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最初的开放为谁而舞。
　　——题记
　　
　　（一）
　　
　　纳兰性德是一个风华绝后的词人，他英年早逝，却也享受了人间所有的荣华富贵，享受了所有的爱情的甜蜜与悲欢离合，所以，才有了他情真意切的词——饮水词。王国维评价他的词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安意如在《当时只道是寻常》一书中说：“其实做不成经国伟业又怎样？一个男子有完美的人格就是伟丈夫，不在乎他是否能够青史流芳。理想和现实总是有一步之遥。从李白杜甫，从诸葛到岳飞，都是这样。”“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看得见开始，猜不到结局——一生恰如三月花。”
　　
　　我想人生恰如三月花，花如人生，人生似花，犹如绚烂的梦。花开在三月，春光明媚，莺飞草长，美得如梦。在花样的人生中，以寻常的心审视自我，不要期望太高，做回一个平常的人。
　　
　　词最适宜在绝妙的风景里诵读的。在读词的时候，把心清净下来，把爱洒满山川，任一切的思念、爱恨情仇风起云涌，任自己的人生悲欢离合、苦辣酸甜都付于门前的小溪流。
　　
　　在碧云书斋里，我忘却了时间的律动，我忘却了今夕是何夕，我忘却了尘世中的评说与是非。
　　
　　青山依旧，是非成败，任时间淘洗着我们的来路，淘洗着我们的思念。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一首《如梦令》，勾起悠悠心事，勾起刻骨铭心的爱恋，勾起真真切切的相逢。我喜欢这样的相逢，我喜欢这样的惆怅，我喜欢这样的梦境，我喜欢这样的深情。其实在我们的生命里，早没了初初相遇时的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词如人生，这阕小小的《如梦令》，也极像纳兰的一生，前面部分是满砌落花红冷，眼波心事难定的少年风流，后半部分是从此簟纹灯影的忧郁与惆怅。联想到我的人生之路，读罢此词，竟有一种悲怆涌上心头，丝丝缕缕，切切绵绵。
　　
　　我喜欢安意如的这种解读：悲剧是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才华，却一生不给你施展完成的机会，生生折断你的理想。心怀天下饿死孤舟的杜甫是悲剧，李白不是；有命无运的秦观是悲剧，容若不是。更何况，即使是悲剧又岂能尽归罪于“天意”？人难道就可以两手一拍，声称自己全无责任？
　　
　　她还说：在邂逅爱情的最初都会心花无涯，可是一相逢，后事往往截然不同。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今晚我在单位值班，喝了点酒，微醉。读罢纳兰的《如梦令》一词，心里有点儿微微的忧伤，有点儿微微的相思愁。
　　
　　读过饮水词后，我渐渐发现一点门道，饮水词豪放是外放的风骨，忧伤才是它内敛的精魂。人沉醉，却非全醉。诺瓦利斯说：“诗是对家园的无限怀想。”
　　
　　如此的相思，如此的归梦，如此的思乡情绪，只在我们如影相随的梦中，只在我们千呼万唤的幻影里。慢慢地就把我们的惆怅洗去，慢慢地就把我们心头荡漾的思乡情绪洗去。
　　
　　如梦似风，如梦似影。怀乡一如我们心头涌动的激情的血液。
　　
　　心情特别不愉快的时候读词，便会觉得心情更加沉郁了。此时，我反复诵读纳兰性德的《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读这阕词，我竟有词中意境之同感，我怕自己多读几遍会不由自主地流下热泪。也许是我有同样的周遭，也许是我经受的苦难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也许是我淤积心底的痛实在是难以排解。我很喜欢“我是人间惆怅客”这一句，惆怅便罢了，你还要声称自己是人间的“客”？这如何不动我心弦呢？我一遍又一遍去默读这句话，默默地去体验个中的滋味。
　　
　　惆怅是人生的本能，是人生挥之不去的体验，是我们共有的精神之舟。在茫茫尘世间，有谁是我真正的知音，又有谁知道我是人间的惆怅客呢？有谁能平息我心底久久不灭的怅茫呢？我不断地询问母亲河上来来往往的归船。泪洒山川，情何以堪。
　　
　　痛苦着。甜蜜着。交织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相形相生，相长相灭。让浪漫的词人油然抒情，此时怎会想到了惆怅呢？其实自由是诚可贵的，在温床中怎能让我们体验得到这种妙漫的滋味。
　　
　　隐居于林，等于是大隐于市。远离都市的风流，在湖畔寻我们消瘦的心。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古今一理。前段时间我静静地深读易中天教授的《帝国的惆怅》，心风起云涌，血滴落在心间，不知向谁诉说平生的惆怅，我不知是我所处的环境使然，还是我心灵使然。往事如烟，平生的所有悲苦与聚散，都不可能尽数埋在我们的心田深处，还是要想方设法把它拿出来晾晒，润泽我们干涸的心海。
　　
　　人生不如意，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从我们自身寻找缘由，而不是把不如意迁怒于他人。怨天尤人，不是积极进取的人生哲学。
　　
　　大自然鬼斧神工，只在我们的希望里，只在天涯的寻求里。
　　
　　别来如梦诉衷情，说不尽的平生惆怅事。心荒地老，亦枉然。别样的生活启迪。
　　
　　（二）
　　
　　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我坐在乡野读这阕纳兰性德的《浣溪沙》词，我最欣赏的是一句“相看好处却无言”，有了无边的情绪，不是落寞，而是怦然心动。
　　
　　青山。绿树。田畴。稻穗。随风而生的情思，涌动在心怀。视野开阔，情藏其间，犹如一幅情切切、意绵绵的山水写意画。
