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我们毕业
2004,对我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并不缘于它是我的本命年,而是在这一年里,我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涯。
作别了这座生活了整整四年的城市,作别了这所古朴幽雅的校园,作别了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朋友,作别了这儿的一切的一切,没有徐志摩“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洒脱,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杂絮,不是挥一挥衣袖就能剪断理清的。
2004,生命的又一个转折点,前面是地雷阵,还是通往幸福的柴门?无从得知。当我们踏出胆战心惊的一步,掩饰不住的是满心的迷茫与恐慌。有的人门宽路阔,什么也不愁而终日无所事事;有的人为了日后的饭碗四处奔波,举着简历作散花天女;有的人为了考公务员上窜下跳,将祖宗八代排了个遍,只为在考试过后的人情战中免受不公平的待遇;有的人为了考研而埋头苦读,全然不理那句“保研的人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找工作的人过着狗一样的生活,考研的人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的至理名言。
这些年,找个称心如意的工作越来越难,专业对口的就更不要指望了。学校组织了“双选会”,尽管已被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伤得体无完肤,但仍强打起精神,捧着无数份精心制作的简历,西装革履或裙带罗衣地去了。但现实总是让人很失望,多少年寒窗苦读,谁甘心轻易就将自己交给那些没名没份没实力的皮包公司?但来了怎么也要扔几份吧,于是扔了几份简历,重复了几次早已想好的自我介绍,讲了几个堂而皇之的求职目的,编了几条自己都脸红的工作业绩,发了几起“舍我取谁”的宣言……最后笑僵了半边脸。回到宿舍把自己平铺在床上,然后愤愤不已:“格老子的,来学校招人还要求啥子三年工作经验!”旁人劝慰:“算啦,把自己气坏了划不来哦。那些人还不是借个招聘名义来骗钱的,再说咱是啥子学校嘛,三流,排名300多位啊!人家北大的博士生还在当屠夫卖肉呢。现在可真真是扩招扩招,越扩越糟!”“唉——”一声长叹。想起前几天室友去外校的“双选会”应聘,竟被对方啐了口:“你们这样的学校也来应聘,回去称称自己有几两。”气得室友狠狠地回了句:“你们这样的企业也来招聘,别把人才变成了垃圾!”
重点,普通;一流,三流,我们的区别在哪?我们何去何从?
工作难找,寝室倒是难得的一团和气。最后一年了,是好是坏都只有这么几天,好好珍惜吧。曾经的恩恩怨怨、功过是非如今都化作了云烟。惯常的“卧谈会”上,说起了每个人刚进宿舍时的情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着了什么衣,送行的亲戚又怎样怎样,兴致勃勃。小秋家在双流,亏得离家近,居然带了20多个人来,帮忙的帮忙,参观的参观,小屋站不下就排到门外,蔚为壮观;谷子的妈临走时坐在床上哭,“我家姑娘,我家姑娘”的念叨,最后千叮万嘱地走了;伟亚的哥拎了两个大包,一脚踹开了我们总也打不开的门,被冠于了“大力神脚”的荣誉称号;兰兰进门的时候还戴了个大发夹,拢了一头卷卷的发像个布娃娃,问她叫什么她妈说“兰兰”,我们以为是个小名就一个劲问“你大名是什么”;出生在南方的我总把“好热”说成“好乐”,把她们笑得捂肚子,而我则站在一旁莫名其妙。说起了军训,可恶的猴子排长老是借整理内务跑到女生宿舍楼来,还偷偷地拿我们的苹果,以及我们是如何将一杯放了N久的已落了一层灰的茶骗他喝下。说起了第一次去塔子山做烧烤,忘了带盐,忘了带油,对着一大堆菜肉苦笑不已。说起了新千年的圣诞在天府广场用充气棒槌砸人,老七不知好歹,发现旁边独自站着个人便过去砸,结果招来几十号人的围攻,还殃及池鱼。说起了“非典”时期,宿舍一行八人清一色口罩,还手持一束马蹄莲,横行“罗马”,吓煞一街人。说起了在春熙路见一对新人走过,大改周华健的《明天我要嫁给你啦》,一路高唱“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多少有趣的事,都历历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一切却又无可挽回地成为了记忆。我们掐着手指数着剩下的日子,心疼着每一天的流逝,望着一勾新月天如水的夜迟迟不忍睡去。
