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苏中农村，那年月家家户户住的都是泥墙草房。泥墙时间长了，剥蚀严重，需要重垒。每年春节过后，麦子还未开始生长，正是春闲时节。生产队里就开始组织劳力一家一家的换墙泥。老家人认为这墙泥有一定的肥力，可以垩田，所以在换墙泥时，就将旧墙泥敲碎挑到麦田里撒到那刚刚经历过冬天正待春暖后生长的麦子身上。几场春雨过后，这些被撒上墙泥的麦苗就会一个劲儿地生长成绿油油的一片。至今，我也不知道，这墙泥为什么会有肥力，但我毫不怀疑，老家的父老乡亲们的智慧。在那肥料缺乏的年代，农民们为了让土地上的庄稼能多打粮食，是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啊。
换墙泥是一项很费体力的活儿。首先要将旧墙放倒、敲碎，然后用泥筐挑到田里，均匀地泼洒到麦苗上。一户人家，三间草房，前后左右四堵墙，一堵一堵放倒、敲碎，还不能碰坏那撑着房梁的木柱，没有大半天时间不能完成，没有十几个男女大劳力不能凑效。旧墙泥挑走以后，重新垒墙，更加费力。先要将墙基夯实，然后在墙基两侧用直径十几公分粗的绞棍夹出一个长长的墙的模型，将新泥挑入模型内，再用榔头一下一下的夯实，然后将绞棍向上提一级，再挑入泥土，再用榔头夯实，再向上提绞棍，如此反复，墙就渐渐升高，直至达到规定高度，一堵新墙就算完成。在这个过程当中，挑泥、打墙、搬绞棍等，都是很费力气的活儿，非大劳力是难以胜任的。
垒新墙还要有一定的技术。首先要垂直，一堵墙打好后，如果上下不垂直，就容易倾斜、裂缝，特别是雨水冲刷后，更易倒塌。这就要求在安装升高绞棍的时候要校正好垂直度，不能有半点偏斜。其次，泥要锤实，如果锤的力度不均匀，有轻有重，就会造成墙体有松有实，虚松的地方就容易剥蚀，老鼠也容易打洞，甚至出现渗漏雨水而倒塌的现象。因此，在换墙时，往往由一位有经验的人负责指挥和检查质量。这样的人在一个生产队里往往也不多，都是一些四十多岁以上的农民，颇受人尊重的，差不多就像现在的建筑工程师。
为什么换墙泥要在一天之内必须完成呢？这道理很简单。一户人家房屋的墙都拆掉了，如果到了傍晚还未重新垒上，夜里安全就成问题了。尽管农家草屋里也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但一些生活用品还是不能散失的，夜里家无四壁，或有一壁通在外面，总有一些不放心，更何况早春季节，夜里天气仍然寒冷，一家人住在无墙遮挡的屋内过夜总是不方便的。所以，但凡哪家换墙泥，都是必须在一天内完成的。至于墙打好后，还得将内外铲平，待墙干后，外面还得用草帘苫上，里面用石灰刷白，这就是各家各户自己的事了。往往一户人家换了墙后，虽然一天内墙都打好了，但前后还得要忙上十几天时间。
我在老家生活的时候，曾经有过几次自家房屋换墙泥和参加别家房屋换墙泥的经历。那时我才十几岁。我感到换墙泥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好好的一个家，忽然就把几堵墙放倒了，那被墙挡住了的一切就全都暴露了，哪个人家屋里有些什么谁都会知道了。曾听说在有的人家的墙缝内发现红布包着的金戒指或钱的。农民家中没有多少好的家具，有时要藏点宝贵的东西，只好塞在墙缝里，时间长了就遗忘了，到了换墙时才想起来。有时遇到心术不正的人就会被闷掉，甚至会闹出很大的矛盾来。这当然是很少的。
土墙草屋现在是谁都不愿意住了，换墙泥的这种活儿在老家也早就不存在了。但我忽然想，过去人们过的实在是一种环保型的生活，墙坏了，可以肥田，草烂了，可以肥田，木料朽了，可以肥田，而现在呢？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建筑坚固固然坚固了，可是拆毁后，还可以成为滋养生命的泥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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