　　
　　斑驳的心情，如雪花飘飘，点点，缕缕，洒落心间，没有伤悲。
　　
　　青梅竹马，宛如幽深的青石板路延伸着一种真挚的爱之思。相看两不厌，梦在我们心怀躁动，谁知梦里身是谁。
　　
　　惟有无言。无言就是一种好看的风景。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寻常亦如幽梦。看似寻常却不寻常。回首往事，心净如水，如水亦便清纯。年少时的游戏，年少时的记忆，漫漫涌上我枯竭的心田，润泽着我的惆怅与欢喜。你可知年少时的苦痛，如火红的夕阳？
　　
　　我读着纳兰性德的这首《浣溪沙》，心竟被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针了一下，有一些痛，也有一些喜。如果心情不好时，我肯定会不争气地掉下泪来。我特别喜欢“当时只道是寻常。”
　　
　　“用眼看不到的东西，用心可以看到。”心灵是有飞翔翅膀的，可以企及我们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以抵达我们美丽的精神家园。一失足千古恨。我们不要拒绝心灵的拷问。如此的煎熬，如此的放纵，必然会使我们一同跌入万丈深渊。
　　
　　“无知者无畏，无耻者大无畏。”作为拥有灵性的人，哪里没有羞耻之心呢？灵动的你，只在我的梦中。寻常的往事，寻常的心，寻常的情怀，寻常的期待，寻常的话语，在这样不同寻常的日子，让我的心情如清香的稻穗，啪啪抽节，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细心地留意田野上的稻谷了。
　　
　　我弯下腰去抽取几棵青青的稻穗，闻着那股清香如痴如醉。寻常如梦，寻常也有诗。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地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纳兰性德《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
　　
　　我读到这里时，对他的“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倾心不止。心，是不能看得见的，只可默默地感知。心，历经十年，依然痴心不改，或者说是不变思念的心。这本身就是一种可贵的光华，可敬的品格。“十年踪迹十年心，是为爱情，亦是为了知己散失而沉默悲伤。”我希望这样的心不老，不变，不枯。
　　
　　千年的怀想，万年的眷念，海枯石烂，永恒不变，看起来是那样的坚贞，但都比不过这十年的心啊。在这样逝去的时光里，寻找来时的欢乐，寻找来时的美丽，是不易的韶华，不老的华光。再也没有哪个男子的怀念能够比得过东坡、纳兰的豪迈、婉约与温柔了。
　　
　　（三）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清夜唤真真。
　　
　　我喜欢纳兰的《虞美人》“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一句，读来催我落泪。爱情是忠贞不二的圣物，在我们的心中飘扬着不灭的旗帜，把关爱写在我们脸上，把圣情埋在我们的心间。我们千万要谨慎，不可错走人生的每一步。“人生多半是这样，错了一步，身后已是沧海横绝。”同样，我也同意安意如所说：“爱如果有那么多回头路好走，人这种贱骨头怎么会晓得珍惜两个字怎么写？”
　　
　　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头恶。药炉初沸短檠青，无那残香半缕恼多情。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
　　
　　有人说：读一首词不是在考古，而是在感受。词意是表象，词境才是内质。我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纳兰的词，也许是他的词意、词境正符合我现在的心情吧。读他的每首词，我都有触动。尤其是这首《虞美人》，一句“一声弹指泪如丝”，就会让我泪流满面，我竟如此不争气，动不动就流泪，到底是男人么？我有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自问。
　　
　　“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在这样的夜里，我独自一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享受这寂静的时光，一天的劳累并没有泯灭我的思考。我为什么如此艰辛，为淡泊的心安放一个疗救的住所，我在寻找，我在纷繁的世界里苦苦求索。
　　
　　“多情未必真豪杰。”我的多情与多思倒是把我引入无边的深渊，谁能解救我呢？
　　
　　“庐龙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纳兰性德《临江仙。永平道中》）情感的花开花谢，几经潮起潮落，多情男子的心态业已经成熟而且收敛，只是平平静静地，等待着新的机缘，新的眷顾。这样的男子，纵使成为了在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的沉默的男子，也是一种风流，也是一种洒脱。
　　
　　情之思，意之切，把我的梦都揉碎了。此时，我还能说些什么呢？雨后的夜，清新自如，我静立户外，聆听风的心语，聆听花的旗语，聆听自然的颂歌。理一理白日里的喧嚣，平静心怀，我什么都不缺了，觉着自己是一个生命已然的富有者。
　　

 

　　（2006年9月10日初写11月4日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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