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不把写错或念错字当回事的。因为据说鲁迅不但也写过错字,而且还自造了个“猹”字;那刘半农更是错写成真,自造了个“她”字,不仅大受欢迎,而且简直要流芳千古。
也许是汉字太多了,而常用字无非三千,所以念或写错一个半个字也就不当回事,结果是自己原谅自己,越原谅越有错字。我以前念“仇”字就是仇恨的仇,所以,当我把一个初次相识的朋友的名字读成仇某华的时候,人家好不高兴,说你是故意取笑我吗?那个“仇”字在百家姓里面念“qiu”,第二声。同样的事情还有盖字、万字,在百家姓里面其实都另有念法,可惜我当初全念错了——所幸,有许多人包括活跃在电视屏幕上的人也那么念的。
还有一个错字,是我终生难忘的。酗酒的“酗”字,本来就不念凶,而念“xu”,为第四声。但我们老部队的一位团长就愿意把它念作凶。部队严厉禁止喝酒,他认为喝酒的人都是一副凶相毕露的醉态,特别是那些兵一喝就醉,一醉就打架,像疯狗一样拉也拉不开。所以他宁愿把那个字念成凶。奇怪的是全团没有一个人敢于站出来纠正他的错字。
我们的副团长也把这个字读作凶,他很赞同团长的解释,但他文化水平没有团长高,所以每当他把这个字读错音的时候,别人就笑他,甚至暗里说他是个大老粗。更倒霉的是,有一次师首长来团里蹲点,参加全团干部大会,其中有一项内容,由副团长宣读一份关于查处喝酒问题的通报。副团长军容严整地站起来了,字正腔圆地读着,却突然被师首长叫停了。首长说:“你念什么?凶酒?你再读一遍,都当副团长了怎么还念错字?”那严厉的神态令我至今难忘。副团长当时就傻眼了,没电了,汗珠立马就下来了。全团干部因为习惯都没有听出来的一个错字,被师首长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就这么点事,在当年的党委民主生活会上,副团长还作了自我批评,说自己学习抓得不够。
那时,我们不少人在心里替副团长打抱不平,私下说师首长怎么这么不开面?现在想来,师首长一点错儿都没有,你一个团职领导怎么能随意念错字呢?如果你起草作战命令写错了字,将会让多少部下掉脑袋呢?那年直奉大战的时候,冯玉祥为何一败涂地,不就是因为司令部把一份电令中的“沁阳”写成了“泌阳”吗?结果部队找错了集结地点,让张作霖包了饺子。后来我就想,当年师首长发火的时候,一定想起了这码事。
这位年轻有为的副团长当年从老山前线下来,是位总参表彰的侦察英雄,打仗绝对是块好料,我们全团都敬重他。他带兵从来都是生龙活虎,有一次与战士打蓝球,他竟然与战士撞到了一起,撞了个满脸花,鼻子流出血来,而撞他的战士恰恰是与他一起上前线捕俘的一位二等功荣立者。很可惜,他的生命停止在四十岁出头上。那年我已转业,闻知此事,倍感悲痛和挽惜,赶到殡仪馆为他送行,后又在报上写文章怀念他,尽管他已读不到了。回想一下,像他这样在和平时期经历战火考验、善于带兵、年轻有为的干部,全军能有多少?这样的干部即使他有一点缺点又怎样?他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从未因念过一个错字而减损一分。
当然领导对下属要求严格些也不为过,我曾在一位领导身边工作过,领导对我的要求是:我可以原谅你材料写得不好,但不能原谅你材料中有错字——那时可是全部用手写啊,电脑还没普及呢;错一个字,一页文字就废了,你能把脏兮兮改来改去的材料送给领导审查吗?重抄一遍,三百字一页就要花十五分钟。流汗费力上火就不必说了。所以,现在再写错或念错一个字,我的第一反映都是脸红,半天无语。
说起错字,还有一个笑话,是我听老兵们讲的。说一位老首长就愿在大会上发表演说,但自己又不愿写稿;属下把文章写好了,他连看都不看,上去就念。有一回,属下把毛泽东主席的词句用上了:“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属下认为这是那个年代常用的句子,就不用全写上了。于是就在“四海翻腾”和“五洲震荡”之后,分别用了三个点儿。开大会这天,老首长上台了,像往常一样慷慨激昂地念起来。念到这两句词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三个点儿,迟疑了一下,但只一瞬间他的灵感就暴发出来了——他高声念到:“四海翻腾,腾腾腾;五洲震荡,荡荡荡!”会场一片喝彩。我在捧腹大笑之后也为老兵们喝彩,这故事编得多像!
错字错念,有时还真挺有意思。但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作事还是要认真。所以,我们尽量不要读错字,不要不懂装懂,但一旦读错了,也不要太难过,全当给大家说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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