弃了红尘烦恼,忘却了金戈铁马,笑着高山唱流水,醉听松林吟长风。
也许,一座座关山能阻隔我们的音讯,一道道诏书能放逐我们的身躯。但不尽的思念和祝福呢?怎么都无法滞留,就让那杨柳春风带去吧。
【二】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看着平山堂壁上的模糊字迹,子瞻无限感伤。十年,人已仙逝,诗作尚存,还被人们所吟诵。永叔,我一直在牵挂你呀,子瞻脸上挂起一抹泪,至今未流到腮边。
这时候,一场悄然而至的雨,迅速地抚过了山林。一排嫩嫩的叶子,矜持地挂在树梢上,为一只避雨的小鸟,撑开薄薄的绿伞。松树柏树洗尽久远的风尘,眺望着未知的远方。这一切,恍如梦中,对吧?子瞻摇摇头,这一愰而过的十年时光,本身就是一个神秘的梦境吧。蓦然回首时,却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圆周上碌碌地走着,以为自己一直在向前,却不知自己终究会回到原点。
真的,真的,我真想远离喧嚣和尘世,陪伴在永叔你的身边,听一曲筝,品一首诗。用一种叫“风”的意象,拂过所有的意境,在那里,做一株枯了又荣的草,一朵谢了又开的花,或者,就这样平静地,年年岁岁,憩栖山林。子瞻想。
如今这平山堂,可是一点生机都不存了。只有你曾经种下的杨柳,还在愈发茂盛地生长着。那些重叠交织的脚印,连同岁月一起,刻进了梯级下的石径里。
春风带给我的,我收到了。永叔,时光会老,不老的,是我们的心那。
不需预约。明天我们一同绽放在婆娑的枝头。
【三】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红。芦叶蓬舟千重,菰菜莼羹一梦,无语寄归鸿。醉眼渺河洛,遗恨夕阳中。菽洲外,山欲暝,敛眉峰。人间俯仰陈迹,叹息两仙翁。不见当时杨柳,只是从前烟雨,磨灭几英雄。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永叔,子瞻,你们离我远去了,也离每一个凡尘俗子远去了,你们达观地看开了这个世界,没有忧伤,没有愁绪。你们不愿生活在轮回里,不愿与我们一样碌碌终身,于是你们平和地走了。只有那平平仄仄,是你们存在过的痕迹,也只有我,踏着你们的脚步走过岁月,黯然神伤。
今夜,还有谁会在空灵的春山里忘却来路?还有谁会洗净一身的尘世喧哗,谛听生命的真实?我用手支着腮帮,凭栏远眺,沉思的目光穿过了千年的驿道。朦胧中,露水不知不觉地,打湿了尘封的往事。野径无人,空山无语,比心儿更纯洁的花朵,点燃了山野的安谧。在远离平山堂的这里,我没有看到,一些花儿正悄悄地开了,又悄悄地落了。时光的手掌,没有接住这般孤独寞落的词语。
也许我们并不清楚,我们的一生就恰如那蛇与绳圈一样,起始的地方,就是终点。
一切已然结束,却又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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