谈的最多的当然还是工作,大四的一碰面就是那句:“签了吗?”“还没,你呢?”“在找,悬着呢。”听得耳朵都起茧。最后的几个月,这锅沸水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了,静得让人烦闷,让人不可思议,让人感觉抓狂,让人恨不得将天捅个窟窿透透气。但不管怎样,终究是告了一段落。考上研的等录取通知书,继续考研的等下半年再作苦行僧,找到工作的等着上班,剩下的纷纷往西藏涌,慌不择路。一个没有夕阳的傍晚,伟亚迟疑了一下告诉我:“老大,我签西藏了,八年。”西藏,又是西藏,那段时间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和我说签西藏的事,单我们宿舍就有俩,除了伟亚还有和我头顶头睡在隔壁床的菊兰。西藏,那个我一直都觉得很遥远很遥远,永远都不可能和我发生任何关系的地方,却一下子收纳了我那么多的同学好友,他们一个个向着那出发,出发……我已经没有更多的话,涩涩地笑笑,然后说保重,多联系。这个文文静静,甚至有些羸弱的安徽女孩,一个经常想家想到给爸妈打电话都会哭的恋家女孩,西藏,远吗?八年,长吗?
望着高高悬挂的巨型条幅——“到西部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心里有些酸涩,真的是我们好逸恶劳吗,还是我们眼高手低?
公元2004,我有一丝失落,像鸟儿的翅膀划过灰色的天角。
论文也已答辩完了,四年的成就全在那一万五千字里,变成了老师手下的优、良、中、及格。成绩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已完成了这一项工程。没事做的日子,每天熬到不得不睡,赖到不得不起,醒来的第一句话也不再是说早饭的问题了,而是直接过渡到中午怎么吃,更厉害一点的干脆就问晚上到“玉林”吃串串还是到“刘一手”吃火锅?生活精简到只剩下睡觉了,吃饭成了不得已。尽管还有一大堆的书没看,但谁也不愿再多翻一页。男生几乎天天喝酒,喝醉了就砸酒瓶子;女生多半都在打牌,十个有九个宿舍在翻纸片儿,剩下的那一个三缺一。上网上到想吐,无聊到懒得再喊无聊。最后的几个月能做什么?未来是什么,未来会怎样,谁也不愿去想。
游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步履沉重又毫无目标的永远是大四。挨到子夜十一二点,五号、九号的“公主楼”下就有一拨一拨的情侣作生死离别,笑也好,哭也好,完美也好,遗憾也好,舍别了初恋的情人,总会有那么些许的痛,但谁能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这段所谓的爱情。大学里的恋爱,说白了只不过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一次爱的练习。
校园的夜变得暧昧、忧伤又潜伏着不平静。每年的这个时候,食堂广场、足球场的草坪上便会聚上三三两两的人,捧着吉他,弹唱到天明,偶尔也夹杂着砸酒瓶子的声音。感伤的有些带嘶吼的歌往往扰了睡梦中的人,但没有谁会出来表示抗议,因为每个人都清楚,谁都会有那么一天,今天的他们也就是明天的自己。
食堂的饭菜又涨价了,三毛的饭涨成了五毛,五毛的菜涨成了一块,一块的变成了两块,可卖的依旧是能嘣掉牙的饭,苍蝇虫子作佐料的菜。不让人活了!于是六七号楼的男生就闹,很快声音就连成了一片:“降价,降价!绝食,绝食!”有人开始往楼下扔垃圾了,有的人则泼水,砸开水瓶的声音比较响比较有效,于是男生那边的开水瓶基本上是这么奉献出去了,有的甚至还放鞭炮,实在没什么东西就拿饭缸茶缸脸盆铁桶来敲,总之一切能制造噪音的都派上了用场,学校乱成了一锅粥,场面几近失控。闹了几天主题已经慢慢偏离了原本的动机,生活如一潭死水的学生,更多的只是为了逮个发泄寻乐的机会。
其实我们早已不在食堂吃饭了,谁也不愿意再拿着饭缸和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挤在一起东挑西拣。当满校园逸满熟悉的菜油味时,我们还睁着眼躺在床上,和室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等熬过吃饭的高峰期,再叫上几个朋友在外面的餐馆将就一顿。时日不多,逮着机会就聚餐。天府之国,川菜为最。我们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吃饭不进同一道门,为的就是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特色尝遍。
散伙饭定在了一环路上的“荣兴苑”。那晚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和谁碰了杯已经全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喝酒,劝酒的人大声地吆喝着,被劝的人默默喝下。语言已经苍白无力,泪水和酒也许更能诠释此刻的心境。喝醉了抱在一起哭一阵,喝累了拥在一起唱支歌:“朋友啊明天就要远走,就干了这杯酒,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一醉到天尽头……”。一杯干掉古今愁,一醉天明方才休。男生互相拥抱着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保重,女生拉着手说不出话只知道淌泪。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相聚在天府之国,我们曾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盯过同一块黑板,窃笑过同一位老师怪怪的“川普”讲学,聆听过窗外同一只知了唱完整个夏……四年啊,一别也许就是永远。最后的晚餐,最后的聚会,都忘掉昨日的忧愁吧,都别管明天的路怎么走吧,举起手中的酒杯,狂欢吧。
偶尔碰到以前报社的同事,她提议当初编辑部的那批同学聚聚,奔波了几天,最终计划归于流产。人员难凑,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没空。其实我们都不忙,只是谁都清楚,大大小小的聚会之后,我们都在怕,怕离别的心情坏了欢愉的席面,怕谁控制不住的热泪牵痛了满是离愁的心。离别本是注定,那再醉一次又如何?就让我们在默默中告别吧,抛却形式,祝福也许会更真诚一些。
开始怀念关了大半年的东校门,那边有一条脏不拉叽的小街,卖着东北的葱油大饼,炸得金黄的豆沙圈,两块钱一大碗应有尽有的冒菜,几十米就能闻到香味的铁板烧,一毛钱一串的麻辣烫,两个人都吃不完一份的香喷喷的新疆大盘鸡……偶尔不远千里绕大半个圈过去,站在烟熏火燎的摊子前买份烧烤,内心一片满足。人到大四,人未老心先老,居然怀起旧来了。
最后的几天,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回家,去公司上班,进西藏,或者别的。我是倒数几个走的,送别了同学送朋友,压抑着悲伤,强装着笑脸,祝福他们一路顺风,前程似锦。越来越空的寝室变得脏乱不堪,我们寝室倒例外,除了乱了一点,倒还很干净,保持着四年以来“优秀文明寝室”的精神风范。小魏拿出相机揽了我的肩“咔”了几张,后来寄给我时我已经上班了。我把照片高高地举给同事看,炫耀般得把它当个宝:“看,我们寝室,最后那天照的。”仿佛越乱越好,越乱越真。照片中的我们喊着“茄子”,傻傻地对着镜头笑,还有做作的V型手势。
多么希望所有的一切都能像照片一样,压缩在方寸之间,放在箱底一并带走。
美丽的校园,她留给了我满满的回忆,我留给了她什么呢?
菊兰签西藏的地方叫那曲,离上班还有十多天,于是打算先回趟家,正好和谷子、小魏她们同一天走。我和兰兰送她们到西门打的,泪水终于无法隐忍地决堤,抱住她们的肩放声大哭,的哥很理解得等我们哭完。汽车终于消失在了茫茫的车流中,我们却还在挥手。别了,我同榻而卧的姐妹,别了,我朝夕相处四年的室友,后会有期吧,可真的后会有期吗?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在挥手之间划上句号了吗?
宿舍终于变成了一座空壳,就连最后的残迹也被清洁工打扫得一干二净。诺大的校园已经难得再见一个熟悉的人,炎热的夏我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走吧,都走吧,我打点好行李,也踏上了归程。
别了,别了……
2004,让我轻轻地与她拥抱,拥抱我的本命年,拥抱这个给我无数伤痛,无数遗憾与不舍的一年,让我带着迷茫,带着失落,带着希望,向着未来出发……火车启动的那一刹,我轻轻地向成都挥了挥手。
那刻,成都的夜美丽得让人心痛。
作者:张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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